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哲靠在床头好笑地看着她,声音很温柔:“难为你了。”
闻静俯身将面孔深深埋入他的胸前,闷声道:“说你爱我,假的也行。”
眭雍哲唏嘘:“啧啧,得寸进尺。”
闻静干脆紧紧抱着他不放手:“不说就不起来。”
“小姐,感冒会传染。”
“没关系,我陪你。”
“书房里有一大堆企管课程,我还要重头学起。”
“没关系,我陪你。”
“等局势稳定,我们就结婚。”
“没关系,我陪你。”
咦,不对,他在说什么?
闻静从他怀中慢慢抬起脸,视线对上他充满笑意的双眼,才晓得自己被入了套。
她远远地瞪着他,脸红了,这个人,他在说什么啊。
眭雍哲仍含笑望着她,伸手拍一记她的脑袋:“你已经够法定年龄了。”
闻静憋了半天才蹦出一句:“这个不算,是你设计好的。”
眭雍哲迅速躺下,拉上被子:“晚安。”
闻静跺脚抱怨道:“哪有这样的……”
她见眭雍哲已沉沉睡去,再无任何反应,又不忍心打搅他养病,只得蹑手蹑脚关上房门退出来。
她的指尖冰凉,脸庞却是滚烫,须臾之间,一股巨大的幸福强烈地席卷而来,仿佛心里有一朵小小的烟火开出了灿烂绚丽的花朵,然后漫天流光溅落。
她也说不出到底是一种什么感受,反正是欢喜到了极致。
闻静站在客厅忍不住捧着脸傻笑起来,又怕笑大声吵醒了他,偷偷捂住嘴,可快乐仍似要从指缝间溢出来一样。
房门被推开一条缝,后面的眭雍哲也微微扬起了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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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四十五章
闻静回图书馆查资料,午饭时分,在学校的林荫小道上看见了一抹熟悉的背影。
“杜老师!”闻静欣喜地喊出声。
她几步走上前,只见杜兰庄转过身正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她胖了一点,小腹微微隆起,气色变得比从前好,穿一身黑色的宽松裙,更衬得肌若冰雪,眉眼如画。
闻静出神地凝视着她,时光仍未改变她精致的容颜,可曾几何时,那种摄人心魄的美丽已不复存在,现在的杜兰庄身上,更多的是一种温逸的柔美。
“好吗。”杜兰庄对闻静眨眨眼睛。
闻静喜出望外:“您回来了?”
杜兰庄微笑:“要生宝宝了,回国待产,顺道探望朋友。”
闻静微微有些激动,由衷道:“能再见到您,我真高兴。”
杜兰庄搂一搂她的肩膀,温言道:“来,我们去湖边走走。”
两人沿着池湖慢慢踱着,午后的阳光悠暖地抚在人身上,湖边很安静,树影在太阳下做着各种姿势,只听见春风的娓娓窃语。
闻静坦言道:“想不到您那么快就结婚生子了,原以为您会成为人人眼中的传奇。”
杜兰庄惊讶道:“千万不要,老而不朽最最可怕。”
两人都不禁笑起来。
杜兰庄殷殷垂问:“听说你准备投考汉阳,功课怎么样?”
闻静不好意思道:“基础不好,有点吃力。”
杜兰庄鼓励道:“没关系,我刚到洛桑的时候也这样,无论做什么都很吃力,后来遇上我丈夫,一起努力,才好起来。”
闻静想了想,才慢慢说道:“我的事……是眭雍哲同你说的吧。”
“是啊。”杜兰庄落落大方地点点头:“同你在一起后,雍哲好像比以前快乐很多。”
见她如此坦诚,闻静反倒不好意思了,讪讪地低下头:“您……早知道了?”
杜兰庄又语出惊人:“从开始我就知道你们会在一起。”
“哦?”闻静略为意外。
“你们,根本就是同一类人。”杜兰庄看了她一眼,缓缓说道:“就像咭士卡片下面的有效期写着‘永远有效’一样。”
闻静垂下眼,咬一咬牙道:“可是,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永远有效的。”
杜兰庄长久地凝视着她,说道:“你真的长大了。”
她别过脸,轻叹一口气:“这个世界太强大,光凭爱情,打不倒他。”
闻静困惑道:“如果连爱都不能,还有什么能抵得住消磨。”
杜兰庄想了想,说道:“我认为生命是最重要的。所以在我心里,没有事情是解决不了的,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幸运的过自己理想中的生活。”
闻静愣愣地看了她半晌,才问道:“您幸福吗?”
杜兰庄微笑道:“我曾经幸福过。理想的生活未必是幸福的,这就够了。”
闻静讷讷追问:“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了么?”
杜兰庄平静道:“事实上,人生就是这样。”
闻静笑着摇头:“可是,我仍然想去北京,一直都在想,想了一辈子。”
杜兰庄不禁笑了:“你的一辈子不过二十几年。”
闻静没有分辩,只淡淡说道:“一辈子那么长,等几年算什么。”
杜兰庄将手搭在她的肩上:“闻静,我相信凡事都有一个有效期,一旦用完,便不再生效。”
闻静一怔,不禁问:“然后呢?”
“一切各安天命。”杜兰庄下了定论。
闻静恻然:“杜老师,我发现好多事情,您都一语成谶。”
杜兰庄轻声道:“一般稍有生活经验的人都是预言家,谁都一样。”
闻静喃喃道:“是不是有时候明知道命运会把我们带到哪里,却无能为力?”
杜兰庄望着她年轻的面孔:“你想说什么?”
闻静笑一笑:“以前,只要别人说什么,我都是信的,无论最后有没有实现。”她恍恍地望着湖水:“现在,我甚至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了。我曾经以为,现实中真的存在那种故事里面的爱情,可原来什么也不是,这又算什么呢?”
她突然不笑了,用手背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杜兰庄轻轻拉下她的手,正视着她:“别轻易否定自己。”
闻静定定地望着她:“杜老师,您对我有什么忠告么?”
杜兰庄淡淡一笑:“在最好的时候做最好的决断,就算失去一切,也好过败给命运。”她顿一顿又道:“我们只是故事里面的人,故事是老天写的。”
闻静心头一紧,如鲠在喉,表面上只能作若无其事状,轻轻“嗯”了一声。
杜兰庄扶住她的肩:“我多希望看见你能平顺过一生,不要经受命运的试探。”
闻静垂下脸,木然道:“您没有看见的奇迹,希望在我身上见到。”
杜兰庄的表情有一秒钟的停滞,随即面色柔和下来,带着一种孤勇的微笑,决然道:“是的。”
闻静的心深深一震,这一刻,她彻底折服。
上帝才知道审视自己需要多大的勇气。
其实,姑姑的境遇并不比杜兰庄差,可她从没有走出过。因为她不愿承认,承认人性的缺陷,承认生命中的不完美,正视自己的一切。
杜兰庄不过是比她勇于承认,却已经胜出太多太多了,做人最要紧的是看得清自己。
这是一个有大智慧的女子,现在的结局是最好的结局,没有更好的了,她理应得到这样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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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四十六章
眭雍哲变得非常忙碌。
与从前为学术奔波不同,他成天研究金融股市,每晚有转不完的饭局、应酬。
闻静越发珍惜与他共处的日子,有时早早买了菜来到公寓,花一下午的时间琢磨,然后上手,布满一桌子,静坐着等眭雍哲回来吃饭,刚开始当然是乌龙百出,渐渐竟也有模有样起来。
想不到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自己,也有洗手作羹汤的一天。
她的爱好变成了做饭,每天的工作是等待,每做出一道新的好菜都迫不及待想与眭雍哲分享,可一通电话却能让她的热情迅速冷却。
眭雍哲不回来吃饭的时候,闻静兴致索然,就吃方便面解决。有一次她特地把方便面袋子留起来,一星期下来竟然有七个。
而就算眭雍哲在家时,也是安安静静的。他每天都很晚回来,浑身酒味儿,累到极致,歪倒在床上就能睡着。
闻静再也逮不到同他聊天的时间。
有一天,眭雍哲照例很晚回到家,满脸倦容,闻静从厨房里洗碗出来,不禁关切地问道:“很累吗?”
眭雍哲松开衬衣领口,半靠在沙发上,低低道:“没时间去想累不累。”
闻静一怔,转过身,见他已经在沙发上沉沉睡去。
她立在偌大的客厅中,惶惑地望着他,在清滢暗蓝的夜里,突然生出一种广大的哀悯。
他待她一若既往,每日为生意心力憔悴,身上没有香水味,衣领上没有口红印子,可闻静隐隐感到好像不太一样了。他现在的世界陌生而遥远,同她没有任何交集,她想努力挤入他人声鼎沸的世界,他却越行越远。
一切都变了。
闻静掉过头,心惊胆寒地望着厅角的整衣镜,仿佛看到自己已日渐丑陋,不管是面孔还是心灵。
她脸上还残留着洗碗时溅落的水珠,她耸起肩膀,用外套来揩,揩了又揩,揩下来的却是她自己的两行眼泪。
一个女人就算活到八十岁,也只有这几年是真正活过的,她最热闹的几年,却是徒墙四壁。
面对一室的清冷,闻静的心轰轰烈烈地跳着,竟有种放声尖叫的冲动。
第二天,她醒来,屋子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闻静伸手揉一揉眼睛,整个额头都是酸痛的。她撑起身子,荡着双腿呆呆地靠在床头半晌,新的一日又开始了。
她已经失去了温书的劲头,似乎觉得人人都有位置价值,惟有自己捧望着一张虚无缥缈的文凭,活在另一个世界中。
就在闻静胡思乱想的时候,电话响了,她意兴阑珊地摸出来接,是许久不见的秦阳。
她的声音宛若从天而降的甘露:“出来还债了。”
闻静斯斯艾艾地应着,想在家呆着也无事可做,便草草收拾出门。秦阳已经在百货公司门口等她。
远远望见她,秦阳就迎上来叽里呱啦地说开了:“今天你要陪我买新衣服,我们逛完街去吃饭,晚上去唱歌,好不好?”
闻静愣愣地看着她,迟疑地问:“身体好些了么?”
秦阳洒脱地摇一摇头,答得飞快:“没事了。我找到新工作了,待遇还不错,今天就权当庆祝。”她从包里掏出一只信封递给闻静:“来数数,对不对。”
闻静讷讷接过,直接放进包里,不禁问道:“你找到新工作啦?是做什么的?”
“在一家奢侈品店作sales,来消费的全都是有钱人,说不定哪天能钓上金龟婿也说不定。”秦阳朝她眨眨眼睛,用夸张的口吻说道:“你知道么,现在经济那么不好,没想到有钱人还真多,昨天来了一个开悍马的客人,要求全店暂营业一小时为他服务。”
“可是……你是中文系毕业的高材生……”闻静嗫嚅着,见她已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只好改口道:“其实……也不错,就是辛苦了点……”
秦阳沉下脸,冷冷道:“经过这件事情,我明白了很多。什么文凭,学历,全都是狗屁。”她仰起面孔,自嘲地笑:“高俊锴凭什么能够玩弄我?还不是仗着他老爹有几张臭钱么。对了,只要有钱什么不能做。”
中午的太阳惶惶地照着,天空却是金属的冷白色,像刀子般割痛了双眼。
不知怎的,闻静突然无力反驳,过一会儿,才终于别过脸小声道:“我现在也觉得钱很重要。”
秦阳勾一勾她的肩:“别想了,咱们今天也做一回有钱人,用钱砸死他们!”
两个女孩子胡天海地地逛起街来。
两人刚吃完午饭,秦阳的手机响了,她接完电话,把手机仍在桌上,一脸怨忿:“同事家里临时出了点事,要我回去帮她顶三个小时的班。搞什么啊,我今天休假哎。”
闻静安慰道:“不要紧,我陪你回去,说不定她处理完事情马上就回来。”
秦阳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到店里,招呼闻静:“你随便坐啊,别站在收银台的位置就行了。”
闻静作了一个你放心的手势,沿着蜿蜒华丽的欧式楼梯而上,忍不住好奇,将衣服的标签一张张抽出来看,上面的价格不禁让她瞠目结舌。
她赶紧把衣服挂回了原处,身后的秦阳将一切尽收眼里。
她走上前,重新取出衣服,在闻静身上比了比:“很适合你。”
闻静急忙摆手推却:“不不,太贵了。”
秦阳“哼”笑一声:“让眭教授买给你啊,这对他来说算什么。”
闻静奇怪道:“我怎么能随便用他的钱?”
秦阳不理她,径直将衣服比在自己身上,对牢整衣镜怔怔地笑了,伸手捋平领角的时候,似乎又触动了某种回忆,嘴角的笑痕更深了。
“你知道么,我来店里上班的第一天,都看呆了。”她转过脸,轻抚着手中的柔软衣料,对闻静若无其事地笑;“一个小文员哪见过这么昂贵的东西。下了班,我就忍不住将身上的工服剥下来,再把店里的衣服一件件地穿上去,试到最后,膝盖都软了,好像一整夜,我都恍惚在那儿试衣服。那些青春啊,梦想啊,统统都不再重要了,我愿用我拥有的一切来换取这些华服。”
闻静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
秦阳挂回衣服,嗤笑道:“好了,你又不是头一天知道我虚荣。”
闻静终于怔怔地开口道:“这么看来,我是一个比你虚荣十倍的人”她看一眼秦阳手中的衣服:“这些不能满足我。”
“哦?”秦阳扬一扬眉。
“读国内一流的艺术院校,毕业后到国外留学,读书看风景,找份高雅的工作,出人头地,赢得世人认可……”闻静垂下眼,泄气道:“我不是想向谁炫耀,只想弥补生活的不快,因为知道不会实现。”
秦阳惊讶道:“原来眭教授不在你的志愿当中,一开始我还以为你是沉得住气,现在才发现你只是蠢。”
闻静并没有生气,露出非常温柔的神情,微笑道:“是啊,他是我人生中最好的意外。在我一生最好的时光里,遇见了他,”
秦阳低下头想了一会儿,不说话了,转过身静静地将衣服挂好。
这时,楼下突然传来纷沓的脚步声,一个同事两三步跨上,伸出脑袋探了探道:“,有个客人马上到,店长命令全店暂停营业一小时,做事了。”
秦阳对闻静恨恨道:“什么狗屁!”一副厌恶的表情。
闻静指着她:“咦,你有仇富心里哦。”
秦阳几乎要仰天长叹了,跺脚道:“闻静,你真是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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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四十七章
客人到了,秦阳从窗外望出去,讥笑道:“保时捷911,都滥大街了,真没品味。”
渐渐的,她不笑了,眼睛慢慢睁圆,瞪着迎面走来的客人,一动也不能动,脸上有震惊过后的无措。
闻静沿着她的视线望去,客人是一对年轻男女,男人是标准公子哥做派,举手投足一副倜傥风流,女人很年轻,感觉比自己年纪还小,明星脸,闻静好像在电视选秀中见过她。
猜也猜得出他们的关系,到店里来的这种组合并不足以为奇,不知秦阳为何如此激动。
闻静推了推她的肩膀低声问:“怎么啦?”
秦阳似要喷出火来,咬牙切齿道:“是他,高俊锴。”
“啊。”闻静当下了然于心,连忙道:“你就别去了。”
秦阳推开她的手,转过头,唇边挂着一丝奇异的笑容:“良辰美景,我怎么能不去?”
闻静不放心地跟了上去。
秦阳满面堆笑地迎了上去:“欢迎光临。”
高俊锴看见她,微微一怔,不禁道:“是你。”是漫不经心的口吻。
秦阳并不介意,仍旧一脸叵测的笑意,看得闻静心惊肉跳。
小明星斯斯艾艾地选了几条裙子,随即拿进试衣间试穿,秦阳一把推开同事,大步跟进去伺候。
闻静吓死了,怕她会出什么夭蛾子,也赶紧跟上去。
两个女孩子静静地站在试衣间外头,闻静抬起头,只见秦阳眼角闪过一道森森的光芒。
她怯怯的将声音压到最低:“秦阳,你别这样杀气腾腾的。”
秦阳别过脸,对她比了一个“放心”的口型。
试衣间里一直很安静,也不见传唤,不一会儿,便听见小明星在讲电话。
……
……
“uncle,我已经到t?c了,姓高的都安排好了。”
“明白。他让我挑几件衣服,然后送我到枫华,58楼已经开好套房,保管把眭家四少爷服侍得妥贴舒服。”(咯咯的笑声)
“放心吧,我替你搞定人,你也要替我搞定广告合约哦。”
……
……
嗲声嗲气的笑声从里间传出来。
秦阳的一颗心顿时冷却下去,被火烧红了的眼眸渐渐黯淡,那些被仇恨盘踞的煎熬,那些处心积虑的恶毒计谋,就在这一刻统统变成了天大的笑话,一雪前耻的渴望如同坐升降机般迅速跌落,她从不曾感到如此索然过。
原来,高俊锴只不过是个小人物。
在阶层分明,贫富悬殊的世界里,他也不过充当了一个皮条客的角色,高高在上的人不是他,他太低级,他不配自己如此恨他。
华贵的吊顶底下,灯光如漫天穹庐繁星般璀璨,秦阳的手垂下来,感到异常的苍凉和无力。
万众供奉,睥睨天下的从来都是那个站得最高的人。那个人……
秦阳抬头悄悄看一眼闻静,见她脸色苍白,神情倒是很平静。
毕竟这个姓氏那么少,虽不扎根于本地,可明里人一听便知所指谁家。
这时,小明星从里间出来,顾盼生姿,简单示意全部买下,神情矜持且得意。
秦阳老老实实地将全部衣服包好,请高俊锴签完帐,一直送到车上,目送着二人离去,动作专业而又恭敬。
就在车绝尘而去的一瞬间,从后视镜中望见高俊锴那张踌躇满志的面孔,她竟有一种近乎荒谬到发笑的冲动。
她陡然转过身,忍不住弯腰大笑,笑得连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方才感到心里逐渐松快。
秦阳回身推开店门,只见闻静站在收银台边,愣愣地出神,眼中没有一丝神采,整个人黯淡得像个影子。
秦阳担心地伸手拉一拉她。
闻静回过神,笑笑:“哦,对不起,我忘了。”
秦阳理了理橱架上的衣服,漫不经心道:“你该不会去相信这种人的话吧。”
闻静撇撇嘴,小声道:“我才不信,我们最讨厌这种事。”
秦阳嘀咕道:“就是嘛,瞧他俩那个顺鸟样,害得我报仇的心情都没了。”
闻静“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眼底却一点笑意也无。
秦阳佯装看了看手表,眨眨眼睛,一脸歉意道:“对不起,闻静,我恐怕要等到十点才能下班,要不你先回去吧,我们改天再出去。”
闻静注视着她的双眼,刹那间已经明白,点头道:“好,改天见。”
她挥手与秦阳道别,沿着马路一直向前走,正值下班高峰时分,挤不上公车,又拦不到出租车,令她加倍添堵。
不知不觉当中,走到了眭雍哲公寓底下,明知这个时候他没有回来,也鬼使神差地上去,大概潜意识里想让自己安心。
闻静掏出钥匙开门而入,竟奇迹般地见到眭雍哲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怎么现在才回来?”他站起身,语气竟有丝委屈。
闻静呆呆地望着他,本能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眭雍哲看一眼腕表:“从三点一直到现在,本想同你好好吃个饭。”他凝视着闻静:“我们多久没在一起吃饭了?”
闻静低头想了想,老老实实道:“大概快一个月了。”
眭雍哲轻轻托起她的下巴,仔细端详她良久,才道:“有什么事跟我说。”
闻静怔怔地望着他,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最近在跟谁谈生意?”
眭雍哲微微皱了皱眉,放开她,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小静,我回到家不想谈公事。”
闻静顿时一阵眩晕,扶背后的墙才站稳了身体,她突然想起一句古话: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她勉强定一定神,机械地转身拾起包,讷讷道:“我有点累,先回去了。”
眭雍哲的脸色渐渐凝重,沉默良久,终于拉了一张椅子在闻静面前坐下,低声道:“小静,我们从没有这样过。”
“你怎么能同这种人谈生意?”闻静掉转头,仰面睁大眼睛注视着眭雍哲,不知不觉中带了几分质问的语气。
眭雍哲平静地看着她:“你说谁?”
闻静振振有词:“高俊锴。就算你不记得他的名字,总该记得为你们酒店供货的高丰肉业。”
眭雍哲一扬眉:“我记得。他怎么了?”
“厄。”闻静顿时无语凝噎。
是啊,他怎么了?
他特意推掉所有应酬回来,为的就是同自己吃一顿饭。
最重要的是他回来了,什么也没有发生。而自己又在作什么?不知好歹的无理取闹?
闻静仿佛被抽光了全身所有的力气,一下跌坐在沙发上,昏头昏脑地半阖上眼嗫嚅道:“以前……你从来不同这种人打交道。”
眭雍哲别过脸,胡乱地摸出一包烟,抽一根点上,深吸一口才道:“小静,我不管你在外面听到些什么,我只知道,如果两人之间失去信任,就什么也没了。”
隔着烟雾氤氲,闻静勉强抬起眼看着他,浮现出一种无法言喻的迷茫,答非所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她的声音轻微,细不可闻,像是一根绷得太紧,即将要断掉的弦。
眭雍哲掐灭烟头,淡淡道:“出去应酬,你来我往,推也推不掉。”
外头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噼哩啪啦打在玻璃窗上,带来一阵雨夜特有的寒气,窗外隐约飘来春天泥土的气息,潮湿得令人绝望。
闻静从没有觉得灯光像现在那么刺眼过,她用手紧紧捂住自己的面孔,小声呜咽道:“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
眭雍哲靠过去,将她带入自己的怀中,沉声道:“我们不要再为这种事吵架了,好么?”
闻静揪住他的衣襟,眼泪“哗”一下就流了出来:“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特别可笑……可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她低下头,像倒豆子一样全倒了出来:“……这是我人生最诡异的一段,没钱没工作,窝在家里又是负担,我觉得自己越来越像曹七巧了,有时候甚至想,汉阳那张文凭最后能换多少钱?……我不知道未来到底会怎样……我不知道我们的未来还有多久……”说也奇怪,日以继夜的痛苦着,一旦说出来,恐惧仿佛消失了一大半,像是汪洋里溺水挣扎的人忽然得到了一根浮木。
闻静一头一脸的泪和汗,或许是将压抑许久的情绪全部倾诉的缘故,一松乏竟然觉得饿了。
眭雍哲掌心触及她一手黏黏的冷汗,心里着实可怜,想到她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想到她的寂寞与隐忍,又想到自己初入名利场的种种不适与难堪,心里就像端着一锅沸水,时时煎熬着。
他叹口气把闻静抱到床上,拨开她额前的乱发缓声道:“你睡一会儿,刚看到冰箱里还有剩菜,我煮面给你吃。”
等他端着面出来时,闻静已经沉沉睡去。
眭雍哲息了全部的灯,沉默地站在窗前抽烟,自己那碗面也一动不动地搁在桌上。
街上路灯的颜色是橙黄的,渲漫着从天而降的雨滴,仿佛撒落的细细金沙。从窗口望出去,是一片星星点点璀璨的灯海,幢幢高楼灯火通明,剔透得如水晶塔,仿佛琼楼玉宇,人间天上。
推开窗,不知是香烟,还是迎面而来的疾风挟裹着细雨,呛得他有点呼吸困难。
夜色如此绮丽,脚下是喧嚣的万丈红尘,车声人往,好像都一下子失了色,只余了自己的心跳声,缓慢而又沉重,然后才是细微的痛楚,慢慢顺着血脉蜿蜒,一直到心底,如同一种毒,令他身陷九重地狱,挣扎不得超生。
车水马龙的大街上,远远望去,汽车的尾灯是红色的,像是一双双眼睛,滴着血,淌着泪。
不知怎的,他的嗓眼里渐渐泛起腥甜,像是心口蚀出的一个洞,在每一个夜晚,缓慢腐蚀,他知道终有一天会崩塌。
天暗地静,又是这样一个夜晚,又是两个人,两碗冷胀浮肿的面条。度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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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四十八章
对于闻静一夜未归,闻妈大为震惊,表现出异乎寻常的痛心疾首。
不过,她的举动很耐人寻味,遮遮掩掩了老半天,才用一种近乎天真的口吻问女儿:“你是不是谈恋爱啦?”
闻静一顿,缓缓点了点头。
闻妈惊得面无人色,语重心长道:“从小我是怎么教育你的,女孩子要矜持,不能让人白占便宜……”
闻静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让人占便宜了?”
闻妈听闻连忙拍着胸脯直喘气,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突然,她好像想到什么,一头冲进闻静的房间,风风火火地开始规划起来:“……你出嫁以后,我要把你的家具全都卖掉,家里房子小,这个房间就当客厅用了……”
闻静简直要崩溃了,在心里无助地想:我会疯掉,总有一天,我一定会疯掉。
她夺门而出,沿着护城河乱走。
渐渐的,闻静的脚步慢下来,她警觉地发现一辆漆黑蹭亮的车一直缓缓跟在自己身后。
想到昨晚的事情,她突然有种一举一动被监视了的羞辱感,忍不住头皮发麻,要放声尖叫。
她猛一转身,径直朝那辆车迎上去。
那辆车见她靠近,也停了下来。
闻静走上去,大力一把去拉后座的车门,车门竟然没有锁。
她刚想脱口指责,只见从容坐在后座的眭士楷,不禁僵住了。
他的气色似乎还不错,微微笑着,风度依旧,只是大概经历过轻度中风的缘故,面孔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闻静呆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道:“您……您好。”
眭士楷偏偏头,示意闻静上车坐自己身旁的空位。
待闻静上车后,他敲了敲前排的隔屏,车便缓缓开动。
闻静侧过身,让出一点空隙,轻轻问道:“您的身体好点了么?”
眭士楷和蔼地微笑:“年纪大了,只能凑合。”
闻静点点头,也不是特别能说会道的女孩子,想不出合适的安慰的话,只好抬起头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眭士楷沉吟片刻,道:“我从来不认为开心是最重要的,但现在看到雍哲的样子,就不那么想了。”
闻静低下头想了想,怔怔道:“我们有了一些问题,这些问题是由于坏境改变而出现的,可我知道迟早会出现,甚至在等待那一天的出现。”她自顾自说下去:“谁都希望自己的感情永远透明洁白,美好无瑕。可当一切过于通透后,反而容不下一粒沙子,一旦原有世界的平衡被破坏,彻底了解的痛苦就随之而来……”
眭士楷认真聆听着,始终没有插话,只是淡淡地笑,表情有些讳莫如深。
闻静停下来,发现他望着自己的袖口出神,过了一会儿,他才问:“我有个问题……本来并不需要得到答案,可我头一次想知道……”
闻静默默地望着他。
眭士楷停顿一会儿,才终于问道:“闻静,你怪我吗?”
闻静想也没想,郑重地摇一摇头:“其实,您跟我们是同一类人。”
眭士楷微微一怔,半眯起了眼,闻静第一次看见他露出罕有的温柔眼神,那眼神与眭雍哲很像。
他轻微且缓慢地说道:“可到头来,我一样也没能守住。”
眭士楷抬眼望着闻静,非常中肯,一字一句道:“如果可以,我真希望你是我的女儿,不是我的儿媳妇。但凡爱上眭家男人的女人,都没有快乐过。”
闻静迟疑道:“难道连自己都保全不了么?”
眭士楷在短暂的动容过后很快恢复了平静:“你知道当女人爱上了一个男人时,总是肯牺牲一些什么的。”
闻静陡然心惊,她想起了眭雍哲的母亲,姑姑和她的好朋友苏念,还有自己……
宽敞的空间,只听见眭士楷的腕表指针“滴答滴答”的走动声,在心底震起轻微的涟漪。
这是眭家人的特点,作派低调,惟有一只全手工精制表,才隐隐显露身份。
说到底,他仍是眭家的人。
空气渐渐凝固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慢慢渗了进来,然后,风化成泥,却又细微地碎裂开去,龟裂成细小的碎片,扎进人的眼里,也扎进人的心里。
闻静的一颗心沉下去,一直沉下去。
她别过脸,怔忡地望着窗外道:“以前,我最崇拜的人是我姑姑。她一点也不像我们家的人,相当出挑。可我知道她一直是不快乐的,她好像在等一个永远不会出现的人。我觉得,老天是不是应该公平一点?像她这样一个女人,总该有那么一个人,值得她为他红颜残褪,值得她为他洗手做羹汤,值得她想与他天荒地老的心情。”她的眼里浮现出凄迷的笑意:“可是,原来那个人并不存在……我现在很怕见到她,因为我怕会看到我自己。”
眭士楷将脸侧倒一边,用指节一下一下地轻轻敲打着座椅,这是他的习惯动作,良久,他才说:“开头的时候,所有人都是幸福快乐的一对。”
闻静笑笑,并没有感慨,抬起头只看见窗外的蓝天白云。
车已经驶回她家门口,闻静刚下下车,眭士楷冷不丁道:“希望后会有期。”
闻静不解地望着他。
眭士楷道:“我将离开很长一段时间,雍哲的大哥会回内地。”
闻静当下一愣:“雍哲的大哥要回来了?”不知道姑姑会怎么想。
不过已经自顾不暇,她也想不了那么多了,行礼同眭士楷道别后,转身回家。
家里一个人也没有。闻妈才刚缓过来,已经提着各种编织袋出去拣摊了,闻静想到这里,就感到深深悲哀,为母亲悲哀。
如果不是自己任性辞职,母亲也不用如此辛苦。
那么,倘若考不上,要她情何以堪?
闻静陷入沉思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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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四十九章
秦阳嫌食堂的菜是猪食,约闻静在外面吃午饭。
中午到t?c的时候,秦阳正忙得人仰马翻,看见她来,不禁道:“咦,没有碰到眭教授吗?”
闻静听出事有蹊跷,连忙问:“怎么?”
秦阳边忙边道:“听说眭家的大公子刚到这边,平时习惯选帮辰的牌子。这种听也没听过的品牌,本地哪会有?还好店长打听了我们的面料是向帮辰进货的。”秦阳努努嘴:“所以一大早人就来了,扔了一上午的生意伺候着,这不才刚走没多久。”
她不怀好意地用手肘捅捅闻静:“你见过他大哥没有?想不到大少也那么帅!”秦阳兴奋起来,两眼闪闪发亮:“眭教授是儒雅稳妥的气度,大少简直就是王者之风,一举一动都叫人移不开眼。眭家的男人真都绝了。”
闻静心里苦笑,倘若外型不能打满分,依姑姑如此高傲的心气,怕也不会一直对他念念不忘。
她坚决地摇一摇头,对秦阳道:“不,我没见过。”
也不想见。她又在心里补了一句。
秦阳挽着她的胳膊,得意道:“我还替你办了一件事。”
闻静莫名其妙地望着她。
秦阳从柜台里取出一个纸盒递给闻静,待她打开一看,华光缎彩,柔软帖熨,是上次她在店里试穿的那条裙子,天价。
闻静一下愣住了,捧着纸盒怔怔地不出声。
秦阳好笑地替她叠好装回纸盒,解释道:“眭教授不太认识我了,不过我一提到你,他就想起来了。我说你上次来很喜欢这条裙子,他就叫我包起来,送给你。刚好你过来,省掉再跑去给你。”
说着,她将纸袋塞回闻静手里。
闻静只觉得拎纸袋的那只手仿佛有千斤重,直直地垂下来,动也不能动。
她一抬头,陡然在大堂整衣镜中看见一张怕人的寂寞的脸,一点表情也没有,像泥制的面具。指尖还留有丝缎的凉润柔滑,仿佛这片店里悠久的空气,温雅,幽静,奢腐……不可理喻的世界。
在闻静的回忆中,比这条裙子美丽的,是小时候母亲做的一件小棉袄。亮紫色的粗布面料上,印满了扮鬼脸的小章鱼,撑伞的小狗熊,打滚?br/>电子书下载shubao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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