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蜜月

蜜月第3部分阅读

    问题,”她有气无力地说,“你们随便吧。”  两位警官从走廊出去,诺拉还坐在软椅子上,这把椅子是她花了七千美金从新迦南古物店买来的。过了一会儿,她站了起来。平格瑞和他的搭档看起来挺和气,脸上的表情看来也很体贴人,可是他们的真实想法却不得而知。  他们到底在想什么?  诺拉偷偷地跟在他们身后,随他们从一个房间检查到另一个房间。她和他们的距离可以正好听到他们谈话,又可以不被他们发现。  在二楼的走廊上,她听到了她想知道的东西。两位警官在柯勒的主卧室内停下来,聊了一会儿。  “妈的,你看到这房间的布置了吗?”平格瑞说,“单这电视机就比我一个月的工资还高。”  “那妞本来可以嫁个有钱的,”搭档文森特说。  “真的呢。现在可真他妈的倒霉了。”  “看看,她就差那么一点点就抓住财神的手了。”  “是啊,可那财神死了。”  诺拉在走廊掉转头,蹑手蹑脚地下楼。她双眼充血,看起来一团糟。她的内心却感到一阵轻松:诺拉,你胜利了,你真行!  警察什么都没有怀疑。  她的谋杀太完美了。  她又一次得逞了。

    蜜月(二十一)

    熙熙攘攘,不断有陌生人穿梭于这幢房子,带来了刺耳的杂音和混乱,这样持续了大概两个小时。诺拉经常发现些讽刺现象,这一次也不例外:人死的时候,生活却反而变得有了生气。  最终,一切都归于平静。救护员、当地警察、太平间的车,都离开了。房里只留下诺拉一个人。  现在是办正事的时候了。这才是警察真正需要知道的,却永远也发现不了。  柯勒的书房在房子的最边上,基本上是房子单独的一翼。当初按照他的要求,诺拉把书房装饰得像个私人男士俱乐部:一圈皮沙发、樱桃木书架、狩猎图的油画。书房的一角放了一整套中世纪士兵的盔甲。另一个角落的陈列柜上,是一个古董的鼻烟壶,“真是一堆贵得吓人的垃圾。我应该想到的。”她嘀咕着。  诺拉以前开过这个书房的玩笑,“这个房间好有男人味啊,在这里抽一支雪茄都是多余的。”  但是此刻,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只有她一个人在这房间,她反倒有点想柯勒了。  她在柯勒桌子后的根兹伯罗式的椅子上坐下来,打开电脑。他的电脑连着三个显示屏,他可以从这里追踪多个金融市场的最新动态。这套电脑设备让人觉得可以用来发射导弹,或者至少可以让几架大型喷气式飞机着陆。  0505诺拉输入第一个密码进入柯勒的t3国际连接。第二个密码进入他128位加密的虚拟个人网络。用外行的话说就是通过网络空间点对点的最终安全通道。  一点是柯勒的电脑。  另一点是苏黎世国际银行。  诺拉花了四个月的时间才找到虚拟个人网络的密码。她后来想起,其实她只要四分钟就可以找到的。但是她从没想到他会明显地把密码放在掌上电脑里。指的是账号,一贯如此。  当然,他不会轻易说出哪个账号的密码是哪个,还需要她花几个晚上在他睡着后进行“试验—出错—再试验”的尝试。  输入柯勒瑞士银行的账号挺麻烦的,要申请到这样一个账号也需要许多财富和特权方面的条件,但是苏黎世银行业务处理主页却很简单和低调。背景音乐是奥涅格的一首曲子。  屏幕上出现的就只有常见的三种选择:  存款。  取款。  转账。  诺拉用鼠标点了“转账”,很快屏幕就转到了操作页,页面上列出了柯勒的账户余额,跳出一个对话框询问要转账的数目。  她在键盘上敲了一个数字。  柯勒的账户上还余有四百三十万美元,她少转一点,就四百二十万吧。  剩下的就是把钱转入一个新的账户。  和诺拉有亲密关系的人中,柯勒不是惟一一个有虚拟个人网络的。诺拉键入了她在开曼群岛的私人账户。真得感谢那个色鬼律师——史蒂文·克普勒,公司就要正式命名了。  她按了执行键,靠回椅子后背。屏幕上一个进度条显示了转账的过程,它慢慢地填充着阴影部分。诺拉把双脚放在桌子上,看着进度条慢慢填满。  两分钟后,转账成功。诺拉·辛克莱尔进账四百二十万美金。  这样诺拉完成了当天的第二次杀戮。

    蜜月(二十二)

    第二天早上,诺拉醒了,打着哈欠下楼煮咖啡。说实话,她心里并不觉得怎么难过。诺拉对什么事都在乎不起来。  喝完第一杯咖啡,她的思绪终于停在了现在,她想了想当天必须处理的事情。得打几个电话通知周围的人柯勒去世了——给那些需要知道的人。然后,她得和杰弗瑞联系。  第一个电话是打给马克·提林汉姆——柯勒的律师和财产执行人,也是柯勒生前的好友。诺拉打电话过去的时候,马克正准备出门,每个星期天早晨他都要出去打网球。她简直可以想像得出他的样子:一身白色的网球服,惊得呆在那里。在某种程度上,诺拉有些嫉妒这种感情。  接下来应该打给柯勒的家人,要通知的家人其实只有一个。柯勒的父母都已不在人世,只给他留下一个妹妹——伊莉莎白,有时,柯勒会叫她“莉莎”或者“荔枝”。  他们兄妹有很多相似之处,但他们的居住位置相隔较远。莉莎住在三千里以外的圣巴巴拉,她是一位非常成功的建筑师,过着忙碌的生活。她很少回东岸,最近一次回来还是在柯勒和诺拉认识之前。  诺拉又倒了一杯咖啡,想着怎样告诉一个素未谋面,更没有交谈过的女人,她的哥哥四十岁就英年早逝。  其实她不是非打这个电话不可,她完全可以留给马克·提林汉姆去做。但她知道,一个真正爱柯勒的人应该会亲自打这个电话的。于是她在他的掌上电脑里找到了莉莎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  “喂!”莉莎的声音传过来,有些朦胧、有些厌烦。在她所处的加利福尼亚州还是早上七点。  “请问您是伊莉莎白吗?”  “是。”  “我是诺拉·辛克莱尔。事情是这样……”  很奇怪,柯勒的妹妹没有哭,至少电话里听来她没有哭。她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地问了诺拉几个问题。  诺拉把对警察说的话对她说了一遍。一字不漏地把她的剧本背了下来,“不过确切的原因要等验尸报告出来了才知道。”她还特别指出。  莉莎沉默了。诺拉想,也许是因为她觉得陪哥哥的时间太少了,心里很歉疚;或者突然感到了作为家庭的惟一生存者的孤独;或者也和马克一样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明天早上就出发回来,”莉莎说,“您安排葬礼了吗?”  “我想先和您谈谈。我猜——”  莉莎哭了,“我希望这不会让您觉得为难,这是一个最后的请求……我可能不行……您能安排好葬礼吗?”  “你放心吧,”诺拉回答。她正准备挂电话,莉莎泣不成声地问了一句,“你和我哥订婚多久了?”  诺拉顿了一顿。她也想装出哭得很伤心的样子,但转念一想,不哭的效果可能会更好。于是,她严肃地说:“就一周。”  “我很难过,我真的太难过了。”莉莎说。  受到莉莎电话的提醒,诺拉花了一个下午集中安排了柯勒的葬礼。从鲜花到食物,都可以通过电话订购。但是,还有些事,尤其是关于死人的,活着的人最好亲自去办理。比如,选择举行葬礼的殡仪馆。  即使是葬礼的客厅,诺拉仍然可以施展她装饰的才能。她为柯勒挑选棺材的时候就像在为一个客户选家具。对柯勒来说,棺材应该华贵,胡桃木瘤状花纹,雕花象牙柄,老板把那棺材指给她看,她知道就是它了。  “行!”她说。

    蜜月(二十三)

    “诺拉,这个时候可能不合适,”马克·提林汉姆说,“但是有些事我得和你谈谈,越早越好。”  他们谈话的时间是星期二早晨葬礼前几分钟,地点在第一基督长老教堂的停车场。诺拉透过太阳镜瞪着柯勒的律师,这副太阳镜非常配她黑色的阿曼尼牌套装和黑鞋子。他们两人站在碎石子铺成的滑车道旁一棵粗壮的冬青树下。  “是柯勒妹妹的事。她真的非常伤心。她和柯勒很亲密。伊莉莎白想知道您的打算。”  “我的打算?”  “对柯勒财产的打算。”  “伊莉莎白跟你说什么了?别说,让我猜猜,马克。伊莉莎白害怕我会对柯勒的遗嘱有异议?”  “她只是略有些担心。”他说,“根据国家的法律,未婚妻没有合法继承权,但有些人还是会……”  诺拉摇摇头,“我不会的,马克。天啊!我对财产根本没有兴趣,我爱的是柯勒这个人。在这一点上我可以说得很清楚:我对柯勒的财产没有兴趣。你可以直接这样对莉莎说。”  马克脸上的表情很尴尬,“当然,”他说,“我再一次表示歉意,但作为律师我不得不把这提出来。”  “这就是为什么伊莉莎白一直躲着我吗?”  “不,我想她可能更难过。她和柯勒从小形影不离,他们很小的时候父母就都去世了。”  “我有点好奇,柯勒到底留了些什么给她呢?”  马克低头看着脚上的懒汉鞋,“按理我不该透露这方面的信息。”  “按理你也不应该在柯勒葬礼上让他生前深爱着的女人受伤啊。”  他的歉疚感明显胜过了职业责任感,“伊莉莎白基本上能得到三分之二的财产,包括这房子在内,”他低声说,“你知道的,他们很亲密。”  “其余的呢?”  “他在圣地亚哥的两个表兄能得一笔。再剩下的就分捐给各种慈善机构。”  “挺好的。”诺拉说,语气缓和了下来。  “是啊,”马克说,“柯勒是个很善良的人,他在很多方面都很优秀。”  诺拉点点头,“柯勒的确很不错。马克,我们该进去了吧?”

    蜜月(二十四)

    真是个成功的葬礼,伤感且感人至深。葬礼地点设在圣玛莉教堂,背景是若隐若现的睡谷乡村俱乐部,真是个理想的集会场所。  至少每个参加葬礼的人都这么对诺拉说。尽管没有迎宾队伍,人们仍然觉得有必要过来安慰她。诺拉以前就见过其中的一些人,有柯勒生前的朋友和生意伙伴,有些人她也听说过。其他人都上前做自我介绍,说着同情的话。  整个过程中——在教堂和公墓区——伊莉莎白·布朗都和她保持着距离。诺拉并不是很盼望和她的关系有什么缓和。事实上,柯勒的妹妹反倒帮了她一个大忙。她无意中支持了一个观点:和柯勒结婚就能身价百万的女人是最不愿意让他死的人。  回到威斯彻斯特家里,参加葬礼的人聚餐,进一步向死者家属表达同情,伊莉莎白才走上前和诺拉说话。  “我发现你不喝酒。今天这样一个日子都不喝。”伊莉莎白说。  诺拉端着一杯冒着气泡的水,“哦,我平时要喝的,只是今天还是喝水好些。”  “今天我们没什么机会交谈,是吧?”伊莉莎白说,“谢谢你安排了葬礼。我一个人肯定做不来。”泪水从她的眼眶里涌出来。  “别客气。既然我住在这里,安排葬礼是我分内的事。我不是说这里、这房子,而是——”  “我明白,诺拉。其实,我正要和你谈这事。”  一个男人从他们身边经过,他是柯勒在格林威治的合伙人。伊莉莎白停下来,不想被人听到。  “来,”诺拉说,“我们到外面走走。”  她把伊莉莎白领到前门入口处的石梯上,只有她们俩。是说点掏心话的时候了吧?  “是这样,”伊莉莎白说,“我刚和马克·提林汉姆谈过。好像柯勒把这房子留给我了。”  诺拉的表现很聪明,“真的吗?那太好了。这房子可以留给柯勒的家人,我真的很高兴。尤其是给了你,莉莎。”  “哦,你真是太好了。只是我不可能搬到这里来住,”伊莉莎白说。她顿了顿,说不出话来,眼泪在她脸上汇成一条河,“我做不到。”  “我理解你的感受,”诺拉说,“那你就把它卖了吧,莉莎。”  “我想也只能这样了。但是我不着急,我就是想告诉你,”她说,“首先,我想告诉你,你可以随便用这房子。柯勒知道也一定会很高兴的。”  “谢谢你的好意,”诺拉说,“不用了,我已经很感动了。”  “我已经让马克把开销和保养费从遗产里扣除。我们也只能做这些,”伊莉莎白说,“诺拉,我想把所有的家具都送给你。这些家具可以算做你和柯勒的媒人了。”  诺拉微笑了。伊莉莎白说的每个字都透出她的歉疚感。她觉得柯勒的葬礼,应该是他的未婚妻大捞一笔的日子。但现在,诺拉的慷慨证明伊莉莎白想错了。她的确是来大捞一笔的,诺拉想,至少从技术上讲如此。  我已经捞了一笔了。  她们站在这所豪宅前,继续交谈,伊莉莎白突然想起了时间。三小时内她就要乘飞机回加利福尼亚了,“我得出发了,”她说,“诺拉,今天是我一生中最痛苦的日子。”  诺拉点点头,“是啊,也是我一生中最痛苦的日子。我们保持联系。”  伊莉莎白和诺拉说了再见——她们温柔地拥抱——走向停在车道上的出租车。诺拉目送着她,双脚并拢,两手紧紧地叉着腰。然而,她坚定的外表下,一颗心在激动地蹦跳着。她赢了。杀人、掠财都成功了。  诺拉转身往屋里走,刚迈了两步,她停住了。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树篱后有人,弄出喀嚓声。  她从房子的边上看过去,仔细听着……一片寂静。  也许是只鸟儿吧,她想。  但就在她快进门的时候,尼康d1x数码相机抓紧机会又从杜鹃花丛后最后闪了几次。  喀嚓,喀嚓,喀嚓!  诺拉·辛克莱尔并不是惟一有宏图大志的人。

    蜜月(二十五)

    “事情常常不是看起来那么回事,小家伙。”  从小到大,我爸爸总喜欢这么对我说。当然了,他还喜欢对我说:“把垃圾拿出去。”“去耙房子周围的树叶。”“把路口的雪铲掉。”“别偷懒!”“站直了!”但如果说要给人留下有意义的印象,其他的几句话当然还是赶不上第一句。  说来简单。然而,在我成长的岁月里,它的正确性一次又一次地得到了证明。  我坐在新分到的办公室里,这办公室看起来就像个装饰一新的储藏室。这地方非常暖和,暖和得魔幻宗师好迪尼都会抱怨。电脑上是我刚用数码相机拍的相片。我一张接一张地翻看。诺拉·辛克莱尔穿着阿曼尼套装,从头到脚一身黑。诺拉在圣玛莉教堂,在睡谷公墓,在柯勒豪华得夸张的房子里。最后几张是她在前门楼梯上和那可怜男人的妹妹——伊莉莎白在一起,伊莉莎白个子高高的,金发披肩,长得有点像个加利福尼亚海滩上的泳装美人。诺拉不是很高,皮肤颜色有点深,但比伊莉莎白的长相似乎更胜一筹。她们俩都流着眼泪,然后她们拥抱在一起。  我到底在寻找什么呢?  我也说不清楚。但是我越看这些相片,我爸爸的那句名言就越清晰地在我耳边回荡,“事情常常不是看起来那么回事。”  我拿起电话给老板拨了过去。是直线。两声铃响过。  “苏珊,”她轻快地说。没有说“喂”,也没有提她的姓,就两个字——苏珊。  “是我。你好,我想让你帮我个忙,”我说,“我声音听起来怎么样?”  “听起来你就要劝我买保险了。”  “难道不是很有纽约味?”  “你指的是爱出风头的那种纽约味?那倒没有。”  “太好了。”  “再多说点,让我能确定,”她说。  我想了想,“好吧。有个老家伙死了,来到天堂。”我用同一种声音,在我听来这声音渗满了纽约佬的爱出风头,“听过这个笑话的话,告诉我。”  “听过了。”  “不,这个你肯定没听说——相信我,你一定会大笑的。”  “好吧,我试试。”  想到这,我该申明一下,如果还不是很明显的话,我和她之间有一种默契,所以我还没有出口她就心领神会了。当然了,有些男人在向一个女人汇报事情的时候总会觉得有困难。苏珊掌管这个部门的第一天,就有四五个男下属给她出过难题。  第二天他们全被她开除了。我是严肃的,苏珊也是。  “然后,那个老伙计到了天国之门,当时就看到了两个牌子。”我说,“第一个牌子上写着:‘受老婆控制的男人’。老伙计看见,牌子下的男人排队排了足足十里远。”  “这很正常的啊。”  “先别忙下结论啊。接着,老家伙就到了第二个牌子下——‘不受老婆控制的男人’。瞧!这牌子下就站了一个人。老家伙慢慢地走近他,问道:‘告诉我,你为什么站在这里?’那个男人看看他回答:‘我也不知道,是我老婆让我站这儿的。’”  我听着,话筒那边传来了轻轻的笑声。  “没骗你吧?真的好笑。运动员,往下一站跑吧。”  “有点意思,”苏珊说,“我还不会让你现在就收工的。”  我咯咯笑了,“那笑话都不算在我的工作内吗?”  “我听起来你是不是有点紧张?”  “是有点担心。”  “为什么?你生来就是个耍贫嘴的料。你有一种……”苏珊没说完就停了下来,“哦,我明白了。因为她是个女的,对吗?”  “我只想说,还是有点不同的。”  “别担心,没事的。不管诺拉·辛克莱尔的真实面目如何,你都是最适合做这项工作的人,”她说,“什么时候正式见面?”  “明天。”  “好,太好了。把最新的消息汇报给我。”  “我肯定会的,”我说,“哦,对了,苏珊,”  “什么?”  “谢谢你对我那么有信心。”  “哇!”  “怎么?”  “听你谦虚地说感激话,我还真不习惯。”  “我正学习呢。菩萨有灵,我用功着呢。”  “相信你,”她说,“祝你好运。”

    蜜月(二十六)

    松林精神病院是纽约的一家州营机构,从威斯彻斯特往北大约有一个半小时的路程,当然,你得拥有诺拉那样的新型奔驰敞篷车。诺拉以八十英里的时速沿着87号公路往前行驶,松林精神病院提前一刻钟出现在她的眼前。  诺拉找到一个泊位,按了个按钮,敞篷就搭了起来,真是很方便。她在整容镜前快速地整理了一下,甩了甩头发,不用再补妆了,她几乎没有化妆。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些担心柯勒的妹妹——“金发冰美人”伊莉莎白。这真是种奇怪的感觉,诺拉觉得不能不提防她,直觉告诉她,以后还会和伊莉莎白打交道。  诺拉耸耸肩,想把这些都抛在脑后。然后,她锁上车——即使在郊区也不能放松警惕。她穿着牛仔裤和一件领尖有扣子的白衬衫,样式很简单。她胳膊下夹着个印有书店标志的包,她进大门的时候,四周没有看到一个人。  她对进去的路线再熟悉不过了,过去的十四年里,她每个月都会到这里来一次。  首先得到前台登记,诺拉出示了她的身份证,签上名,领了一张通行卡。  接着她来到电梯前,电梯就在前台的左面。恰好其中一部电梯正开着等人。  她到这所精神病院来的第一年,上电梯按的是二楼键。但是十二个月以后,她的妈妈就搬到了三楼。虽然没人对诺拉承认,但她知道,病人房间的楼层越高,他们就越不容易出院。  诺拉走进电梯,按下八楼键。  这是该楼的最顶层。

    蜜月(二十七)

    护士长艾米莉·巴罗斯正在值班,这天跟平常一样,很糟糕。电脑系统已经关闭了,她的背疼得要命,复印机的调色剂也用光了,头痛得快要爆炸了,有个值夜班的还把咖啡泼在了医疗日志上。  这还没到中午呢。  还有麻烦的,可能已经是第一百次,她正在训练一个新护士。这个新护士是个爱笑的主儿,名叫帕诗,让人容易联想到“怕事”,单这名字就够让人想笑的了。  艾米莉和帕诗坐在八楼的护士站,一部电梯正好在她们前面,这时候电梯门开了。艾米莉从乱糟糟的医疗日志中抬起头,一张熟悉的脸庞迎着她走来。  “艾米莉,你好。”  “是诺拉呀,你好。”  “她怎么样?”  “还好。”  艾米莉和诺拉每个月都以同样的对话交换信息,也以同样的方式结束对话。诺拉的妈妈也总是老样子。  艾米莉瞟了一眼帕诗,她脸上挂着乏味的微笑,听着她们谈话。  “帕诗,这是诺拉·辛克莱尔,”艾米莉说,“她的母亲是住809房间的奥里维雅。”  “哦,”帕诗稍稍犹豫了一下,这样的表现是新手才会犯的错误。  诺拉点点头,“幸会。”她祝帕诗好运,然后沿着长长的走廊走下去。  同时,帕诗的声音变得热切了,她和艾米莉咬着耳朵说:“奥里维雅·辛克莱尔……是不是开枪杀死她丈夫的那个?”  艾米莉的语气听起来很实事求是,她也咬着耳朵回答帕诗:“是啊,陪审团是这么认为的。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你觉得不是她干的?”  “哦,是她干的。”  “我糊涂了。那她为什么会在这儿?”  艾米莉把目光投向走廊,确信诺拉已经听不到了。  “我听说——记得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奥里维雅被判处无期徒刑,头几年都正常,还是个模范囚徒呢。但是后来就变得不正常了。”  “怎么会呢?”  “她好像脱离了现实,开始胡言乱语了。只吃黄|色的东西。”  “黄|色的东西?”  “还好是黄|色。如果她只吃紫色的就更糟了,黄|色的至少还有面包、黄油、香蕉之类的可吃。”  “还有奶昔蛋糕。”帕诗就像在参加有奖问答。  艾米莉眨眨眼,“嗯……可能吧。不管怎么说,后来,奥里维雅自杀未遂。抢救过来之后,他们就把她送到这里来了。”她想了一会,“好像是先自杀未遂,后来才发的疯。记不清了,管它呢——我确信的就是,二十年后的奥里维雅·辛克莱尔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  “哇,那真的太严重了,”帕诗让艾米莉觉得很惊奇,她竟然可以在表示关心的时候仍然保持脸上的微笑,“你觉得她是什么病?”  “说不清。她表现出孤独症和老年痴呆症的混合症状。她可以说点话,做点自己的事,不过她说的和做的都没什么意义。举个例子,你看到诺拉胳膊下夹的包没有?”  帕诗摇摇头。  “诺拉每个月都会给她带一本小说。但是她读的时候,我看见她把书都拿倒了。”  “诺拉知道吗?”  “她知道,真不幸啊。”  帕诗叹了口气,“她能来看她妈妈真是太好了。”  “是啊,只是有一条,”艾米莉说,“她妈妈连她都认不出来了。”

    蜜月(二十八)

    “妈,你好。是我啊。”  诺拉走进小房间,拉起她妈妈的手,紧紧地握了一下,但没有回应。她并没期望有任何回应。诺拉每次来都没有抱太多希望。  奥里维雅·辛克莱尔躺在被子上,背靠着两个薄薄的枕头。她干干瘦瘦的,一双玻璃似的眼睛盯着诺拉。她只有五十七岁,但看起来却有八十岁。  “您感觉还好吧?”诺拉看着妈妈慢慢地转过来,“是我啊,诺拉。”  “你真漂亮。”  “谢谢,我做了头发,为了参加一个葬礼。”  “我喜欢百~万\小!说。”奥里维雅说。  “是啊,我知道。”诺拉伸手拿过包,从里面拿出一本约翰·格里沙姆最新的小说,“看,我又给您带了一本。”  她把书递给妈妈,但是妈妈没有伸手去接。诺拉把书放在床头柜上,自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您吃得饱吗?”  “饱。”  “您早餐吃什么?”  “鸡蛋和面包。”  诺拉挤出一丝微笑。看起来她好像在和妈妈谈话,其实这些时候她总是觉得很受伤。她心里明白。像往常一样,她试着探测妈妈的病情,尽管结果几乎注定是带有自我毁灭性质的。  “您知道现在的总统是谁吗?”  “当然知道。吉米·卡特。”  诺拉知道,纠正她也没有用,于是她给妈妈讲了讲她的工作和刚装饰的几所房子,还有她在曼哈顿的同性朋友的最新情况:爱莱恩非常卖命地在律师事务所工作,阿里森仍然是w的流行风向标。  “妈妈,她们真的很关心我。”  “咚咚。”有人敲门。  打开门,艾米莉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了,“奥里维雅,该吃药了。”她的行动带着干脆的、机器人似的节奏。她从床头柜上的大水罐里倒了一杯水。  “吃吧,奥里维雅。”  诺拉的妈妈接过药丸,不慌不忙地喝水吞下。  “这本是最新的小说吗?”艾米莉问道,眼睛看着床头柜上的书。  “刚出版。”诺拉回答。  诺拉妈妈的脸上露出了微笑,“我喜欢百~万\小!说。”  “是啊,我们都知道。”艾米莉说。  诺拉的妈妈拿起小说,读了起来,书仍然拿倒了。  艾米莉转向诺拉,诺拉看起来总是那么勇敢、漂亮。  “顺便说一句,”艾米莉要出门的时候说,“当地高中合唱团正在咖啡厅里演唱。我们从侧楼带所有的病人去听。诺拉,欢迎你也来。”  “噢,不用了,我马上就走,现在正是我忙的时候。”  艾米莉离开了房间,诺拉站起来。她走到妈妈身边轻轻地吻了她的额头,“我爱你,”她低声说,“真希望你能明白。”  奥里维雅·辛克莱尔什么也没说,她看着女儿走出门。  过了一会儿,只剩她一个人在房里了,奥里维雅把新书的封面取下,倒过来看。书的里面是正的,封面是倒过来的。她开始读了起来。

    蜜月(二十九)

    这是二十分钟内我第三次清洗数码相机的镜头。  其余的时间我数了一下方向盘皮套上面的针脚(三百一十二针),重新调节了一下我的驾驶座(向上调了点,稍稍前倾了些),并且第一次知道轮胎的最佳压力是bw330i(前轮胎三十psi,后轮胎三十五,手套盒子里的手册上说的)。  真的很无聊。  也许我真该先给她打个电话。还是不打好,我想。自我介绍应该面对面地进行,即使在车里等得人困马乏了也得等。  如果我提前知道这次出来最终变成一次监视,我一定会带些油饼来,“甜甜圈”或者脆奶油多纳圈,哪种都可以。  “她去哪儿呢?”  十分钟以后,我看见一辆鲜红的梅塞德斯敞篷车开进了柯勒·布朗的环形车道,停在前门口。她来了。  “诺拉·辛克莱尔。”我还得加一句——“哇,真漂亮!”  她弯下腰,从后座上拿出一袋食品。她手里玩着钥匙,向房子走去。这时,我已经走到草坪的一半了。  我叫道:“对不起……对不起,打扰!”  她转过身,她在葬礼上的一套黑色行头已经换成了牛仔裤和一件领尖有扣的衬衫。太阳镜还是那副。头发很漂亮——浓密,光泽很好,板栗色。我不由得在心里又重复了一句:“哇,真漂亮啊。”  我终于站在她面前,我提醒自己口音不要太重,“您就是诺拉·辛克莱尔吧?”  不管戴没戴太阳镜,我都可以肯定她正在打量我,“那要看情况了。你是谁?”  “哦,天啊,对不起,我应该首先介绍我自己。”我伸出手,“我叫克莱格·雷诺尔兹。”  诺拉把食品袋从手上移开,我们握了握手,“你好,”她说,她的声音仍然充满了防备,“你叫克莱格·雷诺尔兹——有事吗?”  我从外套口袋里笨拙地拿出一张名片,“我是‘百年一次人身保险公司’的。”我一边说,一边把名片递给她。她看了看。我接着说:“对您的损失我感到很难过。”  她的语气缓和了一些,“谢谢。”  “您就是诺拉·辛克莱尔,对吧?”  “对,我是诺拉。”  “我猜布朗先生生前和您一定很亲密,是吧?”  这话一出口,她应该对我更温柔了吧。但她的语调又变得机警了,“是啊,我们订婚了。请告诉我,你提这些为什么?”  轮到我表现得有点糊涂了,“您是说,您不知道?”  “知道什么?”  我停了一会儿,“布朗先生的保险单,整整一百九十万美金。”  她茫然地看着我,在我的预料中。  “辛克莱尔小姐,您大概还不知道吧,”我说,“您被列为惟一受惠人。”

    蜜月(三十)

    诺拉表现得非常冷静。  “你刚才说你的名字叫……?”她问。  “克莱格·雷诺尔兹……名片上有。我负责‘百年一次’在本地的办事处。”  诺拉换了个站姿,低下头又看了看我的名片,她手里的食品袋从她的手里差点掉下来。我及时地替她接住了袋子。  “谢谢,”她一边从我这里接过袋子,一边说,“掉下去就糟透了。”  “我有个提议,不如让我帮您把袋子拿进去吧。我得和您谈谈。”  我简直可以看出她在想什么。我,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男人,要求进她的屋子。我手里握着些好处。这笔钱在我看来,真是个天文数字。  她再一次看了看我的名片。  “您放心,我学过做客的规矩。”我开个玩笑。  她的微笑几乎察觉不到,“不好意思,我不想表现得这么多疑。只是——”  “对您来说是个伤心的时候,放心吧,我懂。您不用道歉。如果您愿意,我们可以以后再约时间。您能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吗?”  “没关系,就今天吧。请进来。”  诺拉往屋子走去。我紧跟其后。现在为止,都还顺利。  “香草榛子咖啡?”  她转过头,“你说什么?”  我指指食品袋里最上面的咖啡粉,“我最近发现几种新品种奶油咖啡豆,闻起来都和这差不多。”  “不,我确信这是香草榛子咖啡,”她说,“我对它的味道印象可深了。”  “我宁愿享受一个时速九十里的快球,但是现在我的嗅觉却敏锐了。”  “总比什么都没有好。”  “哈,你是个乐观主义者。”我说。  “这段日子不是了。”  我在自己脑门上拍了一巴掌,“该死。我真蠢,不该提起这个。真对不起。”  “没事。”她说,脸上似笑非笑。  我们上了前门的楼梯,进到屋里。客厅比我的公寓房间还大得多,头顶上树枝形的装饰灯也差不多是我一年的薪水。地上铺的东方地毯、桌上放的中国花瓶,呀,让我大开眼界。  “厨房在这边,”她带着我转过一个拐角。我们进到厨房,厨房也比我的公寓房间大。她指着冰箱旁边的花岗岩台子说:“你把袋子放这里吧。谢谢。”  我把袋子放下,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我来吧。”  “我刚才瞎说了什么‘乐观主义者’,让我弥补一下吧。”  “真的没事,”她走过来,取出香草榛子咖啡袋子,“喝杯咖啡吧?”  “太好了。”  煮咖啡的工夫,我们只谈了一些闲事。我不想这么快就进入正题——怕她问太多的问题。刚才在外面,她就已经问了很多了。  “我真的不明白,”几分钟后,她主动引入话题。我们坐在厨房餐桌旁,手里端着咖啡杯,“柯勒很有钱,没结过婚,也没有孩子,他为什么要买人身保险呢?”  “问得好。这得从保险单的起源说起了。其实布朗先生没有找我们,是我们找上他的,找上他公司的。”  “我越听越糊涂了。”  “我们保险公司在做公司职员的赔偿项目。为了吸引那些发展良好的公司买保险,我们给公司的上层管理人员提供了自由项目的保险。”  “这种额外补贴可够诱人的。”  “是啊,我们公司也因此做成了很多生意。”  “你刚才说柯勒的保险单有多少?”  就像她把那数字忘了一样。  “一百九十万,”我说,“按照他们公司的大小,这是他能得到的最高数额。”  她皱了皱眉,“他真的把我列为惟一受惠人?”  “是啊。”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你是说这保险单是什么时候生效的吗?”  她点点头。  “就最近的事。好像是五个月前。”  “不可能吧。那时候我们在一起还不久。”  我微笑了,“很明显他从一开始就对您的感觉很好。”  她也想微笑,一颗泪珠却从眼眶滴下来。她一边道歉一边把眼泪从脸上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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