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笑满含戏谑的眼眸,舒静君说:“伤你的心去吧,云福佑本来就不是你的。”
“那舒静君呢?”
“舒静君和你更没有关系。”
心里好像被细针刺了一下,江璟却笑得愈加轻松,吹了声口哨,轻轻叹道:“女人心海底针!当年好歹收了我的定情信物,还把我送你的宝剑剑鞘弄坏了,居然这么快翻脸不认人,舒静君,我真是对你刮目相看!”
这次舒静君沉默了半天,才说:“那柄剑,谢谢你,的确帮了我不少忙。你需要我做什么?合理范围内,我会尽力回报你。”
回报啊……听起来多么让人神清气爽的词儿。江璟顿时笑开花:“很简单啊,我一不要你杀人,二不要你放火,三不要你害人,四不要你自杀。”
“你只需要搞得睿亲王府鸡犬不宁,让赵弘写给你一纸休书,然后跟着本王就好了!”
静君立即回答地比刚才还干脆:“你去死!”
江璟哈哈大笑。笑得肚子痛,肠子痛,有点儿喘不开气,心口都微微疼起来。
舒静君看似有些犹豫,却别开脸,不去看他。
江璟笑够了,说:“天下女子对我江璟趋之若鹜,唯独你舒静君对我弃如敝屐。如此才显得你鹤立鸡群。舒静君,本王深切地怀疑你颇懂欲拒还迎之道,三番五次拒绝本王,油盐不进,才使本王对你更加上心。倘若你是男子,必然和本王同道爱好。你说本王该不该佩服你?”
“世人都知道王爷的德行,妾身可是学不来!”舒静君皱着好看的眉头,微微有些恼:“王爷也不必出言讽刺,其实你哪里有那么喜欢静君,不过是太过自大好胜,觉得天下女子都应该喜欢你,而舒静君并没有与之同流,便心里不舒服,定要舒静君臣服而已。”
“那不是喜欢,那是为了面子!”
“说得好似静君负了你似的,实在是没有意思。看来我们话不投机半句多,王爷慢走,妾身不送!”
端茶送客,江璟却站着不动。他深切地看着那对他冷若寒冬的女子,说:“我只想问你一句,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你凭什么说我不喜欢你?”
他大刀金马坐在太师椅上,笑着看自己的膝上的天青布料:“舒静君,你够狠心,你简直就是只喂不熟的白眼猫。”
舒静君心里一滞,半天才道:“是,我不知道你想什么,但我知道我在想什么。你把我当猫,当一个小玩意儿想逗弄,他却把我当人。王爷扪心自问,你的求亲是不是只有一两分感情,却掺杂着七八分的国家利益纠葛呢?若如此,我们当然两不相欠,各无瓜葛,自然也不必继续说废话了。”
两不相欠,各无瓜葛……一字一顿,字字扎心。
他本想说不止有一两分的感情,还有更多更多;
他本想说虽然出自争强好胜,可争强好胜的过程中,也会渐渐生出更多的感情……
但他却笑了笑,说:“啊,没想到被你看穿了,但把本王说得这么无情是不是太过分了,好歹要给本王留一点儿面子啊。”
不纯粹的金子不值钱,不纯粹的感情被人看不上。
这好像都是应该的。可就算真如她所说,他的感情不够纯粹,但这不纯粹的感情却也是真心实意滋养出来的啊。
只是她既然决断狠辣,不留一丝余地,至少他要给自己留一点儿面子。
纵横情场的风流男子,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魏国恒王,输也不能输得龇牙咧嘴四脚朝天,那样实在太难看!为了逞英雄也只好打掉牙齿肚里咽。
所以他承认,他对舒静君就是一两分的低微感情,而不是占据心理三四五六七八分的重要情感。
所以他心中暗骂“喂不熟的小白眼猫”,表面上却极度云淡风轻的转身离开。
所以他继续夜夜笙歌,美人相伴,才不会傻乎乎为她守身。
所以他把倒数第二次分离时强抢过来的水绿簪子埋到梅花树的地下,并且打死不承认自己干过这么愚蠢的事情。
所以,他会寻找另外一个强有力的家族,从中选拔他新的妻子。
他的确没有爱她那么深,爱得死去活来,爱得撕心裂肺。
得不到她也没什么,他不会因此活不下去。
只不过在静谧无人的时刻,在欺负小猫的欢乐之后,在梦醒后再也睡不着的夜晚……偶尔会有一两次锥心的痛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哭死,网卡不给力,一个多小时才连上网,我快疯了,是不是学生们都放假了通宵呢,我可怜滴网速啊……
☆、第一百一十章
含香楼的花魁娘子爱上一个书生,私奔了。
不想那书生却是个贪财好色的卑劣小人,骗走了花魁娘子的钱,睡够了花魁娘子的身,竟不顾恩情,用一碗药又把她高价卖回了勾栏。
花魁娘子醒来时简直气炸肺腑,恨自己瞎了眼,怎么跟了这么个猪狗不如的东西。且最倒霉的是她还怀了孕,孕相凶险不敢打胎,等生下孩子以后身材变形,容貌憔悴,地位更是一落千丈,落得比原先还不如。
所以一般人家里最宝贝金贵的儿子,在她眼中就成了聚集万恶的孽畜,害她一生凄惨的扫帚星。
这倒霉催的孩子就是唐青。
唐青小时候过得很孤独,从没有小孩子愿意和他玩,小孩子会听大人的话,飞跑过来推他一下,笑嘻嘻地看着他跌成狗啃泥;或者就是朝他身上丢石头。
被打得头破血流,哭了也没有人怜悯心疼,反而会招来那群小恶魔拍手叫好,于是一次两次三次以后,他就再也不哭了。
受了委屈回到家,娘亲还要嫌他调皮捣蛋把衣裳弄坏弄脏,举着大笤帚劈头盖脸再揍他一顿,所以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没娘疼没爹爱,只能靠自己。
三岁他就学会了咬人。
四岁学会了偷袭。
五岁开始偷东西。
六岁便混成了那边小孩子人人畏惧的独行侠。
七岁时,勾栏院里一个好男色的龟公想要占他便宜,深夜里把他拖进柴房拳打脚踢,动手动脚。他从柴堆里摸出一把砍刀就扎进龟公肚皮里,于是那龟公声音都没出,就呜呼哀哉了。这是他平生第一次杀人。
那时他年纪小小,面对满屋子飙出的鲜血,却出奇既不紧张,也不害怕。他找来油布,火石,制造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火灾。欺负他的贱人被烧成了渣渣,他自己却去河边洗了澡,洗了衣,睡了美美地一觉,第二天若无其事地来到现场附近玩耍。他于犯罪之道简直极具天赋,周围居民人人惊惶,以为是凶残的强盗做的恶事,却没有人怀疑这个极度坦然自在的小孩。
八岁时,他将欺负过他的人都整得家破人亡,感觉没意思了,便抛弃厌憎他的娘亲,离家出走,孤身闯荡江湖。
虽然年纪小,他却从不害怕。众人畏惧恶徒,他便是恶徒。众人恐惧黑暗,他就是黑暗结出的果子。
莲花生于泥沼,出淤泥而不染。他不是那圣洁的莲花,他是最肮脏粘稠黑暗的淤泥。
没有人欢迎他,没有人喜欢他,没有人会关心他。
怀着这样清醒的认知,他从不会费力气做那些傻事。他不会讨好任何人,他不指望有人关心自己,这个世界上他只相信自己。
混来混去混到十七岁,终于有一天遇到那个奇怪的小姑娘。
她裹着面纱,装得神神秘秘的,明明个子比他还矮半头,纤细柔弱,却装成很老成的模样和他谈交易。这交易对他有好处,放在身上一条蛊虫,万事听她的吩咐,就能跻身于最为暴利的珠宝香料行业。于是他答应了。
从一开始他就定好了退路。挣到足够的金钱,他就会吞了这个产业。那小姑娘他暂时还没想到如何处置,不过不着急,他相信到图穷匕见的时候,他会有足够的方法得到蛊虫的解药,并且置这丫头片子于死地。
小姑娘做事情很有一套,很短的时间内就聚集了颇多的人。名为绛雪轩的珠宝香料铺一间间开起来,钱财一日日增多,和自己同样出身泥泞的大小店掌柜也越来越体面。
一日月底结账完毕,众掌柜的坐在二楼喝茶。忽然听到下面传来凄惨的哭叫声。有人好奇,打开了窗户往下看,只见一个瘦小的女孩被一个凶悍的妇人扯着头发打,满头满脸好些鲜血,哭的涕泪交加,看着好不可怜。
那妇人一手掴她耳光,一边叉腰大骂,骂声极度污秽难听。众掌柜的都是心狠之人,津津有味听了半天,才知道了这妇人是怀疑小姑娘偷她丈夫。
一胖胖的掌柜笑道:“这事儿我知道。分明是他丈夫喝醉了酒,色心大起强了人家姑娘,怎得好意思赖她勾引?”
“谁让那小娇杏是个(婊)子养的呢?!什么正经人家,不过是个暗娼的闺女!上梁不正下梁歪,(婊)子的骨血还能干净到哪里去?你瞧她这时候哭得可怜,谁知道她背后是如何发马蚤呢!”另一瘦瘦的掌柜笑得挤眉弄眼。
“哎呦呵,有意思,那胖婆娘打人不算,这还要抢钱了呢!这小娇杏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白陪睡又倒贴钱,哈哈哈!”
“活该!这丫头是(婊)子的骨血,天生下贱种子里的下贱货,打她都是给她面子!像这样的贱种根本都不必出生,(婊)子人尽可夫,这么贱还生什么孩子啊,简直笑话!”
唐青冷冷看着窗外的殴打,没有一丝动容。但他心中已起杀机。
那几个叫嚣的掌柜不知道已经得罪这个恶徒,戳了他的痛脚,兀自兴高采烈讨论不休。却忽然见主子比较信任的小厮匆匆跑了上来,跟主子说了会儿话。主子便点点头。
等小厮退下,主子便忽然令人绑了那两个说话最难听的掌柜,抹布堵了嘴跪在厅前。周围几个掌柜的没想到忽然遇此变故,都吓得不敢吱声。主子站起来,俏丽的双眸只冷冷一扫,竟让一群混混油子噤若寒蝉。
“我虽然没指望你们特别好,但也不喜欢你们特别坏。王泽,石坤,你们刚才让我觉得厌恶,我不想再看到你们,从今以后,便自谋生路去吧!”
说完,主子便喂了他们失去一部分记忆的毒药丸,丢死狗一样把人扔了出去。
这时外面也已经情形逆转。不知从哪来的捕快把打人的胖婆娘抓了起来,当街就揍了两下,又把钱还给了小娇杏,这回就换成胖婆娘哭哭啼啼地走了。唐青看了实在是解气!他怀疑是主子派小厮通知那些捕快的,心里不禁产生一种奇妙的感情。
有一日他忍不住,终于貌似不经意地提起,问她为什么要帮毫不相识的下贱女子。
主子没看他,仍旧专注地研究簪子花样,随口道:“哪来那么多为什么?我高兴呗!”
“……”
“你也别一口一个下贱。古人还说呢,仗义每多屠狗辈,英雄何足论出身。那小姑娘母亲做了不好的事情,她又没做,凭什么瞧不起她啊。那些无缘无故欺负她的人,恃强凌弱,我看才是下贱呢!”
“可她是(妓)女的骨血!”
“那又怎样?”主子抬起头,很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我觉得她们很可怜的。要是有条件,谁不想自尊自爱,不过是被生活逼的没办法了,艰辛度日之外,还要受人的无故嘲笑,什么道理?”
是啊,什么道理?
他从小都不知道自己受欺辱是为了什么,是什么道理?
但所有人都欺负地理所应当,好似他从一出生就背负了原罪。
所有人都看不起他,嘲笑他,骂他打他,却没有一个人可怜他,关心他。
“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你是不是生病了?要是病了别硬撑,小病折腾成大病可是得不偿失!好啦别不当回事儿,生病厉害了受苦的可是你自己呢!快回去吧,今儿放你一天假休息。好啦别担心啦,不会扣你月钱!”
主子冲着他安抚性地微笑。那一瞬间,他黑暗的人生中忽然闯入一缕温暖明亮的阳光。
为了保住这缕阳光,唐青默默地放弃了杀人夺业的计划,并且决定把这秘密埋藏一辈子。舒静君估计到死了都不会知道还有这茬呢。
作者有话要说: 你不知道的关于唐青的事:
1,唐青最讨厌赵弘,因为这男的夺走了他主人的心。
2,唐青最佩服哑婆婆,主要因为哑婆婆是主人最信赖的师父(重点是因为她是女的……没有某方面的威胁性)。
3,唐青未来的目标是变成哑婆婆这样的存在,从小保护教导小小姐~~
虾米?小少爷?长得酷似赵弘?!好,好吧,他需要先好好地冷静一下……
☆、第一百一十一章
他终于做全了那一个梦。这一梦,就是两年。
隆重至极,热闹至极的婚礼之上,他独坐角落饮酒。醉眼看睿亲王爷被下属簇拥着敬酒,看他身上耀眼的红衣,看他脸上幸福满足的笑容。一切的一切,像针扎一样刺痛。
烈酒入口,满喉辛辣。一股热流涌上胸腹,他满脸通红,忽然回忆起那年代久远的婚礼。和这次一样喜庆,热闹,人来人往,觥筹交错。年轻的自己被灌得头晕脑胀,满脸发热,心里却是忐忑而欢喜的。
自己的妻子会是什么样的人呢?姐姐只说其容颜秀美,举止娴静,温婉可人,是不可多得的美妻,贤妻。他却知道家里之所以定下这门亲事,主要是想笼络舒家的势力。这种情况下,就算对方不秀美,不娴静,恐怕姐姐眼睛里面也是看不见的。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跳开了盖头,先是看见珠光宝气的凤冠,接着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便怯怯地抬了起来,睫毛纤长如蝶翅,乌黑湿润的眸子有点儿害怕地看着他。他醉眼迷蒙,只觉得昏黄的灯光下,妻子美丽娴静地犹如光晕流转的明珠。
一颗心登时安然地落了下来。
按照流程喝了合卺酒,喜婆子笑嘻嘻地退下,温暖的喜房里面只剩下新婚的两人。
小妻子摘了凤冠,一头乌密漆黑的头发披在肩上,衬得小脸雪白雪白。他也除去累赘,在床上紧靠着她坐着。
小妻子害怕地紧,小脸飞起一片红霞。低着头垂着眼帘,纤长的手指放在膝上拧麻花。浑身僵硬紧绷,简直像老虎爪子下畏缩的小兔子一样。
他觉得这样的她可怜又可爱,便笑了一声道:“你脸上粘了东西。”
果不其然,小妻子蓦地转过头看他,一双黑白分明的杏核眼里俱是迷惑。小手试探着摸摸脸,半天没摸出东西,反倒把脸颊上的胭脂抹得不匀净起来。
怎么能这么好骗可爱?!
李修文忍着笑说:“你看不见,让为夫来帮你。”
说着修长的手指抚上她柔细的面颊,那触感,便如同摸到一片娇嫩的花瓣一样。修文心里一颤,妻子脸蛋越加红,蝶翅般的睫毛忽闪忽闪,纤细的身体也微微颤抖。
藉着靠近,他闻到一股淡雅的女子香。
心荡神驰间,手指已经收回,他笑得温文尔雅人畜无害:“别害怕,为夫已经帮你拿掉了。”他的骗术并不高明,可呆呆的小妻子却并没有发现其中的奥妙,羞得满脸通红,秀气的脚尖都抵在一起,还细声细气满怀感激地说:“谢谢夫君。”
声若玉珠相撞,清脆婉转又如莺啼。
李修文心都软了,心痒难耐,伸手便将柔弱的小妻子搂到怀里……
婚后,他们有着最为平常的幸福生活。
李修文主外,他的妻子主内。每日吏部的差事办完以后,回到家中便能看到妻子甜甜的笑靥。换身家常衣服,泡一壶热茶,上几碟新制的酥甜点心,谈古说今,或赏玩花卉,或下棋弹琴,一日日便这么悠闲度过。
有时候他在书房百~万\小!说,透过窗子便看见妻子手持金剪刀,嘴角带着一丝微笑,认真地拨弄花叶修剪花枝。妻子柔美的身影挺立在姹紫嫣红的花丛中,一两只素白的蝴蝶悠然飞过。
当目光相对时,妻子便剪刀放下,举起一朵娇嫩的芍药花儿冲着他调皮地笑。
粉白的花朵映衬在美丽的容颜旁边,一切都是那么令人心醉。于是他也笑起来,觉得这样的日子就是永远了……他一直深信,他们会夫唱妇随,子孙满堂,直至鬓染霜雪,垂垂老矣……
而后春花秋月夜,夏雨冬至雪,他仍然会替她雪鬓插新钗,携手付笑语。
——这便是美满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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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修文仰头又饮了一杯酒,热辣辣的液体流过喉咙,那冲劲儿使他耳朵都刺痛起来。
其实这不算是顶烈的酒,但他文弱书生,酒量一向不佳。两个壮汉簇拥着高瘦的青年过来,打声招呼便坐到他跟前。
白檀举打量一下四周的酒瓶,又看了他的脸色,不禁皱起眉头,有些担忧。
“喂,这是王爷的喜事儿,你可别喝死了,晦气!”
李修文苦笑一声,淡淡道:“放心,我虽然没用,却也不会选择这样的死法。”
说这话,已经又灌下三杯。酒入愁肠心已碎,酒入愁肠愁更愁。
白檀举看了他半天,憋着一口气似的,想说什么却都堵在了嗓子眼儿,直过了半天,才一下夺掉他的酒杯,重重放在桌上!
“白檀举,你能不能别多管闲事?”
白檀举脸色特别难看,想发火又不好发火,说:“我知道嘉平公主遁入佛门了,你心里很难受。但这是老天安排的,怨不得谁!你今天就算喝死在这儿也回转不过来。男子汉大丈夫何患无妻?!你这样要死要活地像什么样子?!唉,算了,你,你还是忘了她吧!这样对谁都好!”
李修文摇头不语。伸手抓酒瓶,却被白檀举紧紧按住。看这小子固执的眼神,明白今天是喝不成酒了。
李修文便站了起来,临走前叹了一声:“夏虫不可语冰!”声音颇为惆怅。
身后传来白檀举跳脚大骂的声音,李修文惨笑一下,自顾自地出去了。
回首望着恢弘的王府,白檀举这样冲动热血却头脑简单的人,既不会明白他现在的心情,更不会知道眼下王爷娶的究竟是谁?
可他知道,那是自己原先的妻子。
曾经单纯温婉柔顺的妻子,曾经举案齐眉的妻子,曾经为自己生了一双儿女的妻子。很容易便会受骗,被捉弄了也不记仇,晚上听到鬼故事会吓得缩进他怀里,吃饭时看见茄子就翻白眼,修剪花枝时看见绿油油的毛毛虫便泪汪汪。
她哭她笑,她嗔她恼,每一个举动都那么可爱,每一个形象都牢牢镌刻在他的心里。
直到花钿委地,一切破碎,生离死别。
李修文想起了这世初见的静君。她是那么冷淡疏离,好像根本就不认识他的样子。
他想,她心里一定是希望根本就不认识自己吧。任谁被夫家害死了全部亲人,害死了怀胎十月辛苦养大的宝贝孩儿,经历了那么多撕心裂肺的折磨,也不会再残留当日的一丝温情。
当初的爱有多深,伤害就会有多深。
而他这个深爱妻子的夫君,却也变成了代表梦魇的利剑。每见一次面,就等于挑起血淋淋的过去,往那颗曾经受尽折磨的心里再割开一道伤口……
——够了,伤害已经够多了,便让一切戛然而止!
李修文静静地看着门上刺目的“喜”字。静静看着那蜿蜒到远处的红布灯笼。静静地看着街上的车马喧嚣。
然后,长叹一声,洒然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心中藏爱,所以选择放手。
☆、第一百一十二章
梁国圣武二十五年秋,新罗国犯境,龙骧大元帅新婚不久,即刻领兵抗敌。
舒静君送行时,已经怀着两个月身孕。腹部还未显怀,她穿着一袭宽松的交领朱红襦裙,外罩淡紫色笼烟纱。浓墨重彩的颜色,却衬着素净淡雅的容颜,让人只觉得格外明媚妍丽。
睿亲王甲胄在身,一手托着金盔,另一只手紧紧牵着妻子的小手,比起往日出征,心中更多了几份不舍。
静君双手握着他修长有力的手掌,看着他充满信任地微笑:“夫君前去且安心作战,妾身在家里等你回来。”
睿亲王面带歉意,张口欲言,静君一手掩在他的唇上,定定地看着他说:“夫君不必说别的。自从妾身选择嫁给你,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夫君为国家镇守边疆,护佑天下百姓安宁,妾身每每思及此处,与有荣焉!”
“静君,谢谢你!……等我回来!”
睿亲王难掩伤感的神色,伸出手轻轻抚摸妻子微微鼓起的腹部,将耳朵贴在妻子肚皮上,感受那微弱的动静,轻声说道:“好孩儿,乖乖地陪伴娘亲,等父王回来了,送你一场凯旋大胜!”
静君帮丈夫戴好金盔,亲自送他至王府门口,便拢袖看他上马疾驰,一众黑压压的士兵随之启程。街上腾起烟尘,马蹄声渐去渐远,直至良人的身影再也看不见。
弄柳和绣荷上前一步,一左一右搀扶住扶门而立的王妃。触手只觉得她身体颤抖,肌肤冰冷。
弄柳毕竟更亲近,明白王妃现在的心情,胖乎乎的小手轻轻摩挲冰凉的肌肤,带起一丝热气,小声说:“娘娘,先回去吧……您今早也没吃什么东西,等会儿喝点儿温补的热粥吧?”
静君怔怔地望着空无良人的长街尽头,一双素手慢慢地抚上肚子,良久才低声道:“好!”
胡马嘶风,军旗翻雪,彤云又吐,一杆残照。
不提离愁别绪,一晃儿已经过了两月有余,秋尽冬出,云州的冬天格外寒冷,不过入冬一两月,已经下了三场鹅毛大雪。在这寒冷的季节,前线却是捷报频传。虽然当初新罗国偷袭边城,令梁国作战有了一个艰难的开始,但因为龙骧大元帅坐镇军中,运筹帷幄,连用奇谋,仅仅几个月的功夫,就已经使战事有了不可阻挡的逆转。
震慑偷窥的周边众国同时,梁国睿亲王的军神威名亦越加如雷贯耳,响彻云霄。
静君经过开始几个月的担心,渐渐地也放下心。打理王府的同时,小脸上也渐渐有了笑容。没事儿就吃饱喝足,躺在温暖的大床上补眠。为了肚中的孩儿,她努力把自己当小猪一样养。这样子怀胎近五个月,已经很显怀了,身子柔软丰腴,肌肤也更为娇嫩柔滑。
弄柳成天稀奇地看着小姐的肚子,她是少有的除了王爷外可以摸小姐肚子的人,成天念叨:“是小世子呢,还是小郡主?”静君总是笑一笑,不说话。不过她有上一世怀孕的经验,自己估摸着可能是个男孩。虽然不经意间想到上一世惨死的孩儿,便会心痛地窒息,她却开始努力学着面对和释怀。过往痛苦的经历,不是让人痛苦一辈子的,而是为了让人更加懂得珍惜现在。
记的上一世她也是先生了个男宝宝,今世的这一个,冥冥之中会不会是那个宝宝的转世呢?
这么想着心里就会酸酸软软,感到一股难言的安慰。
赵弘,赵弘,这一次一定要保护好我们的宝宝,让他幸福快乐的长大……
十二月中旬,前线传来一封家书。睿亲王在信中殷切地问候了家中的琐碎事宜,说了自己这边儿的情况,也说了一同作战的舒家人安好,让静君不要担心。其中还夹杂着一个喜讯,说不出意外,明年二月份就能结束战争,那时他就可以启程回府。
静君高兴极了,从此每天都数着日子,盼星星盼月亮,盼着父兄安全归来,更盼着与心爱的夫君重逢。
这样子到了二月初五,她怀孕八个多月的时候,又一次接到家书,说十三日丈夫就能回府,满府里都喜庆起来。静君挺着大肚子指挥家仆彻底洒扫府邸,将王府布置地雅致又温馨。掐指算到十二日,夜里孤身躺在床上,正兴奋地睡不着觉,忽然久违地感受到一丝危机,外面渐渐地也喧闹起来。
静君心中一惊,有些吃力地爬起身,却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宫灯摇曳中,弄柳和绣荷几乎同时出现。
静君沉声说:“外面怎么了?”
弄柳小脸有些发白,绣荷却显得沉着多了,恭声道:“娘娘勿惊。虽然有宵小闯入王府,意图不轨,不过已经被王府的亲卫发现,将贼人拦截在外。还请娘娘放心休息。”
静君摸着鼓鼓的肚皮,也不知那孩儿是否有所感应,竟轻轻踢了肚皮一脚。静君感到那阵活泼泼的跳动,心里一软,当娘的护雏心理就刚强起来,沉声道:“把本王妃的宝剑取过来!”
绣荷一怔,没有动,弄柳却噗通一下子跪下来了,小胖脸着急之色不掩,哀求道:“小姐,兵刃多凶啊……王爷临走前可嘱咐了呢,您还怀着身子,千万别乱来!”她急起来,竟又忘记了叫“娘娘”,叫起了多年喊的“小姐。”
绣荷也跪了下来,俯首附和。两个一等侍女都跪了下来,后面的丫鬟有样学样,马上也跪了一片。静君却不为所动。兵者凶器也,却也是她的傍身之技,从重生以来,多少凶险都是靠此安然度过。她虽然信任王府的亲卫,到了这种时刻,却仍把自己当做最后一道保护孩儿的盾牌。
弄柳抵死不肯拿剑,最后是绣荷把剑取了过来。静君坐在床上,手握宝剑,抿唇听着室外兵刃交接,呼喝喧嚣,只觉得一颗心都提紧起来。腹中翻搅,多时未有的胸闷呕吐感又回到了身上。只觉得冷汗涔涔,呼吸困难。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声音渐渐沉寂,却忽然又蓦地爆发出一阵欢呼!
静君不知外面发生了何事,哆嗦了一下,不由得更加握紧了短剑,纤细的指节都用力地泛白。
这时,忽然吱呀一声,门竟然被推开了!一阵寒风夹杂着血腥气涌了进来。只听外面亲卫高声喊道:“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静君一呆,墨蓝的天幕中已经出现一道修长矫健的身影。赵弘甲胄未除,手中兵刃闪着寒光,顺着剑刃滴血,像一个无坚不摧的魔神修罗。
两人目光相对,赵弘背着光,静君也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觉得悲喜交加,眼眶一热,已经落下泪来。
赵弘立即将宝剑丢到身后亲卫手里,挟带着一股寒风急匆匆冲到静君床前,屋子里面的侍女早已经跪了一地。
“静君!”
静君眼泪止不住地掉落,很快洇湿了一小片锦被。睿亲王看她手里还紧紧攥着短剑,柔软的身子也害怕地微微颤抖,心中一痛,不禁蹲了下来。
“静君……”
静君泪眼迷蒙地看着他,紧绷的情绪蓦地松弛下来,一时忽然软弱侵袭,简直哭得不能自已。赵弘抬起双手,合拢到她的双手之上,那宽厚的大手温热如初,暖和了她冰凉的小手。
静君下意识攥地太紧,手指紧紧扣住宝剑,一时竟不能抽出。赵弘便举起了她的小手,放在唇边轻轻的吻着。一下,两下……温热的嘴唇辗转轻啄到冰冷的肌肤上,僵硬的指节渐渐松开,赵弘一根一根轻轻挪开她的手指,便将这柄锋利无匹的短剑取了出来,放到地上。
“静君,我回来了。有夫君在,没有人能伤害你,别害怕!”赵弘声音温柔地像是哄小孩。
静君哭着点头,一肚子话要说,一时却吐不出一个字。赵弘便顺势坐在床头,解开身上的盔甲,只着里衣,伸出有力的长臂,极其温柔地拥抱住了她。
这怀抱如此宽厚温暖,静君倚在他身上,小脑袋靠着他心窝,耳边听着强健有力的心跳声,忽然感到一股无可比拟的极其巨大的安全感。
这安全感满满溢进她心窝,像缺水的鱼又被放回了池塘一样。濒死的得以活命。怯弱中又滋生出勇气。
舒静君已经很少有这种感觉了。好似在自己撑不住的时候,变成了一根柔软的藤萝,赵弘却是那沉默挺拔的大树,能及时支撑着她的全部。
——爱情,既伴随着独立,也伴随着依赖。
静君伸出两条柔软的手臂,紧紧勾住他的脖子,小脑袋还抵在他的心窝,抽噎了半天,问的却是:“你……你不是说明天回来么?”
赵弘的下巴搭在她头顶上,轻笑着认真说:“我想你和孩子啊,等不及了。你不知道,在军营里,我每日每日都在想着你,想得不得了……”
两人轻声呢喃,弄柳抽抽鼻子,擦擦红红的眼睛,拽了绣荷一下。绣荷微微挣了一下,最后却也和她一起悄悄出去,连带屋子里的丫鬟们也轻轻退到外屋,给久别重逢的夫妻俩留出独处的空儿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正文~~咳咳,大约再有个六七章就大结局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沐浴更衣以后,两人返回床上,盖着厚厚的锦被相拥说话。
玉兰花形状的香炉中,冰凝香袅袅地燃着,四周的火盆也生的旺,屋里十分暖和。
静君今夜遭此大变,心情大起大落,现在情绪宁静以后就感到格外劳累,小声说了一会儿话,就觉得脑袋特别沉,眼皮子撑不住,只想眯上。
睿亲王的体力一向比她充沛,虽连续奔波了多日,却神清气爽,完全没有睡意。
而且半年没见新婚的妻子,心里早就憋着一股火。眼看妻子因为怀孕体态丰腴,肌肤格外瓷白柔润,摸上去又软绵又滑腻,别有一番诱人的韵味。赵弘说着话儿间,一双手可就不老实了,渴求一般在妻子丰腴的身体上摸来滑去。
静君眼睛刚要阖上,一时他手摸得不是地方,顿时脸皮微微一抽,杏核眼蓦地睁开,素手已经按住了他的手。
“讨厌,不睡觉,你想干什么呢?!”声音低低地娇嗔,蝶翅一样卷翘的长睫毛上下忽闪,小脸上说恼不恼,似笑不笑。她平日甚是端庄,做了王妃以后,行为举止更是严谨守礼。睿亲王很久没看见她这样放松的模样了,只见橘色灯火掩映中,漆黑长发柔顺地披散在枕边,被他刚才一阵乱摸,静君睡衣领口也有些松散,露出一小截香肩,和白嫩细致的锁骨。锁骨之下明显丰满了许多,雪白的衣襟被撑出极诱人的美好形状。
睿亲王咽了下口水,一双深眸贼亮地上下打量。只觉得小妻子无一处不美,心中热火腾得翻涌,身体立刻发生了某种不可避免的变化。
静君本来就被他搂在怀里,依靠地很紧,顿时感到被什么东西绷绷地戳着。秒懂以后身子一僵,立即仰头看他,却见他讪讪地笑着,有点儿小孩赖皮的样子:“静儿,我难受……”
静君默了半晌,才道:“憋……憋着吧。”不,不要用那种被虐大狗的眼神看着她!她又能怎样,怀孕八个月了,肚皮那么大,总不能为了满足孩子爹伤了肚子里的孩子吧……
才不要!
孩子爹不满抗议,硬邦邦戳了她两下,静君连忙伸手护住肚皮,哭笑不得:“讨厌,你干嘛呢?!多大的人了……你要有自制力!你是爹他是孩子,你得让他!”
睿亲王眼睛都快变绿冒火了:“那我还是要当爹的人呢,这孩子怎么不孝顺我?!”
静君一手打在他肩上,雪白的贝齿咬着唇,嗔道:“真是,你混说什么呢……”
睿亲王伸出长臂,把她抱在怀里,黏得似蜜糖,低沉的声音里竟然难得有了一丝撒娇:“好静儿,我现在是真难受,你帮帮我……真的我会很小心,绝不伤着孩子,你让我进去一点儿……”
静君被他缠磨地受不了,他浑身火热,搞得她也热烘起来,没法子只好顺了他这次。
睿亲王得偿所愿,虽然不敢尽兴,总算稍稍解渴。静君本身又困又累,刚才又被他折腾地不清,弄得脸红心跳,等完事儿以后身体重地跟灌了铅一样,再也撑不住,眯眯眼就沉沉睡着了。
睿亲王心满意足地抱着她,阖上了眼睛,不一会儿也安心地睡着了。
弄柳趴在门外,一脸认真地听墙角。见屋里没动静了,这才做贼似的悄悄起身。小胖脸红红地,圆圆的眼睛却笑弯弯,小表情怎么看怎么都有些(猥)琐。
绣荷捂着脸不忍直视,叹道:“好歹也是个姑娘家,你啊你……”
弄柳竖起手指嘘了一声,拉着她的手跑远了,不怕屋里人听见,才松开手叉着腰说:“我这样怎么了?难道看见王爷和娘娘很好,我不该高兴么?!”
绣荷哼哼一声,道:“别叉腰,胖茶壶!”
“呔!你这根瘦竹竿,你说谁是胖茶壶?!”弄柳越发撸起来袖子,道:“没眼光,知道有学问的人怎么说么,我这叫珠圆玉润!”
绣荷咬牙,又是气,又是笑,半天才放弃似的叹了口气,喃喃道:“算了,不和你计较了。要是跟你较真,显得我也笨。”
“呔,你说谁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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