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挖掘。 “妈妈,你好吗?” 奥里维雅·辛克莱尔穿着黄|色的睡衣坐在被子上,她茫然地看了看诺拉,笑着说:“你好。” 天空中整天都挂得很低的云层终于散开了,阳光从平行百叶窗缝中插进了房间。诺拉把放在角落里的那把椅子搬到了床边。 “妈妈,你的气色看来不错。” 每个女儿都会这样说,只不过诺拉说这话的时候心里真是这么想的。她不是用眼睛看妈妈,而是用意念。如果有什么的话,这只是一种习惯力量使然。奥里维雅入狱后,诺拉从来没得到允许去探望她。她渐渐长大了,妈妈的形象也就定格在了当年。诺拉曾经从一个养育院辗转到另一个,她的儿时记忆都是支离破碎的,惟一持续不断的只有她心中的奥里维雅。 “我喜欢读书。” 哦,糟糕,“我知道,妈。这次我忘了给你带书了。事情太……哦,他们开始……” 外面的草坪上,剪草机的声音响起,它那翻腾时粗哑的声音穿透墙壁,让诺拉震颤了一下。她突然觉得自己失去了知觉,喘不过气来,只有泪珠不停地往下滴。她外表的伪装退去了,外面的世界像洪水一样涌进来。她擦了擦眼睛。 “对不起,妈妈。” 第一次,她对妈妈讲了那个一遍遍在她脑海里重现的梦,梦中爸爸被枪打死了。她讲了在她的记忆中,那夜的景象是如此地鲜明生动。她还能说出谁都说了什么话,谁都穿的什么样的衣服,还能描绘出枪响过的硫磺味。 讲这些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她连我是谁都认不出来了。 诺拉从床头柜上抽出一张纸巾。一切都爆发了,她的眼泪、她的感情,什么都宣泄了出来。她简直控制不住自己了,有一种无法抵抗的力量让她不停地向妈妈倾诉。 诺拉深深地吸着气,让肺能够扩张。然后吐出气,她闭上眼睛说:“妈妈,我做了很多可怕的事,我得跟您说说。” 诺拉正要把一切都说出来的时候,她却瞠目结舌,妈妈又犯病了。 诺拉从椅子上跳起来,跑到门口。她冲进走廊,尖声叫道:“救命啊!快帮帮我!我妈妈快死了!”
蜜月(五十四)
艾米莉的眼睛从医疗日志上跳开,她的头迅速转向叫声的方向。她听出来了,是诺拉的声音。 她迅速把护士站扫视了一遍,把帕诗从库房里叫出来。 她们一起跑到走廊里,艾米莉看见诺拉发疯似的挥舞着胳膊,她站的地方离她妈妈的房间大概有三十码。艾米莉飞快地奔了过来,很难想像她那矮矮胖胖的身躯可以挪动得那么快。 “怎么了?”艾米莉大声问,“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诺拉哭叫着,“她刚才还——” 艾米莉从她身边跑过去,进了奥里维雅的房间。她看到的景象就像是在放电影《驱魔人》。奥里维雅·辛克莱尔全身抽搐倒在床上,她仰面四肢摊开,胳膊和腿由于痉挛都在发抖,变得扭曲。金属框架的床发出卡嗒卡嗒的声音,震耳欲聋。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切——诺拉也完全陷入了一片慌乱——艾米莉·巴罗斯却立即冷静了下来。她回头看见帕诗刚赶到门口。 于是对她叫道:“快来帮忙。” 帕诗迈着迅疾、紧张的步子跑过来。 “这是你第一次碰到病人突然发病吧?”艾米莉问。 帕诗点点头。 “好,你现在马上干好几件事。首先,让她侧面躺着,防止呕吐,以免呛着发生意外,”艾米莉说。她抱起胳膊,对着还呆立在那里的帕诗喊道,“亲爱的,别老站在那里啊。” 帕诗急忙凑了过去,把奥里维雅推到侧面躺着,“好了,现在该做什么?” “现在就等。” “等什么?” “等着痉挛停止。” “你是说,这样做就行了?” “是啊。千万不要压制她,看着时间。十有八九不出五分钟就会停止,如果停了我们就赶紧叫医生。” 诺拉站在那里,本来已经惊呆的她看到艾米莉把她妈妈的突然发病当作一次教练课,就更受震动了,“你们得再做点什么!” “诺拉,现在我们真的什么都不能做。相信我,没你看起来的那么严重。” “她的舌头呢?!她会不会吞了自己的舌头?!” 艾米莉摇摇头,尽量表现得有耐心,“那是传说,”她说,“这根本不可能。” 诺拉还是不满意。她坚持要叫医生。突然,一切都停止了:床的声音……她妈妈身上的痉挛。 寂静填满了房间。艾米莉让奥里维雅重新仰面躺好,用一个薄薄的枕头支起她的头。诺拉冲过去,抓起妈妈的手,轻轻地捏了捏。 第一次,她感觉到妈妈也捏了捏她的手。 “一切都会没事的,妈妈,”诺拉轻声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看到没有,”艾米莉小声地说,她像是安慰诺拉似地把手放在她肩上,“我知道你觉得她快死了,但是亲爱的,相信我,如果有人真的要死了,你会知道的。你将会知道的。”
蜜月(五十五)
棺材都被称为“六英尺以下”? 我真不知道这种说法从哪儿来的。肯定不是从北威斯彻斯特古荷兰教堂的睡谷公墓来的。因为从柯勒·布朗墓碑旁边挖了六英尺深的土,还没见着半点棺材的影子,废石堆到六英尺的两倍高时,我终于听到铲子碰撞木头的碰击声。 至少我没有动手挖掘这座有名的公墓,华盛顿·欧文和几个洛克菲勒家族的成员都长眠在这里。 “那电视连续剧应该把名字改成‘十二英尺以下’,”我对旁边站着的警察说。我猜他没听过这种说法,因为他显然没有听懂这笑话。当然,他茫然的眼神也可能是出于疲倦和厌烦。 我的目的是快进快出,尽量轻手轻脚。这就意味着尽量减少人员,不要用声音太大的机器,毕竟这是凌晨两点钟。我最不想见到的就是光天化日之下的大动干戈。 除了旁边面孔冷峻的警察,还有我和三个公墓的工人做帮手。安装完几个小照明灯,他们又挖了大约一个小时。另外还有一个人是联邦调查局病理实验室的司机,他非常年轻,刚到拿执照的年纪。 我又瞥了一眼身边的警察,“谈谈你们的夜班怎么样?” 我没听到笑声。又是那样,我想。 我只得把注意力转回地上挖出的那个洞上。那三个工人站在柯勒·布朗露出地面一半的棺材上,他们正准备用带子拴住棺材上的看起来不结实的把手。 “你们确信那些把手顶事吗?”我问。 他们三个都抬起头来看着我,“应该行吧。”最高那个回答,他的身高还不足五尺六寸,英语说得还可以。其他那两个就只能点头和摇头了。 带子拴了上去,他们三个爬出来。他们用一个铝的曲杆支起带子,放在挖出的洞的两边。 突然发出一声巨响! 是什么? 没人说话,但从大家的表情可以看出大家都在想着同样的问题。那巨响听起来就像树枝刷过的声音,又像跑过的脚步声。难道是无头骑士出来月夜散步? 我们都吓坏了,静静地站在那儿,继续往下听。头顶上,粗壮的橡树树枝在摇摆,吱吱作响,呻吟。脚下,几片树叶随风狂舞。但那巨响消失了。 那三个公墓工人——他们不像我们那么害怕——又开始工作起来。 慢慢地,柯勒·布朗的棺材被抬了起来。 正在那个时候,风也吹得更起劲了。空气里突然钻出一股凉意,爬上我的脊梁。我不是个虔诚的教徒,但我忍不住思索我们所做的一切。难道真的打扰了死者?扰乱了事情本来的顺序? 我感觉糟透了。 劈啪! 声音把风撕开一个口,回荡在夜空中。不是树枝。这次声音比上次大十倍。棺材一边的手柄断裂了,发出钉子划过黑板的刺耳声,棺材的一边受力打开了。里面的东西慢慢滚出来,是柯勒·布朗正在腐烂的尸体。 “操他妈的!”我身边的警察高声骂道。 我们冲到坟墓边上,迎面扑来的是一股腐臭味。我的作呕反射不顾一切地闯进来,捉住我的喉咙,我不得不倒退一步——但还是往尸体上看了一眼。一张苍白的、腐烂的脸;肉已经变成黏稠状,上面爬满了蛆虫;眼珠从被蛀空的眼洞里凸出来,丝毫没有光泽,怔怔地看着我们。 公墓的工人都用西班牙语夹杂着英语咒骂起来,那个病理室的年轻司机摇了摇头,警察在旁边呕吐起来。 “我们现在做什么?”我问。 他们的回答就像梯子一样,一步一步地传过来。现在把尸体弄上来的惟一办法是把它抬上来。 “快,我们需要帮助。”三人中英语最好的工人说。 这是我做过的最容易的决定。 我转向警察,他还弯着腰,把晚餐最后的食物吐出来。他转过头看着我,脸色惨白,表情满是怀疑,“什么?我?”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下去?” 我用微笑回答了他。 对不起了,伙计,但你刚才真的该听懂我们联邦调查局人员开的玩笑。
蜜月(五十六)
诺拉不敢确信他们是不是看见了她,但是无疑他们听见了声音。刚才她试图靠近他们,没有留心脚下的树枝被压断了,发出了鞭炮般响亮的声音。 听到声音,他们全都回头看,她吓得摔倒在身边最近的墓碑后面,双手紧抱着膝盖,屏住呼吸。她不由得问自己到这里来是不是太冒险了? 但是诺拉知道她不能坐视不管。 她得亲眼看看,虽然这一切都让人忐忑不安、毛骨悚然。柯勒的尸体重新被抬回地面——他们真的要这么做吗? 他们真的在这么做。 诺拉打了个寒战。身上的毛衣似乎薄如蝉翼,她能够感觉到背后大理石墓碑上刺骨的寒意。慢慢地,她朝柯勒坟墓的方向瞥了一眼。呼,好险啊!还好他们没有在意,继续进行手里的工作。他们用皮带拴住柯勒棺材上的手柄,开始把棺材向上抬起来了。 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棺材每抬高一些,她的心就往下沉一点。抬升工作进行得很顺利,她其实没有理由关心这些,但是现在发生了这件事情。 那个家伙以为他是谁啊?傻瓜!笨蛋! 这又引出另一个问题:那个家伙在哪里呢? 诺拉以为那晚跟着克莱格·雷诺尔兹就肯定能看到那个奥哈拉,这也是她到这里来最大的原因。 但是他应该不是拿铁锹的三个工人中的一个,也不应该是警察,除了克莱格,只有一个还不能算男人的孩子。诺拉想,那个一支接一支抽烟的孩子肯定不会是奥哈拉。 就在那时,棺材的上段露出了地面,一眼看到它,诺拉禁不住转过头,看不下去。她的背又紧靠在身后的墓碑上,她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 不过比起她后来听到的真是小儿科。 一声巨大的断裂声——声音是从柯勒的坟墓里传出来的。诺拉身体里的每块肌肉都收紧了。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又很希望发生点什么事。 她得再看看。 她从墓碑后面探出头。 她的眼睛睁大了,下巴也跌落了,差点尖叫出声来。柯勒的棺材一边在空中摇摆,棺材盖敞开着。她的脑子里塞满了见到的景象,看到那警察在呕吐,她也差点吐出来。 如果不采取另一本能的自救行动的话,她肯定已经吐出来了。 跑!
蜜月(五十七)
第二天,诺拉开车回曼哈顿,直接到她旁边的索霍区里的幸福美容院。她做了一次胡萝卜加芝麻香熏,又做了一次热油按摩,然后做了手部护理,修了脚趾甲。诺拉一般情况让自己奢侈一下就能放松下来。 1313泡了三小时,花了四百美元,她感觉好极了。前一夜的景象似乎刻在她的脑子里了,直到下午,想到傍晚的安排,她的思绪才稍微分散了点。 她想给爱莱恩和阿里森打电话,邀她们出来聚聚。拿出手机,她却改变了主意。 她另有一个计划,这个计划更能分散她的注意力,还没有仔细考虑这个计划,她就已经想到它产生的效果了。她准备在她的男人圈里选,布莱恩·斯图尔特是个不错的选择。 诺拉给飞机上碰到的这位有钱的软件商打了电话,问他今晚有没有什么安排。 “没什么推不掉的安排,”他回答得很快,“给我几秒钟的时间甩掉我尾巴上的小苍蝇。”然后他打电话过来重新安排了今晚的时间,一切都为了和诺拉在一起。 “你明天不用很早起床吧,”他警告似的对诺拉笑笑。他太激动了,以至于言语有些越轨。 在金·科尔酒吧喝鸡尾酒。 在冯餐厅吃晚餐。 最后在罗特斯舞厅跳舞。 诺拉玩得非常高兴,尤其是前一晚在镇上的坟场度过了那么可怕的时刻,现在她似乎把什么都抛在脑后了。
蜜月(五十八)
他们在金·科尔酒吧喝了一瓶佩里埃汝爱,布莱恩·斯图尔特给她讲了很多他童年的趣事,让她大饱耳福。诺拉听着听着,不时发出开心的笑声。同时,她注意到那些故事都和他的家人有关。从布莱恩讲述的语气里,她可以听出他和他的家人之间是那么亲密。这让她产生了莫名的妒意。小时候,她从一个看护所转到另一个看护所,要想有人能记住她的生日都很难得。 她不会把这些告诉布莱恩的。 长这么大,她一直为自己编造了一个完美的成长环境,爸爸是建筑师,妈妈是老师,一家三口幸福地生活在康涅狄格的波峰起伏的李治菲特群山中。她把这样的家庭告诉越多的人,她自己也就越能忘记事实。她甚至希望,有一天,她可以忘记妈妈当着自己的面杀死了爸爸。 在冯餐厅,布莱恩改喝白酒,诺拉喝圣培露矿泉水。他们吃着,喝着,越来越亲热。她现在甚至可以看着他而想不到布拉德·彼特。布莱恩本人已经够帅了。 和有钱人在一起通常不是很有意思,不知道多少次,她遇到的财神爷都非常沉闷,眼里都只有他们自己。有钱又有趣,这样的人真是可遇而不可求。诺拉想到这一切就更珍惜这个二者皆备的布莱恩。 布莱恩想的肯定和诺拉一样。 照这样发展下去,他们似乎不应该去罗特斯跳舞。她在脑子里描绘他的公寓,一定很大,说不定是带阳台的那种。不过她很快就会亲眼看到了。 “你玩得开心吗?”他问。 “太开心了。” 他笑了。只是这个微笑却显得不是那么开心,他有心事,好像有些紧张。 诺拉往凳子前端挪了挪,“怎么了?” 他手里握着吃甜点的勺子,有些坐立不安,又好像在下定决心,“有些事情我得告诉你,”他说,“我得向你坦白。” “见鬼,你一定结婚了。” “不,我没有结婚。” “那是什么?”她问。 他把甜点勺子取出来,“有一样我不是,”他说。他最终把勺子放在盘子上,深深地吸了口气,“我想说,我不是个有钱的软件开发商。” 这些话停留在空气中,随之而来的是双方的沉默。诺拉没有说话。布莱恩的脸红了,但绝对不是因为酒精的缘故。他的坦白让他们双方都清醒了。 “我之所以要告诉你,因为我不能再对你撒谎了。”他说。 “那你当初为什么要对我撒谎?” “我怕你对我没兴趣。” 诺拉眨眨眼,“那你真实的身份是什么?”她问。 “我是个编写广告词的。” “那在波士顿没有风险投资商等你了?” “没有,只是个客户,叫吉里特。” 她摇摇头,“我们直说吧,你认为只有你有钱我才会对你感兴趣?” “我当时是这么想的。” “或者,你当时想的是装有钱是我要和你睡一晚的惟一办法,比如就是今晚。” “这倒不是。” 她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眼,“真的吗?” “好吧,也有你说的那个原因,”他承认,“那是当初的事了。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不能再对你撒谎了。” “你告诉我的还有没有真话?” “有,一切都是真的。除了家财万贯,我说的一切都是真话。对不起,我没说实话,”他说,“你能原谅我吗?” 诺拉迟疑了,只是为了做做样子,她握起他的手说:“当然,我能原谅你。布莱恩,我已经原谅你了。” 几分钟后,看起来已经风平浪静了,她借口说要上厕所离开了他。厕所在餐厅前面,她从厕所旁边经过,直接走向门口叫了辆出租车回家。诺拉一边走一边不禁在想,布莱恩要用多长时间才明白她一去不复返了呢?
蜜月(五十九)
那个高挑的金发女郎转过头,诺拉正从她旁边走过。她们离得那么近,以至于她可以感受到诺拉身体散发的热度。好险啊,她扮演跟踪的角色,怎么能犯这么不小心的错误呢? 金发女郎坐在冯餐厅的吧台旁,呷着一杯马提尼酒,一直观察着他们。她确信这是一次约会,通过他们的身体语言看来似乎也是他们的第一次约会。她可以听到一些他们之间的谈话,可是不很清楚。 诺拉离去的原因真是耐人寻味。 几分钟过去了。金发女郎用一根牙签刺中了马提尼酒里的橄榄,她的脑子里一直在想着各种可能的原因。比方说,诺拉暂时离开去打个电话,更合理的解释是她出去过烟瘾,但后来她又记起诺拉的指间夹着一支烟。 金发女郎回头看见和诺拉约会的那男的还一直坐在那里。他挺英俊的,长得像—— “抱歉,”一个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她回头看见一个头发黑白相间的中年男子,他穿着高领毛衣,外面套着运动上衣,可以明显看出他刚刚刮过胡子。 她瞥了他一眼,没有作声,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他把手放在她旁边的空凳子上,“这儿有人吗?” “没有。” 他不知趣地咧嘴笑了,坐下,“这么漂亮的女士身边居然有个空位,真是不可思议。”他说着,把胳膊放在吧台上,凑近她,“我能请你喝杯酒吗?” “我这杯还没喝完呢。” “没关系,我等着,”他说,自信地点点头,“等一晚上都没问题。” 金发女郎冲他轻浮地一笑,举起手中的马提尼酒杯,从他头上浇下去。 “行了,都解决了,”她说。 她站起来,走开了。但不是朝门的方向。诺拉看样子是不会回来了,她朝着还在傻傻等她的男人走去。 “打扰了,您是在等诺拉·辛克莱尔吗?” 他看看她,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啊……对,我确实在等她。” “恐怕她不会回来了。” “你什么意思?” “我刚才看见她走出门了。” 他感到更迷惑了,转头朝出口看了看,眼睛四下搜索着。他站了起来。 “别白费力气了,”她说,“现在恐怕已经超过五分钟了。” 他又坐下,“我不明白。你是她的朋友吗?” “不,我不是她的朋友。”她坐上诺拉坐过的那个凳子,“问您几个问题,您不会介意吧?”
蜜月(六十)
诺拉需要离开纽约出去散几天心。还好,她有地方可去。 向北走的i95道上的交通并不拥挤,驶上395快道以后,路上的车就更少了。但从波士顿往南开车半小时左右的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一辆中间成v形的拖拉机把所有的车辆都拦在后面好几里路,因为这些意想不到的情况,诺拉总是喜欢坐飞机。 不过,她还是对什么都在乎不起来。 她在坟场呆了一个晚上,又和布莱恩·斯多尔特——那个穷得叮当响的花花公子唐璜吃了晚餐,诺拉真的很想拥有比较平稳的生活。车轮擦着地面,花一整天的时间开车去波士顿会让她的心情好起来,今晚还要和她的老公度过一个夜晚,这更会让她彻底摆脱沮丧的心情。 “丫头,我真想死你了!”杰弗瑞在褐色房子的大厅里迎接她。他把她拥在怀里,吻她的唇、脸庞、脖子,一遍又一遍。 “差点受你的诱惑,相信你说的话了,”诺拉取笑他,“我还以为你和那些图书节上崇拜你的弗吉尼亚女人们在一块,早把我忘了呢。” “我怎么能忘了你,忘了你这个性感的尤物呢?”杰弗瑞问。 “我想也是。”诺拉说。 他们一边继续接吻、爱抚,一边上楼进卧室。他们的衣服散了一地,两条赤裸裸的躯体无不大汗淋漓,他们整整做了一下午的爱,第二天早上起来又做了一次。他们一直都没有离开床,除了杰弗瑞出去拿了一次越南餐厅送的外卖。 他们互相拥抱着一边看《西北偏北》,一边吃着瓦卡米沙拉和冷长鸡、柠檬香草牛肉。诺拉最喜欢希区柯克,因为他是世界上最古怪的私生子。卡里·格兰特离开罗斯穆尔山的时候,杰弗瑞睡着了。 然后,诺拉耐心地等待着。当她终于听到他发出了熟悉的鼾声,她溜下床,经过大厅,来到他的私人图书馆,坐到电脑前面。 一切都进展得非常顺利。诺拉进入了他的加密账户,浏览了一遍,看杰弗瑞到底存了多少钱。将近六百万。 时机快到了,当然比那个杂志摄影师来得快。 事情还是要一件一件地解决。布拉克科夫大厦那边的事还没有落实。都怪那个什么保险人和他主张进行的测试。如果希区柯克面临这样的情况,他会怎么处理呢?他很有可能在公墓就已经大开杀戒了,诺拉想着,禁不住笑了起来。
蜜月(六十一)
游客,唉,可怜的游客。他不安、失落,几乎都脱了人形。除了这里,他还可以去上百个其他的地方,但这里——是他离开家的临时住所——他必须呆在这里。 他还没有解开那些账户的秘密,显然,开账户的人应该是想逃税,但这些人是谁呢?为什么要列在一份文件里呢?为什么这文件比人命还宝贵呢? 他已经读了报纸和一本纳尔逊·迪密耳的小说。现在他坐在沙发上看《体育画报》的最新消息。一篇写波士顿红袜队的文章里说,他们今年已经无缘争夺冠军了,他正看到这里,房间里的寂静被打破了。 有人在门口。 他悄悄地拿起身边的“布雷塔”手枪,站了起来。他走到窗户边,把放下的窗帘拉到后面,偷偷往外看。 外面站着个男人,手里拿着个扁扁的方盒子,他身后的车道上停着个引擎还没熄火的丰田佳美车。 游客笑了,晚餐来了。 他把枪插到身后,用衬衣盖着,打开门,招呼从皮皮比萨屋送外卖的伙计。自从搬到这儿,游客从那里买了很多次外卖了。 “香肠加洋葱?”送外卖的伙计问。他看起来是个还在上学的大学生,也可能刚毕业。他戴着个扬克棒球队的帽子,很难判断他的年龄。 “对,多少钱?” “16块5。” “其实我应该知道价钱了,”游客自言自语。他把手伸进口袋,却没有掏出钱,“请等一下,我去拿钱包。”他正要转身,发现伙计站的地方能淋到雨,“请进来吧,”他回头说。 “谢谢。” 伙计走进了屋,游客到厨房里取他的钱包,“外面真是湿透了。”他又回头说。 “是啊,下雨天我们外卖生意特别好。” “那倒不错。下雨天能在家吃肯定没人愿意出门,是吧?” 游客转过身,手里拿着一张二十美元的钞票,“给,”他说,“不用找了。” 伙计把比萨递给他,接过钞票,“谢谢。”他把手伸到雨衣里面,笑了,“只是我们这账要重新算一算。” 游客疯狂地把手伸到后面取枪,可是太晚、太慢了。他的手还没有够到,一支手枪已经顶住了他的胸口。 “别动!”伙计说。他走到游客身后把那支布雷塔从他的牛仔裤腰里拿出来,“把两只手都放到墙上。” “你是谁?” “你是奥哈拉对吧?我是让你后悔没点中国菜的人。”
蜜月(六十二)
约翰·奥哈拉,觉得自己蠢得不可思议,他现在只能像只哈巴狗一样任人摆布了。他不敢相信自己被这样一个孩子样的人制服了,这个狗崽子! “好,慢慢转身。” 奥哈拉一个180度转身。转得很慢。 “现在告诉我,在哪里?”伙计问,“那口手提箱。里面是什么?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兄弟,说真的,我不知道。” “放屁。” “我说的是实话,我一拿到就交了出去,在纽约的一个车库里交的货。” 140伙计把枪口对准游客的额头,“那我们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杀了我,你也活不过今天。你,就会玩完。这是规则。” “谁定的。”他把枪抬得更高些。 奥哈拉想看清伙计的眼睛,可是他看到的是充满冷酷、自负的眼神。他很可能是第一个出售这份文件的人派来的,“好吧,好吧,等等,我知道在哪里。” “在哪里?” “在我这里,一直就在我这里。” “拿出来。” 奥哈拉把他领着通过走廊,进到卧室。他能听到隔壁邻居还开着立体音响,也许可以大声呼救。“床底下,”他说,“我藏在行李袋里了,我进去拿吧。” “你老实呆着,我先看看。” 伙计弯下腰看了一眼。下面的确有一个黑色的行李袋,他笑了,“你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吧?” “你为什么这么判断呢?” “因为如果你已经知道了,你在上面还能睡着觉吗?” “那把箱子还给你我应该觉得高兴了。” “对。现在,你把箱子拉出来。很容易的。” “你的身份是什么?卖东西的,还是又一个送信的?” “少啰嗦,把袋子拖出来。告诉你也无妨,我是送信的。你在中央火车站外面打死的是我的朋友,他简直就像我的哥哥。” 游客跪下,缓缓地伸手去够袋子。 “一只手放在床上。”比萨伙计又发命令。 “照办。”奥哈拉把左手放到被褥下面,右手伸进去摸索袋子。 “碰到了吗?”伙计问,“别跟我耍花招。” “碰到了,放松点。我们都是老手了,是吧?” “不是我们,是我。” 奥哈拉挥动右臂向后开了两枪,两颗子弹都穿透了伙计的胸膛,他应声倒在地上死了,从壁橱的双面镜里看起来,仿佛倒下的是两个人。 奥哈拉翻遍了伙计的全身,想找到他的身份证,什么也没有找到,他也并不觉得奇怪。 他从厨房出来,打了个必不可少的电话。他们会来把尸体抬走的,甚至还把地毯上的血渍擦干净。他们的效率很高。到目前为止,他只有一件事要做。 游客打开比萨盒子,拿出一片香肠加洋葱。第一口咬下去的味道真是好极了。但是,他嚼着食物的时候,心里不免又生出种种疑问,现在关键的一点是谁派那个伙计来送比萨饼的?谁知道他呆在这里的?又是谁想要他的命? 他以后可不可以利用这份文件反戈一击呢? 他还有以后吗?
蜜月(六十三)
“奥哈拉,你最近在干什么?” “东一下西一下。你知道我这个人,总是不让自己闲着。我们在柯勒身上的实验结果如何?” “什么也没发现,唉。”苏珊失望地说。 我在临时公寓里窝了三天,将近黄昏的时候终于接到了她打来的电话。柯勒的第二次验尸报告刚交到她的办公桌上。苏珊告诉我更综合的测试也显示了同样的结果。柯勒死于心搏停止。看来似乎没什么其他内情。什么也没有。 “这次有没有发现什么第一次验尸没发现的?”我问。 “只是腐烂程度加深了,”她说,“当然了,一个从事金融行业的男人,四十岁死于心脏病,没什么好奇怪的。” “是啊。没其他情况了?” “哦,不算尸体从棺材掉出来的磨损吗?” “妈的,病理实验室那个小家伙回来嚼舌头了是吧?” “不是他,是那个被你派去搬尸体的警察,他吐了三天了。” 我自己对着记忆里的情景笑了。 “那是个脏活儿,可总得有人帮忙啊。” “帮忙那人肯定是除你之外的。” “嘿,那家伙觉得我的玩笑不可笑。” “行了,别说了。” “现在我们该给诺拉打个电话了。” “我也想过,”她说,“也许你应该暂时不要告诉她结果,看她害不害怕。” “如果是对付其他人,这招准管用。对付诺拉可不行,她只会更多疑。我怕她会退缩回去。” “你确信?” “当然确信。我觉得要想从她那儿有所突破,就得让她觉得一切都摆平了,什么事都没有。” “比方说,钱很快就会到手什么的。” “对。让她知道她马上就会多得一百九十万美金了。” “那倒让我觉得一切都摆平了。” “我也是。” “那你得加快工作速度,”她说,“你可不能再推三托四了。” “没问题。克莱格·雷诺尔兹对她可是够关心的了,如果我把这好消息告诉她就更是如此了。” “不过你要记住,”苏珊说,她总有这么多的忠告。 “什么?” “你现在尽力让诺拉失去防备,你自己可不要先陷进去啊。”
蜜月(六十四)
午餐时分,苏珊走出联邦调查局办公大楼,走进不远的安吉洛餐厅,这家餐厅的意大利菜是历史最悠久,味道最纯正的。唐纳德·马库斯医生在餐厅里面一间不惹眼的小隔间里等她。 “苏珊,我真觉得荣幸,能把你这个工作狂约出来真不容易。” 苏珊笑了,和唐纳德·马库斯在一起,她觉得很自在很放松。他是位法院的精神病医生,偶尔也帮联邦调查局做事,苏珊离婚后半年里一直都在和他约会。 “你的发型不错啊!”他说。最近她把头发剪短了,还染成了棕色,这样看起来她真是出众而又迷人。 “为了收集情报嘛,”苏珊说,“其实我并不关心发型,只不过现在不是时兴吗?而且大家都认为这是最性感的发型。” 医生耸了耸肩,“我的理论是:女人怎么想,男人也应该怎么想。不过这个理论很可能经不起仔细推敲。” “应该经不起,这条理论听起来太具有逻辑性了。” 他们点了午餐,谈论时事,谈论纽约城的怪现像,然后苏珊看了看表。 “快乐的时光又溜走了,对吧?”马库斯微笑着说,“你的心事是什么?” 苏珊把诺拉·辛克莱尔的事告诉了他,然后请他帮她分析案情,寻找漏洞。她真想找出诺拉变成一个冷酷的杀手的真正原因,了解她属于哪一种类型的杀手。 苏珊习惯做笔记,马库斯给她作诺拉精神分析的时候也不例外。回办公室后,她可以重新把这些笔记再整理一遍,同时也理清自己的思路,也许还可以供奥哈拉参考。 在马库斯看来,“黑色寡妇”是会有计划地谋杀配偶、性伴侣的女人,偶尔也会对其他家庭成员下手。除了“寡妇”,还有另一类型是“谋利”型,也会成为罪恶的杀手。这种类型的杀手把什么都看成交易,她们的重要动机就是谋取钱财。 “大多数的连环女杀手都是为了谋财。”马库斯说,他对这些了如指掌。 他继续认真地说下去,“诺拉可能被灌输了一个印象:男人都是不值得信赖的。很有可能她曾经受过伤害。更有可能的是,诺拉年幼时亲眼看到她母亲曾经被一个或几个男人伤害过。 可能诺拉童年时受到过虐待,大多数心理医生都会下这样的结论。不过我也不敢轻易下结论,就当是聊着玩好了。” 马库斯终于谈完了诺拉,把目光投向对面的苏珊,“她很麻烦是吗?你好像特别在意这个案子。” 苏珊从笔记本上抬起头说:“唐纳德,她是个头号危险人物。她受没受过虐待我并不关心,她非常漂亮,魅力四射,但却是个杀手,而且看起来她丝毫没有要收山的迹象。”
蜜月(六十五)
我一刻也不敢耽搁。挂了苏珊的电话我就拨通了诺拉的手机,没人接听,我留了个信息,特别告诉她我有喜讯相告。 诺拉也没有浪费时间,她几乎立刻就给我回了电话,“我现在可以听点好消息了?”她说。 “我想也是,所以我就抓紧时间给你打电话了。” “是关于……”她的声音变小了。 “是啊,第二次验尸结果出来了,”我说,“不过我不确信是不是该称之为好消息,不过你听了应该觉得高兴,第二次尸检证实了第一次的结果。” 她什么也没说。 “喂,诺拉?” “我听着呢。”她说,她又沉默了一会儿,“你说得对,这不该用好消息来形容。” “那你现在该放心了吧?” “现在是放心了,”她回答,声音却变得哽咽了,“现在柯勒终于可以入土为安了。”诺拉开始轻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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