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送江永杰到楼下,打算顺便去市场里去买点东西。下楼的时候,他跟我说:
“有句话我一直想说,你都快三十岁的人啦,怎么还跟家里人住在一起?”
“那我住哪啊?现在还买不起房呢。”
“别给自己找理由啦,你就是长不大,总觉得自己是个孩子。”
“哪有的事?”
“我倒是有个建议,叶瑶之前不是自己有个小独居吗?就在回龙观,紧靠着13号线,现在那里空着呢。她本来想找人租出去,但里面还有一些自己的家具不知道往哪里搬,留给别人也不放心。你要是愿意的话,可以先搬到那儿去住,以后要认识个女孩儿,也好有个去处。”
“可我没闲钱给你房租啊。”
“德行!你跟我说这种话,我缺你那点钱吗?”江永杰带着鄙夷的神色说,“你就当帮忙看房子吧,反正空着也是空着,我们现在都搬到新房那里去了。”
“那我妈怎么办?我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谁来照顾她?”
“你得了吧,是她在照顾你还是你在照顾她?我仔细看了,你就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坐着,连个碗都不知道洗一下。”
“她不让我洗啊。”
“她不让你洗,你自己没长脑袋吗?”
我认为江永杰说得对,我真得好好反省反省。
“你要搬出去,她不知道有多清净呢。”他继续怂恿我。
“那我也得问问我妹的意思,她跑得那么远,而我明明就在北京,却要自己搬出去,这样像话吗?我爸要是在的话还好,现在就我妈一个人。”
“哎!看起来你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你这个儿子究竟怎么当的?”江永杰用特别无奈的语气打断了我。
“什么?”
“难道你真的就打算让你妈这样一个人孤独到老吗?你当儿子的不操这个心,让谁操这个心?”江永杰摆出一副深谙世态人情的姿态来,颇有深意地说:“我看到楼下有许多老头儿围坐着下象棋,遛狗、抖空竹,其中显然有不少寡居的退休老职工。你得主动创造一些机会才行。况且,你没有仔细观察过吗?那些老头有的腰板坚挺,声如洪钟,有的穿土黄色的军裤和浅绿色的羊毛衫,这意味着什么你懂吗?”
“意味着什么?”我问。
“这就意味着他们有可能是从某个军区退下来的首长,是享受特殊国家津贴的人。他们的钱可能多得堆满了屋子,就是没地方花,而且他们自身或许又没儿没女,你要是搭上了这层关系,说不定一夜之间就摇身一变成了富二代呢。”
“他妈的,这是什么话?”我佯装恼怒,“你叫我把我妈卖了吗?”
“你瞧瞧,你瞧瞧,你总是误解好意,你是受刺。
等我们走到他的车跟前,我又说:
“不过……李思韵也说过类似的话,她也提议要给我妈找个伴。”
“是啊,是你的脑子不开窍嘛。你想问题不够全面不够透彻,总是像孩子一样没个主见不敢拿主意,难道让你妈主动提出来轰你走吗?你都这么大的人了,叫我怎么说你好?”
我点着头,表示诚恳接受批评。
“想一想也是,我这样一直在家里耗着,其实她更担心。”
“就先这么说定了,”江永杰拍了拍我的肩膀,拉开车门,钻进他的宝马车,“我会找人去把那里打扫干净的。你就不用管啦,到时候找我拿钥匙吧。”
送走江永杰,我去了趟超市,回来的时候,我走过楼下的人行便道,在那根电线杆下的盲道凹槽里我看到了碎裂的玻璃弹子碎渣。前天晚上,西门巅就是站在这里大声嚎哭的,我仰着脖子寻找我的窗户,回想着当时的情景,想象着他的心境。
回到我的屋子,放下东西,我忽然感觉四下异常安静。我本来想睡一会,来弥补昨天晚上的消耗,却怎么也睡不着。我打开电脑,怔怔地对着屏幕,发了一会儿呆。晨辉公司的那个设计图我已经交到老吴手里了,他给了一些修改的意见,但并没有催我。我们现在干活比较随性,不会做得特别细致,也没有什么艺术追求。因为我们面对的都是一些门外汉,一帮大老粗,我们只要用三成功力就能轻而易举蒙住他们。
我干坐了大约一个小时,终于还是熬不住,拨通了蓝月茹的电话。
“亲,我们得见见面了。”
“今天不行。”她立刻回绝了我。
“我不是说今天,你看看你哪天有时间?”
“这几天……哎,一直很忙。”
“可我想跟你好好聊一聊啊。”我说,“还有,我可能要从家里搬出去自己住了,我认为这样对我的精神状态会好一点,一个人住有利于清醒地思考。”
“你要思考什么?”
“很多事。不如我们见面说吧。”我说。
“可是……”
“你究竟在忙什么?”
“跟你说吧,我最近见了几个大人物。”换了这个话题,蓝月茹立刻兴奋地跟我聊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种预感,似乎我的春天就要来了。我见了几个制片人,之前他们已经给我拍一组照片,下礼拜还可能安排我去试镜。”
“是吗?那很好啊。”我说。
“但是作为模特,我是不是个子不够高啊?”
“你是要当模特还是当演员?”
“都有吧,也可能先去拍广告片什么的。关键是你知道吗?我好像又胖了。”
“没有的事,你总是很在乎这个。”
“你都多久没见我了,我真胖了。”
“是啊,我都好久没见你了。”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情不自禁地带出了一丝感伤。很显然蓝月茹也觉察到了。
“说吧,你有什么心事?”蓝月茹问。
“我只是……有点为你担心。”
“担心我?担心什么?”
“我以为你和西门巅会一直好下去,我还为你们祝福呢。”
“真的假的?哈哈,”她在电话了笑了起来,“你说这个真搞笑,我还以为你一直希望我跟他分开呢。”
“我怎么会那么想?”
“因为你嫉妒啊。”
“不要闹了,”我说,“最近我觉得时间过得更快了,一年又一年的。你看看这半年多我们才见了几次?没超过三次吧?分手的时候你跟我说,我们分开是为了避免变成仇人,是以退为进,是为了将感情维系下去。你说我们要做永久而真诚的朋友,我们还约定至少一个月见两次面做一次推心置腹的交谈,可现在呢?”
“哎,为什么突然说这个?”蓝月茹说。
“平时忙的时候没有感觉,可是闲下来的时候我会感到恐惧,有些事情我一个人无法面对。”
“恐惧什么呀?”蓝月茹说。
“我是说,你不应该再这样飘来飘去了,你需要稳定下来。”
“怎么稳定?嫁给你吗?”
“不是那个意思,你不一定非要嫁给我,我只是希望你……”
“行了,不要总说我,你先顾好你自己吧,亲爱的。”
“跟西门巅在一起,你不开心吗?”
“西门巅,西门巅,好像我离了他活不成似的。”
“你没有爱过他吗?之前你跟我说什么来着?”
“行了,我求你了,别再说他了。”
我同意那样的一种说法——人们见面少了,是因为通讯工具发达,是科技使人情变得淡络,推倒移动公司的通信塔,那些蜷缩在屋里的人们就不得不走出来跟彼此见面。现在与蓝月茹通话的时候,我会打开电脑翻看她的照片,否则我真会想不起她长什么样子。她似乎一直在变,无论是相貌、言行,还是思想。我知道这不可避免,但我还是不愿接受。
“好吧,不说西门巅了,”最后我说,“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
“那就明天吧,”蓝月茹说:“明天下午我会去‘胡桃夹子’给学生上课,你知道那个地方吧,5点钟你可以到那里找我。”
“好的,明天见。”</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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