,如果太多的人不在他们应当在的地方,且没有令人信服的解释,显然此单位人员的出勤况值得怀疑,工作人员是否勤于政事便成为问题。曹成功对此不太担心,他心里有数。如果管不好自己属下部门,曹成功还算什么老秘。本市行政脑机关毕竟是脑机关,工作要求较高,素质太差的人员一般很难一直混下去,因而本机构工作状态不敢说好到天上去了,也确实差不到哪儿,不怕某个检查组随机开一个什么座谈会。对此曹成功挺清楚。但是如果一个检查组隆重出台只为核对出勤况,该组全体同志实不如回家睡大觉去。所谓座谈会肯定有名堂,分析一下花名册上的那些勾勾,有经验者便可以探知一二。
出现这种况当然也不能完全排除偶然巧合因素,曹成功却无法掉以轻心。检查组很可能心境难平耿耿于怀,依旧叼念他们在暗访时遭遇的某位本府美女,期待在明访中试着再遭遇一次。曹成功非常留意地查了一下,现自己和远走黄山的肇事美女都挺走运,张淇的名字未被处长打勾,用不着为该同志何时因何故往何处去多费口舌,倒是跟她一样到省里开会的那位小齐勾中有名。如此看来,检查组目前还没掌握准确况,他们依然半瞎,戴着墨镜在黑暗中摸索。
7秘书长第八章(7)
于是依照处长要求,有关人员被临时召集到会议室座谈。除小齐外,名单上的人员无一缺席。其中有两位奉命到本市其他机关公干,都被以最快速度传唤到会,市政府脑机关的工作效率基本无可厚非。
曹成功没有参加座谈,由办公室一位副主任领衔参与。曹成功呆在自己的办公桌后边摇头晃脑,耐心等待各重要消息经过他设定的路径及时送达。
检查组的处长未表重要讲话,只说占用一点时间开个小型座谈会,共同探讨机关作风建设问题。然后与会众人随意。顺序按通常习惯从大到小,依级别递减,先处再科最后轮到一般干部。脑机关的干部一般较重视学习,口头表达大多不错,坐而谈之,男女老少谁都能来上几嘴,场面气氛良好,没有冷场。待到差不多都说过话了,处长忽然从他的提包里取出一迭纸道:“有件事希望大家跟我们配合一下。”
他出具的是一份调研问卷。
这也不是什么超常动作。时下有不少活动都以这种问卷调查为辅助手段,反正纸张不缺,印刷术也已非常达。处长的调研问卷表面上看来很普通,跟他随意勾划过的花名册一般,只有曹成功这类老手才能从缕缕油墨香中嗅出一丝异味来。
他们要与会者回答一些知识性常识性问题,例如政府机关职能的几个选项,然后在这张书卷气十足有如业余大学考卷的问卷里边突然插入诸如“你对本单位作风建设的评价”、“你认为本单位作风建设的主要问题有哪几项”以及“你认为就此进行整顿有无必要”等等暗藏杀机的问题。这类问题对一些心怀不满的工作人员无疑具有相当大的诱惑力。机关工作人员只要打算不满,总是能找到很多理由,包括某领导太爱管事,自己的收入比人家小舅子少了很多,职务升迁怎么如此缓慢等等。这种不满当然也不是全无道理,通常无碍大局,大家私下说说而已。如果有人提供了这么一张用无记名方式划几个勾,像人代会代表投票选举市长一样的问卷,对心怀不满的答卷者来说,没有任何损害同时还能略做渲泄,何乐不为?据说适当的渲泄有助身体健康,但是大家渲泄了身体健康了的同时,便有一些数据被仔细收集起来并加以综合分析:有百分之多少的人认为你单位存在何问题,百分之多少的人对你单位评价不高以及你单位有百分之多少的人有关认识存在错误。这类数据有时具有一定的杀伤力。
检查组卷走他们下的调查问卷,圆满结束对政府办的公开检查。曹成功送走处长和他的人员,立刻去找市长,时市长召集的办公会已经结束。曹成功在市长办公室门外刚要举手敲击,门忽然从里边拉开,陈水路一头挤出来,差点撞到曹成功身上。
“刚,刚好。”他说,“曹秘,市长找你。”
陈水路表有些特别,笑得挺亲热。正副两秘老人家小老弟之间通常不必这么亲热。陈水路还略显结巴,他通常口齿清楚。
市长不听曹成功汇报检查组做问卷调查之类事,说他都知道了。曹成功估计可能是陈水路已经及时做了报告。陈水路跟曹成功一样没有直接参加检查组的座谈会,他另有公干,不过看来他在百忙之中没忘记市长关心的事。自从市长直接找他询问后,陈水路的状态有了十分积极的变化,对本办公室暗中开展的有关调查予以高度重视,亲自掌握第一手况并认真布置开展工作,同时异常勤快地主动跑来向市长汇报,不再像早先那样恨不得甩鼻涕似的甩掉这件破事,还总是抱怨人家无事生非。
赵明忽然问起了曹成功的脖子。
“你那个椎怎么啦?”他问,“你好像挺喜欢把个脑袋晃来晃去?”
曹成功开始做沉重状。他知道此刻挺不对头。市长赵明个性很强,火一上来想骂就骂,这人忽然和蔼可亲起来,那绝对有名堂。
“看来我还得跟你认真一下。”市长说,“来来来。”
他让曹成功“来来来”说一说那件事。曹成功说况以前汇报过了。办公室里的女干部个个都再三了解,没有现问题。曹成功已安排陈水路等人往外围了解,看会不会是下属单位来政府办事的女士惹的麻烦。这一来涉及面很宽,又不好大张旗鼓做,核对事实也要特别小心,因此进展不快。赵明即眯起眼睛,问曹成功是不是准备用上几十年时间,地球上搞不清楚,就到月亮上去搞一搞?他曾经两次下令,在检查组走之前要有一个交代。现在只剩两天,看来是做不到了?
8秘书长第八章(8)
曹成功做一苦笑,说:“市长,要这么急吗?”
他说,南厅长对这暗访碰上的况可能是有看法,但是他也没有提出要查处这件事。关键不在一个人如何处置,而在整个机关是不是所有动作。在检查组暗访之后,本市各单位包括政府办都迅速行动起来,又是学习又是整顿,检查组也是知道的。那个惹出麻烦的姑娘是该找出来狠狠收拾,等检查组走后再从容处置不是更好吗?
市长哎了一声,似乎颇赞赏。
“听说你有一句名,叫做‘秘老鬼大’,果然还真有点意思。”市长从表扬入手,用力敲了曹成功一棒,“看来秘书长当老了,市长的话就可以不当回事了。”
曹成功直叫冤,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曹成功说:“市长,我们是很认真的。”
“南厅长带着一个人进了你的值班室,你带着一伙人绕到一旁,天上地下胡乱扑打,五分钟搞定的事让你弄得如此复杂,你这是怎么回事?”
曹成功明白赵明真是认真起来了,现在市长不光要结果,他还要过程。看来他已经明白不对头,亲自了解了一些过程并现了破绽,陈水路可能就是他了解的渠道。
这倒也吓不倒曹成功,老秘就是老秘,市长虽是市长,不管是老子还是儿子,以年齿论毕竟还有长幼之分。曹成功表异常沉重,立刻接茬说:“是我的问题。”
他说,那天中午市长把他叫去山庄谈时,是他没把况听清楚,回头就在整个办公室里查,没有一心一意盯住值班室。市政府值班室属政府办管理,值班人员由各科室轮流派遣,有时轮到的人有急事便临时抓人顶替。因此值班室里出的事,从政府办全办范围里查也对,只是范围大了便费劲许多。
“后来我现了问题,亲自查了值班记录,已经找到了那个人。”他说。
赵明面露惊讶:“是吗?”
曹成功却不跟他说找到的肇事者就是张淇,只说:“况可能有点出入。”
他说这位值班人员那天确实在值班室里看过报纸,但是并无条文规定值班不许阅读。这人确实也在电话里跟人吵,但是并非向来电群众脾气,该女子有些家庭问题,那些天跟丈夫赌气,两人在电话里吵了起来。至于她把来访者丢下来不管自己跑掉也有些实际原因,可能跟女人的一些私人生理问题有关,例如来例假什么的。
“连这种名堂都搞出来了?”赵明挺不耐烦,“别多扯,跟我说这是个谁?”
曹成功道:“我把事核实准确再报告。也不凑巧,这个人到省里开会去了。”
“我说你们怎么总这样?没事时老在眼前晃来晃去,一旦有事找都没地方找。”赵明下令,“立刻把她给我弄回来,用最快的速度。”
他说,什么叫况有出入?光这么一听就该狠狠收拾。值班看报纸不错,人来了还敢?把来访客人丢一边,跟丈夫电话里吵架,行吗?把她开除,让她回家吵去!回家换卫生纸去!我不管她是谁,一句话:这人一定要处理,一定在检查组走前有个交代。这不是一个姿式,也不是要整谁,这是一种态度一种决心。现在机关是个什么状况?省里为什么大张旗鼓搞检查?门难进脸难看话难听事难办,加上吃拿卡要,拖拉推萎,以权谋私,不整顿行吗?怎么整?杀一警百。这件事办不好,唯曹成功是问。
曹成功道:“市长真问得我全身老毛都是汗。”
“你还敢说!”
曹成功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恰有个电话铃响:是陈水路。
“刚才老板把我叫去骂了一顿。追问什么值班室啊办公室啊,我真给搞懵了。”陈水路做一种急于表白解释的模样,并略装点傻道,“他没把你老人家怎么样吧?”
按照老秘曹成功的见解,机关这种地方有时好比一台电视,里边又是管子又是按钮各有其用,电一通就有图像,红的蓝的花花绿绿丰富多采。但是一台电视机用老了免不了就要出毛病,这里接触不良,那里机件磨损,用还能用,就是图像乱翻人头乱摇,都患了颈椎增生一般。这时怎么办呢?你得伸出手掌往那机壳上使劲拍它几下,没准行了,它又红的蓝的花花绿绿了。这就是整顿。事实上所谓整顿机关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古已有之,春秋战国时期兵家人物孙子早就干过。当年孙子为吴王给宫女搞军训,任命大王的两位宠姬当队长,令二女负责指挥宫女操练,俩宠姬嘻嘻哈哈不当回事,被孙子一摆手砍了脑袋。血淋淋两颗美丽的头颅往地上一摆,上下抖,全宫振作。这就是整顿机关作风。吴王的宠姬一不受贿二不贪污,也不犯腐化罪,再怎么样也上不了南铁生厅长手中的那种名单,可光是嘻嘻哈哈就掉了脑袋。这是她们的运气,否则岂能进入司马迁的《史记》从而百世留芳?
9秘书长第八章(9)
曹成功对孙子有独钟也是有缘故的:被孙子砍头者为吴王的宠姬,身份特殊,女性,且身任宠姬,必绝色且能来事。绝色女子能来事加上身份特殊,这种人该收拾,收拾这种人还非得讲究点水准不可。
去年夏天,曹成功和陈水路陪市长赵明到基层视查工作,时赵明到任半年有余。有天下午一行人来到本市最南边的一个县,在县宾馆歇脚。该县两位主官早早在宾馆恭候,双方握完手,相让着进了宾馆会见室,里边已经摆有水果,小姐们端上茶,主人便开始谈事,做一种不必念稿子,非正式却颇需要功力的即席汇报。
这时出了件事:市长的隆重光临使该县县长十分激动,为了表达非常喜悦之心,县长殷勤备至,请市长一边听汇报,一边吃点水果。他不光说他还要亲自动手为市长剥一只香蕉,结果在取香蕉时不小心碰掉了茶几上的一副墨镜。该墨镜是市长的,他平常并不戴眼镜,这一回下乡视察才戴的。年轻市长工作挺深入,下基层常冒着大太阳这里看那里走,连草帽都不戴,只是偶尔用这副墨镜挡一点强光。进宾馆里他取下墨镜随手丢在茶几上,却让县长给碰掉了。该县宾馆会见室较简陋,铺的是磁砖,那玩艺儿硬度大,市长的墨镜质量似乎也不太行,掉地上啪啦一个脆响,一块镜片就破了,呈现出几条放射状裂缝。
县长连叫“糟糕糟糕。”立刻回头喊人:“小张!”一个年轻女子应声出现,从外边推门而入,不是别个,就是后来惨遭曹成功百般搜捕的美女张淇。
那时候还没有后来的故事,张淇还在该县任接待科科员。县长闯的祸由她负责收拾。她胸有成竹,大有处变不惊之气度,并没有因为大官在场而怯场。
张淇莞尔一笑道:“市长总这么浪费,能用的东西也随便扔吗?”
果然美女就是美女,她就敢这么跟市长说话。市长居然也不生气,反而笑,说:“好家伙,你们这里还藏着这么个会说话的。”
他问张淇打算怎么不浪费这眼镜。张淇说她准备拿张透明粘纸把那块破镜片粘牢,然后让市长戴着几条裂缝接下去到各地视察。市长不禁大笑。
张淇把市长的墨镜拿走。拿回来时是一副全新的,模样跟原来那副有些像,明摆的要高档很多,只要不使劲往水泥地上砸,想必摔一两下还是安然无恙。市长有些过意不去,说这哪行?多少钱?张淇说钱就从县长的工资里扣,县长碰掉的,该他赔。张淇保证不从县财政经费里开支,到时候一定把县长的扣单电传给市长,让市长放心。
那天晚上在县宾馆餐厅里吃饭。张淇里里外外张罗,细致而周到。因为是市长次正式到本县视察,主人们不摆酒实有些说过去。市长说那就只限葡萄酒吧。有了酒不管是红是白气氛总是不一样,餐桌上就有了敬一杯回敬一杯的活动,敬到末了张淇也参加进来,以请市长给她们的接待工作提意见为由,一定要跟市长干一杯。然后还为市长的墨镜再干,一共干了三回。市长依例只抿三口,张淇则三满杯三饮而尽,弄得市长大为震惊。说:“你行啊你。”
县里领导一起说:“小张还有更行的。”
于是当即表演。张淇为市长唱了支歌,有卡拉ok伴奏。这人一张嘴就把餐厅里的所有人镇住了。凭良心说,唱得实在不错,水平绝不逊于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会上那些票房价值惊人的歌星大腕。
原来这人就是搞音乐的。她读的是师大艺术系本科,毕业后分配到这个县一所中学当音乐教员,以后被县里领导现,调入县政府接待科工作。
市长赵明颇认可,说:“小张是个人才。”他还对曹成功说:“怎么你们就没有找几个这种人才?”
赵明对曹成功管辖之下的市政府接待处人员不太满意。该接待处几员女将其实也都不错,见多识广,经验丰富,擅长给客人灌酒,自己从不喝醉,敬业精神和工作态度无可指谪,也有从事该工作必须具备的泼辣作风和奋勇精神,只是均为年龄在四十岁以上的半老徐娘,身体略嫌臃肿,皱纹明显偏多,属耐用而不耐看类。老秘曹成功偏就喜欢用这类女将,他总说:“老娘们比较成熟,绪稳定,工作认真,麻烦事少,还靠得住。”特别看中这些人。有一年政府办系统评先进,本室四位女士,接待处三位女士得优,七个都是老娘们。曹成功在全室干部职工新年联欢会上灵机一动,即席授予荣誉称号,叫“办公室四朵花,接待处三美人”,一时全场大笑,效果绝好。
10秘书长第八章(10)
后来陈水路就找曹成功谈这件事。他说市长又批评了,市长说咱们的美人一回头,吓死路边一头牛,就不能多少考虑一下客人的感觉吗?陈水路说曹秘咱们是不是该换几个人?曹成功把眼一瞪说,你小老弟别给市长造谣,他真这么说了?他哪能这么说。接待处工作人员是公务人员,又不是三陪小姐要拿身上几个部件挣钱。陈水路便换一个提法,他说咱们也得考虑新老交替,找几个接班人总是应当的。陈水路提到的第一号接班人就是张淇,他说把这女孩调来吧,市长挺赞赏,说过几次了,是个人才。
曹成功不同意。说:“不行,这人不合适。”
他说机关就是机关,不是时装模特店,有的人适合去走猫步,不合适呆机关。曹成功倒不是专贬张淇,他是对这类女性有所偏见。他说机关里弄些漂亮妞只会找麻烦,没个鸟用。曹成功对此颇有些个人见解和心得。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曹成功说他没有,早就刀枪不入了。谁要是像他这样在机关里勤奋炼椎,不用炼到老秘,最多中秘大秘那会儿,腰椎就不太管用了,那以后还有什么本钱好色?秘到老时就跟太监差不多,真是连自己的老婆都照料不好,什么美人都像纸片,根本就用不上。有同僚跟曹成功打趣,说原来你不是刀枪不入坐怀不乱,你主要是有刀枪偏就入不了,因此有些嫉妒,性变态,专跟美女过不去。曹成功挺谦虚,只说哪里哪里,主要是椎不行。
其后不久,市政府组织一个大型节庆活动,成立了一个活动筹备机构,由曹成功具体负责。有一天召开包括会务、接待部门在内的筹备小组会议,有关工作人员列席参加。曹成功意外地在会议室看到了张淇,这人穿裙装,亭亭玉立,在一群老娘们中如鹤立鸡群。曹成功大为惊讶,不知道此奇鸟怎么会混到本会议室来。会议一结束,张淇居然走上来向曹成功问好,说:“秘书长,我到秘书科挂职,一星期了。”
曹成功摆摆手,什么也没说。
那时市委组织部安排干部上下交流挂职锻炼,除从市直抽若干年轻人下基层外,还从各县抽一批年轻干部到市直机关挂职,时间一年。曹成功听过人事科汇报,知道有三个干部安排到政府办公室,两男一女,他没注意到其中有一个就是张淇。曹成功是老秘,他当然清楚张淇驾临本办绝非碰巧,其中必有人进行操作,让县里割爱推荐出来挂职,让市委组织部同意挂到市政府办公室。这个从中操作者只可能是陈水路。
曹成功大有感慨,说:“小老弟看来火候不够。”
曹成功的副手陈水路才三十五、六,在本市秘书一行里为年轻一辈,这一辈人跟曹老秘们大有不同。陈水路原来在市交通局当办公室主任,能写材料,被曹成功看中,调到政府办公室,从科长一路走到主任,还兼了副秘书长,这种年纪干到这个职位,已经快得让很多人眼红,但是他自己似乎还有些想法,或称“还不自满”。陈水路不说是曹成功栽培,至少也是曹传身教,看着长大的,年轻人自己总说曹成功是他的前辈、老师,曹成功却对亲手扶植起来的这副手有所保留。实际上也不是对他一个,曹成功觉得机关里陈水路这一辈新人有些共同的东西,说长处是长处,说毛病是毛病,反正一茬人有一茬人的特点。陈水路出自,名牌,知识面宽,非常聪明,有时过于聪明了一点,例如总在不自禁地琢磨领导,投其所好,眼下他这种表现显然有一个明确的目的:曹成功已经57岁了,本来就再干不了几年。加上新市长对他不满意,说不定眨眼间就给换掉。曹老秘下台以后谁可取而代之?陈水路看来是有些主动考虑。这是一种机关年轻辈的通常心态,曹成功十分清楚,也十分理解。不管如何,如果让曹成功决定,他也还是会挑选陈水路接替自己,尽管略有保留。
曹成功密切注视有关事态展。他觉张淇表现得十分聪慧而善解人意,其实颇有个性,骨子里有一股傲气。美女通常有这种秉性,她们往往有两副面孔,时常保持宜人的一副,另一副恼人的则偶尔一现,例如在跟丈夫吵嘴,或者碰上两个满头大汗的陌生人来访时。曹成功已经听到张淇夫妻开始吵闹的传闻,张淇的丈夫目前还是某县城中学普通教员,与市长赵明身份天差地别。张淇这类家庭纠纷人们早就司空见惯,通常是有牵连的某则隐秘绯闻公开化的前奏曲。对曹成功来说,本绯闻牵涉到的两个人一个是他的下属,留披肩让他总觉扎眼。另一个则是他的上司,该上司可以当他的儿子,对老子倒是从不客气,似乎已在准备痛下杀手,眨眼间把本老秘一下换掉。
11秘书长第八章(11)
如通常的规则,在传闻满天的时候,最后总是只剩当事者,在本次就是市长赵明自己还蒙在鼓里,浑然不觉。
那天下午下班时,曹成功乘轿车回家。他在车上扭腰晃脑,忽觉窗外有个东西一闪而过,曹成功连叫停车。那时轿车刚驶出机关大门,曹成功拉开车门往后边看,后边正有几个下班人员在匆匆来去。
他不禁暗笑,说我他妈白日梦梦到黄山上去了。
他看见有美女骑一小巧女式跑车从轿车旁穿过,长毛披肩,是张淇。待停车细看一下,却是另一陌生女郎,不是他如此牵挂的那位。
按照常规做法,检查组的最后一项议程是反馈。这项议程理所当然地受到当地主要官员的高度重视,因为它将提出检查组对整个检查活动的的结论性看法。出于惯例和某种面上的缘故,检查组的公开反馈跟返回省城后的个别汇报大有不同,通常不会搞得很尖锐,但是不管他们反馈得多么含蓄多么公文化多么“文读”,如何斟酌词句,总能从字里行间听出一点弦外之音,可以猜测到检查组回去后将说得多好听。
那天下午的反馈会阵容强大,主客双方所有该露面的人物全部出场,无一缺席。市长赵明率各副市长加上下属各有关部门领导与会,认真聆听检查反馈。曹成功关闭手机,不再跑出跑进扭头捶腰处理事务,只是一味埋头苦干,虚心做会议笔记。
事实上他只是在本子上乱画。他捉摸南铁生厅长声音里的抑扬顿挫,感觉里边潜藏的意思,却一字都不记。反馈材料有打印文本,同时也指定了专门工作人员整理会议记录,曹成功认真动一支笔只是在表明一种态度。这类检查活动的反馈材料里充满曹成功熟悉并反复使用的官方语,曹成功可以一边听,一边在笔记本上涂抹自己的另外一套语,他称这叫“搞研究”。曹成功的这类研究范围很广,从猴子到人,从《机关战术》到“三椎六毛”,想到什么就研究什么。那一天他兴之所至研究对联,想了上联想下联,想了下联想横批,研究到哪里就涂抹了哪里,同时做认真记录状。
就在刚才,反馈会之前,赵明还追问曹成功事办得怎么样了。曹成功咬紧牙关向赵明检讨,说他治理无方,办公室想尽办法,没有追到出差去的那姑娘,看来是误事了。只好等这人回来后深入调查,严加处置。赵明一不。曹成功断定他的反映只有一个字,没说出来是碍于该场合还有其他人员。市长的这个字肯定是费老大劲压抑住满腔怒火,好不容易才说得比较公文一点多少文雅一些,那就是:“走!”
曹成功略略有些伤感。他想也许真就这么走路,回家写书去了。
反馈会结束后,市长于当晚设便宴欢送南厅长和检查组一行。曹成功没有参加,因为邻市一位政府秘书长率办公室系统干部到本市参观,按对等规格,曹成功得去主持接待。事前他向赵明请了假,建议由陈水路陪市长请南厅长。赵明手一摆算是认可了。事后曹成功挺后悔,这就像头天没有盯住南铁生,让他跑去暗访一样又是个错误。
曹成功是在接待完邻市秘书长,准备返回时现问题的。那时他从餐厅二楼下来,一眼看到一楼大堂沙上坐着位半老徐娘,随口问了句:“小朱干啥?”
这小朱是接待处干部,荣膺曹成功所授“美人”称号者之一。她告诉曹成功,市长和陈主任欢送南厅长的宴会还没完,陈主任通知她赶紧找张淇,让张淇给客人唱歌。她用接待处的车把张淇带来,刚送上去。
曹成功呆住了。
“张淇?她在黄山啊!”
“昨天坐飞机回来了。陈主任打电话催她,说有重要接待任务。”
曹成功哎了一声,说:“真他妈的。”
他上车离去,如自己事后形容:“跑得比兔子还快。”
曹成功在轿车上给市委组织部的叶青山打了个电话。叶青山在那里当副部长,跟曹成功年龄相仿,两人曾在一个办公室呆过,彼此关系很好。曹成功找叶青山说有急事,电话上不好说。叶青山让他到办公室来谈。曹成功家也不回,也不上政府大楼,穿过夜色一头就扑到组织部去了。
12秘书长第八章(12)
他找叶青山商量张淇的事。张淇目前在市政府办工作,却不是政府办在编人员,是组织部从县里抽调上来挂职的,对张淇的任何处置都必须经组织部同意。曹成功打算让张淇提前结束挂职,立刻离开市政府返回所在县工作。叶青山一听即表示为难。
“不好办。得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曹成功说:“你还不知道什么理由?”
叶青山笑了笑,不置可否。有关市长赵明跟美女张淇的传闻,在机关里已不是秘密,叶青山肯定听到过,但是他不便就此表态,传闻毕竟是传闻,且涉及本市主要领导,不是下属各部门官员方便谈论的。叶青山只是说,他知道这个张淇。陈水路曾经找过他,探讨能否把她正式调到接待处工作。他答复说,等挂职一年到期后再说吧。
“总比真的闹出丑闻好。”曹成功说,“这还得快。”
曹成功说,陈水路这个人确实还嫩,居然想把张淇这么搞来。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一个当下属的不能一味迎合领导,那样的话最终只会把事搞砸,弄得不可收拾,这是为秘之道非常重要的一条。眼下市长赵明也就是喜欢听听唱歌,不可能跟张淇真有什么事。那个张淇则很难说,漂亮姑娘,感丰富,对赵明怕是已经由仰慕而动了。已婚男女各自离家独处,郎才女貌,惺惺相惜,难免日久生。人就是人,不是神,跟猴子一样充其量是一种高级动物。人都有弱点,包括赵明。等到市长真的卷进一个丑闻里,大家都不好受。曹成功并不喜欢当风化警察,但是他领教过涉及机关大人物的桃色风流案,他可不想再折腾这类破事。应当及早动手,棒打野鸳鸯,打散了完事。
“你倒是真敢啊,打什么野鸳鸯?市长?”叶青山说。
曹成功说他是为赵明好。他在机关从小秘干到老秘,别说上边的毛,连下边内裤里的毛都白了,他什么事没见过?什么官没碰过?赵明对他曹老秘不满意,眼看着把他换了,他心里清楚,他这一棒下去打飞一个张淇,市长嘴上不说,心里准把他恨死,这个他也清楚,但是他还是得干。反正这么大年纪,老秘当到头了,不让干回家睡觉,无所谓。机关干了几十年,热爱本职工作,有点敬业精神总是起码应当的,该干什么总得干什么,该怎么干还是应当怎么干,哪怕把这事做成一曲绝唱。说心里话他是可惜赵明,年纪轻轻就当市长,不容易,不要一个丑闻倒栽了。这市长其实不错,实干,有头脑有干劲,也有才,只是略嫌历练不够,这没关系,见识多了自然就有了。市长对机关老油条工作状况不满意也不能说没有道理,他曹老秘到这份上闭着眼睛上班都行,但是这样子机关还能有什么生机?也许让一个年轻市长用劲搅一搅,使大家都振作起来,倒真是件好事。因此市长要保,张淇该打。
“说到底还得有个摆得上台面的理由,单因为传闻怎么行。”叶青山坚持道。
曹成功也点头称是,说他早想打这一棒,总下不了手,就因为理由不足。不过现在有了。曹成功把此次检查风波的内告诉了叶青山,忍不住随口又来了点曹氏怪论,跟叶青山提起当年孙子杀吴王宠姬的故事。他说《史记》里有记载,孙子下令把两个嘻嘻哈哈的宠姬宰了,吴王在台子上看了不忍,叫孙子别杀她们,孙子不听,硬是砍了整肃军纪。所以曹成功有意不让市长知道在值班室惹麻烦的姑娘就是张淇,否则市长可能会向吴王学习,连叫刀下留人,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市长还特别爱才。曹成功说,现在市长话说满了,已经无法反悔。特别是陈水路只知迎合偏又帮了倒忙,糊里糊涂把曹成功远远支去黄山的张淇召回,冤家路窄去给南铁生唱歌,这一来还有什么退路?事本可以从容操办,根本用不着如此这般,搞得当事者个个异常尴尬。
叶青山真的拿起电话试,试了四回,其中三回都碰上忙音,这才相信此刻确实有人拼命在挂电话,要把关掉手机躲到组织部来的曹成功捉拿归案。
13秘书长第八章(13)
叶青山终于有所松动。他说毕竟牵涉到机关和领导,要顾及影响,不宜弄得沸沸扬扬,让张淇走可以,最好由她所在单位找个理由来要回去,不要造成犯了错误被撵走的感觉,这样可能少些麻烦,稳妥一些。曹成功说:“这好办。”他在叶青山的办公室一边捶腰晃脑一边拿起电话就打,找到张淇那个县的政府办主任,让他立刻写一份书面请求,连夜电传到市委组织部来,就说最近该县拟组织大型招商团前往深圳招商,因工作需要,请求让张淇提前结束挂职锻炼,马上返回县里参与招商团的接待工作。那位主任挺吃惊,问:“小张出什么事了?”曹成功说:“哪有事,没有。”
曹成功还问了一个问题:“小张在你们县有些什么职务?”
“就科员吧。”
“没有些其他零活?什么工会啊妇女的?”
主任想了半天说有了,好像是办公室工会的妇女委员。
“行了,免掉,另找个人干。就对她说,那些零活要重新洗牌调整,过两天再给她安排别的什么委员干。还有这段时间你们要特别关心她,帮她把家庭关系调整好。”
主任叫了起来:“曹秘书长,这怎么回事?”
曹成功即训道:“你不搞秘书工作的吗,那两句话怎么说?‘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明白了?我让你做的这些难吗?这么简单你还办不了?”
叶青山亲睹曹成功操作其事,也大为不解:“曹成功你这是做什么?”
曹成功哎了一声,摇摇头。
“要是闹出丑闻,最倒楣的其实是她。”他说,“这种姑娘其实都很脆弱,经不起挫折,像根脆黄瓜,弄不好卡嚓一下她就完了。”
他还说:“我有个女儿。她就跟我女儿一样的年纪。”
市长一直把客人送到高速公路收费口。他们下车,握手,互相道别。
曹成功凑上去,低声道:“市长,那件事已经处理清楚了。”
市长把手一摆,让曹成功把况直接向南厅长汇报。曹成功便对南铁生说,厅长昨天反馈时谈到先正其,确实讲到了要害。市政府办公室这些天借省政府检查的东风,抓住厅长暗访时现的问题,对本办的机关作风进行了全面整顿,工作状态焕然一新。为了表明坚决态度和巨大决心,本办严肃处理暴露出来的问题,对一位女工作人员进行深刻批评并做组织处理,现已免掉她有关职务,调离了市政府办公室。
厅长略一摇头,未做重要指示,上车走了。市长目送检查组的中巴车驶向收费口,举起右手招了招以示再见。曹成功鬼使神差脱口道:“有了。”
后记
我在这个集子里选了自己的六部中篇小说。这六部小说都是新世纪以来创作的,其中《钓鱼过程》、《霸王阵》、《秘书长》分别于2000、2002、2003年表于《人民文学》,并被有关选刊、选本选载。我把这六部中篇小说结为一集的原因,除了都是近作,都是中篇小说外,还有一点相同,即它们表现和描绘的范围比较相当,似乎也比较能够代表自己目前的创作水准和风格。
我出生在闽南名城漳州,在这座城市生活、工作了四十余年,当过下乡知识青年、小学教师、乡村基层干部,以后曾在群众团体、新闻单位任职,并长期在党政机关工作,如自己笑称“社会经历复杂”。我在工作之余从事小说创作,有书若干,这一业余爱好有朝一日使我告别生活多年的城市,前往省城工作,落脚一个相对陌生的环境,让我颇感叹生活的机缘。虽然已经离去,漳州却在心里,那是永久的。
漳州市的有关部门在编选本市作家丛书时,将我列为一家,颇让我有一种认同感,让我再次有了根之感受,意识到自己的生活,还有文学创作都植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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