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眷眷红尘(完整版+番外)

眷眷红尘(完整版+番外)第21部分阅读

    不知不觉中蒙蒙亮了,我穿好官服,径直出门,娘从门内迎出来,担忧地看了看我:“你,还好吧?”

    “很好。”我微笑,见她不放心,又补了一句:“真得很好。”难不成要哭得象个泪人,送夫上战场,生离死别,我做不来,这种事,不如让别人去做吧。

    娘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究什么都没说。

    随着皇上一起来到皇城门口,那送行的场面果然是十分壮观的啊。皇甫少华穿着一身银色的盔甲,立在一头神骏的白马旁,手上执着银枪,他身后是黑压压的将士。只是镇守湖州而已,只要海山不起兵造反,朝廷大军也可以按兵不动,大哥故意这样兴师动众,只是为了威慑海山吧。

    铁桢倒满一杯酒,递过去,他接过来,洒入尘土,铁桢倒了第二杯酒,他接过来,没有饮,转过头,目光是看着我的,而我却是看着天的。我不知道昨晚酒后的事,他还记得多少,最好是全忘了,姑娘为他求的平安符,他一定已经戴在身上了吧。

    我也不想分辩他的眼里有什么。我更不想让他知道,我就是那个他不得不接受,不得不迎娶回家的孟家大小姐孟丽君,风中似乎吹来他的叹息声,那杯酒,他仰起脖,一饮而尽。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与海山的战争,真得快要开始了么。少华,他怎能敌得过狡诈如恶魔的海山。早说过,他的事与我无关,不该担忧的,自然会有别人去为他担忧,会有别人等着他凯旋归来。我又是费的哪门子的心呢。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听着那震耳欲聋的欢呼声,看着那黑压压的部队绝尘而去,我依然怔怔地立在原地,任凭马蹄卷起的尘土飞扬而来。有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那片张牙舞爪的尘土,抬起头,看着他温暖亲切的笑容,听着他温和的声音道:“三弟,回去吧,这里风大。”

    眼里忽然涩涩地疼,却流不出眼泪。

    “三弟,回去吧,他走了。”铁桢依旧静静地立着,为我挡去那一片遮天蔽日的灰尘。阳光的暗影里,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臣告退。”我向他弯腰一拜,大步离去。少华真得走了,我很快也要走了,心底深处忽然升起一丝不安,大哥,他若是知道我想离开他,会不会生我的气。

    进士登科的皇榜终于张贴出来了,如我所料,杭州才子齐深济被钦点为今年的新科状元。铁桢颁旨,封他为江淮盐运使,即日奔赴江淮。

    齐深济天还没亮就启程赴任了,带着我的爹娘,分乘好几辆舒适的马车,悄悄出了京城最冷僻的北门,我没有送行,只立在城楼上,望着马队渐行渐远,今日之离别,只是为了他日之重逢,虽然这样安慰自己,心里还是忍不住难过,从今日起,这京城就只有我一人了,小兰也随爹娘走了,她本来哭着要留下来,但我却只能狠心赶走她,因为我不知道,将来还会发生什么事,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顺利走出京城。我不能连累别人,包括小兰。

    月老殿

    夜,静寂寂的夜。月光如水般从窗外泻进来。

    我从床上爬起来,听到窗外传来叮叮噹噹的声音,走出房门一看,只见眼前一片无边无际的迷雾,风吹来,迷雾渐渐散去,露出一座小小的红色庙宇,庙上题着月老殿三个红色的大字,庙前一棵极高大的垂柳,每根柳枝上都缠绕着密密麻麻的红线。

    月光如水,无边无际地从空中洒下来,映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低着头,正在庙前的空地上数着什么。

    我走到他身后,迟疑着问道:“老伯,这是什么地方?”

    老人缓缓回过头看着我,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上,嵌着一双充满睿智的眼睛:“孟姑娘,这里是月宫。”

    “月宫?”来不及讶异他对我的称呼,我吃惊地四处张望,除了月光和这座小小的庙宇,什么都看不到,地上是雪白的泥土。

    “敢问这位老伯贵姓大名?”我犹豫片刻,开口道。

    “老夫姓月名老,专司人间姻缘事,姑娘就叫我月老吧。”老人脸上堆满笑容。

    “月老?姻缘?”真有这样的事?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我红着脸,鼓足勇气问道:“能否冒昧地问一句,小女子的姻缘?”

    “孟姑娘的姻缘线,老夫已经拴好了。”月老用手一指,一根红线系在我脚上,另一头隐没在黑暗中。

    “他是谁?”我问道,心中忐忑不已,早就听说过,世间姻缘皆由月老决定,凡人无论怎样努力都挣脱不开。红线的那一头,不会是皇甫少华吧。那可该如何是好?

    月老凝神看着我,脸上神情似笑非笑,似喜非喜:“三生石上,姻缘皆有定,红尘俗世,离合岂无缘?孟姑娘,老夫告辞了。”一阵风过,月老的身影忽然模糊。

    “等一等,你还没有告诉我。”我伸出手,想抓住他的衣袖,脚下的红线紧紧地拴着我,让我动不了半分。抬眼看去,红色的庙宇,系满红线的姻缘树,尽皆消失无踪,只余下我,立在这一片茫茫旷野中。

    姻缘皆有定?我却不信,今日定要将这恼人的束缚斩断,从此再不为他心伤。

    弯下腰,借着蒙蒙的月光,我开始解红线,可是无论我怎样努力,就是解不开那个死结。一气之下,我又用手去扯,却扯了个空,扑通一交,摔得好重。一下从梦中醒来,额上已经出了许多冷汗。

    “大人,该上早朝了。”下人在门外呼唤,方才的一切,原来竟是南柯一梦。

    上完早朝,又忙完手中的政事,看看天色还早,我换上一身便服,出了相府。

    轻轻挥退迎上来的轿夫,沿着大街慢慢往前走。叶南叶北如往常一样跟在我身后,陪着我默默地走着,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不绝于耳。我在一个卖玉器的摊子前停下脚步,摊主殷勤地招呼我:“公子随便看看,我这里都是京城最好的货色。”

    “是吗?”我轻轻笑了笑:“有没有刻水纹的玉佩?”

    “有啊有啊,公子要的是不是这种?”摊主自玉器堆里拣出一块洁白的玉佩,上面刻着精致的水纹。

    看着它,眼里忽然有些潮湿。掩饰地笑了笑,我轻声问道:“多少银子?”

    “十两,公子。”

    “哦。”我淡淡地应了一声,放下手中的玉佩。

    “公子不喜欢吗?”摊主堆笑问道。

    我摇了摇头:“从前喜欢过,现在已经不喜欢了。”

    “这样啊,我这里还有别的玉佩,公子要不要看看?”摊主继续热情地推荐着他的货物。

    我笑了一下:“不看了。”

    这时,一群穿着各色罗裙的小姑娘,咯咯笑着从我身边擦过。碰了我一下,一个小小的同心结掉下来,正好掉在我脚边,我急忙捡起来唤道:“谁掉了东西?”

    没有人回应,人早跑得没影了。

    “她们去哪,这么匆忙,掉了东西都不知道?”我立在原地摇了摇头。

    “这都不知道,她们是去月老殿啊,今天是十二,月老要下凡牵姻缘线。年满十五的女子,都要到月老前上一柱香,许个心愿,祈盼着和如意郎君喜结良缘呢。”旁边一个十来岁的少年言道,

    “你怎么不去?”我笑问道。

    少年脸上一红,答道:“我当然要去,不过不是现在。”

    我心中一动,笑道,“是在等意中人吗?”少年看我一眼,惊诧之后道:“这位公子难道不去么。”

    我道。“在下是来逛街的,这儿热闹。”

    少年笑道,“要看热闹便去月老殿吧。那里今日聚满了京城中最出众的女子,说不定公子也能寻到自己的心上人。”

    “心上人?”我苦笑,正待再说,前面来了一位红色衣裙的少女,少年离了我,飞也似地奔她而去。

    多情最是少年时。我目送他离去。心中感叹不已。

    叶南在身后道:“月老殿在城东,离这有半个时辰的路。大人要去吗?”

    我本待说不去的,却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穿过热闹的集市,一座小小的红色庙宇矗立在眼前的空地上,门前一棵绿色的大垂柳,每一根柳枝上都缠绕着密密麻麻的红线,迎着风轻轻飞舞。

    我立在柳树下,望着庙门上那三个红色的大字:月老殿。震惊地说不出话。这里的一切,和我梦中的何其相似,只是少了那位须发皆白,面容慈祥的老者:月老。

    “公子要红线吗?”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握着一把红线走到我面前。

    “多少钱?”我问。

    “这些红线是老身织的,不要钱。”老妇抽出一根最长的红线递到我手里。

    “谢谢大婶。”我接过红线。

    老妇笑容满面:“只要施主心意虔诚,月老一定会为施主牵一段好姻缘。”老妇说完话,转身离去。

    我痴痴地立在原地,回味着她的话,心下忽然一苦,好姻缘?我和少华,这就是月老给我牵的好姻缘吗?伤到体无完肤,伤到心胆俱碎,会否挣脱得开。

    风吹来,手中的红线飘飘飞起,似要挣脱我的手。这时另一只手忽然伸过来,抓住了红线的另一头。

    我缓缓抬起头,顺着红线的方向望去,想看看他是谁。

    下午的阳光温暖明亮,照着他的脸,一身锦袍,英俊潇洒,气宇不凡。

    姻缘线

    铁桢从红线另一头望着我,眸子亮得如暗夜的繁星一般。“三弟,这么巧?”

    “大哥。”我低低唤了一声。

    “听阿罕说,今日是十二,月老下凡的日子。”铁桢轻松的语气,象是在说一件很有趣的事。

    看着他的脸,我忍不住笑了起来,以大哥的身份,脚上最少要缠三千根姻缘线,会不会把月老缠到眼花。

    “在想什么,笑的这么开心?”铁桢走到我身边,含笑望着我。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大哥……”忽一转念,这话怎么能说,我只好住了嘴。

    “想我?”铁桢一愣,笑了起来。

    我顿时羞得满脸通红。慌忙解释:“大哥,您别误会,我的意思是,我是想说……。”完了,平时伶牙俐齿的我,今天却变得有口难言,都怪这红线。

    “听庙里的僧人说,把红线缠到树上以后,还要对着姻缘树拜三拜,不然月老会以为我们心不诚。”似乎看出我的尴尬,铁桢很自然地把话题岔开,不过他的那句我们,又让我的心猛地缩紧。

    铁桢转眸望着柳树。寻到一根合适的柳枝,向我笑道:“拴在这里怎么样?”

    我见他的目光落在我手上,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和他共执着一根红线,心一跳,急忙松开手。

    铁桢把手里的红线密密地缠绕在柳枝上,打了一个漂亮的同心结,风吹来,柳枝轻摆,红线也在风中飘扬。

    “来。”铁桢拉着我的手,转到柳树前面,作势欲拜,我大惊,急忙伸手拦住他。

    铁桢扭过头,询问地望着我:“怎么?”

    “大哥是真龙天子,天帝的子孙,怎么能拜凡间的柳树?柳树若有知,便生生折煞了她,柳树若无知,拜了又有何用?”我说的煞有介事,心里却暗暗捏一把汗,只怕被他看出我的不安。

    铁桢眸中掠过一抹笑意,轻声道:“三弟,其实大哥也不过是一介凡夫俗子,连姻缘尚且要由月老成全,与他们又有什么区别?”他抬起头,似乎颇有感慨地望着庙宇前拥挤的人流,大多是穿红着绿的少男少女。

    他的语气竟透着一丝无奈,让我不禁想起玉真,她已经回京城有好些日子了,太后肯不肯帮她呢?“大哥的姻缘,不是……”铁桢没有让我说完。

    “只可惜,那不是大哥想要的。你明白吗?”他低头看着我,眸子里隐隐透着光芒。

    大哥不喜欢玉真,我早已知道,玉真对大哥,却爱的极深极切。只是,怜悯终究不是爱情。人世间的事,总是有太多的遗憾,若是少华没有带回来,我会否已经决定嫁给他了。我垂下眼帘,看着自己的脚尖,没有回答铁桢的问题。

    “所以,我现在想问问月老,能否赐给我想要的姻缘,让我和我喜欢的人一生一世,相依相伴。”铁桢握紧我的手,仰头看着姻缘树上那根飘扬的红线。

    细细揣度他话里的意思,我渐渐心慌起来,想告辞,却又不知该怎么说。

    这时,一大群少男少女执着红线走了过来,看到我们,都有些惊讶。毕竟,两个大男人,手拉手立在姻缘树下,那情景……我略一想,顿时红了脸,忙踮起脚,凑到铁桢耳边,低低道:“大哥,这里人太多,太杂,我们不如到大街上走一走,顺便体察民情。”若不是手被他紧紧地握着,我已经脚底抹油,逃离现场了。

    铁桢扬眉看着我,一脸了然的表情,看的我越发不好意思起来。

    幸好他没有拒绝:“好吧,就去京城最繁华的十字街。”

    我忙不迭地点头,转过身,眼角掠到一旁的贾恢,他静如死水的脸上,竟然掠过一抹奇怪的笑意……

    天色还早,京城的大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我默默地走在铁桢身旁,心里百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毛皮,上等的毛皮,二十两银子。便宜卖了。”小贩高声的吆喝将我从失神中惊醒。忍不住伸手在那灰色的毛皮上摸了摸。

    “公子要吗?二十两银子。”小贩道。

    “二十两,这么贵,在北疆,这样的皮毛,只要卖二两银子。”我道。

    “公子有所不知,从北疆到京城,将近千里,一路上大大小小的关卡,数不胜数,个个都要过关银,还要克扣货物,层层盘剥。我们只是小生意人,若不抬高价钱,岂不是要亏本。”小贩叹道。

    “原来是这样。”铁桢低头沉思,手似乎无意间抚过腰间的玉佩,停留在那里,轻轻摩挲。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他腰上系着的,还是那块彩色的玉佩,上面刻着飞龙,已经一年多了,他竟然一直戴着它,从未曾取下来过,而我的那块,已经在柜子的最底层沉睡了很久很久了。

    离开皮毛摊,抬眼望着眼前繁华的街市,我忽然有些恍惚。

    “在想什么?”铁桢柔声道,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我在想,不光是北疆的商品,京城的商品,到了北疆也要翻上几倍的价格。富户当然无所谓,对普通百姓却是不小的开支,还会助长贪污税银之风,商人获利也受了很大影响。依在下之见,若要经济繁荣,鼓励商贸,必须统一过关税率,由朝廷全权管辖,减轻商人和百姓的负担,又可增加国库的收入,至于下面的县府,可由朝廷按人口多少,拨付所收税银的一部分,以充实地方官库。”

    铁桢思索了一阵,笑道:“说得有道理,好,就依你之言。”

    说完抬头看着眼前商铺林立的大街,笑道:“若是我朝的每一座城池,都象京城一般繁华就好了。”他顿住话头,似乎颇为忧虑。

    我低声道:“自皇上登基以来,励精图治,为民造福,几次给百姓减赋,又鼓励商贸流通,如今我国与周边各国都开通了专门的商道,往来贸易十分频繁,带动了经济的发展,才有了这一片繁荣景象。所谓民安则国泰,民强则国富,只要朝廷继续实行与民生息的政策,省刑惜费,轻徭薄敛,安民课农,奖励耕织。则百姓踊跃,旷土尽辟,桑柘满野,有了厚实的农业基础支持,再以其为依托大力发展手工业,商业贸易也会随之兴盛,经济自然会逐渐繁荣起来,国之富强也不远了,以后不光是每座城池,连乡野之间,都将是一派繁华景象。”

    铁桢闻言不禁微微一笑,轻声道:“你果然是个好臣子,才思敏捷,文武双全,胸怀治国强民之策,有你陪伴在我身边,真是上天对我的恩赐。”

    我忙压低声音道:“其实微臣的才智不过尔尔,还有许多德才兼备之士隐于民间,只要皇上继续坚持任人唯贤的原则,不拘一格起用人才,让有志为国之士都能竭尽才识,效忠我朝,假以时日,必可赢得天下一统,四海归心,国家富强,百姓安居。”

    铁桢沉默了一阵,忽然握紧我的手,凑到我耳边,压低声音道:“到那时,你还会陪伴在朕身边吗?”

    心突得一震,头上顿时汗出,大哥,他对我说这句话,到底是何用意?难道他已经看穿了我要离去的心。

    按捺住心中的不安,我坦然开口:“身为皇上的臣子,受皇上知遇之恩,自当陪伴在皇上身边,竭尽所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铁桢默默地看了我一阵,笑了:“这是你的真心话?”

    “若有半句虚言,任凭皇上处置。”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

    “好,我信你。”铁桢扬唇轻笑,笑容说不出的快慰。这时忽有一个穿着青衣的下人,飞快地穿过人群,走到他身边,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铁桢略略皱眉,轻轻挥手,下人转身离去,铁桢扭过头,向我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我顿时松了口气,忙道:“铁公子慢走。”

    铁桢轻轻松开紧握着我的手,转过身,快步离去。

    卫国寺

    “大人,回去吧。”叶南在身后道。

    “不。”我轻轻摆手:“你们先回去,我想一个人走走。”

    “大人,可是……。”叶南有些犹豫。

    “听到没有,我想一个人走走。”我轻声喝道。本不欲对他们发火,却突然控制不住自己。

    “是,大人。”叶南叶北默默地拱了拱手,离开我,没入人群之中。

    轻轻叹息一声,我蜇转身子,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

    拐过街角,一个熟悉的身影忽然从我眼角掠过,灰布衣裳,瘦高个子,头上戴着斗笠,压得极低,看不到他的脸。

    我略一沉吟,加快脚步,飞跑着跟了上去。

    灰衣人走得极快,只一会儿的功夫,就穿过人群,进了大街尽头一座气势宏伟的寺庙,庙前是三个金碧辉煌的大字:卫国寺。

    偌大的寺庙,香火鼎盛,善男信女摩肩接踵,拥挤着进进出出。

    我朝崇尚佛教,光在京城就建有将近十余座大佛寺,耗费钱粮不在少数,先帝在位时,又在五台山修建佛寺两座,大兴土木,役使工匠数万人。至先帝驾崩之日,尚未完工。因先帝崇佛,僧人的地位极高,为害四方,触犯刑律,官府皆不敢问,朝廷亦予以纵容,以至僧人势力极度膨胀。崇佛,已渐成我朝之一大弊政。不可不除。

    眼前这座卫国寺,是三年前建成的。站在庙门外,我稍稍犹豫了一下,不知是该继续跟进去,还是该转身离开。身后传来不满的声音:“这位施主,佛门开着,你要进就进,要出便出,别挡着别人的路。”

    回头一看,是一个身材健壮的和尚,一脸横肉,头上的戒疤一看就是新点上的,一双眼游移不定,隐隐透着凶光。

    我很快让开路,看着他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脚下虎虎生风,衣袂无风自舞,显然怀有不俗的武功。

    和尚一直走到佛座前,双手合十,向一位跪在蒲团上的白衣女子低声说了几句话,女子缓缓立起身,一头青丝长至腰际,松松地挽着髻,窈窕的身材,纤丽的背影,象是。身后也没有丫环陪同。她到卫国寺来做什么,为少华祈福吗?

    和尚转身离开,女子迟疑了一会,跟在他身后转过大殿,隐到幔帘之后。

    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我三步并作两步,奔出大殿,进了后院,到了这里方知,这座寺庙竟是大的惊人,回廊拱门一重重,大大小小的禅房数不胜数,香客僧人络绎不绝。

    我隐在柱后看了看,远远地望到一块白色的衣袂飘过,急忙跟过去,转过几条回廊,到了另一座僻静的院落,院门上写着清修禅院四个字。两个下人模样的健壮男子立在门口,见了我,开口道:“这位施主,这里是本寺方丈修行之处,不接待香客。”

    “哦,原来是这样,在下不知,莫怪莫怪。”我笑着拱了拱手。退到门外,看看四下无人,急忙转到院墙后,纵身上墙,抬眼望去,院子里种满了竹子,密密麻麻,只在竹林掩映处,露出一处瓦屋,青角飞檐,红木窗阁。想来那似的女子定在这处瓦屋之内。

    我略一沉吟,随手拈了一块瓦片,向远处树后一掷,拍的一声轻响,回廊上顿时响起一阵脚步声,几个穿着青衣的下人飞跑出来,迅捷扑向声响处。看身手都极为矫健。

    我暗吁一口气,趁机跃入院子,施展轻功,奔到瓦屋之后,隐在窗下,伸手沾湿了窗纸,向里窥看。

    只见一个灰衣人的身影背对我立在窗前,白衣女子立在他身后,以手捂面,似乎正在哭泣。

    我努力支起耳朵,想听清他们的话。

    “姑娘私放刺客,已经犯下死罪……”暗哑的嗓音,象是刻意做了掩饰。

    “他派你来杀我?”女子的声音凄婉悲切,我在屋外猛地一震,这么熟悉的声音,果然是。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灰衣人轻声叹道:“是你背叛主子在先,也怨不得主子心狠。”

    低声饮泣起来:“……我只是想见见那个人,他日夜梦里念的都是她的名字……”

    “就因为这样,你救下皇甫少华?”灰衣人低沉的语气透着震惊。

    “她夺走了主子的心,我也要夺走她未婚夫的心……我要伤她的心……”哭道,声音有些哽咽。

    我倚在墙外,震惊地说不出话。原来自始至终,都没喜欢过少华,只是利用他而已,真是个聪明又糊涂的女人,她确实伤了我的心,只是她自己的心,岂不是被伤得更重。暗暗苦笑,我比想象得要坚强啊。甚至连眼泪都没有多流,而她,一定比我流了更多的泪吧。她所爱的男人,会是谁?让她绝望到这个地步,让她不惜让自己痛苦,只是为了让我品尝痛苦的滋味。

    少华若是知晓此事,不知会如何的气愤呢。自己的女人,喜欢的却是别的男人,又有哪个男人能接受呢。

    过了许久,又响起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象是哭得喘不过气来::“我从未想过背叛他,我……只是想知道,他心里……到底有没有我?现在我才知道,我错了……错的好厉害,他心里,原来……从来就没有过我……。”

    冷汗从额头涔涔而下,心底的答案渐渐清晰,难道她所说的主子,竟然是他:九王海山。

    “姑娘,你如今知道错了,只可惜已经晚了,主子有话,一定要取你性命,念在你曾经侍奉他一场,留个全尸,白绫,毒酒,你任选一样吧。”灰衣人压低声音道,语气中似乎有一丝不忍。

    沉默了一阵,声音变得无比悲凉:“你真得要杀我?”

    “不是我要杀你,你应该明白主子的性子,平生最恨背叛,就算我不动手,他也会派别人动手,你终究逃不过的,不如自行了断吧。”

    哭泣声再次响起:“求你,我不想死……我想回去,只要他肯原谅我,让我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哀婉的语调,让人心生怜悯。我不敢再看,悄悄掏出怀里的银针,执了几枝在手中,慢慢转过身,把后背靠在墙上,冷汗已经浸湿了衣服,冰冷一片,一直冷到心里。

    灰衣人重重叹息一声:“我不想杀你,但是你若不死,我就得死。”

    房内忽然传来衣服摩擦声,夹着女子的哭声:“你带我走……让我再见他一面……只要一面……他会原谅我的……对不对?”

    话未说完,忽听到拍的一声脆响,室内一阵沉默,许久,又响起灰衣人的声音,压抑的,象是下了巨大的决心:“好,我带你回去。”

    “云儿来生做牛做马,报答您的恩情。”女子感激的声音道。原来这个女子叫云儿。杀气忽然消散,我暗吁一口气,把银针依旧放回怀中,扬起手,以袖拭汗。

    “回去收拾东西,我今晚就带你回江北。”灰衣人冷冷道。

    听到这里,我急忙转过身,刚迈出一步,房内忽然传来一声极压抑的哀叫声,还有细微的挣扎。我顿时呆住了,心象突然坠入冰窖,遍体生寒。

    挣扎声越来越微弱,象是濒临死亡。

    灰衣人终于开口了,低沉的语调,透着难掩的惊骇,喃喃道:“你为何……一定要杀她……”

    另一个冷冷的声音打断了他:“主子知道你下不了手,所以派我来帮你。”

    来不及思考,我伸出手,猛地推开紧闭的窗子,“什么人?”房中传来一声怒喝。未及答话,一双手从身后伸过来,一把抱住我,闪电般跃开,耳边只听一阵风声,几枝闪着蓝光的暗器擦过我身边,钉入身后的院墙。

    几乎在同时,数道黑影从各个角落跃出,扑向眼前这座房舍。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留两个活口,其余格杀勿论。”那样冰冷的语调,让我不禁打了个冷战。

    强忍住心中的不安,我抬起头,身后的人果然是铁桢,他正俯身看着我,没有惯常的笑容,脸色十分阴沉,眉宇间尽是杀气。

    心莫名地战栗了一下,我缓缓张嘴,却说不出话。

    铁桢松开我,向侍立一旁的贾恢道:“把墙上的暗器取下来。”

    贾恢跑过去,小心地取下钉在墙上的东西,呈到铁桢面前,那是几枝打造精巧的飞镖,镖尖呈墨蓝色,透着一股刺鼻的气味,显然淬了剧毒。我不禁暗吸一口冷气。

    铁桢扭过头,盯着我道:“你的侍卫呢?”他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严厉,脸色也很难看。

    我心中暗暗吃惊,有些困难地开口:“臣……让他们回去了。”

    “若是朕晚来一步,这些暗器已经取了张爱卿的性命。”铁桢厉声道,没有看我,看着贾恢。

    “奴才万死,请皇上恕罪。”贾恢跪倒于地。

    “皇上,这不关贾总管的事……。”从未见过他如此生气的样子,我急急地开口,想为贾恢申辩。

    铁桢转过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触到他乌黑锐利的眸子,心底微微一颤,他原来是在生我的气,那句话,本是对我说的。

    我无法再说下去,低下头,背上已隐隐有微汗。

    院子里的打斗声很快止了,阿罕带着数个穿着青衣的男子走过来,跪倒在地:“禀皇上,一共发现七名叛党,杀死四人,活擒两人,一人受伤逃脱。属下已经派人前去追赶。”

    我想起,心中一惊,起身便走,铁桢一把抓住我:“去哪?”

    我急急道:“姑娘,她在里面。”

    “嗯。”铁桢看着我,脸上没有一丝讶异。

    “皇上早就知道?”我吃惊地看着他。

    他顿了顿,缓缓道:“朕也是刚刚才知道。”说完,转向阿罕:“那位姑娘怎么样?”

    “臣晚了一步,她已经死了。”阿罕道。

    我猛地挣开铁桢的手,飞奔过去,在瓦屋门口停住脚步,看着室内,房门大开着,冷风呼呼刮过,里面一片凌乱,桌倒几翻,一个白衣的身影倒伏于地,寂寂无声。旁边还躺着一个死去的和尚,一脸横肉,正是方才在庙门前说我挡路的人。他身上留下几处剑痕,血流满地,房里没有那个灰衣人的身影。

    情为何物

    我呆呆地立在门外,心情无比沉郁,如坠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铁桢走了过来,拉住我的手,和我一起走进去。在白衣女子身边停下脚步,我弯下腰,把她轻轻翻过来,露出一张苍白美丽的脸,真得是,她的真名应该叫云儿吧,我不禁叹了口气,这个狠心的王爷,好毒的手段,连深爱他的女人都下得了手,还有什么事他做不出来呢?

    铁桢看着眼前死去的女子,她颈上有一道刺目的勒痕,不禁眉头微皱,轻声道:“姑娘是被活活勒死的。”

    “皇上,臣方才在屋外听到她自称云儿,是九王爷海山的侍妾。”我叹道。

    “是吗?”铁桢轻道,声音有一丝微微的起伏。“你还听到了什么?”

    我顿了顿,还是决定隐瞒,开口道:“只听到这些,其它的,听不太清。”

    “哦。”铁桢微微点头,似乎相信了我的话,房间里光线有些暗,照着他的侧脸,表情象是若有所思。

    阿罕走了进来:“皇上,叛党和这位女子的尸体该如何处置?”

    铁桢扬眉,语气略有些低沉:“张爱卿,你说呢?”

    我抬头看着他,轻轻开口:“依微臣之见,应该就地掩埋。”

    “哦?”铁桢盯着我,眼神深处透出几分阴郁:“为什么?”

    “这些人都是海山潜伏在京城的余党,为免动摇民心,引起不必要的恐慌,臣以为此事不宜张扬,不如在暗中搜捕他们。”我道。那个逃走的灰衣人,背影于我是如此熟悉,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是海山身边的亲信阿桑,他潜入京城,绝不止是为了处死云儿,一定还有别的企图。

    阿罕询问地看着皇上,铁桢轻轻扬手:“好,就按张爱卿的意思办。”

    阿罕正欲转身,被我止住:“慢着。”

    铁桢望向我:“还有什么事?”

    “臣想亲手把云儿姑娘葬了,请皇上恩准。”我弯腰一拜。死在自己所爱的人手中,这算不算一种悲哀,应该是人世间最大的悲哀吧,到死,她都无法瞑目啊。心莫名地有些痛,为这个为爱而死的女人。

    铁桢沉默了很久,终于道:“好。”

    卫国寺后有一处茂密的山林,侍卫一齐动手,很快掘了一个深坑,将那些死去的人尽皆埋了。

    我在林中觅了一块清静的所在,另挖了一个坑,把云儿抱过来,理好她头上散乱的发髻,又为她把衣裙整好,再返身到房中找来一床干净的被子,盖在她身上,轻轻放入坑底,然后用手开始填土。

    不一会,林中的空地上竖起一座孤坟,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我默默站在坟前,手中拿着一块木牌,却不知该写些什么。

    “云儿,你一定想写上海山之妻吧。”我对着孤坟叹道。不过丽君恐怕不能满足你的心愿了。想了半日,我在木牌上刻道:“才女云儿之墓。”使劲插在坟前。转过身,铁桢立在几步远的地方,望着我。

    “皇上……。”我低低道。

    “要不要叫二弟回来?”铁桢问道,他的眸子闪着光芒。

    “皇上,能不能先瞒着他。”我轻声道,以少华的性子,怎么能接受这样的真相。还不如瞒着他好些。突然失踪,至少比恨她要好。在他心里,她将永远是那个清清白白,深明大义的姑娘。他会永远记着她,怀念她,喜欢她。有时善意的欺骗,比说真话更合适。

    “我明白你的心意,……”铁桢轻叹:“只是,此事终究瞒不了多久。”

    “能瞒一时是一时吧。”我扭头看着那个孤零零的小坟包,心里说不出的怅然。

    “皇上,张相爷,该走了。”贾恢在远处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

    我跟在铁桢身后出了卫国寺,阿罕带领京城御林军,将寺庙封了,那两个被活擒的叛党当晚就在大牢中撞墙自尽,每次海山的手下被拿获,无一例外都是自尽。这到底是个怎样的男人,会让跟随他的人比惧怕死亡还更惧怕他。

    在第二日早朝上,我以此事为由头,联合朝中众臣,向皇上上折,历数僧人倚仗权势,夺人田产,霸人凄女,殴打官员,公然违律等几大罪状,恳请皇上下旨废除此一弊政。

    皇上很快颁下旨意,取消了僧侣的特权,同时停建国内所有寺庙,更将僧人霸占的田产一一发还原主。引来百姓一片欢呼之声。

    御花园。

    凉凉的风,吹拂着头顶的梅树,枝叶在空中轻摆,发出沙沙的响声。

    铁桢立在树下,眼望远处,象是在出神。一道俏生生的身影飞奔过来,正欲扑入他怀中,被他冷然的目光止住,极不情愿地停下步子,施礼道:“皇上。”娇柔的声音,透着说不尽的委屈。

    铁桢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眼中明显有些不悦:“百善孝为先,你身为皇室外戚,当知双亲过世,应服孝一年,今日为何不着孝服?”

    玉真吃惊地看了他一眼,旋即露出哀怨之色:“铁哥哥,我……。”话未说完,见铁桢脸色一沉,急忙改口道:“皇上,玉真得知今日要进宫,才特意把孝服脱了,换上这身衣服。”她低头扫视自己身上,一身华贵的衣饰,水袖玉带,环佩叮当。

    铁桢微微皱眉,冷声道:“说吧,什么事?”

    见他语气冷漠,玉真一双凤目中登时盛满了泪水:“皇上难道忘了先皇许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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