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曾忘。”铁桢语气平静。
“那皇上打算何时迎玉真进宫?”玉真的语气有些急迫。
铁桢幽深的眼眸中划过一抹犀利,语气依然温和:“玉真,我今日见你,只是想明白地告诉你一件事。”
“皇上想告诉玉真什么?”玉真似乎隐隐猜到了他的后话,娇俏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我可以保留你的郡主之位,让你尽享荣华,但是……”铁桢顿了顿,坚决地开口:“我不会纳你进宫。”
天色象是突然暗了下来,四周一片静寂,玉真呆呆地看着他:“铁哥哥,你是说着玩的。”
“君无戏言。”铁桢冷然道,见她满脸的讶异和怔忡,心中终究有些不忍,不禁摇了摇头,放缓语气:“玉真,在我心里,其实一直把你当成我的妹妹。我还会向对妹妹一样照顾你。”
“这不是真的。”玉真怔怔地立在原地,怔怔地开口。
“玉真。”铁桢轻叹一声,劝道:“我可以在青年才俊中挑选最出众的男子,绝不会委屈你。”
“不,我不信,你是喜欢我的,你在先皇面前答应过,说等大军凯旋之日,就娶我为妻。你不可以这样对我……。”玉真泪流满面,语无伦次。
铁桢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丝巾,轻轻擦拭她脸上的泪水,语气缓和:“别哭了。听哥哥的话,回去吧。”
玉真抬起头,猛地扑入他怀中,见他要后退,急忙伸手搂住他的脖子,紧紧地搂着,哭着摇头:“我不听,我只想和你在一起,陪在你身边,做你的皇后,只要你不离开我,你娶多少女人进宫都可以。”
铁桢微微一愣,旋即苦笑:“玉真,这是不可能的,母后没有对你说吗?你是叛臣之女,以你现在的身份,根本不能母仪天下,朕念在宗亲之故,没有下旨通缉你的兄长,也没有免去你的郡主之位,已经是法外开恩。你明白吗?”
玉真吃惊地抬起头,满脸泪痕地看着他:“你不要我了,你要立别的女人作皇后?那个女人是谁?”
铁桢略略皱眉,声音渐趋冰冷:“玉真,这不是你该问的。”
“不,你不能这样做,皇后的位子是属于我的。这是先皇的旨意。没有谁能改变。”玉真拼命摇头,神情慌乱。
“先皇若知道你的父兄背叛朝廷,图谋造反,一定会后悔许下这门亲事。”铁桢冷冷道,用力抓住她的手从自己身上慢慢甩开,退开一步,眸光冰冷:“要说的话,朕都已经说了,你走吧。”
“不,我不走。不要赶我走。”玉真猛然扑上前,死死地抱住他。
铁桢沉默了一阵,最后,终于还是伸出手,轻轻推开她,语重心长道:“玉真,朕今日这样做,不光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你,这皇宫……”他抬起头,环视左右,语中透出感慨:“它并不适合你。”表妹从小出生王族,在阿谀奉承中长大,性情娇纵,刁蛮任性,心高气傲,目空一切,这样的女子,他怎能接她进宫。更何况,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最合适的皇后人选。那个人,无论才识、胸襟,气度和外表,都远在表妹之上。
想到她,心底忽然涌起一丝忧虑,在御花园的水池边,月老殿前的姻缘树下,甚至他安排老妇给她的红线,一次次地试探,却始终试不出她的真实心意,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若说她对他没有半点情意,那日在雪岭,她又怎会不顾生死地救他,若说她对他有情意,她又为何总是回避他。
她给他的感觉,就象隔着一层雾,猜不透,摸不着,看不清。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他喜欢真真切切的她,没有面具,没有君臣之间的世俗隔阂,调皮聪慧,率性而为,那才是真实的她。
也许他不应该再试探,他应该当面对她说,告诉她,他的心意,让她再也无法逃避。
最后看一眼眼前俏丽的女子,对她,心底从来没有过爱,有的只是歉疚而已,他可以关心她,保护她,但是无法爱她。甚至连那一丝歉疚,也在不知不觉中渐渐消失殆尽。铁桢决然地转过身,拂袖而去。从枝叶间漏下的阳光,照在他明黄铯的龙袍上,洒下一片斑驳的暗影。
勾心斗角
将近五更的时候,官轿穿过清冷的大街,行向远处的皇城,许是昨晚没睡好,困意涌起,我向后靠在轿子上打起盹来,这时,忽有一阵奇异的乐声从前方传来,夹杂着点点鼓声和锣声。
掀开轿帘,向外问道:“前面是什么人?”
“回大人,是匈国使臣的车队,看样子是去皇城。”
匈国使臣?脑子里忽然冒出耶朵那张线条分明的脸,还有眼里的疑惑。我不禁打了个冷战,急令侍卫:“去打听一下,车队里都有些什么人?”
侍卫很快打听清楚,在轿外道:“回大人,来的是两个匈国官员,还有许多随从下人。”
“匈国王子没来?”这才是我最关心的问题。
“没有。”侍卫语气笃定。
我顿时心安。很快又涌起疑惑,匈国十几万大军全军覆没,两位王子又被生擒,这对他们来说,应是奇耻大辱,再加中原政局动荡,本是起兵复仇的好时机,他们却突然主动示好,未免有些蹊跷,只是此时说什么都太早,见过之后就明白了。
“张相爷,张相爷。”刚踏进大殿,周大人满面笑容,迎面走了过来,向我施礼。我停下脚步,微笑着还礼。
周大人笑道:“听说这次的新科状元也是一位年方弱冠的少年郎,名叫齐深济,出身佃户,是张相爷力排众议,将他取为前三名。”
我微笑:“皇上英明,提倡用人重于才德,而非出身,本相只是依君命而行,这次所取进士,超过半数都是家境贫寒之人,他们来自社会底层,深知百姓之疾苦,上任之后,一定会体恤郡下之民,这是我朝之福,亦是万民之福。”
周大人被我说得一愣一愣的,许久方喃喃回道:“相爷说的是。”
这时梁相爷迈着方步从殿外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一个青年男子,生得剑眉星目,肩宽体壮,穿着一身崭新的官服,我上前施礼道:“梁相爷。”随即又笑道:“这位就是令郎梁将军吧,相爷真是后继有人啊。”
男子向我施礼道:“下官拜见张相爷。”
梁相嗯了一声,笑道:“张相爷。”又看了看周大人,淡淡道:“周大人,如今户部、吏部、工部、兵部都换上了新取的进士,两朝老臣,只留下你和梁某人,这朝廷已成了年轻才俊的天下了。哪里还有我们这些老朽的立足之地。”语中暗含讽意。周大人看了看我,低头不语。
我略略皱眉,含笑答道:“即然立于朝堂之上,就该为天下万民造福,又何论老臣新人。梁相爷是我朝之栋梁,历经两朝,对皇上忠心耿耿,皇上也对您信任有加,您的威望如日中天,朝中又有谁能相比呢?”
梁相笑道:“张相爷又何须自谦,皇上对你的宠信,才真是无人能比。说起来,有一件重要的事,不知张相爷可知道?”
“什么事,请梁相爷示下。”我故作谦恭之态。
“匈国派使臣送来几箱礼物,准备今日早朝进献皇上。怎么,张相爷还不知道?”梁相见我面露惊讶之色,似乎颇为得意。
周大人在旁插嘴道:“想那北方苦寒之地,能有什么好东西,不过是些皮毛、雪莲、玉石之物。”
我轻轻笑了两声:“不管送什么,都是和好之意。”
“张相爷说的是。”周大人笑了笑,转向梁相:“相爷,听闻令千金被太后钦点入宫了,可喜可贺啊。”
梁相红光满面,嘴上仍谦让道:“能进宫侍奉当今皇上,是她的福分,至于将来,就要看她的造化了。”他的女儿梁婵娟,几日前就进宫了。
周大人露出阿谀之态:“凭相府的门第,还有令千金的才貌,就算母仪天下,也在情理之中。真是羡煞旁人。”
梁相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开口道:“这次令千金也一同进宫,将来的造化只怕不在小女之下,到时还要周大人多多提携梁某才是。”周大人的女儿周淑媛,也入了深宫。
周大人顿时变了脸色,慌忙拜道:“相爷,折煞下官了。”
还刚进宫,这做爹爹的就开始为女儿在宫里的地位,皇上的恩庞,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了,我不耐地皱了皱眉,不想再听他们的废话。大步走入大殿,一直走到文官最首位停下,隐隐觉着武官队列里有人在看我,顺着目光寻去,是苏堂,看我的眼神有些怪,莫名其妙,我耸了耸肩膀,不理他。
太监高声唱道:“宣匈国使臣进殿。”
一个深眼隆鼻,气宇轩昂的男子,昂首步入大殿,见了皇上,单膝跪地行了一礼。
铁桢抬手道:“免礼平身。”男子立起身,似乎无意扫了我一眼,那眼光锐利无比,如含着利芒一般,就仿佛草原上的射手,看到了他的猎物,让我忍不住生出一股寒意。
铁桢含笑道:“使臣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奉大王之命,进献礼物,请求和亲。”使臣展开一份羊皮制的国书,递给太监。
太监接过国书,朗声念了起来。国书以两种文字写成,措辞谦恭,洋洋万言,内容大致为匈国大王十分仰慕天朝的繁华和富庶,愿将唯一的女儿三公主许配天朝皇帝,同时求配天朝公主一名,互为姻亲,永结友邦。让我惊讶的是,后面点名要求我为迎亲使臣,送公主远嫁匈国,迎匈国三公主出嫁天朝。
铁桢听到后面,眉头微蹙,似乎有些不悦。
待太监把长长的国书念完,大殿上顿时热闹起来,议论之声四起,更多的是欣喜和轻松。想不到一向抢掠成性的匈国竟会主动要求和亲,虽说上次交锋,以皇上率领的军队大胜告终,但是北疆毕竟遥远,又不能常驻朝廷大军,若真得能以姻亲结为友邦,也不失为一件两全其美的好事。
梁相率先出列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若能与匈国结为友邦,是我天朝之福,亦是万民之福。”身后大臣纷纷附和。都是一片喜气洋洋。
觉着铁桢探询的目光落到我身上,我很快出列,向使臣笑道:“不知使臣大人怎么称呼?”
使臣回礼道:“在下阿保。”
“哦,原来是阿保大人。”我轻笑,接着道:“不知两位王子近况可好?”
“安好,多谢大人挂念,两位王子对大人也是挂念非常啊,这次和亲,请大人为使臣,就是想见见大人,叙叙离别之情。”阿保满脸堆笑道。
匈国使臣
“是吗?真是不敢当啊。”我笑了笑,话锋一转:“自我朝立国以来,匈国屡次出兵,犯我边疆,杀我百姓,掠我牛羊牲畜。当今皇上神勇,败匈军于青城,杀匈人十余万,生擒两位王子,此一战绩,已被载入我朝史册,名垂青史。”语中暗含嘲讽。
铁桢坐在龙椅上,一手支腮,含笑望着我。阿保闻言,脸色渐渐难看起来。
我只作不见,接着道:“想不到匈国大王胸襟如此开阔,不记前嫌,愿将掌上明珠嫁给皇上,真是让张某好生感佩啊。”
阿保脸上青红变幻了好一阵,终于恢复平静,笑道:“大王一向胸襟宽广,此次和亲,诚如国书上所言,只为向天朝皇帝表达他的仰慕敬佩之情而已。”
“是这样。”我点了点头,又道:“听闻匈王年已将近六十,且卧病在床,许久不曾理事,匈国现已由大王子殿下摄政,这份国书,不会是出自大王子之手吧。”匈王染病之事,一个月前就已传到京城,大王子耶朵是当然的王位继承人。他甫一摄政,就要求和亲,其中只怕另有玄机。
阿保看着我,好一阵,哈哈笑道:“看来什么都瞒不过张相爷的法眼,这份国书,确是大王子的心意,听闻天朝女子个个生得娇柔秀美,而且性情温婉娴淑,我家王子心仪已久,千里迢迢送来大礼,只为博公主一笑。”
铁桢在龙椅上笑道:“原来如此,看来我国公主要嫁的是贵国大王子,而非匈王?”
“不。”阿保笑道:“迎娶贵国公主的是二王子。”
铁桢闻言,眉头一皱,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把大礼呈上来。”阿保向后示意。
几个匈国下人抬着两个箱子进来,使臣命人先打开第一个箱子,箱子里是满满一箱最上等的雪狐皮,毛皮光滑,色泽鲜亮,是狐皮中的上品,而且没有一根杂毛,在京城,一件这样的狐皮要卖到上千两黄金,有价无货,听着朝中赞叹之声,知道这箱礼物果然贵重非常。
使臣又命人打开第二个箱子,箱子里一片宝光灿烂,夺人眼目,原来是满满一箱上等玉器,翡翠明珠,珍奇古玩。价值连城。
难道匈国真是诚心和好吗?我看了铁桢一眼,发现他也在看我,神情略有些异样。
使臣躬身一礼,笑道:“还有许多草原上的飞禽走兽,珍奇野味,都是大王费了好一番心思,好不容易擒来的,特意献给皇帝,以充实猎苑。”
“是吗?”坐在龙椅上的铁桢面带微笑,沉稳的声音道:“这么说,使臣是打算和朕一起逐鹿上林苑了。”
“不敢,我国王子殿下对皇上的箭法十分推崇,在下只想亲眼目睹一番,请皇上恩准。”使臣朗声答道。
“好,朕准了。”铁桢含笑颔首:“这些就是你们大王送给朕的礼物吗?”
“还有一样,是我国举世无双,独一无二的宝物,请皇上鉴赏。”使臣加重语气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极快地扫了我一眼,也许是错觉,我从他的目光里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使臣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小的盒子,里面有一卷画轴,面对众人惊讶的目光,轻轻展开。画上是一个明艳动人的异族女子,眉目如画,肌肤如雪,浅浅一笑间,如春花绽放,令人目动神摇。众人皆露出惊艳之态,朝堂上一时没了声音。
“这幅画是画师按三公主的容颜临蓦而成。与真人丝毫不差。”使臣似乎很满意朝堂上诸人的反应。脸上满是笑意。
原来画中人就是耶朵口中天姿国色的妹妹。我心中暗暗感慨。忍不住悄悄抬眼看龙椅上的皇上,却惊讶地发现他没有看画,而是盯着我看,那样急切的眼神,象是要从我眼中寻找到什么他想找到的东西,我想他一定没有找到,因为他的眼里掠过的是一抹失望,象是水珠一样沉淀在他幽深的眸子里,很快黯淡下来。终于,他抬手道:“使臣远道而来,旅途辛苦,来人,送使臣去使馆歇息。”
使臣施礼道:“多谢天朝皇帝,只是不知张大人何时前往我国迎亲呢?”他的目光转向我,目中满含笑意。
我心中一动,急忙出列道:“皇上,微臣以为,我国与匈国结为姻亲,是天大的喜事。亦是皇上之福,微臣荣幸,得匈王盛情相邀,请为使臣,心中喜不自胜,愿即刻启程,护送公主殿下前往匈国,迎三公主鸾驾返京。”我说完话,半晌没听到回音,忍不住抬头望去,却见铁桢脸色阴沉,眉头紧锁,沉吟不语。
难道他不希望我去,但这是个正正当当离开京城的大好时机,比告假更合适,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咬了咬牙,上前拜道:“请皇上下旨吧。”
铁桢依然沉默不语。
无奈,我扭头向身后那些门生示意,新科进士于舟率先出列道:“皇上,许嫁公主,迎娶匈国三公主,是我朝一大盛事,不可怠慢,需派公候以上大臣,方能成行。张大人是朝中右相,封淮阳候,身份尊贵,是此番出使匈国最合适的人选。”
于舟是这次的两榜进士,第三名探花,出身贫寒,进京之后拜在我门下,人虽油滑一些,对朝廷却是十分忠心,我举荐他为刑部尚书兼文学院学士,参与修撰我朝律法和农书,可谓才尽其用。众多门生中,他最知我心,我不禁微笑点头。
身后诸人异口同声道:“请皇上下旨吧。”
铁桢神情阴郁,眸光深遂,许久不曾答话。
匈国使臣面露不悦之色,正待开口,被铁桢抬手止住,缓缓道:“张爱卿身兼国事,政务繁忙,迎亲之事,朕另派合适的人选。”
我急道:“皇上……。”
他迅速打断我,语气温和道:“如今朝中政务,皆由张爱卿打理,朕不可一日无她,送亲亦是国之大事,朕会另外选派王公以上大臣,亲往匈国。使臣大人不必多虑。”
使臣还想再说什么,铁桢微笑道:“朕今晚会在崇文宫设下酒宴,为使臣接风洗尘。来人,先送使臣去使馆歇息。”抬手示意,命太监带他离去。
使臣只得拜了一拜,缓缓退出了宫门。
铁桢环视左右,笑道:“匈国大王如此厚礼,朕也该回赠礼品才是,众卿以为如何。”
“皇上圣明。”众臣跪下来山呼万岁。
铁桢随即向太监宣旨:“封常国公为迎亲使臣,三日后出使匈国,以示姻亲之好……”
后面是长长的一串礼品名单,应该也是聘礼的名单。还有公主的嫁妆。我立在文官之首,低着头,心里说不出的郁闷,看大哥的意思,根本不同意我离开京城,这份告假折子递上去,会有用吗?
好不容易挨到散朝,百官的三跪九叩之礼还未做完,铁桢就立起身,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留下众人面面相觑,不得其解。按理说与匈国通婚,应该高兴才是,一向沉稳的皇上方才的表现,却不象是高兴,倒象是在生气。
我立在原地,心中苦笑不已,身后几名官员凑过来,小心翼翼问道:“相爷,您说,皇上他这是怎么了?”
“这个……”我眼珠一转,很快为皇上找了个理由,笑道:“也许是因为匈国地处北方,大漠苦寒,公主千金之体,难以承受,皇上爱妹心切,所以心烦吧。”铁桢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是太子侧妃所生,被封为彩云公主,正是适婚之龄。只希望,他真得是为此心烦才好。
于舟笑道:“原来如此,这好办,下官回去之后,马上写一道奏折,请皇上在宗室女中择优秀适婚女子,封为公主,代彩云公主出嫁。相爷以为如何?”
“于舟,你真聪明,就这么办,皇上一定会龙颜大悦的。”我假意笑道。
于舟大喜过望,匆匆拜别,回去拟折了,余下我立在大殿之中,望着头顶雕龙画凤的梁栋,久久地望着,心中百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皇宫夜宴
雄伟的皇宫,明亮的灯火,掩映着绿瓦红墙,富丽堂皇,耀眼夺目。
酒宴在崇文宫的大殿中,在铁桢手握金杯的龙椅前,玉阶下,隆重开始。
自进入大殿起,便感觉铁桢的目光一直在我身上流连,这些时日,他看我的目光越来越深沉,看我的次数也越来越多。而我,却没有勇气看他。
苏堂坐在对面的武官席上,自那日中书院之后,我再未和他有过交谈。还有一双目光在我身上停留,那是来自使臣席上的,我迎着那目光看过去,是匈国使臣阿保,他看着我的目光,依然咄咄逼人,象极草原上的猎手。
我举起酒杯,向他遥敬,脸上笑意淡然。心中暗暗道:“省省吧,我可不是你的猎物,谁猎谁,还真不知道呢?倒要看明日的狩猎,皇上如何挫你的威风?”
阿保笑着端起酒杯,和我遥遥一碰,一饮而尽。朗声笑道:“张大人,听说你曾经喝过我们北方草原上的烈酒,你觉得这中原的酒与北方的酒相比,哪个更醇美,更醉人呢?”
“所谓月是故乡明,人是故乡亲,在张某心中,北方的酒再香醇,也无法与家乡的酒相比,想必在阿保大人心中,也觉着北方的酒比中原的更醉人一些吧。”我笑着答道。
阿保哈哈大笑,好一会,笑声止了,眼中绽出光芒道:“张大人所言极是,北方有辽阔的草原,奔腾的骏马,无数珍奇野兽,是上天赐给我们匈人的宝藏。不过天朝土地肥沃,物产丰富,吃的是最好的珍馐美味,穿的是最柔软的丝绸,美女如云,财帛无数,令人心向往之啊。”
敏感地听出他话中的弦外之音,我不禁微笑:“即然心向往之,何不前来作客,我们天朝人对客人向来是诚以待之,美酒佳肴款之,不过,若是敌人,迎接他的将是铁甲长弓,万里长城。阿保大人,你说在下说得对不对?”
阿保怔了一下,旋即放声大笑起来。座上众人皆道:“相爷所言极是。”
铁桢在龙椅上笑道:“即然使臣喜欢天朝的珍馐美味,不如多喝几杯吧。,来人,为使臣倒酒。”
宫人立刻上前,给他斟满玉液。“谢皇帝。”阿保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我本无心喝酒,索性专注于场上的歌舞,香醇的美酒,悦耳的歌声,再加上动人的舞蹈,令人不禁沉醉。铁桢一直笑容满面地端着金杯,身后的宫女不停地给他倒酒,他就不停地喝,我甚至数不清他喝了多少酒。灯光下,他的脸颊已经透出红晕,大哥可是极冷静克制的男人,今日为何喝这么多酒,是因为高兴吗?那位匈国三公主,确实是位万里挑一的人物,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就算是当今皇上,亦不能免俗吧。
他似乎察觉到我在看他,扭过头朝我一笑,我回以一笑,很快低下头,梁相的声音从一旁传过来,“张相爷,你怎么不喝酒啊,这可是宫廷珍藏的御酿,平时极难有机会喝到。”
“哦。”我轻轻应了一声,不想说更多,心里莫名的烦躁,连那些虚伪的官场应酬也不想做,也许是天气,虽已过了仲秋,今日却格外的躁热,连带着心情也躁了起来。或者,是这大殿挤了太多的人,空气太混浊……
我悄悄抬起头,见铁桢的目光已经离开我,正在看场上的歌舞,急忙起身,从宫殿的侧门走了出去,立在水池旁的梅树下,仰起头,深吸一口夜晚清新的空气,自觉头脑清醒了许多,忽然忆起那日赌气扔掉的玉佩,忍不住走过去,俯身看水中,明亮的月光下,水里有影影绰绰的游鱼,却没有玉佩的踪影。
“张大人。”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我扭过头,向他笑道:“苏将军,有什么事?”
苏堂迎面走过来。冷冷的表情,冷冷的开口:“听说皇甫将军的妾室突然失踪了。”
我轻叹:“不是失踪,她已经死了。”
苏堂一脸愕然。我将那日发生之事细细说了一遍,因为没有瞒他的必要。
苏堂沉默了很久,开口道:“你有什么打算?”
“还能有什么打算?”我轻叹一声,看着天上的明月:“我想离开京城,回江宁老家,侍奉爹娘膝下,以尽孝道。”
“皇甫少华,他知道吗?”苏堂仰起头,望着天上的星星。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我轻声道。“我相信缘分,上天早已注定,各人都有各人的缘份。我和他的缘份,已经尽了。”少华应该娶一个比我更温柔贤慧的女子,孝敬公婆,相夫教子。妻妾和睦,子孙满堂……
“你要退婚?”苏堂定定地望着我,眼神有些异样。
“当然。”我轻吁一口气,低声道:“回到江南后,我会传书皇甫夫人,正式将婚约解除,一了百了。”
苏堂迟疑片刻,道:“你不后悔?”
我微微皱眉:“后悔,我为何要后悔?”
“你不在乎他?”苏堂仔细盯着我看,表情有些怪异。
我不置可否。苏堂沉默了一阵,忽道:“你的婚约,是你爹娘订的,你爹娘未必会同意退婚。”
“自古以来,婚姻大事,皆由爹娘作主,但我孟丽君的婚事,却要由自己作主。”我缓缓道,见他愣在当场,不禁扑哧一笑。
苏堂呆立了好一阵,低语道:“这里,就没有什么让你留恋的东西?”
“能有什么?权力、地位、还是荣华富贵?你可知道,那些东西对我来说,都不过是身外之物,随时可以抛下。倒是江南,青山绿水,小桥人家,都是值得我留恋的东西。”这十里繁华的京城,真的没有让我留恋的东西吗?也许吧。我不敢仔细探问自己的内心,人的一生,总是要做太多的选择,是对是错,是得是失,只有选择之后,才能知道。
苏堂没有答话,轻轻倚在梅树上,眼望远处出神,脸上神情怅然若失。
我疑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苏堂收回目光,看着地面,轻声道:“你还会回来吗?”
“回来?再犯欺君之罪,满门抄斩。”我轻笑一声:“苏堂,若是你,你还会回来吗?”
苏堂不语,定定地看了我好一阵,突然转身离去,空中似乎传来他若有若无的叹息声。
怪人,不自觉的,我耸了耸肩膀。低下头,看着水里的游鱼,它们自由自在地游来游去。象是永远不会疲倦。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不及回头,水里已经多了一个倒影。
铁桢立在我身旁,学我的样子俯身看去,嘴里道:“在看什么?”
“玉……不,在看鱼。”我答的有些慌乱,风吹来,吹来他身上淡淡的酒香,不自觉的,心快了几拍。
“看鱼?”铁桢轻声重复了一遍,望着我微笑。
我被他笑得一阵心慌,忙指着水中道:“皇上,你看这些鱼,它们多开心。”
“开心?你怎么知道?”铁桢轻轻问道。
“因为……”我眼珠一转,笑道:“因为臣能听懂它们说的话。”
“哦?”铁桢含笑望着我:“它们在说什么?”
“它们说,皇上,这水池美是美,就是太小,它们想到真正的大江大河里游泳。那里才是它们的家。”我含笑答道,一边悄悄看他的脸色。
铁桢沉默了一阵,忽然笑了起来,笑着道:“你想劝朕收回旨意,派你去匈国?”
“皇上英明。”我道。“臣以为,匈人此次和亲,并不象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其中只怕有诈。”
“所以你想亲自前往?”铁桢道,语气渐渐急促:“你明知匈人和亲是假,还要亲身涉险,置自己安危于不顾。如当日在青城一般。”
“皇上明知匈人和亲是假,不也下旨将公主远嫁,迎娶匈国三公主吗?”不自觉的,这句话,我脱口而出,一说完,我就后悔了。这话怎么听着都象在赌气,我为什么赌气,我又怎么可以和大哥赌气。
铁桢低下头看着我,半晌,忽然笑了起来。
我顿时红了脸,慌忙避开他的眼光,低声道:“皇上,臣的意思是,臣是皇上的臣子,皇上赐给臣高官厚禄,荣华富贵,就是希望臣为朝廷效力……
铁桢一把拉住我的手:“别说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我惊道:“皇上,你要带臣去哪里?”
“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看。”铁桢道,头也不回地拽着我,径直穿过梅林往前走。
“可是,崇文宫的酒宴……”我回头看去,崇文宫的大殿里依旧灯火辉煌,可两个主角却走了。
荷花池
铁桢拉着我,穿过梅树间的小径,走进一座新建成的宫院,宫门在身后无声地合上,抬眼望去,眼前开阔地上,挖着一个大大的水池,池中注满了清水,池边围着洁白的汉白玉围栏,一旁还种着几株垂柳,柳条依依,清风习习。
“皇上要给臣看的,就是这座宫院吗?”我扭头四顾,大红廊柱,琉璃瓦,玉栏石阶,回廊上雕着无数精美的雕花,几座楼阁,正中是大殿,气势雄伟中,透着雅贵清幽之气。
铁桢笑而不答,一直拉着我走到水池边,柔声道:“你说这水池用来种荷花,好不好?”
我一愣,旋即笑道:“皇上要在宫院里种荷花吗?”
“是啊,不但要种荷花,还要修一座小桥,桥下流水,桥边青瓦白墙,就象江南一样。”铁桢缓缓道,语气是一贯的温和。
我心中一震,忍不住道:“皇上是要把江南之景搬到宫中来吗?江南之景太过雅淡,皇宫却以华丽尊贵为美,只怕不适合。”
“只要喜欢就好,适不适合又有什么关系。”铁桢柔声道。
只要喜欢就好。多么简单的一句话,可是,若是喜欢的东西,并不适合自己,把它强行搬了来,就象这皇宫,它应该是雄伟壮观的,却加入了风格迥异的江南景致,那样的皇宫,还象皇宫吗?
铁桢笑着拉我走上玉阶,在大殿前止住脚步,指着门上的牌匾,笑道:“这名字如何?”
“有凤来仪,凤仪宫。”我默念了一遍,轻声道:“好名字。”
“这座宫院本是从前的仪和宫,从朕登基那日起,就开始修缮,历时半年有余。”他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笑道,“只是现在还没住人,未免冷清了些。”
凤仪,有凤来仪,莫非是皇后的寝宫。心顿时慌得厉害,不自觉的,我连着向后退了几步,避开他有些灼人的视线,看着那紧闭的宫门,“这宫院……确实颇为冷清啊。”我说,只想快些岔开话题。
铁桢无声地笑了一下:“别担心,很快就会有人住进来,到那时,就不会觉着冷清了。”
“哦。”我轻应,额上渐渐沁出冷汗。
铁桢扭头看了看四周,眉头微蹙:“好象还少了什么,你看,这里再修个凉亭好不好,夏日可以抚琴纳凉,冬日可以暖酒下棋。”
“皇上说的是。”我低低道。不去理会心底异样的感觉。
“走,我们进去看看。”铁桢伸手来拉我的手,我攸地退后一步,避开他的手。
见他询问地望着我,急忙开口:“皇上,臣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但说无妨。”铁桢回过头,和我四目相对,锐利的眸光似乎看到我的心底。
我忙移开视线,看着远处道:“臣以为,皇上登基未久,国库并不充盈,在此时大兴土木,修建宫院,只会惹来非议,有损皇上的清誉……”
我没有说完,铁桢朗朗的笑声把我的话打断了。
我立在原地,睁大眼睛看着他,故作迷惑。
“修建这座宫院,并未动用国库半分银两,你不必为此担心。”铁桢止住笑,低下头望着我。他的目光象是带着温度,烫得我的脸颊一阵阵发烧。
“皇上圣明。”我道,悄悄看身后,宫院的大门依然紧紧地闭着,四周一片空寂,竟无一个人影。
铁桢忽然飞快地伸出手,拉着我推开宫门,径直走进去,我几次想挣脱他的手,但却鼓不起勇气。
“这是大殿,这是书房,……。”铁桢一手握着我,另一手四处指点,不时介绍一番,我忐忑不安地走在他身旁。大殿里燃着香炉,淡雅而迷离的香气,充斥在整个空间。
铁桢拉着我向内室走去,我慌乱地想挣开他的手,“时候不早,臣该告退了。”
“别走,我还有几件事要跟你谈。”铁桢握紧我,由不得我拒绝,拉着我飞快地进了内室,反手把门合上。
内室摆着一个极大的妆台,妆台上放着一个极大的花瓶,花瓶里插着几枝不知名的花,窗上长长的纱幔低垂着,牙床上摆着织工细腻的锦被,不是大殿上那种刺眼的明黄,而是素淡的浅紫色。门上垂着珠帘,熏香软椅,妆台镜匣,一应俱全。
“喜欢吗?”铁桢忽然凑到我耳边,低低道。
心象是被重重地击了一下,几乎停止跳动,这宫院一看就是后宫女子住的,他却问我喜不喜欢,天,我该怎么回答。
“怎么,不喜欢?”铁桢贴着我的鬓发,轻轻问我。
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清淡香气让我心慌意乱,他的问题让我无法回答,而我却不得不回答。“皇上,微臣毕竟是外臣,这后宫美与不美,喜欢与不喜欢,皇上问的不应是臣,而是宫里的娘娘。”
铁桢沉默了一阵,笑了起来:“好,我们先不谈这个,来,坐下。”他拉着我的手,让我坐在妆台前的椅子上,自己坐在我身边,我不敢拒绝他,毕恭毕敬地坐下,低头看着妆台,上面摆着银质的妆盒,还有紫绢扎成的精致的花。
“听说你叔叔一家已经离开京城,回江宁了。”铁桢伸手拿起绢花,在手中随意抚弄。
他问得有些突然,但我心中早已想好答案。
“是啊,叔叔说北方的天气他有些不习惯,想回江宁老家安居。”我微笑答道。见他凝眸望着我,又接着道:“微臣本来想陪同他们前去,只是如今政务繁忙,只有等朝政告一段落,再抽空去探望他们。”
“哦。”对我从容的语气,铁桢似乎并未起疑。望着我,依旧暖暖地微笑着,忽然柔声道:“有一个问题,我想了很久,一直没有答案,不知?br/>免费小说下载shubao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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