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听说每一颗星球都会哭泣

听说每一颗星球都会哭泣第9部分阅读

    能控制得住。”

    “要小心呦!”苏珊娜说。

    小心什么呢?她吗?

    早纪只是说:“你也是。”

    女孩便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了。

    一阵冷风吹进来,咖啡馆的门开启又合上,见奥走进来坐到她面前。早纪看了看腕上的表: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够说些什么呢?饲得当初向叶君凉打帖奥父亲的事,在二十分钟内也明白了大概。而他向自己告白,甚至不超过十分钟。

    所以二十分钟足够了解一个人爱谁恨谁,快乐与否,有无机会发展一段故事。

    早纪问见奥:“要吃点东西吗?”

    见奥摇了摇头:“我想回宿舍去。”

    他的情绪不太好,发生了什么事?早纪对此充满不好的猜测,但最终只是说:“那么走吧。”

    她叫来侍者结帐,照例挽着见奥的胳膊离开。外面的雪已经铺了薄薄的一层,半透明,像牛奶膜一般。她能感觉到见奥并有心事,但嘶方便问起,只是试探地说:“最近要准备考试,恐怕以后不能像今天一样悠闲地出来逛街了。”

    见奥轻轻“嗯”了一声,他的心明显没有带在心上。

    早纪愣了愣,然后又说:“所以寒假之后再见面吧。”

    “好。”

    他们走到路口分别,早纪注视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在人群中他显得那样高大和挺拔,英俊非凡,又有一种淡淡的突兀感。

    她忽然觉得,他就要离开自己了。

    热闹非凡的街道,所有的商店都传来庆祝圣诞的歌曲,人们满面欢喜来来往往,路边的椅子上却坐着一个落寞的少女。她戴着一顶黑色的贝雷帽,长发垂下来遮住半张脸,但即使看不清面孔人们也能感觉到她的美,那是一种不需要用眼看就能感觉到的美,气流会随之发生振动,空气中满是孤独而悲伤的氛围。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停下来打量她,她却始终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半晌一滴眼泪掉落下来,接着是两滴,三滴……

    与见奥的对话还在耳畔回响:“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碰到你的。”

    沉默。

    “但是我很想念你。”

    沉默。

    “我也不知道是哪里出现了差错,满脑子都在想着你。真好笑,我竟然喜欢上了你——一个讨厌我的人!如果人的感情像机器一样能够控制就好了,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摁下‘delete’键,将与你有关的记忆全部清除。可是不能,我不能控制我的心。”她的声音已经开始哽咽。

    但得到的回答依然是沉默。

    “我现在甚至都害怕见到你,总觉得见不到你,时间久了就会淡忘了。可是世界真小不是么?真没有想到在这里遇到你。你还好么?”

    始终是沉默。

    曼达吞下苦涩的气体,迟疑了很久才问:“我并不奢望你们会分开,但是如果没有她,你会喜欢我吗?一点点就好。”

    见奥手插口袋,冷漠地对她摇摇头。

    “为什么?”

    “因为你……”他看着她,忽然目光变得阴郁而痛苦,声音也随之僵硬起来:“你是我的杀父仇人。”

    曼达怔住,周围的声音全部都消失,画面褪成灰色,淡出。面前只剩下这个高大的少年,冷俊的面容,一字一顿地说:“你还记得七年前吗?那是一个雨天,你,江曼达,开车撞死了我的父亲。”

    心脏被什么东西用力地撞击到,曼达睁大了眼睛,瞳孔开始摇晃。

    见奥继续说:“他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只因你的一时顽劣而失去了生命。当然,你不明白其中的意义,因为你根本就没有心!你甚至连一句‘对不起’都没有,依仗着家势将一切都掩盖住。开玩笑,喜欢你?你会喜欢你的仇人吗?这些年来我一直想舀仇,所以才会跟踪你。现在我还没有找到报复你的办法,但总有一天会的。江曼达,你记住,迟早有一天我会亲眼看着你遭到报应。”

    说完他转身走了,曼达木木地站在原地,好久后才伸手捂住嘴巴。往事忽然在眼前出现,那些被遗忘的片断,被幢飞起的人,凄厉的雨,急促的刹车声,拥挤的街道……她的心跳声沉闷地响起,嘭,嘭,嘭……接着转为平静,仿佛心跳不再,所有的一切都死寂了。

    她想过千千万万他不喜欢她的理由,惟独没有想到这一条。为什么,会这么的巧?

    早纪知道吗?

    当然她是知道的,所以才会那么自信嘶会抢走他。

    那么为什么不告诉自己?

    她是在等待这一切的发生吗?

    喉咙里有什么东西一阵阵地涌上来,她努力地咽下去,觉得一张嘴似乎就能哭出声来。马路上的脚步一个接着一个走过去,不,嘶能哭。

    远处的苏珊娜冷笑地望着她的身影,接着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了许明浩的号码:“喂?是小浩哥吗?你在哪里?我看到曼达姐坐在路边哭,好像很伤心的样子,你要不要过来看一下?”

    等许明浩赶到时路上的行人已经少了许多,雪还在下,曼达的身上被细雪覆盖,许明浩愣了一下立刻就奔过去,拍她的肩膀问:“曼达你怎么了?”

    曼达转过头,那是一张湿漉漉的清丽的面孔,她红肿着眼睛看着他,下一秒用力地抱住他的脖子嚎啕大哭起来。那是没有丝毫压抑的哭声,仿佛一个被抛弃的洋娃娃一般孤苦。许明浩怔住,这是他认识曼达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看到她哭。

    “是上次我们见到的那个男生,”苏珊娜突然出现在椅子后面,边比画边说:“个子很高、灰眼睛的那个,不知道他跟曼达姐说了些什么,之后她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许明浩眼前立刻浮现出见奥的面孔来,他忽然皱起眉头,紧紧地捏起拳头。凭什么他抢了他的父亲,又去伤害他喜欢的女人?

    该死的家伙!

    之后曼达仿佛受到了刺激,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一言不发。常常走神,拒绝吃东西。许明浩几乎每天都来找她,她坐在宿舍里一支接一支地抽烟,才一个星期已经瘦了一圈,原本尖细的下巴此刻更是憔悴得夸张,双眼没有焦点,茫然地盯着角落发呆。许明浩和苏珊娜轮流照顾她,打来饭喂她吃,有时候吃着吃着她忽然失声痛哭起来。许明浩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此刻的曼达早已没有了生命,只剩下一具尸体。

    比起自己亲手杀死了所爱着的人的亲人,被见奥拒绝这种事根本就不值一提。直到见奥说起那句话后,曼达才意识到自己是个杀人凶手。那些被忘记的画面一幕幕地重现,如同哑剧一般,悄然无声。一个人那么容易地就被撞飞,生命远比人想象中的脆弱。他们说得对,她根本就是一个恶魔。

    她该死。

    从此所有的一切都不再具备任何意义,亲人也好爱情也好,早纪也好,游戏也好。比起浩瀚的宇宙来,人类是这样的渺小,什么情与爱,都是幻觉,迟早要消失的。

    她低下头凝视自己的手,上面仿佛沾着鲜血,触目惊心。

    就是这双手,握着方向盘的手,杀过一个人。

    她已然走到了崩溃的边缘。

    好不容易熬到寒假,曼达的父母从国外归来,江水声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和皙一起亲自来学校接曼达,见到曼达的样子他也吓坏了。不停地唤着她的名字:“曼达,你抬头看看我,曼达!”

    曼达茫然地抬起头来,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

    江水声犹如被当头喝棒,好久之后才恢复了镇定,抱着曼达上了车。皙把许明浩拉到一边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不清常”许明浩苦恼地回答:“据说是跟一个叫苏见奥的男生讲完话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苏见奥……皙在脑海里回忆着这个名字,仿佛在哪里听过。忽然想起医院里那个少年,他大致明白了些什么,只是轻轻地“哦”了一声。

    许明浩狠狠地打了墙面一拳道:“我要宰了那个小子!”

    皙低头想了一会儿,想到早纪,想到早纪与那名男生在一起的样子,一阵妒意涌上心头,他便怀抱着双臂说:“好啊。”

    “什么?”许明浩转过头来。

    “想动手就动手好了。”皙故作自然地说:“想带人去的话打电话给我。”

    说完他便上车了,许明浩愣愣地站在原地,想不明白他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豪爽。

    但真做点什么他又犹豫起来,从小到大他干过的坏事不少,却很少参与到暴力。姑且不考虑父亲的身份,单是他自己,恐怕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夜里,他照例去酒吧喝酒,忽然苏珊娜跳到他旁边的椅子上问:“怎么啦?又一个人在喝闷酒。”

    “心情不好,”许明浩说:“我在想曼达的事。”

    “她怎么……”苏珊娜好奇地望着他。

    “我跟她认识好多年了,以前一直以她的男朋友自居来着。”

    “你们也的确蛮配的嘛!”苏珊娜见他的杯子空了,便又倒满递给他。

    “她其实从来没有承认过,但她身边也没有别的男生在,所以我觉得迟早有一天她还是属于我的。”许明浩边回忆边说,那个时候他与曼达虽然比爱情少,却是比友情多的。她去哪里都喜欢带着他,遇到问题也是第一个同他商量。

    直到那个男生出现。

    许明浩把一整杯酒吞进肚子里,咬牙切齿地说:“嘶爱我也ok,可是我见不得别人伤害她。我不管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让她这么不开心,一定是他的错!”

    “我也这样觉得,总之,伤害女生的人都是坏人。”苏珊娜又倒了一杯酒给他:“别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了,来,喝酒!”

    几杯之后许明浩已经开始有些醉了,他喃喃地说:“我咽不下这口气,凭什么他可以这样伤害她……还有我爸,我爸也喜欢他……为什么我爱的人都要喜欢他?真不公平……”

    “杀了他!”耳边有人小声说。

    许明浩猛然抬起头问苏珊娜:“你说什么?”

    苏珊娜愣了愣,道:“我刚才没讲话啊。”

    许明浩伸手去拿酒,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杀了他!”

    想起第一次见到曼达的时候,想起她抖动的肩膀,想起后来无数次她微笑的样子……他多想照顾好她,把整颗心都掏出来送给她,可是嘶要。对,嘶要,她宁可被人欺负也不要他的心。他发过誓不能让嘶开心的,遥护嘶让她受委屈。曾经都没有机会,现在却正是要兑现承诺的时候。对,杀了他!

    许明浩突然放下酒杯就走,苏珊娜在后面大叫:“喂,你去哪里?”

    他没有回答,只是戴好了帽子走出酒吧。苏珊娜望着那个门,忽然漾起一丝微笑来。

    见奥把一叠衣服装进行李箱里,接着是书和生活用品。校园里只剩下为驶多的学生,放假前就有不少外地的学生请了假回家,此刻只剩下本市的学生磨磨蹭蹭地收拾行李。他拉好行李箱的拉练,突然想起还未跟早纪打过招呼,于是拨了电话过去:“喂,还好吗?”

    “不错,你呢?什么时候回家?”

    “今天。”见奥问:“你回不回去?”

    “回去干什么呢?”早纪在那边轻轻叹了口气:“他们并不欢迎我回去。再说家里很小,三个人住很拥挤,我只好在学校里过年了。”

    见奥这才想起来,她跟自己讲挂里的事,而他却忘了。

    迟疑了一下,他最终还是说:“春节的时候去我家里吧,到时候我来接你。”

    “好。”

    “那么……再见。”

    “再见。”

    早纪摔先挂断了电话,话筒那边只剩下“嘟——”的声音。见奥一阵怅然,自从圣诞遇到曼达之后,他们两个一直都没有见面。再这样下去恐怕感情都会跟着冷却下来,但是见奥根本没办法以平常心去见她。

    他爱早纪,当然,当初爱,现在爱,将来也会爱。只是……只是他想到曼达那天夜里抱着自己哭的样子,忽然整颗心都塌陷下来。不不不,他并没有对她动心,他只是……

    那种感情,是叫做同情吧?

    他想起她柔软的身体,以及流不完的眼泪。那张面孔,连哭泣起来也美得动人心魄,甚至更美,因为见奥知道,那是真实的她。

    不是女王,不是自以为是的富家少女,不是不知好歹的小痞子。

    不是自己的杀父仇人。

    而是一个再委屈不过的孩子,楚楚可怜、任性、脆弱、需一人照顾。

    他停下手中的动作,望着窗外空寂的校园。冬天之后学校里的树都落光了叶子,此刻看上去十分颓败,犹如刚刚发生一场战争似的,所有的美好都被摧毁了。

    只是为什么会有恨呢?

    一个人恨另一个人的理由总是千奇百怪,这么浓烈的一个词,与爱相对。爱的反义词究竟是恨还是遗忘?他突然迷惑了。

    这时电话响了起来,见奥接起,那边传来一个声音:“请问是苏见奥吗?这里是快递公司,有一份快递需要你签收一下。”

    “好的,我马上下去。”

    见奥挂上电话,整理了思绪,披了一件大衣跑下楼去。快递人员正在楼下等他,他签收好看了看,没有寄件地址,也没有姓名,奇怪,会是谁寄来的?

    他打开来,从里面抽出一叠照片。

    忽然之间他愣住,下一秒掉转方向朝理工大学走去。那条路比平时要长了许多倍,他几乎是在用力地奔跑,四周的人都好奇地打量他,他面无表情,比冬日还要冷。

    早纪正在出租屋内百~万\小!说,茶几上摆着一杯刚泡好的咖啡。突然门被推开,她探出脑袋看了看,一见是见奥便愣了:“你怎么会来?”

    见奥气喘吁吁地瞪着她,那目光仿佛能够杀人一般。早纪怔怔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兀自站在那里。好久后见奥才从信封内把一叠照片扔到茶几上大声问:“这是什么?”

    照片散开,有的掉在沙发上,有的掉在地上。而照片的主角不是别人,是她,与江曼达。

    在电影院里,在医院里,她去看望她,亲手喂她吃东西。照片大概是在对面的窗口拍下的,有一半被窗帘遮住,但已经足够清晰地记录下她对她的好。

    早纪望着照片上自己看着曼达的眼神,那是再明显不过的心疼和关心。

    她沉默着,不说话。大概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的吧,迟早会有一天,会被发现,这见不得光的友情。

    “你一早就跟她认识对不对?你甚至知道她是我的杀父仇人!”见奥嘶吼起来:“为什么欺骗我?还是你故意让她接近我?你究竟是想要干什么?”

    想要干什么呢?早纪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同时也轻声地问着自己。

    一开始是想要她受挫吧,因为她知道见奥不会爱她,只会仇恨她。她想要利用这种恨去打击她,让嘶再那么嚣张,让嘶要那么盛气凌人……

    但是……为什么呢?她明明是那么地喜欢她。

    照片注视到一切,她要亲眼看到自己的表情才能明白她有多爱她,那种爱超越了友情与爱情,变成了亲情。她是她最好的、唯一的朋友。

    而自己对她也是。

    早纪忽然笑了起来,真是傻,为什么要去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呢?只是因为巳自己拥有得多吗?

    “为什么……”见奥痛苦地捂住脸:“我明明那么喜欢你,你也明知道她是我的杀父仇人。为什么你会跟她在一起?你们究竟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呢……”

    “我……”早纪突然说不出话来,只是伸出手去,试图握住他的手。然而她的手指刚碰到他的皮肤,他便像受惊似地猛然缩回去,几乎是绝望地望着她说:“你根本就是在骗我!你们两个合起伙来骗我!告诉我究竟是为什么?”

    他突然冲上来,抓着早纪的肩膀大力地摇着。早纪吓坏了,第一次见到失控时的他,犹如一头困兽般。她想起君凉的话来:“认识你之前他一直活在悲痛之中,而你出现了之后,他像是忘了所有的不快,变得开朗活泼起来……请你好好地待他。”

    她这才发现她从一开始就错了,她真的没有像他喜欢自己那样地去喜欢他,隐瞒了所有的过去和不堪,她的秘密,她的友情,她现在在做的那些事……那是因为她没有真正地接纳他。她怕,怕他知道了那些事后不再喜欢他。感情,终究是经不起检阅的。

    可是怎么讲呢?从三年前讲起还是十年前讲起?讲她其实是个小偷吗?

    她突然鼻子发酸,眼睛里畜满了泪水。见奥看着她的表情,忽然放低了声音:“我不知道你想利用我达到什么目的,但是你……你其实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我……是不是?”

    “不是……”早纪下意识地喊出声来,但知道,她已经失去了解释的机会。

    如果不爱,怎么会在你面前脆弱?

    如果不爱,为什么不舍得让你走?

    你怎么可以怀疑我对你的感情呢?

    所有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几乎就快一喊出声来。但无论如何也讲不出来,要到这种时候早纪才知道自己错了那么多,可是讲不出来,什么也讲不出来。她只是乞求似地望着他,像很多年前,她拉着他的袖子不肯让他走。

    然而他突然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门被“嘭”地一声关掉,在走廊里留下剧烈的回声。

    早纪对着那扇门发呆,想起他们曾经经历过的一切。不古三年,往事历历在目,一眨眼却已经将要成为过去了。难道因为这个他们就要把感情结束吗?因为自己认识他的……仇人……但是他怎么会知道她认识曼达的?

    早纪望着桌上的照片,猛然清醒过来:是谁寄这些照片给他?

    第十四章有错吗

    曼达:“再回忆我们的相识,我觉得这一定是命运的安排,否则为什么刚好在那个时候,刚好碰到的就是你?你说的对,上帝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我们,知道我们犯下的所有的罪,在适当的时候伸出手来惩罚我们。我不怕被惩罚,因为生活本身就已经这样痛苦。但是说真的,我们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是想祈求一点点的爱而已,难道爱也是有错的吗?”

    风在一瞬间变冷,见奥裹紧了衣服向前走。不知道什么时候太阳早已经落山,往常只需要二十分钟的路程,这一天已经走了两个小时。他的双腿像是绑着什么重物一般,每跨出一步都需要混身的力气。为什么不解释给自己听呢?其实无论她做了什么他其实都会原谅她的啊。

    心中被灌满了刺激性的液体,又痛又苦,又沉重。他刻意走得很慢,仿佛是在等着她追下来一般。他也知道这不是早纪的作风,但依旧心存希望。刚才实在是自己太冲动了,几张照片而已,能说明什么呢?

    要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对早纪的爱已经超出了自己的预料。他原本是那么冷静克制的一个人,因为他,失去了所有的理智,竟然因为几张照片而对她大吼大叫?真是不可思议,有什么话不能坐下来慢慢地说呢?

    校园里已经彻底没有了人,这一夜比任何时候都要寒冷。他边想着刚才的事边向前走,给冷风一吹,脑子已经清醒了许多。

    墙角那边落下了一团影子,换做平常,见奥一定会提高警惕,但此刻却并未发觉。他低着头,沉闷地向前走着,就在一瞬间,影子像弹簧一样跳动起来,见奥回过神,刚抬起头,一只木棍已经落了下来。

    刺骨的疼痛席卷了全身,见奥倒吸一口气,大脑忽然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不管你是谁,但是伤害曼达就是不可以!”那个影子含夯清地说,口齿不清一般。

    一阵温热的气体从额前流了下来,空气中散发着浓烈的腥味,见奥艰难地伸出手去摸,粘稠的液体,好像那一年他抱着父亲的头时,新鲜的血液一点点流出,生命随之渐渐消亡,一点点地流出身体,化为虚空。

    “这一棒是替曼达打的,我告诉你,以后你再出现在她身边一平方米以内我都不会放过你!我真不知道她喜欢你什么,你这个蠢祸!对了,还有我爸,你竟然抢走了我爸的感情?你真是该死!”影子说着,一棍又打下来。

    闷声的痛,见奥打了一个激灵,随后便连动弹的力气也没有了,意识接着陷入混沌。

    许明浩醉醺醺地踢着地上的身体,一边喃喃地说:“我跟你讲,你不要装死……我才不怕犯罪,杀死你我也……喂,你醒醒!都讲了别装死了!”

    他增加了力道又踢了他一下,但见奥还是一动不动。许明浩愣了愣,这时酒已经被吓醒了大半,他蹲下身体去探了探他的鼻息。然而什么都没有,指间味有空荡荡的冷风。

    他睁大了眼睛看着地上的苏见奥,突然明白了什么,怪叫一声,丢下木棍就跑开了。

    马路越来越寂静,只剩下昏黄的路灯照耀着大地,天空中又下起雪来。

    见奥微弱地睁了睁双眼,面前是模糊的光。时光回到许多年前,穿着高中制服的早纪,白皙的面孔,黑亮的眼,吃惊地对自己说:“你……也会笑啊?”

    化学实验前的她,侧着脑袋,露出小巧的耳朵,微笑的表情:“怎么分工?我打下手给你如何?”

    告白时的她,不可置信的眼神,被放大的瞳孔,头发被风轻轻吹着,好久后才微笑着说:“好啊。”

    后来的她,摆弄着实验器具的她,握着一根树枝的她,穿着礼服化了妆的她,困惑时的她,撒娇的她,温和的她,悲伤的她,平静的她。像一个天使般美好的她。

    一幅幅画面重叠,勾勒出她微笑的样子,黑珍珠一般的眼,微微翘起的鼻子,红润的嘴唇。嘴巴扬成一个温和的弧度,左边面颊上有一个浅浅的酒窝。

    那么好的她。

    他爱的她。

    到头来,最舍不得的还是她。如果时间退回到半个小时前,如果知道自己即将死去,他一定不会冲她发火。哪怕跟江曼达合起伙来欺骗自己都没关系,他不在乎。因为他已经不恨她了,跟生命相比,所有的恨都不堪一击,只有爱才能长存。如果还有机会的话,他一定要向她求婚,像他们说好的那样,学也不要上了,恋爱也不要谈了,他去工作养家,而她待在家里随便做点什么都好。他们会有一个孩子,像他们一样聪明漂亮。他们将会看着小孩一点一点地长大,然后变老,相守着过完这短暂的一生……如果还有如果的话。

    他仿佛看到了已然是鹤发的他们,坐在摇椅上,满面皱纹,皮肤上布满了丑陋的老人斑。真不知道她老了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啊……

    忽然所有一切都消失了,见奥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一点一点变冷,而高空中的夜幕像丝绒般温柔,城市里原本是看不到星星的,但这个时候他看到了。一粒一粒,像碎钻,也像眼泪,落在漆黑的天空上,闪着光。

    光越来越微弱,星群开始变得模糊,直到全部都被黑色覆盖,世界空无一物。

    时光变冷,把他凝结在最初过去里。

    “喂,在一起好么?”

    “我喜欢你。”

    ……

    “好啊。”

    ……好啊。

    这是第几天了?

    曼达痴痴地望着窗外,一个学期没回家,院子里被种满了玫瑰。一月的玫瑰,如同烈火一般在寒冬里盛放,娇艳得不像真的。她裹着一个厚厚的毯子,护理人员在她面前放下一杯热茶,她花了好久时间才把目光转移到桌面,看着茶杯里冒出袅袅的烟气。

    身后有个低低的声音响起:“她现在怎么样?”

    “还需调理,”专业的护士说:“自从那次胃出血后她的身体就一直不好,饮食太差,最近根本就没有进食,需要时间来恢复。”

    “精神呢?”

    “身体好了精神自然能跟上,所以当下还是先把身体养回来要紧。瞧她,瘦得像个骷髅似的。”

    “谢谢你。”

    那是她母亲的声音。

    这一次相见她对曼达关心了许多,背后问寒问暖,但不知道为什么始终不肯接近她,总是站在离她很远的地方看着她。有时曼达抬起头来,母女两个便像是照镜子一般,都是呆呆的眼神,相似的容颜。只是曼达比她黑了一些,想来,肤色应该是继承了江水声。

    一阵脚步声响起,背后传来轻微的对话声。不久江水声走到她面前,蹲下身体望着她问:“今天心情好吗?”

    曼达微微点头。

    “要不要叫许明浩来陪你?”

    她摇摇头。

    江水声叹了口气。

    曼达突然伸出手去拉他的袖子:“爸,陪我说一会儿话吧。”

    她的声音变得格外温柔,就像是一个跟大人撒娇的小女孩,稚嫩又柔软。

    江水声愣了愣,然后说“好”。他向门口的周若海使了一个眼色,周若海会意,轻轻地关上了门。

    江水声坐在曼达对面的椅子上,曼达打量了他好久才问:“当初你怎么会娶妈妈呢?”

    “我去你外公家里请教功课,你母亲坐在阳台上晒太阳,我对她一见钟情,于是就向你外公求了婚。”

    “向外公求婚?你还真想得出来啊。”曼达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十分生硬,看起来很不自然。

    “是啊,因为觉得直接追求你母亲会被拒绝。”

    “后来呢?”

    “你外公就同意了,为我们举行了婚礼。”

    “但是嘶爱你。”

    江水声伸出手来抚摸她的头发,轻声说:“正常的女人都不会爱我,只有你外公偏袒我。你妈妈当时并不愿意,但嘶肯违背你外公的意思。”

    曼达点点头,又问:“可是既然喜欢她,为什么还每天那么辛苦地工作?你都很少回家来的。”

    “因为觉得配不上你妈妈,所以才想要赚很多钱啊。她太高贵了,我想在能力范围内配得上她一点点。”

    多年解不开的结在这一刻打开,曼达恍然大悟,又轻轻问:“现在呢?觉得配得起她了吗?”

    江水声羞涩地摇了摇头。

    曼达笑了起来,原来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很卑微。

    就如同她对苏见奥,她一直以为他不爱自己是因为嘶够好,不聪明,不懂事,名声恶劣……谁知道是因为那件事……

    现在知道了结局,心里也明白其实自己一点机会也没有了,就算是没有早纪也不行。可是……忘不了,那毕竟是她第一次喜欢一个人。

    喜欢他什么呢?也许是那冷硬的气质,也许是他与早纪在一起时的温柔,也许是自从早纪离开以后,她就已经开始依赖他。是,一开始不过是早纪的替身,但渐渐她发现他其实有自己的人格,他是他,不是别人。

    想到早纪,忽然头又痛了起来。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呢?明明知道自己是他的杀父仇人,还给机会去接近他,目的何在呢?

    曼达微微地皱起眉,江水声紧张地问:“怎么了?头痛吗?护士!”

    曼达摆了摆手,他几乎心碎一般地握着她的手:“曼达,请你快一点好起来,往后我们三个人好好地生活,我再也不会冷落你们了。”

    曼达点点头,好久后才说:“我想出去散散步。”

    “我叫护士陪你。”

    “不要,我一个人就好。”

    “可是……”

    “我就在这院子里走一走。”曼达望着窗外的玫瑰花,那是母亲种的花吧?其实她只是一个长不大的女人,始终喜欢这些华丽的、漂亮的东西,爱浪拢

    但一个人为另一个人去改变身份和地位,其实也很浪拢

    最终江水声还是默许了,护士替她穿上厚厚的大衣,又围了围巾才肯让她出门。曼达走出去后不远回头,只见母亲立在父亲身后,正一脸担忧地望着自己。她想对她笑笑,却始终也笑不出来,于是回头继续向前走。

    外面的天气比想象中还冷,几天的积雪正在融化,院子里到处是灰白的残雪,仿佛沾了灰尘的油漆。曼达手插在口袋里缓慢地向前走,好久没有运动,腿微微有一些麻木。她用力地踢着花园旁的一块大石头,很多下之后脚才有了痛感。

    但会痛也是好的,痛就说明自己还有知觉。

    不久后房间内响起了音乐声,是那首《小星星变奏曲》。曼达愣了愣,仿佛回到童年,艳阳高照的午后,她在梦里迷迷糊糊听到了这音乐声,觉得自己像是生活在仙境里。

    那个时候这里不就是仙境吗?有绚丽的花丛,富足的食物,漂亮的妈妈,结实的房子……嘶是没有快乐过的。

    曼达转头望向房间里,隐约能看到一个白色的影子坐在钢琴前。原来是她,真的是她在弹钢琴给她听。

    她真想低声地叫她一声“妈妈”,像当初一样。

    这时栏杆外面出现了一个身影,曼达朝那边望了望,那里站着一个落魄的中年男人,穿着肮脏陈旧的大衣,胡子也好久没有打理了,像杂乱的草丛一般。曼达走近看了看,忽然认出他来,那是几年前家里的司机。

    自从车祸之后,这位司机就被辞退了,如今他来干什么?

    曼达走过去问他:“你是谁?”

    司机惶惶地抬头,见到面前一个高挑漂亮的少女,便惊喜地问:“你是曼达吧?都长这么大了,还记得我吗……”

    “记得,”曼达说:“你姓张,你来干什么?”

    “我想见太太。”

    曼达愣了一会儿,轻声问:“找她干什么?”

    司机迟疑着,支吾地说:“我出狱后一直找不到工作,别人知道我出过车祸都不肯聘请我,我一家几口还等着吃饭……”

    曼达忍不住打断他:“可是我家现在也用不到司机。”

    “不是……”司机怔怔地,再抬头看了曼达一眼,仿佛是下定决心一般,小声地说:“我替她顶罪,她应该……”

    “什么?”曼达睁大了眼睛。

    “当初是她在开车,我在外面替她买香烟……”司机忽然鼓足了勇气大声道:“杀人偿命,我已经替她顶了这么多年的罪,难道就不应该拿到一点好处吗?当初你爸爸给的那些钱现在根本不够花,我女儿明年要考大学……”

    曼达什么声音也袒到了,她仔细地回忆着他的话:“当初是她在开车”“我替她顶罪”“你爸爸给的那些钱……”

    忽然之间她什么都明白了,怪不得她一点都记不起来,原来她根本就没有碰过方向盘!

    她伸出手去拉住司机的领子问:“你是说,我没有开过车?”

    “什么?”司机不明所以地讲:“你一直坐在后排啊……”

    如同五雷轰顶,曼达动也不能动,手指不知不觉放松了力气。司机整理好衣服道:“你们这家人都不正常!我今天一定要见到你妈妈,我白白浪费了这么多年……”

    正说着,他看到曼达已经转身朝大门走过去。她有生以来从未走得这么快过,原本停止流动的血液此刻都被调动了起来,像咆哮的河水一般。

    是她!

    弹钢琴哄她睡觉的是她,把车祸的罪责嫁祸给她的也是她。

    天下替儿女顶罪的母亲不少,而把自己的罪责推到女儿身上的却是头一个。曼达忍不住颤抖起来,真不可思议,她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怪不得她从此都不愿意见她,她是害怕吗?

    为什么所有的人都相信是她在开车,不过十三岁的女孩,她有什么勇气坐到驾驶座上?

    不对,是父亲在包庇她。

    他们都包庇她,他们都知道真相,司机、母亲、父亲、许明浩的爸爸、法官……他们都瞒着她,让她从此背着罪责度过半生!他们都不爱她,从来没有爱过!

    大门被推开,钢琴声嘎然而止。房间内连同护理三个人都齐齐看向曼达,她低下头,一眼瞥见门口放着的一个花瓶,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帅起那只半米多高的花瓶朝周若海砸去。

    巨大的碎裂声传来,江水声懵懵地问:“曼达,你在做什么?”

    颂续向前走,手边不管抓到什么都朝周若海身上砸去。周若海吓得尖叫起来,护士连忙跑过来抓住曼达的胳膊,曼达将手边的一盏台灯重重地砸到她身上,蒜叫一声松开了曼达。曼达又抄起旁边的一只高尔夫球杆扔想周若海,球杆砸到了钢琴键盘,响起了一阵尖锐的声音。

    “你嫁祸我!”曼达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如同疯了一般大吼:“你竟然做出这种事!你竟然这样对待你的亲生女儿!”

    两行眼泪从她眼睛里流了出来,她根本没有察觉,还是一味地朝周若海走过去。江水声挡在她面前大力地抓住她的肩膀道:“你到底在干什么?”

    曼达抬头看了看他,突然一巴掌打到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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