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一点上忍让了那都是奇耻大辱何况罗斯索恩的野心还不小,何况袁城给予他的羞辱还不止是一点半点!
黑道世界是这个样子的,旧的一代老去,新的一代长成,在新旧更替、时代变换之间,实力雄厚的霸主和羽翼长成的新人之间注定要有一场殊死搏斗,然后才能决定下一个时代的走向。这是历史的必然。
袁城对这一点心知肚明,但是他心里对罗斯索恩的痛恨又不止一点半点。要不是小儿子时刻紧盯着,这小子早被他剁成肉泥了。
袁骓不会水性,在海里喝了好几口水,上岸的时候短暂昏迷了一下,很快就被抢救而醒。
溺过水的人都知道,哪怕只是短短十几秒入水,被救起来的时候都难受异常。且不说那一肚子的海水,整个身体都会眩晕失重,站立不稳,头更像是那锯子来回拉一样的痛。
袁骓刚刚醒来,眼前还十分模糊,只隐约看见朗白俯在自己身边,便用力抬起手叫了一声:“阿白……”
那声音十分嘶哑,简直听不出往日的正常嗓音来。
朗白接过他伸来的手:“海面上风大,我扶你去船舱里躺一下。”
袁骓点点头,保镖便小心翼翼的把他扶起来,由朗白搀扶着往船舱里走。
袁骓脚步踉踉跄跄的,一边靠在保镖身上,一边低声问:“阿白,你这一年过得……怎么样?身体好吗?”
朗白点点头:“好。”
“……枪伤有没有……”
朗白脱下手套,把手伸到袁骓面前。袁骓揉揉眼睛,看到他弟弟的右手,不禁猛的骇然:“你”
“都过去了。”朗白重新戴上手套,低低的叹了口气:“都过去了……”
袁骓眼睁睁看着朗白,视线还非常模糊,恍惚间他弟弟还是当年六七岁的模样,一个人坐在荷花池边,孤零零得可怜。
他还记得自己曾经问父亲那个小妹妹是什么人,也记得朗白第一次看着他,轻轻叫他大哥的模样。然而他一眨眼朗白就长大了,变远了,两人之间划出一道深深的沟壑,中间十几年时光悄然而逝,不发出半点声音。
袁骓昏昏沉沉的闭上了眼睛。
朗白扶着袁骓去船舱房间里,让他躺一会儿。毕竟落了水受了风,袁骓前几天还在发热,怕病情一下子严重起来。
袁骓那个从小到大的心腹齐夏国带人送来药和姜汤,还给朗白带了一件风衣:“海面上风大,袁总说让小少爷再披一件。”
朗白和齐夏国之间,当年因为莫放的事情而结下了血仇。朗白这人是心里越狠脸上越风淡云轻,只平淡的看了齐夏国一眼,说:“放下吧。”
齐夏国竟然格外隐忍,欠了欠身,一声不吭的退了出去。
袁骓这一觉睡了半个小时,醒来的时候精神好了很多,把药一把干吃了下去,连喝口水都不用。他大少爷一贯身体健康,只睡一觉就迅速恢复了元气,看着比朗白都更精神些。
正巧这时候袁城知道大儿子醒了,就来催两个孩子回原先的船上去。袁骓这艘船是从台湾来的,按规矩不能从水路直接抵达香港,必须要中途换乘从香港开过来的私家快艇,才能顺利回到香港袁家。
袁城一推门,正好袁骓跟朗白正相对无语中,房间气氛沉重跟要爆炸似的。
“你们干什么呢?还要父亲亲自来请吗?赶紧换船回去了,说不定还赶得上一起吃晚饭呢。”
袁骓立刻毕恭毕敬的站起身。朗白也从椅子上站起来,顺手捞起边上的风衣,匆匆披在自己身上。
海面上毕竟是有风的,换船的时候要坐皮筏,一般人觉得无所谓,朗白必须要裹上一件外套才行。不然他灌进去一口凉风,立刻就要肺痛。
袁骓走在第一个,朗白落在两步开外。袁城看着他们俩出了房门,才转身走在小儿子身后。
这个时候船舱过道里没有人,袁骓离得比较远,袁城和朗白几乎贴在一起。还没走两步袁城就从朗白身上闻到一股奇异的气味,说难闻也不难闻,只是闻着特别怪。
袁城轻声问:“阿白身上洒了香水?”
朗白微微偏过头,漫不经心道:“怎么可能,我从来”
话没说完,就只见袁城突然脸色剧变,厉声喝道:“阿白别动!”
朗白一惊,下意识停下脚步,就只见袁城盯着自己的背部,神色极其肃厉可怕。朗白从生下来就被他父亲溺爱到大,哪见过袁城这种脸色?顿时疑惑的转过头:“爸爸,你……”
话音未落他突然感觉到后颈一阵冰寒,似乎有什么柔软长条的东西划过皮肤。他脑子里一炸,只见一条翠绿色的小蛇绕过自己的脖子,昂起蛇头,盯住了自己的脸。
朗白刹那间全身僵硬,只见那条蛇吐着鲜红的信子,离自己不过短短十几厘米!
袁骓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疾步走回来大声问:“父亲?阿白?你们怎么”紧接着他脚步一顿,连声音都变了调:“这是怎么回事?!”
朗白的冷汗刹那间渗出来,只紧紧盯着那条蛇,连呼吸都不敢。袁城挥手示意袁骓离开,然后慢慢从口袋里掏出枪,对准了那条蛇。
袁城能够做到在直升机上遥遥对着小儿子扣动扳机,却只打飞了那把枪,伤了朗白一只手,于性命完全无碍,可以说他的枪法是极其神准的。但是现在跟朗白两步以内的近距离,那条蛇就跟朗白面对面对峙着,不论从哪个角度来打,都无法将蛇一击毙命却完全不伤及朗白。
袁城拿枪的手竟然在微微发抖,只要稍微出半点差错,他就有可能把小儿子的头整个轰开!
就在这个时候大概遇上水流,船身稍微颠簸了一下。尽管这动静非常细微,但是毒蛇却猛然受惊,刹那间蛇头向后一扬,整个蛇身呈现出翠绿色的倒u那是蛇类即将发动攻击的前奏!
朗白刹那间瞳孔紧缩!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袁城猛冲过来,一把将手臂插_到朗白的脸和那条蛇之间那短短十几厘米的空隙中!
咝咝一声尖利蛇嘶,毒蛇猝然受惊,狠狠往前一咬,顿时深深咬进了袁城的手臂!
就在毒牙插进肉里的瞬间,袁城把朗白一脚踢出几步之外,拎着蛇往后猛退几步,用力一抖把蛇甩飞了出去。紧接着他一举枪,啪啪两个点射,半空中把蛇打作了三段!
这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袁骓已经彻底傻了,朗白僵硬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上去:“爸爸!”
袁城整个手臂以一种极其可怕的速度迅速变紫发黑,只见手腕上方有两个咬孔,那条毒蛇的牙已经断在了肉里边。袁城忍痛挡住了朗白,一边掏出小刀去剜那颗毒牙,一边哑着声音道:“别过来,爸爸没事……阿白听话,现在就去把你的风衣脱了,远远的扔到海里去!现在就去!”
72、我也爱你
朗白这时候惊骇过度,加之又跪在地上,站起来的时候竟然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倒。袁骓一看就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来,双手发抖的把他弟弟的风衣扒下,跑到甲板上狠狠扔进了海里。
周正荣原本等在外边,结果等了半天都不见袁家三父子出来,正要进去查看,就看见大太子疯了一样的抓着衣服跑出来,险些把他迎面撞翻。一边手下赶紧把他扶起来:“周先生!周先生!您没事吧?”
周正荣猛的把手下一推:“大少爷!怎么回事?袁总呢?”
“父亲被蛇咬了!”袁骓的声音都变了调,“去拿高锰酸钾!快去!快去!!”
船舱里,袁城用贴身小刀把毒牙剜出来,发黑的鲜血猛的喷出来老高。虽然剧痛让他说话都忍不住发抖,但是他仍然冷静的指挥朗白用领带把他左手臂整个扎了起来。
朗白强忍着抽噎,虽然动作很快,但是双手都在颤抖。袁城叹了口气,勉强抬起手摸了摸朗白的脸:“想不到我们十五年父子缘分,就要断在今天了。”
“不会有事的……大哥已经去拿高锰酸钾了,不会有事的……”
“船上没有多少高锰酸钾,”袁城冷静的道,“就算有,现在也早过一百秒了,没用了。”
朗白一低头就要去吸袁城的创口,但是他刚低下头,就被袁城狠狠一推,一下子摔倒在地:“爸爸!”
“你想死吗?”袁城厉声道,“你想让爸爸这条命白费了是吗?”
朗白从未被父亲动过一指头,这是袁城第一次对他下这样的重手。他一下子愣在了地上,漆黑漂亮的眼睛里蕴满了泪水,看上去仓惶虚弱。
那样子让袁城恍惚间想起十几年前,他第一次见到小儿子的时候。那时朗白的母亲正咽下最后一口气,他也是像现在这样,嘶哑的哭着,满眼绝望。
没想到快死的时候,还能享受到跟他最爱的母亲一样的待遇。袁城心里微微叹息着,深入骨髓的发痛。
袁骓、周正荣和其他几个心腹手下匆匆提着一小瓶子高锰酸钾、大桶大桶的肥皂水等跑进来,还有一个懂点医术的保镖,拿着一管高锰酸钾匆匆往袁城手臂上扎,同时有人拎着高锰酸钾和肥皂水轮番往创口上浇。
这时候已经晚了,距离被蛇咬的时间早超过一百秒了,就算注射高锰酸钾也没很大作用。众目睽睽之下,袁城的手臂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发黑,创口更是泛出了发黑的紫色。
周正荣失控的咆哮着:“这是什么蛇?为什么这么毒?蛇呢?蛇在哪里?”边上有人把蛇尸提给他看,他一愣,竟然没认出来:“这……这是什么玩意儿?快把袁总的伤口切开!毒牙呢?毒牙断在肉里了吗?”
保镖打完高锰酸钾,等三十秒钟后迅速掏出匕首,以袁城的创口为中心切了一个横竖三厘米的刀口,又在创口往下连刺几刀,只见发黑的血一股股涌出来,很快就流得一地都是。
保镖赶紧提前请罪:“袁总对不住,实在是没办法,这样下去就算好了,这只手估计也保不住……”
袁城点点头,说:“你做的很好,这不怪你。船在回航吗?”
“大少爷已经下令回航了,大概要两个小时才能回到陆地!已经通知医生准备血清和船只,很快他们就会乘船来跟我们会合……”
“你觉得我撑得过两个小时吗?”袁城神色平静的反问一句,又回过头,对朗白招招手:“阿白,到爸爸这里来。”
袁骓赶紧把他弟弟往前一推,朗白一下子跪坐在袁城身侧。
袁城用没受伤的右手拉住小儿子,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看了很长时间,才微微的笑道:“阿白乖,不哭。”
朗白强压哽咽,说:“我才没哭。”
他的泪水把整张脸都打湿了,眼泪在脸颊和下巴上汇成串,有的滴到地上,有的落在了袁城怀里。
袁城另一只手也没什么知觉了,很勉强才抬起来,慢慢拭去小儿子脸上的泪水。他没有触觉,不知道自己动作是轻是重,擦了几下之后,朗白脸上便浮现出红痕,袁城停下手,半晌一声长叹:“爸爸以后,再也不会伤害你了……”
朗白猛的抬手捂住脸,整个人都在颤抖着,泪水从指缝间蜿蜒而下,触目惊心。
这时一个保镖从门外匆匆走来,对周正荣附耳说了几句,递上两个盒子。
周正荣脸色一变,半晌点点头,挥退了手下,一个人走上前来对袁城低声道:“袁总,送风衣给小少爷的人查出来了,是齐夏国。”
朗白哭得哽塞难言,根本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周围几个心腹脸色齐齐一变,袁骓更是刹那间脸色惨白!
“几个手下人过去抓住他的时候,还从他身上搜出来蛇药。”周正荣把盒子递给那个懂医的手下,又道:“肯定是他怕万一误伤自己,这蛇药是给他自己准备的。你们几个快点把蛇药化开给袁总涂上!”
齐夏国三个字一出来,袁骓脸上已经血色尽失,等到周正荣这番话说完的时候,他已经连站都站不稳了。一时间震惊、恐惧、痛悔、悲伤一齐涌上心头,震得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袁城看了大儿子一眼,却没有责怪他,只低声叹了口气:“现在才知道后悔,当初你要是听我的话跟王家断绝来往,哪有今天的事情呢?”
袁骓怔怔的盯着父亲,那脸色惨白得吓人。周正荣赶紧拍了他一下:“大少爷!”
谁知不拍还好,一拍之下,袁骓猝不及防的向前冲了半步,从喉咙里咳出一口发暗的血沫来!
周正荣简直骇呆了,还没来得及搀扶,袁骓突然掉头往外冲,那脸色竟然异常的可怕。
袁城厉声喝道:“你给我回来!”
袁骓吼道:“我去杀了齐夏国,我他妈的去杀了他!”
“回来!我有话对你说!”
周正荣慌忙扑上去,连推带拽的把袁骓拉回来。看袁城现在的样子,十有八九这一关很难熬过,就算熬过了,日后怎么样也很难说。万一袁城不在了,他现在说的话就是遗言!这大小两个儿子都是要听的!
周正荣狠狠把袁骓按在地上,袁骓拼命挣扎了两下,实在挣扎不起来,只能重重一跪,嚎啕大哭:“父亲!父亲!我对不起您!父亲啊!……”
袁骓从生下来起就没这样哭过。无数的悔恨和悲伤都凝聚在这哭声里,尾音尖利得瘆人,几乎连血泪都要哭出来。
“大少爷你听袁总说什么,你要听袁总说什么啊!”周正荣急得也想哭,扑通一声跟着兄弟两人跪在袁城面前。
袁城的视线已经有点模糊了,虽然打了高锰酸钾,用碱水冲过伤口,毒液也都被放了出来,但是剧毒仍然迅速在体内蔓延着。他的目光从面前的人身上一一扫过,先是跟了自己几十年的心腹周正荣,然后是被全族认作嫡长子的袁骓,最后是离自己最近的小儿子朗白。看到朗白的时候他顿了顿,低声道:“袁骓。”
袁骓十个手指紧紧抓着膝盖边的地面,用力之大甚至肌肉都痉挛了:“是,父亲!”
“我在香港,有一份转让文件,是要把美国分部……转到你弟弟名下……”袁城口腔有些麻木,说话也断断续续的:“但是被长老阻挠,文件我……还没签字……”
袁骓凄厉的哭道:“我回去就签!立刻就签!”
袁城笑了一下,那笑容短短几秒就过去了:“袁骓,你是我的大儿子,你是哥哥,要保护好你弟弟,要承担起袁家的祖业,你……你能做到吗?”
袁骓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能流着泪拼命点头。
“我这一辈子,最对不起阿白,……我要是死了,你能保你弟弟一世富贵,平安终老吗?”
袁骓哽咽得喘不过气来,颤抖着抓住朗白的另一只手:“我、我发誓,我发誓一辈子好好待阿白,我发誓我一辈子好好的、好好的保护他,让他快快乐乐长大,一生一世平安富贵……”
袁城闭了闭眼睛,脸上已经笼罩起一层灰败之气,看上去极度憔悴。然而他的神情却是十分放松、十分安心的:“你记得你说过的话就好。今天在场的,所有人都做个见证,我要是死了,你们所有人都给我看着,……”
周正荣几十年在黑道摸爬滚打,从不流下一滴眼泪的人,此时却痛哭流涕的点头:“我看着呢袁总,我看着呢……您一定会活下去的,您安心吧……”
袁城叹了口气,微微显出一点笑影来:“我也想活下去呀……我多想活下去,和阿白在一起,直到我老死的那一天……”
他伸出手,想再摸摸小儿子的脸颊,但是眼前已经对不准焦距了。朗白抓住他的手,颤抖着亲吻他的掌心,泪水很快打湿了袁城的手。
“乖,不哭了,……阿白,不哭了……”
袁城顿了顿,恍惚间想再对小儿子笑一下,再看看他带泪的脸。但是他的视线一片模糊,已经什么都看不清楚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说的话还能不能被听见,只能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断断续续的往下说。
“阿白,你十五岁……那一年的事……我一直想……跟你说对不起……”
他的声音已经低到耳语的地步,别人都很难听见他说了什么。就算听见,估计也不知道这个“对不起”是什么意思。
只有朗白心里明白,却说不出话,喉咙里就像是堵了什么硬硬的东西,酸涩难言。
“阿白……”袁城轻轻唤了一声,“……爸爸爱你……”
尾音渐渐飘散在空气里,恍若无声。那每一个字都用尽了袁城最后的力气,用尽了他最后的心血,最后的爱情。
朗白嘴唇颤抖着,半晌才说:“……我也爱你。”
袁城对他说过那么多次,这是他第一次回应,有可能也是最后一次。短短的四个字,却像是最尖利的钢针一样,狠狠插到他心脏深处去,痛得彻骨发凉,痛得永生难忘。
袁城看着朗白,面容动了动,竟然像是微笑了一下,紧接着猝然闭上了眼睛。
意识坠入黑暗的前一刻他竟然是很开心的,那样愉悦和欢喜,就像达成一生最大的愿望那样,纵死而无憾。
恍惚间他想起十几年前那个初见的下午,第一次亲手抱起自己的小儿子。当时他还跟人说,这孩子年纪虽然小,却难得如此真心,不知道以后是谁,当得起他这份情深。
……没想到最后,竟然是我得了这份深情。
袁城心里微笑着,慢慢坠入了黑暗的深渊中。
73、悲催的太子爷
那一年春寒料峭的时候,袁家经历了一场十几年前最动荡的权力交接。
袁城在出海去接大儿子回港的时候,被一条罕见的毒蛇咬了。虽然医生在两小时内乘船赶到并带来了救命的血清,但是袁城仍然受到了神经毒素的影响,回到香港后就被立刻送进了icu,至今昏迷未醒。
全香港的小报记者都知道,袁城十几年来都在大小两个儿子之间徘徊着,始终没有写好遗嘱。不过作为百年黑道世族的袁家,自然有自己的一套危机处理系统在袁城一干铁血心腹的干预下,董事局被迫认同了袁城的嫡长子袁骓作为暂时代理董事长。
袁家小公子则根本没有参与董事局投票。从袁城回到香港后,他就一直守在父亲的病床前,不吃不喝不说话,困了就坐在父亲的床边上短短眯一会儿,一有动静就会立刻被惊醒。每次醒来他的第一反应都是立刻去看父亲,看袁城还是不是没醒来,还是不是在呼吸。
袁骓无颜面对他弟弟仓惶憔悴的眼神,他几乎要跪下来求朗白吃一点东西,再好好睡一觉。但是不论他怎么哀求,朗白都一言不发的静默着,就像真个人都木掉了一样。
最终袁骓只能让人在icu里另设了一张病床,专门给他弟弟睡觉;然后又叫了一个身强力壮的看护,每天定时给朗白打营养针。
如果说光一个朗白还整不垮袁骓的话,那么加上袁城的那份产权转让证书,就足够让袁骓拉开窗子,从集团大厦二十八层上跳下去了。那份转让书所列出的所有产权,包括一条贯穿整个太平洋的走私航线以及价值难以计算的百分之五十一的股权,让袁家所有的长老都像被高压电打了一样尖叫起来,恨不得拧断袁骓的脖子。
“我今天下午签了那份产权转让书,今天晚上回家的时候路边有一辆没挂牌照的车突然失控,以超过两百公里的时速向我迎面撞来。如果不是保镖当机立断打穿了那辆车的前胎的话,现在我已经不在人世了。”袁骓把椅子更加拉近了一点,几乎要坐到他弟弟身边去,“阿白,我冒了这么大的风险来做这件事,如果你跟父亲一起倒下了,你哥哥我现在所做的所有努力岂不都成了空?”
朗白一点反应都没有,静静的低垂着眼睛。灯光洒在他线长弯曲的眼睫上,闪烁着几乎不见的微光。他脸颊瓷白的皮肤上显出淡青色的血管,仿佛暖玉一般消融在橙色的光晕中。
袁骓长长的叹了口气,最后挣扎了一下:“阿白,你那个朋友罗斯索恩还等着你去处理。”
半晌朗白稍微动了一下,偏过头,眼神如水一般波澜不惊的盯着他大哥,问:“齐夏国死了没?”
袁骓呼吸一顿,猛地站起身大步走出了icu。
外边周正荣、王奕等人都恭候着,一看他出来,立刻迎上前:“大少爷去哪里?”
袁骓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去找齐夏国。”
齐夏国一到香港就被关押在了秘密地点,随后还没等严刑拷问,他就主动承认了自己放蛇企图谋杀朗白的事情。
齐夏国跟袁骓一起长大,但是众所周知他领的是王家的工资。王家的势力在袁骓身边渗透很深,齐夏国被关起来不久,就有人转弯抹角的劝袁骓:“他这也是为了您能顺利即位,本意是铲除小公子,谁知道误伤了袁总呢?他在您身边这么多年来,毕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袁骓听了这话,只冷笑一声,全无表示。等过了两三天说这话的人多了,他才把这些人的名字统统记在一张纸上,然后把这张纸丢给周正荣:“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杀也好贬也好,总之以后我不想在袁家再看到这些人。”
从此袁骓耳边清净,再无一人敢为齐夏国求情。
袁骓推开那扇沉重的铁门,房间里阴暗狭小,一缕昏暗的光透过铁窗,灰尘在空气中缓缓的浮动着。齐夏国被反绑在椅子上,几天功夫就瘦了一大圈,几乎完全变了个人。
袁骓走过来,站定在离他两步的距离上,冷冷的看着他说:“我父亲还没有醒。”
“我以为你会感谢我。”齐夏国开口道,声音极度嘶哑:“如果不是我,你回到香港的时候就什么也不是。那个私生子仍然压在你头上。”
“你口中那个私生子是我的亲生弟弟,那个至今昏迷不醒躺在病床上的是我的亲生父亲。”
齐夏国充满讽刺意味的笑起来:“得了吧,我在袁家这么多年,什么时候见过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事?”
袁骓沉默的盯着他,过了很久很久,才轻轻摇了摇头:“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那天晚上发生的所有事情。”
“哪天晚上?”
“当初我父亲生日,阿白把我绑到海面上去的那个晚上。他把我带到甲板上,手里拿着一把枪。当我问他是不是要杀我的时候,他说不,他要把我送到美国乡下去生活,直到他死的那一天。你知道吗,当时我有多震惊,简直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袁骓顿了顿,又道:“当时我已经……打算把他骗过来杀掉了。”
齐夏国一愣,声音里充满了不可置信:“我不相信他这么心软!”
“这不是心软与否的问题。我当时只是震惊于他在那样必胜的境地里都不愿杀我,那么如果他上了位,成了袁家掌门,他也一样不会杀我。”袁骓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而我,如果当时上了位,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将他杀死的。我一直以为我们兄弟两个对于彼此的仇恨一模一样,谁知道事到临头,才发现是我错了。”
齐夏国久久说不出一句话,半晌才惨笑一声:“王家为你谋算了这么多年,到头来还不及你弟弟仅仅一次的不杀之恩?”
袁骓冷冷的望着他反问:“你以为我在台湾这么长时间都是在睡觉,脑子里什么都不想吗?王家经过我的手,从袁家捞走多少好处?为了我不亲近自己的亲生父亲,外公和舅舅在我面前说过多少上不得台面的话?为了我以后的孩子有一半王家血统,王家栋前前后后干了多少阴私的事情?说句诛心的话,我若是娶了王家的小姐,生了个母亲姓王的儿子,你们还不天天盼着我早死?!”
齐夏国哽了一下,想说什么,但是偏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半晌他才有心不甘的低声道:“你杀了我,就等于跟王家彻底翻脸了。你外公跟舅舅……”
袁骓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说:“我姓袁!”
齐夏国呆住了。
“真可惜,一直以来你们都刻意想让我忘记这一点,到最后连你们自己都忘记了我到底还姓袁的事实。”
袁骓退去半步,从后腰里拔出枪,指着齐夏国。
“谋害袁家少主,造成袁家掌门重伤,按家规处置,当把你千刀万剐后活活烧死。看在你十几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我最后给你留个情面,保你一个全尸。”
齐夏国一动不动的注视着他,眼底仿佛有些不可置信,但是很久之后,最终化作了一片灰败:“袁骓,你……”
袁骓闭上眼睛,扣动了扳机。
一声枪响。
一周后,袁骓和王家彻底闹翻。
没过多久,一个奇怪的流言在集团内部悄悄流传开来。到处都能看到有人有鼻子有眼的描述袁兴篆老先生及几位长老是如何如何勾结齐夏国特助,密谋残害袁总和小公子的;到处都能听见窃窃私语,议论着在美国的几位长老花了袁家多少多少钱,克扣了集团的多少多少福利,造成董事局的重大困境和麻烦……
这些流言越传越烈,当程度已经发展到袁骓觉得已经足够严重的时候,他终于下达了自己上任以来的第一个重大决定:剥夺袁兴篆那一支在董事局中的代表席位,并取消袁兴篆从此以后参加家族年度会议的资格和分红权利。
至此,元老之祸在袁家基本肃清。
当然袁骓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这段时间他甚至已经习惯于不断被暗杀。所有平时跟他关系密切的人几乎都反了水,一夕之间他孑然一身,就像被斩断了手脚,孤零零的无处着力。
虽然坐在最高的位置上,却面临着从来没有过的,四下空旷孤独一人的境地。
“万一父亲醒不过来了,你想怎么办?”再一次来到icu的时候袁骓站在朗白身前,居高临下看着朗白秀丽冰冷的侧脸。短短半个月功夫,生命力就从他身上被迅速抽走了,他苍白、削瘦、一言不发,整个下巴都瘦尖了,连手腕上都凸出了脆弱支棱的骨骼。
“父亲给你留了富可敌国的财产,足以保你一生一世富贵平安,结果你竟然想把自己弄死,好让他的一片苦心全都白费?要是知道你会像今天这样,当时父亲就不该救你!反正你也不想活了!”
朗白一言不发,默默的坐着在病床边,目光仿佛落在虚空中漂浮不定的某一点上。
“看什么看!你以为被你这样看着父亲就能心安吗?!你越看他越难受!我要是父亲现在就恨不得把你打走!”袁骓猛的上前,一把将朗白扯起来,用力之大甚至扯歪了病床上的毯子,“跟我走!”
朗白剧烈的挣扎了两下,随即被袁骓半拖半抱着硬生生从icu里拽了出去。朗白已经几天粒米不沾了,当然也没多大力气,袁骓把他推到病房外去的时候甚至还空出一只手来带上了门。
他一放手,紧接着朗白扑到门上,声音沙哑而愤怒:“让我进去!”
袁骓一把扳过他的肩膀,紧接着毫不留情一个耳光甩过去。
啪!
朗白被打得跌倒在走廊的长椅里,半天没爬起来。
“你现在知道后悔了,你当初诈死的时候有没有想过父亲有多难过?他恨不得去跳海陪你!他这一辈子最爱的人就是你!你稍微有点不好他都恨不得十倍百倍的替你去受苦,要是看到你几天不眠不休的样子,他心里会有多难过?!”
朗白捂着脸,半躺在长椅上,看不清表情。
“阿白,大哥求求你,你要好好的保重自己直到父亲醒来,让他一睁眼就看见你健健康康的,平平安安的,否则你让他情何以堪啊?你这不是在告诉他,他救你救错了吗?父亲连死都愿意代你去死,他这样爱你,你忍心让他再伤心吗?!”
袁骓感觉眼底也有些发潮,他看着朗白一动不动的样子,又有点愤怒,又有点难受,半晌才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了眼底的湿意,“来人,去厨房弄点吃的来给小少爷,要清淡点的。”
周正荣早就不敢在这里呆下去,闻言立刻一声不吭的溜走了。没几分钟他端着一碗鱼肉粥上来,低声道:“大少爷,厨房说不到饭点,没有很多东西,过会儿现做了再送过来。”
袁骓看了一眼,说:“这也行。”然后接过粥碗,坐到朗白身边去,把他弟弟强行拎起来,用勺子舀了粥送到朗白嘴边上去。
朗白浑浑噩噩的,木然张开嘴吃了一口,食不知味的咽下去。袁骓喂一口他就吃一口,喂了大半碗的时候,突然他猛地一捂嘴巴,紧紧的皱着眉:“……好恶心!”
朗白几天没有吃粮食类的东西,稍微吃一点胃里就很难受。袁骓也不逼他,放下碗问:“你不要了?”
朗白点点头。
“马上跟我去看医生,做个全身健康检查,然后去见律师,把美国分部的一些产权证书接了,晚上我们兄弟两个一起吃饭。”
朗白低声道:“我不走。”
袁骓冷冷的看着他,半晌才忍住打下去的欲望,问:“你想让父亲睡不安稳吗?”
朗白默然不语。
“你怎么就不听人劝呢!”袁骓看着他清瘦的侧脸,那股怒火又无奈的熄灭了,刹那间心里涌起说不清的疲惫来,“阿白,你知道大哥这几天是怎么过来的吗?你知道大哥在刀尖上走了几个来回吗?王家人跟我们彻底闹翻了,袁家几个长老也暴动起来了,父亲以前的一些心腹我根本不敢用,我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是阿白!现在还有我在,要是我也被杀了,你岂不是比现在又难受一千倍一万倍!”
朗白微微一震,脸上神色有所变化。袁骓看在眼里,心里一时生气,一时悲哀,半晌才叹了口气:“现在你还有我,咱们俩好歹是亲生兄弟,赶明我不在了,这世界上就真的只剩下你了!到时候你怎么办呢?你跟着父亲、跟着大哥一起死吗?啊?!”
朗白抬头望着袁骓,那目光刹那间就仿佛他当时看袁城,仓惶惊慌,胆怯无助。
袁骓心里一酸,眼底不知不觉漫上湿意:“阿白,这世界上只有我跟你了,咱们好好在一块儿,都平平安安的,一起等着父亲醒来,好不好?”
朗白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袁骓,漂亮的眼珠仿佛包裹了一层水雾,明亮得让人不敢正视。那泪水终于越积越多,最终溢出眼眶,顺着他清瘦苍白的脸颊流下来:“大哥……”
袁骓低声道:“我在!”
朗白望着他,急促的喘了两口气,突然抑制不住的放声痛哭起来。
袁城被蛇咬的当天直到现在,朗白一直都没有真正哭出来过,即使流泪也都强压着哽咽,一直竭力的憋着忍着。这是他第一次这样毫不掩饰的痛哭出来,袁骓拍着他的背,轻轻的道:“哭出来就好……别忍着……哭出来就好……”
就在这时,一直呆在医生值班室里的周正荣突然跌跌撞撞跑出来,身后跟着同样慌张的医生,老远就隔着走廊叫道:“大少爷!袁总醒了!袁总醒了!”
袁骓豁然起身:“什么?”
“镜头里看到袁总刚才动了一下,睁了一下眼睛!”周正荣一边往这边匆匆大步走来,一边毫无形象的奋力拖着医生:“快进去看看!大夫,大夫你快一点!”
朗白脚发软,甚至都没法从长椅上站起来。袁骓拉了他一把,双手颤抖的推开病房门,跑进去的时候锁头在他胳膊上狠狠撞了一下,他都没有感觉到痛。
只见病床上的袁城微微睁开眼睛,目光还十分涣散,看到他们进来,好几秒钟都完全没反应。直到袁骓把朗白推到最前边去,袁城盯着朗白,半晌目光闪动了一下,慢慢显出一点类似于微笑的神情。
朗白全身颤抖,连声音都战栗而不成音调:“……爸爸……”
袁城勉强抬起手,被朗白抓在掌心里,眼泪成串滑落脸颊:“爸爸……”
袁城用指腹缓缓擦去他脸上的泪水,然后目光转向袁骓,又转向周正荣。过了好几秒,他才几乎不见的点了点头,眼神里似乎有些勉励之意。
袁骓也不比朗白好多少,他张了张口,却几次都说不出话来,仿佛他的声带刹那间失去了功能。正当他好不容易才结结巴巴发出点声音来,袁城却已经精疲力尽的闭上眼睛,睡着了。
袁骓这才身体一软,幸亏被医生眼疾手快的架住了,“父亲啊!……”
周正荣顿时手忙脚乱,慌张得牙齿咬了好几下舌头:“大少爷您撑住!撑住啊!袁总站起来以前集团还要靠你呢,你可千万不能倒下啊!”
一句话提醒了袁骓。一边操心父亲一边操心弟弟、做牛做马累死累活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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