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边喝着水一边盯着蓝月茹看。终于，她把脸从手机上抬起来了。
“你怎么也不上？”她问。
“我没有什么要表达的，况且我也不想成为你众多粉丝中的一个。”
“也没几个人关注我，我也不在上面发照片什么的。但他们现在建议我多发一点，再配上一些自己的话。也许今天下午拍完照片以后，就会有一个讨论结果出来了，看看究竟是执行哪一个方案。也许以后的访问量就大了，他们会专门替我转发和评论。”
“如果需要发之类的，我劝你还是不要做了，这些东西还不够多吗？你没必要凑这个热闹。”
“是啊，真的有好多人。现在是个傻瓜都会给自己申请加个v。”
“就是嘛。”
“但是我希望我跟她们不一样。”
“也许那只是你的希望，真正做起来，你就发现……”
“嗨，嗨，还让不让我吃饭了？”蓝月茹把一只刚刚夹起的虾扔在盘子里，又抓起手机滑动着，“你什么都好，你正直、善良、体贴、温柔，可就是老打击我。”
“我是怕你摔疼了，所以早早提个醒。”我解释说。
“我没那么脆弱的。”
“我是怕你走上一条……哎，怎么说呢，如果你那追求梦想的路走得不那么顺，可以尝试着回到地球上来，这里你可以每一步都踩得很结实，也不会那么累了。我觉得你现在似乎都有点神经衰弱了，或许还有些强迫症——你能别再刷那玩意吗？”
“好了，听你的，不玩了，”蓝月茹把手机放下，说：“不过这不是强迫症，你不用为我担心。你没有听说过关于蜂鸟的传说吗？蜂鸟是一种体型特别小的鸟，它每秒钟煽动翅膀的频率超过80次。它无时无刻不处在运动之中，它这样做不是为刻意追寻什么或展示什么，你可能会觉得它累，可是我告诉你，如果它停止煽动翅膀，它的心脏便会停止跳动。你可能不相信，可世界上就有这样的鸟。告诉你，亲爱的，虽然我有时候会很累，也碰过不少钉子，栽过不少跟头，但我心里舒坦。向现实妥协才会要了我的命。况且我现在感觉良好，或许属于我的时代就要来了。”
说完这句话，蓝月茹又看了一眼表。
“好了好了，差不多了，我得走了。下回我们再聚吧！”
她用纸巾擦了擦嘴，站起来，收起手机，拎起包。然后绕过半边桌子，在我的额头上蜻蜓点水般付上一吻。
“要我送你吗？”
“不用了，我打车。”
蓝月茹半跑着出了餐厅门，去路边拦出租车。
我结完帐，走到外面的时候，她正好钻进一辆出租车里，向我摆了摆手。
“照顾好自己！”我喊了一声。车已经快速地开走了。
我不能因为一点小事就去生蓝月茹的气。我要是生她的气，或许早就被气死了。她做事不遵常理，随性而为，而我早就习以为常了。当你从一开始就选择以某种方式去包容一个人，你自然就会一直包容下去，慢慢地这便成了习惯。
几天以后，李思韵从迪拜回来了。
她拖着她的大黑包，在首都机场落地以后，摘下了红帽子，解开了白面纱，换掉了那身浅黄色的空姐制服。但尽管这样，她依然带着一股阿拉伯风情。由于长期生活在沙漠里，她连肤色都开始朝着西亚人的方向发展了。
但这一次李思韵并不是一个人回来，她在机场打电话时，暗示她会带一个朋友回来。为了团聚，我又回到了我妈那里，提前准备着要一起吃一顿像样的饭。当我打开门的时候，看到李思韵的身后跟了一个皮肤黑黑的老外，帮她拎着箱子。我吓了一跳，我以为她在外面雇了一个洋人当保镖，可她介绍说那是她的男朋友。
李思韵请那个老外进来，向我和我妈介绍他叫atn，是个法国人，是法国爱弥尔卫浴洁具驻中国代表处的外派员工。我知道卫浴洁具主要就是生产马桶，但我没有把这个解释给我妈听。这个atn长得人高马大，挺着尖尖的鼻子，衬衣都挡不住他那些长势凶猛的胸毛。但令人高兴的是，他还能说一些简单的汉语。
当时江永杰也在我家——他是专门跑来蹭饭的，他总是抱怨在外面胡吃海喝弄坏了他的胃，并指定要吃我妈做的饭。遇到这样一个外国人，我原本觉得挺尴尬，也不知道该聊点什么。但江永杰很快就对这位身上散发着棕榈叶味道的异邦人发生了兴趣，乘着李思韵去厨房跟我妈说话的间隙，江永杰测试了一下他的汉语水平。
“你们的公司叫爱弥尔吗？那么，你对卢梭怎么看？”江永杰说。
“卢色？”法国人说，“你说的是人的名字吗？”
“是的，是人的名字，全名应该叫让－雅克·卢梭。嗯……这个《社会契约论》、《忏悔录》，还有《爱弥尔》，难道你不知道吗？你们公司的名字是怎么来的？”江永杰叉开手指兴奋地说着，还不断地比划着。但我不清楚他怎么会知道这些。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
“啊？你到底是不是法国人？”
“我是的，你可以检查我的护照。”atn露出一口白牙憨憨地笑了起来，这博得了我的好感。他显然也挺聪明，为了避免江永杰继续发难，他主动说了下面的话：
“我喜欢中国，我在人民大学学习了汉语。我认为中国将会成为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国家。”
“将会成为的意思是现在还不是对吧？”江永杰故意拉下了脸。
“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atn说。
“哈哈，跟你开玩笑啦，我们中国人怎么能没有自知之明呢？”江永杰兴奋地拍打着atn的肩膀，“我们正处于，并将长期处于，初级阶段嘛。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你们俩能聊点别的吗？”李思韵系着围裙出来，手里拿着一只削了一半的土豆，瞪了我一眼。她一定是听出江永杰话语里不友好的意味了，而我却只是坐在那里傻笑，而不去制止。
“我们不管聊什么你哥都插不上话，我们聊的都是大事。涉及中欧关系和整个人类的前途和命运。”江永杰抓起茶壶给自己的杯子里倒上，也给atn的杯子里倒上，连连说着：“请，请。”
“我也喜欢喝中国茶。”atn捧起茶杯抿了一口。
“是的，我们中国人是慷慨的，你看看你们欧洲，现在像什么样子？你们的银行收不回贷款，你们全都跑到中国来找工作，你们还请求我们给你们提供援助。难道中国银行里的钱都是天上掉下来的吗？那都是人民的血汗钱啊。我们自己都还饿着肚子呢，你去中国的西部看看哪，那里的孩子上不起学吃不上饭，全家人就穿一条裤子……”
“真的吗？”
“真的，家里谁出门谁穿，在家就光着屁股。而你们这些资本主义国家的人却拿着我们的钱在地中海吃龙虾晒太阳做马杀鸡。”
“是的是的。”
“你们的欧盟本身就存在很大的问题，我一直都觉得奇怪，这个世界上许多地方叫嚷着要求独立，你们倒好，非要硬捏在一起。现在傻了吧？一个希腊就能把你们全都拖垮。你说对不对？”
“是的是的。”
“现在你们欧洲不行啦，你选择来中国是明智的。对不对？”
“是的是的。”atn只能笑嘻嘻地随声应喝着。2k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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