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又让他的怀疑产生了动摇,他往沙发上一靠,貌似十分放松的微笑反问:“照你这么说,我没有父母的慈爱之心了?”
“您对长子尚算尽责,对幼子的偏爱就奇怪了。一个无权无势没进家谱的孩子,对他的宠爱只能引来嫉妒和非议,甚至会引来杀身之祸,这一点您竟然看不出来?”李明羽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更加冷淡:“或者我可以认为,您故意偏宠庶子,只是在为嫡长子树立一个挡箭牌?”
袁城张了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脸色变得极度难看。半晌才听他冷笑:“李明羽,我今天才知道你也会说这种诛心之论!”
李明羽安静的看着他:“诛心与否我不知道,不过造成今天这个局面,你是要负主要责任的。”他看了一眼沙发边的座钟,上边时间已经越来越接近反九十度,“时间快到了,走吧。”
“去哪?”
“码头。”
袁城就算再能控制情绪,此时脸色也不禁变了:“码头?”
“白少那边应该已经完工了,我们去接他。”李明羽走到沙发边,低头摸袁城手铐的钥匙,“顺便让您见您的小儿子最后一面。”
尽管袁城心里已经有所准备,但是真的听到李明羽这么说的时候,他心脏还是禁不住紧缩了一下。
朗白是绝对会杀掉他大哥的,但是尽管袁骓死了,他也没办法确立自己唯一继承人的地位,因为挡在他面前的不仅仅是袁骓,还有一个正当壮年的父亲!真正保险的做法不是仅仅除掉袁骓,而是把他这个当父亲的也一起灭口!
一下子没了掌门没了长子,已经入了家谱的朗白就是铁板钉钉独一无二的继承人了不,连预备役都不用,他直接就能升任掌门。就像陈桥兵变黄袍加身一样,不管朗白有没有这个意向,底下人都会强行把黄袍往他身上披!
更别说朗白,他从小就有些超越年龄的野心。
袁城沉默了一下,低声道:“李明羽,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能不能实话实说的回答我?”
李明羽道:“看在你即将离开这个世界的份上我尽量不撒谎。你问吧。”
袁城苦笑:“我只想问你……最开始想要我命的,到底是阿白,还是你?”
大概没想到袁城会问这个,李明羽一贯没什么表情的面容都怔了一下,随即几乎不闻的叹了口气:“是我。事实上最让我困扰的也是这一点,因为朗白至今不愿对自己的亲生父亲下杀手。我刚刚还在思考,万一我杀了你之后朗白对我翻脸,我该怎么跟他解释?”
袁城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动不动的在那里坐了很久。房间里一片黑暗,远处喧闹的人声远远传来,又缓缓退去刹那间一切都静寂无声,仿佛死去了一般。
过了很久,才听他淡淡的道:“我知道了……给我解开手铐吧。”
李明羽看了他一眼,低下头,给他解开那只靠在沙发上的手铐。要是按平常,李明羽好歹也是搞军事活动出身的,绝对不会仅仅只把人质靠在沙发上,他通常都是让人把人质堵上嘴巴五花大绑再铐上双脚的,但是袁城身份毕竟摆在那里,他也没有要侮辱这位黑道教父的意思,所以只象征性铐了一只右手。
咔的一声轻响,手铐弹开的刹那间突然只见袁城右手一抽。李明羽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一道劲风挥过脸颊,砰地一下重击把他狠狠打出去好几步!
李明羽踉跄一下,还没站稳就抬手一枪!只听啪的一声消音器闷响,紧接着哗啦一声,落地玻璃窗片片尽碎!
电光火石之间胜负立分,李明羽只来得及听见嗖的一声,轻得让人几乎要以为是错觉但是紧接着他脖颈被针扎了似的一痛,然后就重重的倒了下去。
灯光刹那间大亮。袁城站在李明羽面前,右手还按在左手手表的镜面上。
“强效麻醉针,射程一米半,强度可使一头大象全身瘫软,时效为半小时以上。”袁城揉揉一直被铐着的手腕,补充道:“我小儿子从动画片里得出的设计灵感。”
李明羽仰躺在地面上,叹了口气:“学弟在武器设计方面一向很有创意。”
“你要是有命回北朝鲜,也可以让人定制一下,我给你打九折。”袁城俯身把李明羽拎起来,“现在我们去码头吧。”
李明羽手脚完全麻痹,说话的声音都因为喉咙肌肉麻木而显得有些虚弱:“去做什么?”
“教训我那捣蛋的小儿子。”袁城一手拎着李明羽一手推开门,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56、如若往生
袁骓被押上甲板的时候天色已经漆黑如墨,海天交接的地方隐约可以看到昏黄的灯塔,周围一片水声哗哗作响。
他被容青粗暴的推到船舷边上,险些跌到海里去,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朗白站在他身后的甲板上,挥手命容青带着几个手下退到一边。
袁骓这才发现朗白带到船上来的人也确实不多,加上容青也才五六个而已,想必这次行动对朗白来说也是绝密而又绝密的。不过有了这种配有反雷达装置及炮火装配的半潜艇,确实也不需要带很多人上来要是被袁城追上,只需要把自己往水底下一潜就没问题了。
袁骓叹了口气,高声问:“你真的不准备杀我吗,阿白?”
朗白摇摇头。
“那你打算怎么处置我?把我推到海里去自生自灭?千万别,我宁愿你给我一枪来个痛快,也好过这么冰凉的水。你哥我最害怕水了,尤其是这么深的海里不知道有没有鲨鱼……”
“我已经安排人来接你。”朗白打断了袁骓的话,“他们会把你带到美国去。”
袁骓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我跟人借了德州乡下的一座庄园,那里会有人一天二十四小时看守你,但是你可以在庄园内部自由活动。不用担心吃喝,用度方面也不会受委屈。那里空气不错,你会喜欢的。”
袁骓久久的瞪着朗白,“……待遇这么好?”
朗白冷冷地道:“让你体验一下我九年来在袁家的生活而已。”
有吃有喝,但是没地位,任谁都可以踩一脚,必须仰视上位者的脸色来行事的生活。
袁骓显然听不出朗白的潜台词,他难以置信的摇摇头,问:“那你打算这样关我一辈子?”
“等我死的那天自然会有人把你放出来。”
“你死的那天”袁骓突然住了口。朗白这样的身体绝对活不过他,甚至有可能连袁城都活不过。袁骓一直觉得这是父亲不愿扶持小儿子上位重要原因之一,毕竟哪个家族能承受住短短几年换一次掌门的激烈动荡呢?
“人死如灯灭。”朗白淡淡地道,声音轻的仿佛刚出口就消散在了狂风之中,“……等我死后你可以自己回到袁家,不论你和父亲如何评价我,都没有关系……我也不会葬在袁家,我什么都不带走,这个家族最终还是你们姓袁的。”
“你现在也姓袁了,”袁骓忍不住反驳:“你这样做根本没什么意思,根本没必要,简直简直”简直就是白忙活一场!
朗白却也不去解释,只说了一句:“我只想要这个过程而已。”
“过程?什么过程?你明明”袁骓不知道能说什么,张口结舌了半晌,才突然放弃似的叹了口气:“阿白,我小时候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们兄弟俩会闹到这种不死不休的境地……”
朗白本来已经打算挥手叫人送袁骓下船了,闻言动作一顿,目光复杂的看了他哥哥一眼:“你该知道我本来就不是个好弟弟。”
“不,你是。从你决定不杀我的那一刻开始起,袁家人当中你也算是难得了。”袁骓苦笑一声:“阿白,不管你相信不相信,你小时候,我是对你有点不靠谱的想法的……不过现在想来,其实也都过去了。以前我倒是有好好待你的心,可惜你一直在父亲身边长大,我们兄弟俩没什么相处的机会;后来你去美国了,自由了,我们之间却已经生分了。如果以后我再能有一个弟弟的话,我一定……”
朗白神色微微一变,似乎有点动容。
袁骓好像突然觉得自己失态了,猛地摇头道:“怎么可能?我说胡话了……不过虽然你今天不杀我,但是从此以后我们两人天各一方,估计这辈子是再也见不到面了。阿白,不怕你笑话,我心里还真有点……”
袁骓顿了顿,自嘲般笑了一声:“……有点难受。”
朗白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似乎都听得入了神,半晌才轻轻叹息了一声。
夜深露重,海面上已经很冷,这口气刚出来就凝成一片白雾,随即卷在咸腥的海风中消散了。
袁骓柔声道:“阿白,怎么说都是此生最后一次见面了,你能不能过来拥抱哥哥一下?”
朗白似乎有些迟疑,走近了一步,却又站定在那里踌躇着。
袁骓见状苦笑:“那这样好了,你稍微走近一些,让我最后再看你一眼,可以吗?”
朗白心里似乎也在挣扎着,但是最终没硬的下心,又往前走了一步,在离袁骓差不多一两步左右的距离上站住了。
袁骓一动不动,久久的看着朗白,似乎要把这个弟弟的脸永远刻在记忆里一样。说不清是过了多久,似乎一个世纪都只在刹那间流过了,袁骓最终闭了闭眼,轻声道:“阿白,对不起,……再见了。”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头顶上突然传来直升机的轰鸣,朗白还没来得及抬头一看,突然袁骓从身后猛地抽出手,手里竟然攥着一把极小的枪,紧接着火光一闪枪击巨响!
掌心雷!
朗白只觉得腹部一热又一凉,随即不受控制的往后一倒!
“白少!!”站在甲板另一头的人都大惊失色!
“……”朗白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晃,血不断从腹部喷涌出来,就算他用手紧紧去捂都捂不住。滚烫的鲜血沾了满手,风一吹就刺骨冰凉。他张了张口,声音勉强却非常平静:“……你什么时候解开绳子的?”
袁骓站在他面前,低声道:“就在刚才。”
就在刚才他拖延时间和朗白说话的时候,夜色这样深,甲板上又熄了灯,就算他双手在身后有什么异动,朗白也很难看见。
而掌心雷是他事先藏在内衣中的,这种枪能藏在女人的手掌中而不被发现,可见它到底有多小。掌心雷子弹容量仅两发,射程两米,如果朗白刚才没有走近的话,袁骓也不敢贸然对他开枪。
毕竟掌心雷相当少见,在袁家属于被严禁的武器,就算是袁骓也只敢在身上藏一把而已。
朗白闭上眼睛,神情惨澹的笑了一声:“难怪……”紧接着他突然住了口,猛地从地面上站起来,退到船舷边上,动作极快的从后腰上拔出77式,对准了袁骓!
这一系列动作实在快得不像是个中弹的人,袁骓都没反应过来,一下子就僵在了原地!
然而就在这时,直升机猛烈的劲风已经袭到了甲板上!朗白毕竟中弹之后动作延缓,这时已经是强弩之末,他还没来得及对袁骓扣下扳机,就只听夜空中传来砰地一声!
朗白拿枪的手被精确击中,77式在强大的惯性之下飞了出去,扑通一声掉进了海里!
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短几秒钟之间,甲板另一头上的容青等人根本来不及赶上前去,就只见夜空中一架直升机呼啸着缓缓降落。袁城站在舱门口,手里的枪还在冒烟,明显刚才精确贯穿朗白右手的那一枪就是他开的。他甚至来不及等软梯完全放好,就这么急匆匆的顺着吊绳一跃而下。
并不止这一架直升机,袁城带来的人显然不少,整整一支身穿城市迷彩、全套武装的雇佣兵跟着他从几架直升机上凌空跃下,飞快控制了甲板上的局势容青等几人一看这些雇佣兵手臂上的徽章,就直接放下武器束手投降了,压根没抵抗。
袁骓一看自己带到码头去的手下也跟着一起出现,不由得松了口气但是紧接着这口气他就没再吸回去。因为袁城落到甲板上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指着朗白,对那些雇佣兵咆哮:“把他给我控制住!不准伤到!”第二件事就是指着袁骓,命令十分简单:“拿下!”
袁骓一声没来得及吭,就被两个雇佣兵直接按倒在甲板上。他扭头一看,顿时抽了一口凉气:“神罚部队?”
袁城竟然出动了他最精锐最忠诚的私人雇用兵部队?!
朗白站在甲板边缘,后腰抵着船舷,勉强站在那里。几个雇佣兵还没来得及扑过去,就被他喝止了:“站住不准过来!否则我跳下去!”
他的位置稍微再退半步就掉下去了,那几个人不敢拿小少爷的生命开玩笑,立刻站住了脚。
袁城刚才在直升机上,距离太远,看不清朗白被袁骓开了一枪,只能看到朗白对袁骓举枪的刹那间。等到他跳上甲板的时候,才看清朗白腹部已经被血浸透了。袁城脑子里嗡的一声,几乎手脚发凉,站都站不住。
他那个厉害得无与伦比的小儿子,他那个看上去永远不会受伤永远胜券在握的小儿子
竟然……竟然!
袁城几乎说不出话,张了好几次口,声音发抖难以成句:“阿白回来,……听爸爸的话,到爸爸这边来……”
朗白站在呼啸的风中,明明相隔只有几步远,却仿佛咫尺之间,远隔天涯。
袁城只能看见他笑了一下,却不说话。
“阿白,求求你过来……”袁城双手都在剧烈的颤抖着,几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能一遍遍的重复:“阿白,求求你,赶紧过来,不要站在那里,……阿白,阿白……”
朗白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而过,在扫过袁骓身边一个貌似亲信的男子时顿了一下,随即又移开视线,最终落到袁城身上。
他那样平静,几乎有些超脱了的感觉,虽然流了那么多血,但是声音却非常平缓,听起来仿佛在叹息一般:
“爸爸,多谢你二十年来生养之恩。我祝爸爸长命百岁,一生安康;祝袁家繁荣昌盛,千秋百代”
袁城只觉得刷的一下,血从身上完全退去了,手脚都冰凉得可怕。
朗白却还对他笑了一下,声音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温柔的:
“只求你我如有来世,再也不见”
如若往生,永世不见!
朗白闭上眼,身体往后一倒,众目睽睽之下坠入了大海。
刹那间仿佛整个世界万籁俱寂,那一刻似乎被无限拉长,所有人都被死死钉在原地,直到那入水时的扑通一声。
袁城的咆哮从来没有这么尖厉过,几乎都称得上是撕心裂肺了:“给我追!!”
刹那间袁骓身边的一个男子飞跑上前,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只见他往水里砰砰砰连续开了好几枪!这一变故简直让所有人都大惊失色,那几个雇佣兵立刻奋不顾身的冲上去,飞快把那个男子按倒在地。另一边立刻有人上去跟袁城汇报:“袁总,是警卫部的,大少爷带来的人,叫刘余靖。”
袁骓就在边上,刹那间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刘余靖是他的人没错,但是他可从来没命令手下去杀朗白啊!为什么刘余靖突然干出这种事,他真的一点也不知道啊!
事情已经容不得袁骓开口辩解,因为袁城一听这话,立刻反手就给了他重重一耳光!
袁骓简直被打懵了!要不是边上有人押着,他已经摔倒在地了。
袁城打完这一耳光,竟然一个字都没说,几步冲上船舷就往下跳!
这下子把那些手下都骇呆了,纷纷不要命的扑上去拦。但是袁城这时候已经几乎发狂了,那些人哪拦得住他?扑通一声袁城也跳下了海,并且直接就往水下沉去。
袁城都跳了,还有谁敢不跳?!他私人武装部队的雇佣兵也都一个个接二连三,跟下饺子似的跳下了水,一边拼命拉袁城上船,一边飞快的在海中搜救朗白。
袁骓几乎完全没有动作,傻愣愣的半跪在甲板上。哪怕那几个人不押着他,他也完全站不起来。
事实上,他已经完全没知觉了,脑海中一片空白,什么感觉都没有。
“大少爷,大少爷!”他的一个亲信拼命摇晃他,“刘余靖死了!大少爷!”
袁骓猛地一个激灵:“你说什么?!”
“刘余靖自杀了!刚才一时不注意,他趁乱自杀了!”
袁骓突然打了个寒战,一股冰凉的寒意从心底升起,让他仿佛浸泡在冰水中一样,久久震骇难言。
他脑子里只有朗白临下水之前的那个微笑,那一刻的情景一遍遍重复,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袁城终于被几个人一起强行拖上船,而更多的人还潜在水底,继续寻找已经沉下去好几分钟了的朗白。
其实找不找都没什么区别了,这片海域水流非常湍急,几分钟时间足够把人冲出去很远。再说就算水流很平静,掉水里去几分钟也足够溺水而亡,完全没有继续搜救的必要。
雇佣兵队长已经偷偷联系打捞部队,准备随时打捞小少爷的遗体。毕竟袁城已经濒临疯狂,如果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话,他可能会发起狂来让所有人一起陪葬。
袁城被人拼命挡在船舷边上,他几次想跳下船,都被人紧紧的拉住了。
重复好几次之后袁城终于不再往前冲,那么多人挡在他前边,但是都不敢抬头看他的脸。
半晌才听他嘶哑着声音,低声问:“……找到了吗?”
离他最近的那个雇佣兵颤声道:“袁总,还没有。”
袁城“哦”了一声,听上去平静得让人心悸。
他站立不稳,好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扶着他,防止他突然又发起狂来往海里跳。但是过了很久很久,袁城都没有半点动静,他只是沉默的站在那里,面对大海,目光空茫。
袁骓在他身边,颤抖着叫了一声:“父亲?”
袁城似乎才刚刚发现他的存在一样,盯着他看了半晌。
袁骓战栗得更加厉害了:“父亲……”
袁城突然转过身,仿佛听而未闻一般,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往回走去。
那些人立刻搀扶着他往前走,袁骓刚想追上去,却被拦了下来。他还想挣扎,却只见雇佣兵队长回过头,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嘘!大少爷,别追了。”
袁骓愣在那里:“怎么了?”
队长摇头,道:“袁总哭了。”
57、血肉
那天回去以后,袁城有整整两天闭门不出,一个人呆在他小儿子的卧室里,不吃不喝,任谁敲门都不开。
那些跟了他几十年的心腹亲信都急疯了,周正荣着急上火,嘴边起了一圈血泡。要不是怕袁城在里边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他几乎都想开枪崩门!
袁骓也来了,跪在地上一边哭一边砰砰砰砸门。道上其他人只知道袁总死了一个最喜欢最能干的小儿子,袁家上下也只知道小公子是当着他父亲的面跳海自尽的,但是只有袁骓知道,朗白他不仅仅是父亲最喜欢的儿子,还是父亲这一辈子唯一当真爱上了的情人!
朗白那一跳,把袁城这辈子最后的希望都彻底粉碎了!
袁骓真怕他父亲一时想不开就此跟着去了。跟权力继承什么的都无关,他只是单纯害怕而已。他已经死了一个能干的弟弟,如果紧接着再死一个强悍的父亲,那袁家也就剩下他一个了!所有动荡、所有问题、所有困难、所有无助……全都只能由他一个人来承担了!
袁骓一想到这一点,就心里发寒。
是的,在船上的时候他的确想过一举杀掉朗白,但是那只是慌张之下的一时决绝而已,如果当时情况不那么急迫的话他下不了亲手弑弟的决心的。况且如果父亲因此而有了什么三长两短的话,袁骓心里会一辈子都无法安宁!
种种悔恨交加的心情让袁骓哭得格外真切,别说袁城在房门里如何,他在房门外是哭得歇斯底里,几乎要昏过去了。周正荣怕太子爷也跟着一起出事,赶紧半强迫的把他扶起来,一溜烟送去输液。
结果一瓶葡萄糖还没输完,袁骓把针头一拔,翻身就往房门前冲。周围人要拦拦不住,只能争先恐后的跟着他。
袁骓往房门前一跪,声音嘶哑得不成语调:“父亲求求您!阿白走了,您要再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袁家就完了!您再不开门我就跪在这里不起来,我跪死在这里为止!父亲!父亲求求您了!要是阿白他在天上看到您现在这个样子,您叫他情何以堪!您叫他心里多难受!……”
他哭得实在是太惨烈,周围不少人也都红了眼眶,纷纷上前去拉的拉劝的劝。
……袁城坐在书桌边的扶手椅里,望着空气中漂浮着的细小的灰尘,面无表情。
那鼎沸的人声,那纷乱的步伐,那世俗中的一切,仿佛全都跟他毫无关系。
他完全听不见,看不见,触碰不到,感觉不到,整个人仿佛还浸在那天夜里刺骨的海水中,冰冷难言。
阿白走了。
那个为他弹奏梦中的婚礼,对他微笑对他撒娇,叫他爸爸的孩子,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不见了。
十四年前他牵着这个孩子的手把他领进家门,那一天的种种还鲜活如同昨天。他那样爱他,亲手抚养他长大,教他念书写字,教他弹琴画画,一天一天,一年一年,爱就像一颗种子埋在心里最深的地方,十四年来日日夜夜汲取着他的血他的肉慢慢长大,成为缠绕他心脏的一株蔓藤。随着他的呼吸,随着他的心跳,跟他的心脏合为一体,注定了不可分离。
然而转瞬间,那一株他亲手种在心脏里的苗被活生生拔除了,连血带肉硬生生撕裂了,伤口被强行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鲜血淋漓,惨烈狰狞。
那痛苦是如此让人痉挛,让人疯狂到绝望。
一开始还哭得出声流得出泪,到最后就连眼泪都没有了,哭都哭不出声音来,嘶哑的喉咙迸裂出血,却一切都静默无声。
明明还记得的,那个孩子身上的气息,他说话的声音,他笑起来的模样,他眼神里鲜活明亮的光芒。明明都还是记得的,只要闭上眼就能出现在他眼前,只要闭上眼就能听见他玩闹撒娇,听见他一声声,一声声叫着爸爸。
袁城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
天色暗了又亮了,太阳升起又落下了,时间的流逝仿佛指缝间细沙溜走。十四年光阴就仿佛大梦一场,醒来之后茫然四顾,那个人已经顷刻之间灰飞烟灭,这苍茫的世界上只剩下一片空荡荡的冰凉。
恍惚间袁城觉得自己已经死了。朗白跳海的那一刹那,他也死在了冰冷的海水中。
他不该回来的,他应该跟朗白死在一起。他那个最温柔又最深情的小儿子,不应该一个人死在黑暗冰凉的海底,不应该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那里。他也许会害怕,也许会孤独,也许会想念自己尚在人世间苟延残喘的父亲。他也许会希望那个曾经许诺过一辈子保护他的父亲能够下去陪他,和他一起,走完最后一程。
……
房门在紧闭两天两夜之后被打开了。袁城自己走了出来。
周正荣刚想松一口气,然而这口气就再也没有吸回去袁城这时候已经没意识了,袁骓和其他人的哭叫拉扯他都感觉不到,只知道往外走。
周正荣一看就知道不对,袁城这时候眼神是涣散的,目光没有聚焦,他并不清醒。
袁骓几乎都吓呆了,连滚带爬的冲上去抓住他,拼命叫着:“父亲您要去哪里?父亲,节哀啊父亲!来人!来人啊!”
众人都一窝蜂的冲过去,拉的拉扯的扯,但是完全拦不住。袁城踉踉跄跄的,仿佛周围的一切都跟他无关,他眼里没有任何事情,没有任何人。
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老管家走上前,轻轻推开了袁骓,说:“大少爷,小心呀。”
袁骓跪了一天多,已经很虚弱了,被他一推就不由自主的往后倒去。
周正荣慌忙接住袁骓:“快来人扶着大少爷!袁总,袁总……”
袁城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再往外走,因为老管家挡在他前边,轻声道:“先生,就算您想去找小少爷,也得先整理整理、换身干净衣服再去呀。您这样狼狈,万一被小少爷看见了,他能不笑话您吗?……”
不知道是他的话起了效果,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袁城眼睛里竟然闪现出了一点光芒,脚步也不知不觉的停下了。过了好几秒钟,才听他张了张口,声音嘶哑而低沉:“……阿白……他回来了吗?……”
老管家说:“回来啦,回来啦,……但是您总得打理好了,才能去见他呀,是不是?小少爷最爱干净啦……”
袁城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周围都一片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紧张的望着他们,手心里捏着一把汗。也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只见袁城终于缓缓的点了点头,喃喃的道:“是,你说得对,阿白他……最不喜欢人邋邋遢遢的,……”
他仿佛是要回去整理一样,慢慢的转过身,又往房间里走。但是摇摇晃晃的没走两步,突然猛地喷出一口血,然后就一头栽倒下去。
周正荣吓得魂飞魄散,赶紧冲上去扶住他,周围一片炸开了锅的叫医生,鼎沸的人声和纷乱的脚步声,一时袁家上下慌做了一团……
那一年的深秋,袁城大病了一场。
初冬到来的时候是朗白的二十岁生日,但是袁家上下没有人敢提这件事,连小少爷三个字都不敢说出口。袁城病得很重,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恍惚,糊涂的时候他看着日历一天天数着等着朗白生日的到来,清醒的时候就长时间的沉默,不吃不喝。
最严重的时候他发高热,但是拒绝治疗。医生束手无策,谁都近不了他的身。
他们都知道,袁城这是在求死。
但是谁都没有办法。
第二年开春的某一天,袁家发生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一起暗杀未遂事件。
袁骓的外公王家派人来探病的时候,有杀手装扮成随从混在里边,想趁机混到病房去暗杀袁城,但是被及时发现并击毙了。当时如果再晚半分,可能一切后果都将会不堪设想。袁骓得知消息后匆匆赶来,一见面二话不说,立刻跪倒在父亲眼前。
王家几个人都被押倒在地上,袁城坐在那里,冷冷的看着。
甚至当袁骓跪在脚边上的时候,他脸上的神情都半分未动,只淡淡的问:“袁骓,你说这几个人该怎么处理?”
袁骓呐呐不敢言。
袁城转向周正荣,轻描淡写的道:“杀了。”
那几个人都一震,齐齐望向袁骓,但是袁骓只跪在那里一个字不敢说。很快几个警卫员把他们堵上嘴巴,连拖带拽的弄了出去。
病房里只剩下这父子两人,一个坐着,一个跪在地面上,战栗不已。
最终袁城开了口,慢慢的道:“袁骓,这件事我知道你没有参与,甚至,你也并不知情。”
袁骓猛地一抬头,刚想说话就被他父亲打断了。
“我说我知道,就像我知道阿白的死归根结底是因为我一样。但是,袁骓,害他的人当中,你也有份。”
袁骓张了张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袁城低下头,注视着他的大儿子。
“台北乡下有我的一些产业,你就到那里去住着……去替我赎罪吧。”
袁骓想说什么,但是喉咙里仿佛堵了什么硬硬的块,酸涩难言。最终他只能低下头,勉强说了一声是。
袁城闭上眼睛,良久之后才听到他一声沉重的叹息。
“袁骓,我们父子两个,这一辈子……都不要再见面了吧……”
58、曼哈顿
纽约,曼哈顿。
初春略带潮湿的暖风吹过中央公园的时候,罗斯索恩终于不再往他的私人别墅里络绎不绝的召医生了。很快的,一些大型医疗设备从宅子里搬运出来,陆续被装车送走。
这一切都没有造成太大动静,短短半天之后,别墅就恢复了往日的肃穆和安静。
“他真的说不需要整形医生来看一下?我认识几个很有名的专家,别说整手指骨了,重新接一只手出来都不成问题……”
罗斯索恩叹了口气,把手里的报纸轻轻放到早餐桌上:“艾克,你觉得我在这里呆的整整一个冬天都在白吃饭吗?有关于手的问题我问过不下一百次了,人家不愿意治,我总不能把他绑起来给他治,你说是吧?”
艾克涨红了脸:“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奇怪……”
“没什么好奇怪的。”罗斯索恩重新拿起报纸,口气却有点心不在焉的敷衍意味,“东方人有句话叫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还有句话叫父要子死子不得不死,意思就是说孩子的身体是父母给的,父亲怎么处置儿子都是可以的,合法的,不过分的……你不要做出这种表情来看着我,我又没说这种观点很正确!朗白可能认为他手上的枪伤是他父亲打的所以他不愿意做整形,那是他的决定,我无能为力。”
艾克张口结舌:“不,我还是不能理解你这种说法……”
“不能理解就自己去问他。”罗斯索恩往座钟上看了一眼:“这个时间他应该在花园里散步。需要我叫人领你去花园吗?”
艾克不需要他说第二遍,立刻扔下啃了一半的面包,一溜烟的跑了。
在他身后,罗斯索恩闭上眼睛,轻轻的叹了口气。
整整一个冬天过去了,但是那天晚上的种种激变都还历历在目,至今想起来都觉得惊心动魄。
当天事发的时候,朗白的原意是不让他亲自来香港的,但是出于谨慎和私心罗斯索恩仍然不告而至的来了。事实证明幸亏他没有听朗白的,要不然今天朗白墓碑上的草都已经发出了新芽。
罗斯索恩至今还记得,当他刚刚抵达原定接应的海滩时,监控人员就立刻传来了一条“袁家出动精锐雇佣兵部队”的消息,险些让他大惊失色。袁家虽然走私,但他们是半政府式的走私,家族武装力量都在政府备了号的,他们哪来什么“精锐的雇佣兵部队”?!朗白事先在谋定计划的时候,也根本没料到有这么一支武装力量在他父亲手上!
还没等到他回过神来,接下来的消息就立刻让他认识到情况不妙:袁城不知道为何竟然亲自来到海面上,三下五除二控制了那艘目标快艇,很快朗白那边就中断了通讯,不论怎么呼叫都得不到回答!
在通讯电流的沙沙声中,罗斯索恩第一次亲身体会到什么叫茫然无措,他甚至有种即将大难临头的预感。
事实证明他的预感十分正确中断音讯整整一个半小时之后,海上监视人员传来目标快艇已经掉头回航的消息;紧接着海中蛙人搜救队传来紧急通告,要求海滩上的救援人员立刻做好抢救重伤员的准备!
罗斯索恩几乎脑子里一片空白,下意识的问了一句:“死了没?”
手下回答他:“还活着。不过已经往最坏方向发展了。现在立刻准备回航吗?”
“没时间回航了!立刻就地抢救!”
朗白上岸的时候,几乎只剩最后一口气吊在喉咙里。他腹部和右手各中一枪,兼有溺水导致的深度昏迷,看上去就像已经死了一样。幸亏他之前已经做好了万一计划失败的第二套行动方案,急救设备布置得极为完全,罗斯索恩可以立刻在海滩上布置起一个临时病房,甚至连心脏复苏和挖出子弹的初步处理都可以做。
朗白在决定行动之前,布置了两套人马等在海上,一套是他自己的人马,准备把袁骓接走并送去美国;另外一套就是罗斯索恩的蛙人小队,万一朗白计划失败不幸中枪落海,他们能在第一时间把他从海里捞上来。
朗白的原话是:“我把性命交到你手上了,你要替我保管好。”
这一句话把罗斯索恩激得,几乎把自己的全副家底都掏了出来。
海滩上的临时抢救花了一个多小时,奇怪的是袁城竟然也没有派人追来,罗斯索恩得以从从容容的把朗白弄醒,再装车带走。幸亏他腹部中枪并不深,没有造成穿透及搅碎性枪伤,看得出来那是射程仅仅两米的掌心雷,子弹恰巧从胃部之下的腑脏缝隙间穿了过去,卡在体内如果子弹射程再多半米,可能朗白就真的要在海底长眠一辈子了。
比较严重的是右手上的贯穿性枪伤,造成了三根掌骨、三根指骨全部粉碎,整个手部支离破碎,基本没有了彻底复原的可能。
罗斯索恩把朗白装上飞机带离香港,这时已经是后半夜了,从机舱窗口往外望去,可以看见东方天际一线?br/>电子书下载shubao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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