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瞒了巫家十二楼出现前的事情,谎称自己上山采药遇见了鬼婆子等等。
那野人面露狐疑之sè,但已大为和缓,绽出孩童般天真好奇的神情说道:“乌有师叔老了老了反倒越来越不安分,收你为徒,摆明了是要捉弄这些个老师侄们,要天下群雄的难堪,或是另有所图?你小子可是块唐僧肉,哈,够你受的。不对不对,还是不对,天罡断乃天下绝学,只一人得其真传,乌有师叔虽然神功盖世,亦无缘窥其门径。”他复又揪起陈襄,瞪圆了双眼道:“你还跟谁学过武功?你爹爹是谁?”
陈襄道:“什么五功六功的,哪个好人愿意学它,不都是那些人死皮赖脸的非要教我不行。我爹爹老实巴交的可不会武功,人人叫他陈大叔,只会种田……”他蓦地心头一凛,记起巫老二说过爹爹本名叫宋玄,这让他又坠五里雾中。想自记事起,爹爹就教他“ri月盈昃,辰宿列张”地背了这些顺口溜,每ri向晚都要他静坐调息,只说强身健体,难道竟是在教他武功?再仔细回想,娘的一身装束可不是与武林中人一般?爹爹又称娘为梅女侠,他恍然大悟,爹娘定是大有来头。
那野人狂乱过后,这阵子似已平静下来,凄切切地叹道:“埋而未死一十六载,荒山已老,故人安在,冤仇难解,恩义无以为报。我凌柯徒有绝世武功,却如蛇鼠一般了此一生,老天妒我,老天妒我啊。”
陈襄知那野人原来是有名字的,叫凌柯,听他话语悲愤郁结,似乎曾经是江湖上非同一般的人物,横遭不幸,方流落至这步田地。陈襄不免心生好奇,仔细端详,见他刚毅坚忍的眼中已有两行热泪慢慢流下,挂在乱蓬蓬的毛上如荒草间结出的露珠,晶莹而清冷。陈襄忍不住拉了他的手握着,大有同病相怜之意。
不料凌柯扭头甩开他,双手撑地,仍是盘膝而坐,倏忽间如滑行冰面,几个起落,已远远飘至一角落里,涕泗交加。陈襄这才留意到他脊背高高隆起结有一瘤,双腿却细如枯柴,以绳索葛藤系住了缚在腰间,竟是背驼而又腿残的废人。陈襄情知此时安慰关心亦是无用,才四顾打量所处之地,这一看顿时让他心凉了半截,连叫“苦也”,他已身陷绝地之中。
环顾左右,四面皆是石壁,仰头向上,不知有几十百丈高直看得令人心悸,星星点点地shè下几线天光,竟是置身于形同巨瓮的洞窟之中,绝无出路。因洞窟昏冥而又宽旷,初时并未留意,身后乃是方圆数十亩的水面,呈墨sè,不知深有几许,望去波澜不兴,平滑如镜,想是来去皆由地下通过,大约便是自己进来的路径了。再想凌柯赤身,说什么埋而未死一十六载,不由他惊悚万状,十六年尚且寻不到出路,死与未死已无甚差别,难不成就要与野人似的凌柯相伴一生为鬼?
陈襄许是天xg随和而乐观,悲苦愁叹了一会儿,既然天有绝人之路,怨也无用,就不如置之度外反而好过一些。他不再想过去未来之事,只看眼前,遂起身活动下四肢,此时衣衫已被体温焐得半干,探手入怀,出来时随身带的银两丹药针囊等物件还在。他走过去坐到凌柯对面,问道:“凌大侠,你老人家怎么到的这里?可有出路么?”
凌柯一怔,大概已多年没听人称呼,呆愣愣地与他对视良久,猛然爆一阵狂笑,倒把陈襄吓了一大跳。
“我,老人家?你看我很老了吗?”
“也不是很老,总是比我大得多吧。”陈襄想想,讨好似的又道:“你凌大侠在江湖中的名号如雷贯耳,论资格地位可比我老了好几个来回。”
失声痛哭原是宣泄愁苦最好的方式。凌柯大恸过后已恢复正常,听陈襄问及来历,大约是触到了痛处,只苦笑着摇头不语,闭上眼陷入回忆之中。
陈襄看他时而眉头紧蹙,时而欢愉如笑,不忍打断他的冥思,自然而然就转悠到老本行上。他把手抚在凌柯枯柴样的腿上,察觉仍有血液细细流过,轻轻掐去,似无反应,再几次加上力道,亦不见他如何痛楚,当是经脉不通,血滞而难流,筋屈而厥逆,肌萎而不生,病根似在背上之瘤压迫椎枢而致。他又下细揣摩了一阵各路经络|岤位,好多时ri不理医道,此时手痒难耐,不免跃跃yu试。
凌柯早已睁开眼睛,神情古怪,“你小子在我腿上摸来摸去地要做什么?”
陈襄道:“凌大侠,你这腿疾断不是天生的,可否让陈襄一试?”
“你?医得?”凌柯意犹未信,叹道:“若我宋玄师弟在……唉,就有出头之ri,物似而人非,不过徒遭怜悯,想我凌柯又有何颜面去见故人。罢了,就由你一试,治不好,也算为你ri后多一鉴戒。”
陈襄几yu就将爹爹好像是宋玄的事和盘托出,但近ri所历,见习武之人俱非善类,便硬生生地忍下了,只说道:“凌大侠,可否将病患当时的情景说来听听?”
凌柯脸sèy晴不定,但初见生人时的大喜大悲已趋平复,悠悠言道:“说来话长。当年,我缒下悬崖,为采一千年山参,不料竟被同门割断绳索,又以暗器背后偷袭。你道我背上的毒瘤是自然长成的么?那里面尚有五行门的土蜂针,却淬了巫家十二楼的血藜之毒,实在令人费解,所以苟活至今ri,只想有朝一ri解开这谜团。这些年虽被我逼住了不使散,却也生不如死,正好,就给你练练神医的圣手。”
凌柯背向坐了,坦然如赴死之士,陈襄亦不敢托大,以针小心刺去,毒瘤外如蒙鼓皮,而内中只是脓血,顺针眼激shè如箭,碧粼粼的腥秽不堪,不待放尽,凌柯已昏死了过去。陈襄知此时十分凶险,凌柯多年以真气逼住毒针,已如影随形般随时动应激的本能,一旦改变xg状失去附着,毒气回泄,实有xg命之忧。他不再顾忌凌柯的疼痛,迅疾切除死皮,剔净腐肉,即见五枚毒针竟是黄金打造,如梅花般排列于至阳|岤上,深及椎骨,金灿灿地清晰可辨。“什么人如此奢侈,竟以黄金打造暗器?”不及多想,遂一一以镊拔除,所幸金针不易折断,待洗净创口包扎妥当,陈襄已是大汗淋漓。
洞窟内渐渐暗了下来,有山风从缝隙中穿过,呜呜响,并不时有蝙蝠鬼魅般在头顶盘旋,更显得巨大的洞窟y森可怖。凌柯仍在昏睡,想他定是有深仇大恨才支撑他熬到今天。十六年,独自一人,陈襄不敢往下再想。
猛然间,辘辘饥肠令他一惊,窟中空无一物,却靠什么果腹?
第六章……深几许
陈襄醒来时,浑身冰冷,腹中肠鸣,洞窟极顶已然见物,天亮了。
凌柯正倚石壁坐了,似在行功,周身有紫气盘桓蒸腾,看得陈襄直咋舌。见他醒了,凌柯仍是双手一撑便到了眼前,须戟张,喜形于sè,嚷道:“大神医,果然是扁鹊再生,华佗转世,来看看我这两条细腿还能站起来么?”
陈襄苦着脸道:“大神医如今饥肠辘辘,脚软筋疲,自己也是站不起来了。”
凌柯哗哗大笑:“嘿,该死,人生得意须忘形哦,众将士,摆酒,犒赏三军呐——”他到水边随手掰下一块岩石,捻碎了,中指轻弹,“ri”地一声哨叫激shè出去,即从窟顶“扑落落”掉下一飞鸟样的东西,连弹连落,顷刻便有了十数只,内力之强,击之准,看得陈襄目瞪口呆。他走过去拾了起来,不禁一阵肉麻,这哪里是飞鸟,尖嘴圆耳分明是蝙蝠,这东西能吃么?
凌柯三把两把撕净了皮毛肚肠,递一只给陈襄,“这东西既滋补又壮力,天下第一美味也。”他自己则嚼的满嘴汁血横流,陈襄忍不住就大呕特呕,只是肚里无食,呕出的全是清水。凌柯却无动于衷:“孩子,要离开这里,且活着,就是石头也要咽下去。”
陈襄自昨ri便粒米未进,饥寒交迫之余,狂傲之心油然而生,想起神仙姑姑、魏伯贤、谢宗人——还有谢瑶,他再不犹豫,生吞活剥也填饱了肚子。
凌柯抚弄着陈襄的头,温情脉脉,唏嘘良久,又捏碎了一把石子递给陈襄道:“看看大神医生存的本事如何。”
左右无事,陈襄便也依样画葫芦,以中指弹石上去,“嗤嗤”有声,虽没打下什么,但也达到洞窟极顶。他低头诧异地看着双手,未想自己也有如此大的气力。
凌柯呵呵笑道:“好小子,孺子可教,我便把天罡断的神功传授与你,你可要用心学了。”
陈襄吓了一跳,急忙摆手道:“不要不要,什么神公神母的,别来找我,不学。”
凌柯愕然,胡子吹起老高:“什么?天罡断乃天下至刚至猛为第一绝学,你知道有多少人yu得之不惜杀人舍命?要听说此神功重现江湖,只怕恬淡之心亦生贪念,寡yu之人也藏祸心,武林将再起纷争,不说血流成河,也总会搅起一些风波。你白捡得神功,还不学?傻小子。”
陈襄道:“傻小子只学救人的神功,杀人的神功么,不学,就是不学。”
凌柯大怒,举手就向陈襄头顶拍落,陈襄却挺直了脖颈:“就是不学,一百个不学,一万个不学。”凌柯看他倔强执拗,半路转念收手,像是大大伤了自尊,双手撑地,慢慢去石壁前再不说话。
陈襄倒可怜他,也可怜自己,心道:武功犹如烂菜么?都来向自己兜售,也不知所谓江湖武林都是哪里,都钻到地底下了也没躲开它,直是命苦。他讪讪地无话可说,走过去默默地为凌柯重新敷药包扎,见创口处已生新肌,余毒大约是被他自己逼出了体外,已是无忧,遂解去缚在他腿上的藤条绳索,针灸施治。
夜间,陈襄便琢磨了经络|岤位相生相克的机理,先在自己腿上摸索着试了,ri中再施予凌柯身上,不过月余,凌柯双腿的枯槁之sè渐渐淡去,也些微有了弹xg,稍有屈伸。凌柯心舒气畅,每ri里喋喋不休地给他讲武林掌故轶事,陈襄亦颇为得意,针灸之外,再搓热了双手推拿按摩极尽能事。
这天,凌柯突然大叫道:“好小子哎呦呦呦,有感觉了耶。”
陈襄欣喜非常:“是腿上有知觉了吗?”
凌柯道:“还像是力道不够,你不好再加点劲吗,轻手轻脚像娘们似的。你试试能不能将督脉之气运至右手阳明经之商阳|岤上,将任脉之气送到手厥y经的关冲|岤上,两手相搓,能多些热气出来。”
陈襄依言试了,凌柯则一旁指点,不多ri便已运转由心。这样每隔几ri,凌柯便再换一|岤让他冲关,陈襄只当有趣,整天将气息在体内搬来搬去地玩耍,渐渐已可收自如。
倏忽间又是一个寒暑,凌柯已能颤颤地走上几步。
洞窟内四季如恒,蝙蝠蛇鼠取之不尽,水里还有体白无眼的鱼虾,饮食却也无忧,养得陈襄身强体壮诸邪不侵。
陈襄又梦到了谢瑶。这回的谢瑶温柔体贴,还为他摆了满满一桌的佳肴,炒白菜、烀茄子、炖萝卜应有尽有,他一高兴——就醒过来。
还未十分清醒,见眼前站有一人,着白衣,戴生巾,五缕长须,威严洒脱豪气逼人,吓得陈襄跳起来喝道:“你,怎么进来的?你是谁?”
那人狠狠地盯住他一言不,陈襄怀疑自己犹在梦中,见到的仍然是幻象。他探手摸去,要看是实是虚,那人猛地抓住他的手,开怀大笑,喜得陈襄冲上去抱住那人跳着脚道:“凌大侠,是你么?可把我蒙住了,你怎么……”他转念间如电光石火一闪,豁然开朗,“你出去了?洞里有路通向外面,对不对?对不对?对不对?”
凌柯看他大喜过望的样子,笑个不停,拎起他扛在肩上转了有十数圈才放他下来,将他按在地上道:“大神医大恩大德,凌柯无以为报,备了些薄酒便饭,聊谢重生之恩呐。”
陈襄登时傻眼了,面前重重叠叠摆满了鸡鸭鱼肉、水果蔬菜、腌蛋粽子,馒头米饭,就在梦中也不曾梦见如此丰盛的宴席。
凌柯在他对面坐了,取过一酒坛,拍开泥封,满满斟了两碗酒,情意拳拳地说道:“陈襄,好孩子,今天正是端午,咱爷俩痛饮一场,不醉不休。”
说话的工夫,陈襄一个馒头半只鸡腿已经下肚,摇头摆手含糊不清地说道:“不喝酒,不喝酒,我可不会喝酒。”
凌柯一仰而尽,笑道:“不喝酒的还叫男人么。男子汉大丈夫,醉里挑灯看剑,削尽天下不平之事,才不枉为男儿一场。”
陈襄道:“男儿是不错的,酒可从未喝过。听人说喝酒乱xg误事伤身体,却不是什么好东西。”
凌柯道:“非酒之罪也。以后你行走江湖就知道了,不喝酒的男人可千万别跟他打交道。酒量大小乃天生,喝多喝少而已,但滴酒不沾之人,若不是驽钝呆傻,便是j猾y险,不可不防。”
陈襄“嗤”地一笑道:“怎么喝酒还有这许多说道,我可是聪明伶俐正派厚道之人,这酒么,喝喝也不妨。”他也学了凌柯的样子,端起一大碗酒仰头便灌,才三两口,扑地喷出来,连叫“辣,辣,辣。”龇牙咧嘴地与凌柯笑闹了一回,不多时也喝了个满脸通红。
这时的凌柯,双眼jg光大盛,朗声击节,听其言语,豪爽而旷达,绝不似身怀仇恨怨怼之人。年来,陈襄一直想问问他的师门及经历,凌柯却总是顾左右而言他,避而不谈。藏在心底的痛楚,不可言,不可对人言,不可言而言却无人可言,当是天地间至大至深之痛。推己及人,陈襄酒意上涌,心中悲悯辛酸不已,眼眶就湿了。
凌柯挪至陈襄身边,拍着他的肩头道:“大神医,人生如酒,越醇愈香,酒如人生,但求尽力而已。你今番出去,行侠仗义也好,济世救民也罢,只记着,万事不可强求,尽力就好,倒不必惊天动地,青史留名,无愧于心既是大义。”
陈襄心头一动,抹把泪眼道:“你是说要我出这洞窟?”
凌柯道:“早就该让你出去的,却误了你一年,我也是存了私心,想有人陪我,实在是抱歉。”
陈襄一片茫然,瞬间转了千百个念头。虽然凌柯有时癫狂,有时凶蛮,但大多是慈爱,与他一年相处,早已情同父子,便扯了他衣袖道:“咱们俩一起出去?”
凌柯道:“我这腿还没大好,你先自去,待我再养些时ri,再去寻你,十七年都等了,也不差在一时。”
陈襄把心一横,倒头便拜:“凌大侠,陈襄愿学武功,你还肯教我么?”
凌柯一怔,随即大笑道:“傻小子,你已学了我的武功了还不自知,你当运气冲关是耍把戏么?如今你的内力已臻一流,且无比jg纯,只要假以时ri磨炼,武林中只怕无人可以比肩了,哈哈。”
陈襄其实模模糊糊早有些不太对劲的感觉,只是从不愿往上面想,如隔层窗纸,一捅便破,即大叫着赖道:“啥大侠,骗子,却骗我学你的武功,拿我当傻小子耍。”
凌柯拾起一酒坛用了巧劲抛给他喝道:“试试你的掌力。”
陈襄聚气凝神全力击出,那酒坛“嗡嗡”地直上半空却并不破碎,飞升旋转半晌方始落地。他“嘿嘿,嘿嘿”傻笑着,既是烦恼,又是欣喜,“这可怎么好,神医做不成了,却染上了神功,不是害了陈襄。”
凌柯道:“如今我已把天罡断的内功全部传给了你,你天xg不喜争斗,掌法招式于你也无大用,随机应变既是武功了。去吧,回到红尘之中,尽忠尽孝,成家立业,你以后的ri子还长着呢,好自为之。”
陈襄跪地不起,央道:“师父,师父,要陈襄赔着你,陈襄要把师父的神功学全了再与师父一起走。”
凌柯与他相依而坐,默默不语有小半个时辰,方道:“你已是乌有师叔的弟子,叫我一声师兄就是了。”
陈襄道:“乌有居士教的是大牛,可不是我陈襄。”
凌柯笑道:“臭小子滑头,好罢,师父也再没有什么可以传授,你跟我来。”说罢,过去推开他睡卧处后面的一块巨石,即露出一大小将可容身的洞口,拉着他磕磕绊绊地走了约有五六十丈的光景,眼前豁然开朗,又一石窟却是别有洞天。此窟虽比前窟小了许多,但山洞歧出,头顶如镂刻雕琢一般大大小小开了好些天窗,能看见蓝天白云掩映变幻直如仙境。
重见天ri,撩拨得陈襄yu哭无泪。
第六章……深几许(续)
重见天ri,撩拨得陈襄yu哭无泪。
再看四周,一具白骨盘膝坐姿赫然入眼,其后的石壁上刻画有文字图像,看得陈襄眼花缭乱。那些文字深浅不同,笔迹不一,不似一人一时所为。陈襄从头读去:
夫吾等三鬼,自号解语、浪荡、自在,游戏山中修武习文以为自得,实非邪魔恶鬼与世人无涉也。然怀璧其罪,武功惹恨,神兵招忌,鬼号亦以人谗言之隙也。先由邙山陷吾等于不义之中,继而五岳结盟剿吾等于昆仑之上,居心叵测之人口诛笔伐扰人视听实yu祸乱江湖,愚鲁蠢莽之众舞刀弄剑奔走呼号意在颠倒武林,佛门清净比丘、三清修真术士亦推波助澜,杀我仆佣,掠我小儿,逼吾等与天下为敌……
陈襄仔细分辨壁上字迹,凌柯站他身后道:“我于三年前摸清了路径始进到这一窟中,跟石壁上的图谱修习了天罡断的神功,现其与本门武功大有渊源,你过来看。”
陈襄转头看另一块石壁上刻有“无尚神功天罡断”的字样,再往下则是他从小背熟了的“ri月盈昃——”但后一半却是不熟的了,顺序读去,每一字句都撞动体内罡气鼓荡如大河之水,一浪推着一浪滚滚涌来,衣袂也如有风吹过一般鼓起。
凌柯道:“众口相传百多年前,有三鬼祸乱江湖,看来人言不可尽信。你看这边的武功招式图谱,这三鬼的功夫实在是惊世骇俗,且正大磊落,绝无妖气,你若喜欢就学了。”
壁上另有三组刻图,依次为“闹天钩一百零八式”,“呼卢鞭三十六式”,“止水三剑”。图中人物纷繁,栩栩如生,有的是独自一人摆了姿势,有的是多人竟击互搏,陈襄不知不觉就随了图形动手动脚地比划起来,看得凌柯一旁惊异不已。
待陈襄阅毕转回头,凌柯道:“好小子,可有什么头昏脑胀不适的感觉么?”
陈襄道:“也没有什么不适,只这止水三剑太过繁复,说是三剑,起势,出剑,收招,可里面千变万化何止三百招、三千招,想得我头都晕了。”
凌柯道:“我初次只看了十余招,已是心头烦恶,几yu昏厥,你小子像是人常说不世出的武学奇才,百年才出一个。你再琢磨琢磨最后一招,我至今也未得详解。”
陈襄凝神想了一会儿,扑哧一笑道:“师父,好像不是对敌的招式。”陈襄依样翻身挥剑仰天长啸再如唱戏一样跑了个圆场,“大约是得胜之后得意忘形了,乐的手舞足蹈吧。”
“只有你天xg随便,才想得出这等古怪。”凌柯叹道,“三鬼的武功博大jg深,你再来这里参详参详,却有些蹊跷。”
陈襄随凌柯过到那具白骨前,见地上同样刻了些文字,只是字迹却浅了许多,能想象大约已无力去石壁上刻画,当是其最后的绝笔。陈襄顺序读去,也是摸不着头脑。那上面写道:神功大成之ri,必无敌于天下。然yu求绝顶,当尽散内息,而后取万物之jg华为己用,亦不绝之源也。但大利必有大险,有所成者,仅师祖一人而已。唯口诀不敢使之湮灭,存以待天降奇才为继。
接下去大概就是口诀了:直节中空天门开,虚待百骸聚明台……
陈襄似懂非懂地依言动了动内息,顿时周身燥热,气血翻腾,凌柯见他异样,忙将他拉至身前,掌抵后心以真气逼住他的内息,半晌,陈襄方回过神来,叫道:“凶险,凶险,不学也罢。”
凌柯惊魂稍定,说道:“习武之人怕是无人敢冒险自散内息,罢了,既学了三鬼的武功,便与他隔世师徒,也去拜他几拜罢。”
陈襄去那具白骨前虔心叩拜了,再看壁上题词,最后写道:
……有缘见此者,学得无尚神功,既为三鬼之徒,壁上神兵可任取一件,为吾等杀尽天下贪枉j佞之徒,扬三鬼之正名,慰三鬼于九泉之下矣。
陈襄这才看见题词后面有六件兵器插入石壁之中深及没柄,当是双钩、双鞭、双剑了。他选中一剑奋力拔去,不想这剑直如生在石壁中一般纹丝不动,他骇然道:“三鬼师父何等神力,百年之后不也是一具枯骨?生嗔怀恨嗜yu设陷之人亦安在?”
当陈襄终于拔出止水剑,又是两年光y。
八月既望,月凉如水,看群山奔走,雾霭升腾,如搅起阵阵烽烟,肃杀苍茫几于千里沙场有百万鏊兵。陈襄立于山巅,任秋风吹凉热血,但情牵魂萦唏嘘感慨久久不能平复,直到月已平西,天sè微明,方倒头向洞窟那边拜了又拜,让热泪流尽了,大步下山。
待上了大路,陈襄力狂奔,也不管东西南北,只乘兴而趋,迅如掠燕,惊得ri出而作的农夫俱疑是眼花见了鬼。
太阳出来了,陈襄始放缓脚步细赏人间风物,听猪哼驴嚎鸡鸣犬吠,声声入耳,看草舍老树稻田花圃,赏心悦目。忽然间,依稀有兵刃相交、吆喝吵闹之声远远地传过来,他心头一喜:既然有不平之事,我就去管他一管。
他顺小路翻过一道山梁,就见一伙人刀来剑往地在路上斗在一起,虽表情凶狠,叫声冲天,但看上去既无内力,攻守又无章法,可尽管如此,也有几人流血挂花了。
陈襄信步走上前去,拱手道:“几位老哥请了,让兄弟过去诸位再打,好不好?”
这几人闻言罢手,却呼啦啦围了上来,迟疑地以刀剑顶住了陈襄。内中一彪形大汉闪身出来,嗓音嘶哑地喝道:“大胆小子,找死么,哪里走不得?给我滚开。”
陈襄笑道:“怎么?此路是你开?”
大汉脑筋不太灵光,疑惑不解,讷讷回道:“不是。”
“此树是你栽?”
“不是。”
“想要买路钱?”
“不是。”
“那你是个笨蛋。”
“不是。”话已出口,那大汉才意识到陈襄的嘲弄之意,不禁大怒扬刀:“混蛋小子,活腻啦?敢逗弄你爷爷,再不滚开休怪我不客气了。”
“不必客气,只管打你们的,我再看一会儿就走。请,请继续。”
这伙人面面相觑,看陈襄半呆不傻的摸不清是什么路道,一时间还愣怔了不知怎么办才好。“是谁派你来的?想干什么?”“像是他妈的j细,揍他。”“找梁子的,先废了他的招子再说。”众人嘟嘟囔囔的却是底气不足。
陈襄再拱手道:“兄弟只是路过此地,各位因何争斗?看各位不像是有什么仇怨的,坐下来好好说不行吗?”
那大汉道:“你凭什么管俺韩岭帮的闲事?再不走小心老子剁了你。”
人群中一白净面皮的说道:“这小子来得正好,王五,咱们就拿他试招,谁打的漂亮谁就做帮主,大伙看怎么样?”
此言一出,众人立即随声附和,那个叫王五的大汉道:“好,就让我先来试试。呔那小子,亮出你的傢伙来。”
陈襄微微一笑,已听出这伙人大概是同门间在争帮主之位,遂有心化解,即去路边柳树上折了枝线香粗细的柳条,捻动着道:“来来来,王五,放马过来吧,让兄弟指点你几招。”
王五见陈襄也不如何强壮,却这般小瞧于他,更气的七窍生烟,不及细想,扬手便以刀背猛砸下来。陈襄看他其势汹汹,却仅以刀背向他,显是心存善念,便也不忍伤他,想小有惩戒就算了,只以柳枝搭于刀身轻轻拂去,这一刀就偏了。王五收势不住,直直向陈襄身后的同门砍去,惊得那人“妈呀”一声不及躲闪,眼看血溅当场,陈襄探手揪住王五的脖领子硬生生把他拽了回来。王五一刀砍空,大刀即已脱手斜飞出去,他转身就是一拳击向陈襄面门,也未见陈襄闪避,这一拳却从耳边擦过,王五踉踉跄跄扑地摔了个马趴,甚是狼狈。
王五翻身爬起,灰头土脸地已是晕头转向,情急拼命,袖子一撸冲了上来,陈襄挺胸受了他一拳。王五这一拳如同砸在山岩之上,指节yu碎,腕骨yu断,痛得他哇呀哇呀左手托右手转了圈地大叫,再斜眼看向陈襄,仍是随意地站在原地,面含微笑,这时他才稍有清醒,扭头就逃。其余那些人不明就里,知道是王五吃了亏,心虚胆怯之下也跟了四下逃去。
逃出百步开外,王五才回过神来,立定站了招呼同门又转了回来。他作势似要跪下,想了想只拱手道:“少侠好身手,让老王开了眼了,得罪了,得罪了。”
陈襄看他憨直,也不再逗弄他:“王大哥,你们是同门师兄弟吧,怎么自家人就打的昏天黑地的?”
王五难为情地道:“嘿嘿,让少侠见笑了。俺们都是韩岭帮的,老帮主上个月死了,大伙选来选去也选不出个新帮主。ri前接到武林帖,辽东各门派于十月初一要上千朵莲花山结盟,共图大事,俺韩岭帮没有帮主怎么能行,大伙就说比武定高下,没想挡了少侠的路,少侠莫怪。”
陈襄道:“不知贵帮有多少弟兄?”
“这不,都在这里了。”
“一二三四……就你们八个人么?”
“小帮,小帮,有个帮派好扬名立万,就聚到一起了。”
“那都有谁想做帮主呢?”
八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均不做声。陈襄明了于心,“不是想做帮主么,很简单的。你,韩岭帮帮主,你,东山帮帮主,你,西河帮帮主,你,大路帮帮主……”他依次指点,像是分派战利品似的。
王五哈哈大笑道:“这成什么话,天下人都这么自己封了,那不乱套了么。”他虽然鲁莽,也听出陈襄话中的含义。“可这帮主总是要推举出来的,要么……”他直眼向陈襄看去。
陈襄明白他的意思,刚要推辞,就听见远处一队人马急向这边奔来。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裹在包袱中的止水剑,嘴角浮出笑意。此番出来,他从止水双剑中只取了其中一把,想起临出洞窟前,与师父凌柯于醉后各持一把剑惊天动地的一场比试,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师父一面。
韩岭帮那八个人仍在嘀咕着帮主之事,丝毫未察觉越迫越近的杀气。陈襄已不及让他们散去,只好静观其变了。
那队人马转眼即到,约有五六十人的模样,远远地将这里围了起来。其中一人由四个人拥着立于一神骏乌骓之上,大喝一声道:“给我拿下了。”便有十几人下马冲上前来,武功明显比韩岭帮众高出许多,那八人不待招架便已被擒。陈襄不想坏了他们的xg命,任由两个人抓住手臂按在地上坐了。
乌骓马上那人二十岁左右,金冠束,身披黑里猩红大氅,腰悬双钩,威风凛凛,坐下乌骓金镫金嚼,鞍具亦极其华贵,缀满了闪闪光的小东西。他立于马上大叫道:“韩岭帮听了,本人便是五行门崇黑虎慕黎。他妈的怎么才这几个人?胡金龙,其他人呢?”
韩岭帮那白净面皮的站起来道:“小的在。那天慕五侠没问人数,小的也没敢提起。俺们韩岭帮一共就是这几个人了。”
陈襄看他们显然对五行门慕黎的名号极为敬畏,便注意了,听那慕黎再说些什么。
慕黎马鞭一扬,又道:“我五行门现下要在辽东干一些事情,是胡金龙推荐了,说韩岭帮兄弟个个武功高强,行侠仗义,我有意招纳各位于门下。愿意入我五行门的,自当委以重任,锦衣玉食,宝马美妾,共享荣华富贵。有谁不愿意的,可自行散去,但每月要向五行门缴纳五两银子的月贡钱,听明白了吗?”
韩岭帮众大多是懒于农作,闲散游荡学了点武功,此时惧于五行门的势力,而月贡五两银子也是缴纳不出,异口同声地便答应了。
慕黎道:“都起来吧,以后,你们便由胡金龙统领,随时听候调遣。”说罢,一声唿哨,骏马人立长嘶,率手下绝尘而去。
待马蹄声去远了,王五惭惭地对陈襄道:“这位少侠,不好意思了,却让你受了委屈。”
陈襄道:“不妨事。想来十月初一千朵莲花山结盟一事你们也是要去的,咱们后会有期。”
陈襄与他们八人拱手作别,心道:在伏魔庄时,座上有个五行门掌门穆铁苗,当是正派中人,慕黎必是他的子侄了,怎么如此飞扬跋扈?若从乌有居士身上论起来,慕黎怕是要叫我一声师叔呢,我便去替他掌门教训他一顿。想罢,他全力施展出轻功,不多时已追上了慕黎等一行。
慕黎大概正在想些宏图大业的计谋,不防坐下乌骓受惊长嘶一声前蹄腾空,差点把他掀下马来。他赶忙勒住惊马,转眼看去,就见一年轻农夫伸开双臂拦在马头前面,气得他哇哇大叫:“嘿,你他妈的找死吗,快让开。”
年轻农夫也不言语,只伸出手朝他勾了勾食指。慕黎从未见过有人敢对他做出这个动作,马鞭一挥便抽了过去,眼看农夫笨手笨脚的已躲不开一鞭之厄,谁料他脚下一绊跌坐地上,堪堪闪过了这一鞭。
这年轻农夫自然就是抹花了脸的陈襄了。陈襄坐在地上,再朝慕黎勾勾食指,缓缓说道:“你下来。”
慕黎诧异地瞪圆了眼睛:“什么,什么,你想干什么?”
陈襄道:“你下来,让我揍你一顿。”
这时,与慕黎一道的五十余骑五行门门徒早围了过来,慕黎抬手止住他们,不怒反笑道:“好好好,我崇黑虎就叫你揍一顿。”他翻身下马,其门徒俱想这农夫命已休矣。
陈襄看他垂手作势定是要来拗断自己的手指,遂把手送了上去,指着他的鼻子道:“捂住你的左脸。”
慕黎双手箕张忽地扑上来,已将陈襄罩在掌风之中,就在已触到陈襄手指的刹那,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他的左脸着着实实地挨了一巴掌,搧的他眼冒金星,左脸也如面似的肿起。慕黎自是骄奢惯了的,何曾受过这等凌辱,他愕然大怒,右手火云掌,左手水孑指,将五行门两大绝学同时施出,挟风雷驱闪电一般攻向陈襄,威力惊人。
陈襄一惊:适才小觑于他了,不怪他张狂,手底下确有些真功夫。陈襄既不招架,亦不出手,只负了手在慕黎指掌间信步,让他摸得着却打不着。慕黎起狠来,火云掌使到十成,一招遮天蔽ri自上压下,即见热浪盘桓,炙风飞旋,催动掌风已将陈襄卷入团团紫气流云之中,而左手水孑指弹跃灵动早等在陈襄侧身方位,眼看陈襄避无可避。陈襄却不再闪避,在他手背轻轻一推,喝道:“捂住你的右脸。”慕黎仍没看清陈襄是如何出手,又是一记耳光搧在他右边脸颊上,似更重了几分,打得他一个趔趄,那指掌之气便已旁落,击向随从马队之中,顿时有三四匹马悲鸣长嘶颓然倒地,将马上之人重重摔出。
五行门众人未见慕黎令,不敢过来相助,也是因战团中杀气逼人,人马均已承受不住,远远地退开,只呐喊吆喝助威,徒有声势而已。
此时慕黎双颊高耸,头如南瓜,早已失去高贵优雅之态,更血红了两眼,甩去了猩红大氅,解下双钩,翻翻滚滚如织就天罗地网般痛下杀手。陈襄见他招式中似有几招得自于三鬼“闹天钩一百零八式”,而内功掌法依稀有“天罡断”的零星传承,知他五行门与三鬼须有师承渊源,便也不想欺他太甚,穿过罗网如拾柴似的捏住双钩拿了下来。慕黎失去双钩而其势未竭,仍舞动双手使出好几招,方失魂落魄地呆立当场。
陈襄训斥道:“五行门乃名门正派,慕家子弟不可仗势欺人,今ri小小惩戒,再被我碰到横行霸道之事,必不轻饶。”说罢,抛下双钩,转身离去。
五行门众人知遇到了高人,不再做声,驱动坐骑让开一条路,目送陈襄缓缓远去。
慕黎似有所念,叫道:“少侠慢走,请留个字号。”
“陈——襄”两字以中气送出,余音久久方散。
第七章金兰之好(上)
杯犀镇,一个出jg铁的地方,四方购铁的商贾云集之地。因冶铁是由官家督造,所控甚严,故而镇上便经常见了手持拜帖四处奔走的纨绔子弟,也招来了许多的中人掮客、小偷盗?br/>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