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敬和冯友季也跪倒领旨,皇帝这才请他们三人起身,令众朝臣都退了,只留下几个内阁重臣以及相关的心腹,继续商议细则。余庆元他们不敢多耽搁,在朝上站了整个上午,连午饭都来不及吃,就备了车马往京郊的火器营赶。
江锦衡虽然未得同行,但此时也要和他们一同去准备的。一路人,几人也顾不上议论今日朝中的突变,只细细的商量着运火器去前线的事宜。幸而那条路余庆元才刚走过,对西南地理经济又有了解,所以帮着理顺了哪些是必须带的,哪些是可以在当地和附近采买的种种事宜。调动京中资源的事非李敬莫属,冯友季负责带兵,余庆元就和江锦衡归置营中物品,一直忙到第三天下午,才得了一会儿的工夫回家收拾自带的行李。这一去的规格跟出公差又不同,一切都按照行军打仗的标准。江锦衡为她担心,两人一独处就开始长吁短叹的嘱咐。余庆元也担心他,这次的风波虽然皇帝没怪罪,但他得罪了太子,兼得罪了自己的家族,又不好直接去投靠晋王,现在最是个走在刀尖上的人。
余庆元在傍晚赶回火器营,江锦衡已经将自己的铺盖搬了过去,放在一张简陋的木床上仍未展开。余庆元与他话别,见他憔悴又眼中格外光亮的样子,不知说什么好。他拍着自己的被子卷说:“庆元,如今你再为我担忧,便没有道理了。这本是我最想做的事,之前做梦都求不到的用武之地,我是再情愿也不过,心里再高兴也不过的。”
余庆元刚想再说点儿什么,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江锦衡问了一声是谁,应答的竟是静乐公主的声音。余庆元连忙跑过去开门,只见静乐公主还穿着上次扮男装那身官服,外面披的男式裘皮大氅明显大了好多,小脸冻得通红,浑身打着哆嗦。公主见来人是余庆元,来不及进门,就要拉她的手,余庆元连忙让她进屋,替她倒水暖手,搬了火盆在她的面前。静乐也不看江锦衡,拉着余庆元一边问候,一边掉眼泪。
“明涴,你莫急。大过年的,你这样出来不要紧吗?”余庆元身边也没有帕子,只能看着她泪流了满脸。
“三哥想办法放我出来的,现在宫里戒备森严,所有的皇子都不得出宫。他不得脱身,便教我来看看你……还有锦衡。”静乐公主说到这里才看了一眼江锦衡。江锦衡只在一边站着,眼里满满全都是话,却不敢上前,也不敢开口。
“这次回来之后一直在这里忙,都没找机会同你一叙,是我的过错。我如今很好,你和锦衡往后在这京中要多保重,等我随部队班师回朝了,咱们三个在一处好好说说话。”余庆元一边安慰公主,一边就要告辞往外走,留他二人单独说话。
静乐死死拽住她的手不肯放:“你别走,又要出京的人是你,我本该与你话别的。你可能不爱听这些,我三哥也让我给你带话,教你遇事千万和他商量,莫莽撞行事。如今虽形势未明,他想法设法也要护住你的。”
余庆元回握她的手:“请你放心吧,你三哥的情我也心领了,只教他也放心。难办的差这也不是头一回,圣上也亲口说了我不必上前线,加之锦衡的火器厉害,定能速速班师的。只是你们这些还在京中的,要多加小心才是。那日江锦衡在朝上所言你想必也听说了,说起来,他如今处境,比我难的不是一星半点,你还不趁这机会好好同他说话?”
还未等静乐公主再说什么,余庆元就俯身拥抱了她以作告别,又握了握江锦衡的手,快速的走出了屋子,关好门,留他们两人独处说话。静乐因能出来的时间实在有限,又实在有千言万语想同江锦衡说,也便不再推辞,眼泪汪汪的同她告了别。余庆元当夜找了一间空营房躺下,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如今东宫之位空悬,太子也为被贬为庶人,晋王离胜利的距离仍然很远,鹿死谁手想必是要等这场战争结束才有结论了。这仗虽不打不可,但难免又要有百姓伤亡受苦,虽然不是武将,不必亲自上阵杀敌,文官的责任仍然不小。那些战乱景象、民间疾苦,想必对每个身在其中的人,都又将是一次不小的煎熬。
可在满心的焦虑忧思之外,她也无法否认那一丝带些罪恶感的喜悦——无论如何,她都又要与蔺程见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按计划还有二十章左右就平坑了,接下来每章应该都会挺紧张的吧……再重申一下本文1v1he,虽然现在还有很多松的线索,但作者已经想好怎么往回圆了xdd
☆、后方
一旦上了路,余庆元就有了大把时间消化过去几天中发生的一系列事故。第一次上朝就赶上废太子这种运气,让她稍微感受到了一丝穿越女主角光环的气息。这其中有意外因素不假,但想必皇帝等这么个大事件做引子也等了很久了。但是不肯开战和结党这两件事恐怕不足够他下这么大的决心,要么是他从自己每况愈下的身体状态里猜到了什么,要么就是晋王想办法透了信息给他。
然而皇帝显然也不是完全信任晋王。一来太子被贬的还不够,二来领兵出征这样好的建功机会,没有派给任何一个皇子,三来没有清洗群臣。看如今这架势,皇帝还是自己想揽权的意图更多。这时最怕的就是有人试探着请皇帝立储,这当口提谁就是坑谁!晋王的自己人想必没有那么傻的,就是藏的深的一直假装中立的太子党如果想反间不好防。好在有这嫌疑的人朝中不多,一只手数得过来,挨个做工作也还来得及。站队要趁早,墙头草更难自保这一点,到了这时候就显得格外有理了。
行军速度不比寻常公差,她上次走了快四十天的路,这次三十天就到了蓉城,这次战争的大后方。各地的援军早就到了,有些已经去了边关,还有些就驻扎在城外大营。他们将火器妥善安置了,李敬和冯友季就依计划留在营中,和武将们周旋。她依旨该去向蔺程报到,就马不停蹄的赶到了布政使府邸,上门时已是傍晚,接待她的仍是旧日那位家人。
家人见又是她,先是吓了一跳,后来又笑得合不拢嘴:“余大人跟我们府上还真是有缘,别看这蓉城偏远,怎么小的觉得昨日才送了您,今日您又来了呢?”
余庆元闻言也笑,她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又回来了,但每次来都不是为了什么喜事,那笑就带了几分苦。四下一打量,这府里虽仍清冷,但总算是有了些住过人的样子,添了不少眼生的东西。据说她离开理县后不久,蔺程也撤回了蓉城,开始全面从头梳理西南省的政务民生。从上京对账的官员所报来看,短短一年的成绩已经相当不错,谁成想安生日子没过几天,又爆发了战争。
蔺程外出公干,她到的时候不在府中。家人仍将余庆元带到上次她住的那间房,里面的布置比从前热闹了不少,墙上还挂了贴字,写的是《岳阳楼记》中的一段。余庆元一看那手圆润苍秀的赵体,就知道是蔺程的亲笔了。
老家人还记得余庆元爱干净,晚饭后就在净房为她备了水,恭恭敬敬的退下,不再打扰。她风尘仆仆了一路,此时最想念的就是这个,连忙将自己从头到脚擦洗干净,坐在浴桶里舒服的闭上了眼,几乎昏睡了过去。等她再睁开眼睛时,水已经有些凉了,伸手去拿旁边案几上的布巾,却见灯下站了个人影,仍是一身官服,清瘦挺拔,不是蔺程又是谁?
她的第一反应仍然是去够那布巾,顺势将前胸用浴桶的边缘掩住。蔺程走上前来,将那块棉布拿在自己手里,嘴角上翘,也不看别处,只盯着她的眼睛。
“大人……”余庆元唤道,蔺程不动。
“蔺程!”她有些发急,蔺程仍不动。
“子升……”她语调放柔,加了几分撒娇般的做作,蔺程才将布巾放回她手上。
她连忙将自己身上裹了,顾不得头发还湿漉漉的,就要踏出浴盆。蔺程上前一步,将她打横抱起,在镜前的椅子上放稳,又拿了张布巾来帮她擦头发。
余庆元坐着,蔺程站着,从镜中看不见他表情,只见他十指在自己的发间穿行,绯色官袍溅上几片水,在灯下看着是触目惊心的鲜红。虽然两人的身体接触只那么点儿,但余庆元感觉自己的每一个细胞都接收到了他就在身边的气息。净房里蒸汽氤氲,并不冷,但不管□还是被包裹的皮肤上,都被这感官激起了细密的疙瘩。
蔺程将她的头发擦到半干,才将手绕到前面,拉下她固定布巾的手,那片薄薄的棉布也随之滑落。他再无进一步的动作,只将两手放在她的肩头,向后扳了扳,让她脊背挺得更直,胸前的两朵蓓蕾也随着这动作轻颤,立起来指向前方。
余庆元浑身发抖,呼吸急促,看着镜中的自己已经全身泛红,可仍瞧不见他的脸,只有肩头上的两只手,稳稳的将她固定,动弹不得。她的腿间早湿了大片,殃及椅子,幸好有沐浴后的水汽掩饰,否则她怀疑自己永远不会有再站起身的勇气。
蔺程倒是能将镜中春光饱览,每日每夜的思念出现在眼前,还是这样一幅模样,他几乎每隔几秒钟就要产生一次在这里要了她的冲动。但此时毕竟是两军阵前,她还有无数公差要办,他怕被自己一通折腾,给不够她恢复的时间。他只能再看了片刻,就怕她着凉,拉她起来,拿了张干的浴巾裹了她,再给她披上外袍,揽进怀中抱着。
余庆元见他的视线停留在椅子上的水渍,羞得几乎窒息,忙用手去掩他的眼睛。蔺程也不动,两手仍箍着她,任由她掩。余庆元一只手遮了他上半边脸,见他嘴角上翘得分外好看,就忍不住踮脚轻轻吻了过去。
蔺程先是不为所动,余庆元就使坏咬他薄唇,力道不大,刚好激起他又一波汹涌的欲念。余庆元将遮他眼的手放下时,几乎被那瞳孔里汹涌的幽深吓了一跳。后悔已经来不及了,蔺程又将她抱了起来,一路踢门,直到将她放在卧房的床榻上。
净房外面的气温低了些,令蔺程又恢复了大半的冷静,他放下余庆元后也不再动作,只拿被子给她盖好,就走出了房门。余庆元在床上裹着被子,目瞪口呆,心想这人见了她之后,还连一句话都没说,就算为了体现坐怀不乱,也不该就这样走掉啊。好在没多一会儿,蔺程就又回来了,手上拿的是她先前放在净房的换洗衣服。
余庆元拉上帐子,自己在里面草草的将衣服套好,两人终于能安安稳稳的坐着说话。
“庆元,好久不见。”他拉过她的手,嗓音里还有一丝嘶哑,但更多的是作不得假的思念。
“七个多月。”她扳弄着他的手指头,一个月一个月的数过去。
“希望过了这次,你我之间再不需要灾祸来成全。”他食髓知味,两只手的接触远远不够,揽了她抱住,吻她的头顶。
“今夜真的不谈公事吗,大人?”余庆元靠在他怀里,故意要用调皮来报复他方才的摆布。
“每日梦里与你谈的够多了。”蔺程拿唇掩她的口。
余庆元不信他梦见自己会是谈公事,但嘴被他堵得严严实实,抗议和质问的话已经说不出口,于是这一回合,她又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为何蔺大人明明连二垒都没上过,就有一种女主已经被他吃干抹净了的感觉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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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打开文的各位,你们没看错,作者平坑了,一次把最后二十章都放出来了。周末愉快!我们最后一章的作者有话说再见!
☆、鸣枪
第二日余庆元起床的时候心情前所未有的好。昨夜她本以为自己输得彻底,没想到事情发生了戏剧性的转折。她正被蔺程扣住亲吻,突然觉得脸上一湿,伸手一摸,居然有血迹。再看蔺程,鼻子里滴滴答答正流个不停,而比鼻血更精彩的,是他尴尬失措的表情。
她一边笑,一边从自己头上剪下一小缕头发,系紧他右手中指的根部,见血很快止住了,又绞了凉帕子帮他擦干净。流过鼻血之后,蔺程的脸显得分外的白净,引得余庆元伸手去摸了好几下。他觉得没脸,一手抱着她,却不看她,一再端详自己手指上她的黑发。余庆元怕勒坏了,要给他解下,他不肯。来回拉锯了数次,他才自己解了,却不归还那头发,收在袋中,自己也摇头笑了半天。
“你瞧我这止鼻血的法子,还是灵的吧。”她还记得旧年里那句玩笑。
“岂止。你这令人流鼻血的法子也灵。”蔺程用手指刮她的鼻子。
余庆元得了鼓励,要往他身上乱伸手,反被他攥住了手腕,顺势拉进怀里,只松松抱着,再没旁的动作。两人又依偎了一会儿,蔺程不再扰她,就起身回自己房间睡去了。余庆元经了刚才那一闹,身体乏了,精神也放松,睡得挺好。蔺程却翻来覆去了半天,没把丢掉的面子当一回事,只觉得身上心头,都有万般情动难以纾解。见了人,反比见不到人时更难将息,可见这算计人总是要有报应的。好在他自己有前半辈子修练的耐心,和后半辈子的时间,只要她情愿,总可用来慢慢偿还。
前日再有百般缠绵,天亮还是要各忙各的。余庆元虽要向蔺程“报到”,但今日兵营里仍有件重要的任务得完成。她驱车来到城外大营时,各地的军队和将领们已经开始集结了。火器营初来乍到,说是自我介绍也好,动员也罢,总要在众人面前亮相一次。同行一路,她与李敬和冯友季已经混得很熟了。虽未到交心挚友的程度,但见她办得了事,吃得了苦,至少对她也有了几分敬佩赏识。三人中她的口才最好,对火器的描述最清晰,于是这第一次对部队的报告,就交由她做。
这虽然是个露脸的差使,但其实相当难做。兵部的人尚且瞧不起工部的,这一大群武将凑在一起,对他们几个文官即使表面能维持态度恭敬,心里却不服气。加之地方一向对京城朝廷里的针对军队的政令有种种不满,他们这种级别上压不住的文官,就成了活靶子。哪怕是再正常也不过的见面和介绍新兵器,在许多人看来,也跟指手画脚、多管闲事无异。
练武的人说话不讲究,没有京里文官那种夹枪带棒,直接就是劈头盖脸的议论。余庆元往人前一站,还没开腔,就听见下面故意不避着她的七嘴八舌。
“这个京里来的文官,听说还是个状元,长得倒好,像个小娘们儿似的。那小脸小腰,勾得人想捏。”
“你是有多久没沾女人了,见着个书生都管不住自己雀儿!”
“我就这么一说,你瞧后边那俩,也都是细皮嫩肉的小白脸,硬是要来教咱们怎么打仗。”
“肯定连只鸡都没杀过,扔到战场上半天也活不了,就是吓尿裤子的货。”那人一边说,一边还往地上吐了口痰。
“别啊,那小模样怪可惜的,还不如留在营里给咱们哥们儿泻泻火呢。”说这话的人一边嘬着牙花子,一边往余庆元身上上下的打量。
听到这里,冯友季再也忍不下去了,绕过余庆元就要上前与他理论,却被她伸出胳膊拦住了。余庆元也气,但她深知这天高皇帝远的两军阵前,不管是王法还是人情,都治不了这些人的罪。硬要理论,伤的只能是自己的权威,和部队的士气。但她也不打算忍,只给了气的脸发紫的李敬和蠢蠢欲动的冯友季一个“不必担心我”的眼神,就走上前去,从摆在旁边的架子上捞起一把火铳。
这由江锦衡研发,自己监制的火铳拿在手里,感觉好极了!余庆元把自己爱美又使不上的那些劲儿都放在了这些物事上,只见那火铳不花哨,但线条十分流畅,比例也很均匀。该重的地方重,该轻的地方轻,余庆元自卖自夸,觉得手感比在现代时打靶用过最爽的英国awp狙击步枪还要好些。虽然受限于材料和工艺,威力比不上,但在这个年代,她敢说自己手上的火铳,肯定算得上世界级的武器。
她将火铳在手里掂了片刻,就突然抬起枪口,朝天连发三枪,那声音震耳欲聋,又来得突然,不仅让所有的议论都在一瞬间停止,还成功的将每个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了自己身上。余庆元的手臂被后坐力震的发疼发麻,但咬牙忍住了,又端起火铳,朝旁边的一颗大树发了三颗子弹,全都正中树干,打穿树皮,木屑四溅,整棵树摇摇晃晃,差点当场就断了。有些马听到这声音受了惊,发出此起彼伏的嘶鸣。余庆元还不罢休,走到刚才出口不逊的一名武将面前,拿还在发热的枪口,顶住他坐骑的额头。那马吓得一扬前蹄,险些将那人掀翻在地。
“这位大人,得罪了。”余庆元仍拿枪指马,只是口吻仍客气有礼。“方才庆元所为不图别的,正是为了此行的正题,向诸位展示朝廷新研造的火器的威力。在下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如今装备上这火铳,也能令诸位久经沙场的大人虎躯抖上一抖,这就是为何我与李大人和冯大人要领了圣上的旨意,千里迢迢押解它们到此的原因了。如今这铳内还有三颗弹丸,口说无凭,现在诸位不信不服在下不怪,等这三颗弹丸被送进了这匹战马的脑子,兴许这火器能有多大杀伤就更明白了,诸位再接受在下的相助也就没那么勉强。可如今战时非比寻常,物资紧张,我亦不愿杀生,想必大家也都不愿见到这匹好马命丧于此吧?”
余庆元这番话里虽无半个脏字,无半句负气,但道理却分毫不让。被拿枪指的人面子下不来,本想发作,但见她手中火铳确实厉害,自己又理亏,也只得忍住了,下马与她鞠躬道歉。其余人见到这种状况,都将那不服气的心卸下了大半,还有暗暗叫好的,已经按捺不住要试试这新火器的威力了。
接下来,余庆元再讲解介绍火器的制造和用法就顺利多了。不出一个时辰,她就做完了示范,冯友季又讲了火器调用的几种阵型兵法,最后再由李敬向各路战线和各营分派武器兵卒。期间的切磋和讨价还价,余庆元也不便插手,就带着点肾上腺素狂飙之后的疲惫,远远的望着沙场上点兵练兵。大部分的兵士不过是比她还年轻些的少年,稚嫩而认真的神情中有紧张,也有期待——同她一样,他们都是第一次亲历战争,对血与火还只有抽象的认识。但即便如此,即便此战非打不可,她仍无法压下心头的那大片的忐忑和苦涩。这种天平两边都是人命的抉择,不管怎样做,不管做了多少次,想来她都永做不到安然等闲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不憋屈的一章。
蔺大人是自作自受,大家不要同情他。
☆、授命
这一次蔺程不太与余庆元谈公事,她觉得并不是因为二人之间私情,而是他最近的公差都十分神秘,不便与旁人道,经常几天都不照面。她也不在意,只因她自己的事情已经忙不过来,加上两人早把一辈子的公事都谈够了,如今偶尔能见到,已经比前几个月好得太多,所以反而乐得清静。
虽然文官不用上战场,但战报天天看,要根据前方的反馈调整后方的供给。西南多山地,所以重炮用途反而不如火铳广泛灵活。他们把京城火器营里的存货基本都带出来了,仍有些供不应求,所以要在当地找工匠接着打造。之前在理县的时候她早就将这一代手艺好的铁木工匠用过一个遍了,如今再找也不犯难。加上之前标准化做的好,一切都有定规,只要盯一阵子,制造就能上正轨。
除了硬火器,弹丸火药的供给反而更耗工。江锦衡教了她炮制火药的方子,里面又是梅片又是牛油的,跟现代化学相差太远,她根本搞不清楚原理,只能照葫芦画瓢的教给别人。因觉得炮制过程跟做饭有共通之处,装弹药又需要耐心手巧,她干脆就雇了城里和附近村庄的妇人来做这件事。有些家里男人出征了,女眷很乐意有个补贴家计的机会,加上这个年代的平民女子多半心灵手巧、吃苦耐劳,所以做的比男人还要好些。余庆元经常跟里面能说会道、年纪大些的婶子们聊聊,她们经常能凭经验想出些改进工艺的法子来,她都一一记下,多实验几次,令技术也改进了不少。
培训的任务也很艰巨,除了战斗减员,还需要新的人员来对应新造的硬件。好在冯友季早就将她之前的那套学会看熟了,再不肯令她多操心,又怕她跟武夫打交道会吃亏,只请她隔三差五去兵营里瞧瞧,解答些问题即可。
除了这些,蔺程还将一些本地公务也丢给了她,比如春耕、水利和贸易等等,都是以前她跟着他做过的,连吩咐都要不了几句,直接就能上手。当地的官吏同她也熟,早知道她说话做事,可当大半个蔺程使,所以很少有不配合的。余庆元每日忙得经常忘了吃饭喝水,仍觉得时间不够。尤其想到前方战局,不能亲见,也带不来直接的影响,所以常有排遣不了的焦虑心忧。
一转眼,余庆元就已经再入西南近两月了,也就是战事的第三个月上。虽然大燕军队形势占优,但毕竟久未征战,而吐蕃走游击路线,加之骑射功夫了得,令大燕并未获得决定性的先机。前线开始陆续将一些伤兵转移到后方医治养伤,兵营里常见断肢之人,常闻痛苦之声,对士气又有了不小的消磨。阵中也开始有担心战事延绵,甚至怕正面迎敌、怕战败的负面情绪。
余庆元也担心,担心更多的人受苦,担心这会变成一场消耗战。从情报来看,她相信对方终究耗不过己方,但就算最后得胜,也会拖垮这一边的国力和民心。而对方本就是怀着放手一战的心理,所以对现状的任何一点改变都是加成而不是损失。
真的投入战争状态后,她与蔺程没有太多机会独处,偶尔相聚,也都刻意避开风月遐思,千言万语到最后,总会变成一个长长的拥抱。余庆元最喜他身上能安神的香气和宽而结实的肩膀,无论在何时何地,都能给她撑起一片桃源。她又不放心自己自己这种迷恋,怕一朝失去,怕温柔乡的消磨。蔺程虽然不知道自己被当成了“温柔乡”,但见她每次欲言又止,也将她的心思猜出了七八分。他使不出务虚的话来安慰,想着未来可能还有段更难熬的日子,只能手上加力,将她拥得更紧。
一日,蔺程教余庆元放下所有差使,锁了府里的门,摆了酒菜,遣退了一切闲杂人等,早早的请她坐下来吃晚饭。余庆元自然不会觉得这是体现他浪漫情怀的约会,在这个关头,能令他俩都放下工作的,必是有要事无疑了。
蔺程坐在她对面,细细的打量她,忍不住一阵接一阵的心酸。她如今很少照镜子,想必自己都没发现。她原本雪白的皮肤晒成了均匀的麦色,圆脸在负隅顽抗了一阵子之后,下巴已经又尖了回去,初始时的许多稚气也随着这点儿变化褪去了。眼神仍然灵活清亮,却多了几分隐忍坚定,让在偶尔面对他时流露出的那几分婉转柔情显得更加珍贵。
余庆元被他盯得有些脸红,就自己默默的夹了菜吃,等着他先说话。可毕竟心里慌张,一不小心,呛到一口辣椒,当场眼泪横流,咳嗽个不停。蔺程拿水给她,又帮她拍背顺气,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消停下来。此时再看她,眼泪汪汪,双颊绯红,双唇肿胀,引得蔺程心中又是一动,拿手指摩挲她唇瓣半晌,将那两片嘴唇折磨到红得快要滴血,又亲了几下,直到余庆元挣扎抗议才罢休。
被这样一闹,气氛也没了先前的紧张,蔺程也不动桌上的酒菜,深吸了口气,对她说道:“庆元,我明日起要出趟远门,归期未知,这后方的许多事,都要拜托你了。”
“大人都安排好了,我照做就是。”余庆元这话回的快,语调平静,却怀了十成十的生分。蔺程的风格至今仍是如此,不说为何出门,出门前一天才通知,说话的目的不是为了安抚,而是要派差使。余庆元也不怨他,她早知跟自己的上司有牵扯就是会有这么一天,人家借你权威不是因为刚亲了你,而是因为你能干活。心里再过不去,也总有公是公、私是私的时候。
蔺程接着说道:“确实都安排好了,此次出行是保密的,只有我的几个副手和你知道,对外只说是我生了急病,不得见客。要你多劳的事情也没几件,最紧要的是过几天帮我接待个客人,还有些事情他们会请你拿主意罢了。常翼之也马上从前线撤回来了,不用我说,他也会尽量帮你。”
余庆元点点头,也不说话,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气干了。方才呛过的喉咙火辣辣的发疼,眼前涌起一阵水汽,她却忍着不咳嗽,也不动。
“公事到此为止。”蔺程说完这些话,也觉得筋疲力尽。“你不想问我出门做什么去?”
余庆元知道这终于是留给他们说私房话的时间了,其实不必问,这时要紧到需调开蔺程的事她也猜得到。她知道他也是无奈,战事面前谁都没得选,忍住了一百句难听的话,外加一千句说不出口的叮咛情话,故作镇定的说道:“是去吐蕃斡旋吧?”
蔺程叹了口气,紧紧握住她的手:“你果然猜到了。看目前局势,这场战事,大燕一定能赢,但能少耗一天,则少耗一天,毕竟前线上的搭这着的,都是人命。况且战后与吐蕃的关系,也该开始考虑了。你必定也知道,发动兵马的是他们的新王,这吐蕃内部,从来都不是铁板一块。”
余庆元点点头:“所以要联合他们反战的那派,又不能说是议和,而是要他们投降。他们不信任我们,怕投降后反遭清算,所以你是去斡旋,也是顺便做人质。”
蔺程虽然知道瞒不过她,就算她不猜,他自己也会说。但如此被她点破,还是心中又痛又愧,只能和他十指交握,四目相对。
“庆元,我这样爱你,却对不住你。”
余庆元将手挣脱了出来,伸手就去解自己衣带。蔺程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就已经下身只剩中衣,上身的衣物荡然无存了。余庆元趁他目瞪口呆,起身跨坐在他腿上,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前。微凉的空气和他手指的触感让她的尖端敏感的挺立,蔺程被手下的感觉迷惑和震惊了,松松托握了一把,埋头吮吻了起来。
“抱我。”余庆元先是俯身在他耳边呢喃,又受不住他唇齿在胸前带来的反应,挺直了身子,脖颈向后仰,将更多的嫩肉送向他的口中。身下湿润的那处,也刚好抵在他火热坚硬的地方。
蔺程本有些意乱情迷,听见她的声音,又觉得有些许理智回归了自己的头脑。他恋恋不舍的松开口,再闻了闻她胸口的馨香,就将她抱下膝头,从地上捡起衣服,将她裹了起来。他直视着她写满渴望、受伤和不解的眼睛,用尽所有的意志力一字一句的说:“庆元,先前我是舍不得匆匆要了你,这一次,是真的怕你往后后悔。与其留你后悔,不如留我后悔。”
作者有话要说: 二垒!虽然小余主动上挺带感的,但推倒蔺大人的任务又失败了……至今仍是素的,小余你到底是魅力出了问题呢,还是魅力出了问题呢?
☆、人质
那日余庆元又与他磨了好久,她知道自己再说些不后悔没关系的话对打定了主意的蔺程来说也如耳旁风,就丢开了脸皮拿身子缠他。可蔺程早有防备,又下定了决心,豁出去再忍出鼻血的风险,才没令她得逞。最后余庆元又累又丧气,加上灌了自己不少酒,直到在他的怀里睡着了才甘休。蔺程将她抱回房中,拥了她一夜,只浅眠了一会儿,就到了天亮该撒手的时候了。
想到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余庆元连睁开双眼都不愿,却不得不起身同他相送。两人这次再没时间腻歪,互相叮嘱了些话,蔺程就从后门轻车简从的悄悄走了。余庆元在满是他味道的床上呆呆的躺了半晌,咬着牙硬撑着起床洗漱,迎接一天的公务。
之后果然有蔺程的副手心腹来找她办理和商量一些事情,她都尽心尽力的答了做了。放蔺程卧病消息的事也不用她操心,很快就在衙门里和军营中传遍了。为了做戏做得真,每日秦医官上门来坐着喝盏茶再走,厨房里熬药也不断,熬出来的最后都被余庆元倒在院子里浇花。浇了不到三天,就有些花熬不住药劲,开始枯萎了。
蔺程走了不到一周,常翼之就风尘仆仆的回来了。从打一开战,常翼之就带着他的部下冲在最前线,如今人困马乏,被别的部队替了下来,到后方修整。
常翼之面孔黝黑,瘦了好些不用说,胡子已经快将脸全埋进去了,仔细看,才能看见面庞上挂了些还未痊愈的伤口。他一见余庆元,就是一个熊抱,咣咣的敲着她的背。余庆元被敲的疼,但见到故人,心里却无比高兴,平时的贫嘴全不见了,只笑着不停拍他的肩膀。
“庆元,你们弄那火枪火炮果然厉害,尤其挂上刺刀之后,远近通杀,吐蕃的马再好,也敌不过!就是少了点儿,要是能都给装备上就好了!还有,我听说你对着大军放枪的事迹了,营里都传遍了,一个白面书生让几个武将吃了瘪。我都跟他们说了,你是个最有血性最不肯吃亏的,他们那些以貌取人的鲁夫,活该被教训教训。”
“火铳你若喜欢,回头我送一把好的,叫人镌了你的名字上去。”余庆元这点儿职权还是有的,为了不让他在鸣枪的问题上再纠缠,就慷慨许诺了起来。
常翼之的眼睛马上亮了:“一言为定啊庆元,你莫忘了,忘了我整日追着你要!”
“你只在军营里用,别拿回去吓着嫂子就好。对了,你还没回家呢吧,快别在我这儿耽搁了,赶紧回家跟嫂子报到去。”余庆元摇手赶他走。
常翼之挠着头不好意思的笑了:“我这不给你送人来了么,人送到了我就走。蔺大人嘱咐的事儿,我豁出去得罪内人了。”
余庆元没觉得意外,她知道常翼之今天带来的,就是蔺程说过要她招待的那位“客人”了。只是提到蔺程,两人瞬间又都有些黯然,常翼之愣了一会儿,就挥舞着大掌说:“得了得了,我也不耽误你正事了,这就把人给你送进来。看着他的人我安排好了,你让回避就回避,你让跟着就跟着。你别给弄死了,爱怎么招待就怎么招待吧。”
余庆元谢过了他,再朝他拱手告别。常翼之出门没一会儿,传说中的“客人”就被两位侍卫带了进来,门外还站着四位眼熟的亲兵,这样六人看守的阵仗,想必来人是位不小的人物。余庆元请两位侍卫先回避,关了门,才细细打量面前这位吐蕃来客。只见他三十上下,身量壮实高大,面皮不似吐蕃百姓般黑红,肤色只比中原人深了那么一点,五官也更深刻,一双眼睛上下都有浓密卷曲的睫毛,衬得深黑瞳孔愈发炯炯。他见余庆元打量他,就朝她笑,一口牙分外白。
余庆元不懂吐蕃服饰,但见他穿戴的衣衫珠宝,都和寻常百姓和官家贵族有不同,又拿不准他会不会汉话,就一字一句的问道:“敢问尊姓大名?”
“余大人叫我松布就好。”他一开口,汉话虽有口音,但说的不坏。
“松布,可还有别的称呼?”她这一问,是想了解面前人的身份。能被吐蕃拿出来和蔺程做互换人质的,只怕身份比蔺程还要高些。
“我本是吐蕃国教的祭司,但余大人还是叫我松布就好。”松布知道汉人不喜欢直呼其名,但他也不习惯被以官职相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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