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月茹远远走来,手里拎着香奈儿的手包,一身香气袭人。邻座的无论男的女的全都盯着她看。她画了浓妆,嘴唇涂得鲜红,手指甲做成了蛇皮花纹,显得极其妖冶。她穿了一件低胸露背的白色蝙蝠装,v领开得很低,全身裸露出来的地方要远远多于被衣服遮住的地方。我甚至都分不清这件衣服是怎么穿上身的,也搞不清楚怎么才能将它脱下来。
“怎么啦?”蓝月茹在我对面坐下,皱着眉头问我。
“天哪!你怎么穿成这样?”
“不是跟你说了吗?我下午还得去参加一个活动。”她把墨镜摘下来,用手捋了捋头发。
“需要如此盛装出席吗?”
“嗯?”她似乎并没有用心听我讲话。
“早知道我就换一个地方了,你跟这家店的风格格格不入。你看看他们的眼神。”
蓝月茹把手包搁在桌子上,又伸手从包里掏出了镜子。她对着镜子使劲绷紧鼻梁及上唇周围的皮肤,检测粉底是否涂得均匀。“点了吗?得赶紧吃完赶紧走?”
“人们都盯着你看呢。”
“让他们看去吧。”
我翻开菜单,喊来了服务员,照着蔬菜、猪肉、牛羊肉和海鲜分别点了几样。合上菜单,我问蓝月茹:
“你平时应该不会穿成这样去‘胡桃夹子’给孩子们上课吧?”
“你是怎么了?我变化有那么大吗?”
“这几个月你又上了一个台阶。”
“你是说我以前看起来很土?”
“没有那个意思。”
“哎!你有所不知,现在我都不怎么去‘胡桃夹子’了,我被那些小丫头们气得发了疯。实在没办法,我就只好旷工了,爱咋咋地吧,反正估计也干不长了。那地方本来就不适合我,哼,让我去带孩子,怎么可能?最可恨是那些家长,各个都以为自己的闺女是舞蹈天才,将来一定能跳进中央芭蕾舞团。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材?难道他们不懂得遗传基因是怎么回事吗?——你点喝的了吗?”
“哦,对,”我立刻伸手找服务员,“你想喝什么?”
“有没有hello-c柠檬?”
“有没有hello-c柠檬?”我问服务员。
“什么?”服务员说。
“算了,我出去给你买,”我从包里掏出钱包,“这里肯定没有,我看到边上就有家seven-eleven,等我两分钟。”
“行了行了,”蓝月茹拽住了我的手,“你就坐着吧,我喝水就行。”
于是我重新坐下,用纸巾擦拭着从塑料膜里掏出来的玻璃杯。
“你下午的活动,跟你说的新计划有关系吗?”
“是的,这正是我想跟你说的。”
接着,蓝月茹便向我谈起了她的新计划。她每年都会有无数个新计划,她一直在寻找着成名的途径。目前络传媒公司联系到了她——这是我已经知晓的事——他们养了一大批水军和写手,随时待命,愿意帮她炒作。但条件是得先签一个类似卖身契的合同。也就是说,如果她成名了,必须支付相应的代理费用,如果她成功签约到了某家经纪公司,就必须支付数额更高的“转会费”。
“你对这方面清楚吗?”我问。
“大概了解了一点。”蓝月茹说,“我觉得我的动作已经稍稍有些慢了,不可否认我已经错过了好时机络营销刚刚起步的时候,有人肯扶我一把,我可能就不会坐在这儿了。”
“那你会坐在那儿?”
“坐在哪?我只是打个比方,我的意思是我可能会有另外的人生境遇。”
“那具体要怎么操作呢?”我问。
“到目前为止有两个备选方案。”蓝月茹兴致勃勃地向我做起了介绍,“第一套方案呢,是对我提前进行适当的包装,然后找推手散播负面新闻——当然,一般都是桃色新闻啦之类的。然后我出面澄清,然后又有推手再爆内幕,然后再反驳,再争论,使络效应。他们会分成两拨人,其实有可能他们就坐在同一上吵得昏天暗地,听语气像是要杀了对方,但关了电脑他们就一起去喝酒吃饭了。他们的工作就是让更多人关注事件的主人公——也就是我,最终达到我们预期的效果。”
“第二套方案呢?”我问。
“第上骂人。”
“啊,你骂谁?”
“也不是说骂人,是提出一些标新立异的观点,发表一些带有攻击性的言论。这些观点通常是有关女性主义啊,性别差异啊,恋爱婚姻啊之类的,甚至也可以讨论讨论性解放。必要的时候,我可以找一个名人当靶子,我向他开炮,指责他批评他攻击他。然后他们同样会安排正反两方的推手进行你来我往的辩论,以提高我的知名度。”
“这听起来……很不靠谱。”我说。
“你懂什么?”蓝月茹说,“这是正儿八经的营销手段,对市场繁荣是有利的。”
“营销?市场?可你不是商品。”
“这种时候我需要成为商品。”蓝月茹坚定地说,“只有成为商品,我才能实现自己的价值,这便是市场经济的核心要素。”
“我可不想跟你讨论什么市场经济,我只是觉得你要是答应了他们提出的条件,就等于是卖身。他们只想靠你赚钱。”
我给她的杯子里倒上热水。这时候服务员把炖锅端上来了。蓝月茹看了看表,撕开了一次性筷子。
“我可没那么傻,”她握着筷子在锅里翻弄着,“我也想着要利用他们呢。况且我认识的人又不是一般的小员工,我认识的是他们的管理层,到时候他自然会帮我做出一整套具体的方案来。我尽量会想办法跟他们实现双赢,这才是合作的基础嘛。”
我的脑海中又一次浮现出汽车电影院里的情景。在那辆橘色甲壳虫车里,蓝月茹的胳膊搭在许建豪的肩膀上,卿卿我我,好不快活。我不禁心如刀绞。我当然知道她是不会爱他的,他也不会爱她,他们只是从彼此身上获取自己想要的东西,这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错,可我还是觉得心痛无比。我常常想,假如我手中掌握着无与伦比的资源或者拥有用之不尽的财富,我一定会利用我的所有来帮助蓝月茹实现她的梦想,我会花大量的钱财来包装她,炒作她,让她做广告代言,让她去拍电影,让她去走红地毯,去发表获奖感言……那样的话,她会不会死心塌地地跟着我?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她会把我看成是一种可以随意使用的工具呢,还是一位真心爱人?
“你怎么了?”蓝月茹问。
“没有什么,有点辣,你不觉得辣吗?”我扔下筷子,喝了一口水。
“吃的就是辣。”
等过了片刻,我终于鼓起勇气说:“其实我知道你最近在跟什么人见面?”
“是么?”
“那人是姓许吧?”
“啊,你怎么知道?”蓝月茹露出惊讶的表情。
“要有心要查的话,总是能查到的。”
“你可真是讨厌,为什么总调查我?”她撇了撇嘴说,“不过,我也知道你,我相信你是不会有恶意的,可我还是觉得怪怪的。我希望以后还是不要这样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我也想不明白。”
“那还是等你想明白了再跟我说吧。”
“他结过婚你知道吗?”
“知道,”蓝月茹说,“可这跟我有关系吗?”
“也许没有吧,我只是觉得我有义务提醒你。”
“哎,你还是那么可爱。”蓝月茹说。
我们默默无闻地吃起了东西,其间蓝月茹反复看表,又看手机。她不停地滑动着拇指刷着,仿佛能从那里获取她直面惨淡人生所需的勇气和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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