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兴路上灯火辉煌,明亮的灯光照亮了路人明亮的笑脸。镇小却是一片寂静,黑得甚至看不出任何线条,好像整个黑夜的精华都浓缩在了这里。
一个白衣飘飘的身影缓缓落下,凌乱的风吹得他衣袂向上飘扬,似骄傲的蝴蝶。他袖手站立,任凭吹散的青丝拍打着他刀削似的脸庞,冰冷的脸上竟然有一丝笑意。
过了一会儿,地表有一丝颤动,然后波纹迅速往外扩大,掀起的风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站立的姿势,依如挺立的青柏傲霜屹立。鸣鸾渐渐浮了上来,冉蘅暮的笑更浓了:“你在地下躲了几百年,今日竟还有脸出来?”鸣鸾浅浅一笑:“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我只是输给天意罢了。”冉蘅暮挑挑眉:“那今天就做个了断!”
鸣鸾看着冉蘅暮,低沉地说道:“你怕了,你害怕她会成长起来对抗你,所以你要在我们都弱小的时候动手。”冉蘅暮在地上踱了几步,露出金线攒龙的皂靴,宝带上束着的佩玉发出清脆的声音,说道:“这世间本来就没有绝对的正义,成王败寇,他日我成功了,那么人们只会臣服于我,谁会在意我是怎样成功的?”
鸣鸾愣愣地盯着他腰间的佩玉,好像一张无形的网把他紧紧抓住,许久,他才长叹一声:“这一天始终要来的。”说罢,地上出现了一个漩涡,越来越快地转动着,在漩涡的中央缓缓升起一个人影,这是数百年来鸣鸾第一次恢复人身。()
他发如墨,鬓若裁,两弯遒劲的眉下是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高挺的鼻梁和抿紧的唇与冉蘅暮有五分相似。不同于他阴柔的气质,鸣鸾的周身迸发出了积累了百年的坚毅,那是一日一日希冀着阳光,一次一次失败地凝聚形体后沉淀下来的坚强。一身黑色的劲装与冉蘅暮针锋相对,袖口和衣领上精心绣着的扶桑花纹与冉玉带上的一致。
看着鸣鸾一步一滴血地走向他,冉蘅暮深紫色的瞳孔蓦地紧缩,阴戾的眼神一片一片割过去,手心一阵寒光祭出一把青湟剑,翻手一握,剑尖对准鸣鸾猛刺过去。
鸣鸾侧身一闪躲开,冉蘅暮飞快地纵身一跃定睛对准鸣鸾的心窝狠狠一刺。鸣鸾躲闪不及,右肋生生地挨了一剑,他一踮脚后退了几步,捂住不断流血的伤口,脸上却是飘渺的笑:“纵然今日我死在你的剑下,你也不会成功的。”
冉蘅暮不理会他,只是冰冷地问道,声音像玉珠掉进了冰水里:“你的剑呢?”鸣鸾用衣袖拭了一下嘴角的血,还是那副样,脸上坏坏的笑丝毫没透露出身体的枯竭。的确,他修复了几百年终于又可以凝聚成人,但他仍然很弱,功力尚不及原来的一成,彼时没能打败冉蘅暮,更何况今朝。
鸣鸾勾魂一笑,看来今晚就要命丧于此了。冉蘅暮一步一步地逼近他,边走边说道:“你布了那么多的假象,让我把九州的大陆都寻了一遍,你殚精竭虑隐藏行踪,可今晚还是被我找到了,鸣鸾,你曾经赢不了我,现在活该死在我的剑下。”看着剑尖一点一滴逼近自己的咽喉,鸣鸾闭上眼,谁也不知道此时他在想什么,是否会有一丝的害怕,或是后悔?
就在鸣鸾以为他的心头血会溅了青湟剑的时候,只听“铿”的一声,青湟剑被死死抵住,睁眼,一把乌黑的古剑剑背抵住锋利的剑尖。明明是初秋,可空气中的玉兰花香越来越浓郁,本应枯萎的玉兰树飞快地长出一个又一个粉紫的花苞,绽出一朵又一朵洁白的花瓣。
那个粉紫的身影死死为他抵住逼人的剑,那个瘦小的身躯在秋风中瑟瑟发抖,那个瑰丽的脸庞是他日日夜夜反复铭记在心头的模样,那个人,本应该在神州之外,青丘之国痊愈,那个人,是翔丹。
鸣鸾愣愣地笑了,嘴里全是血腥味,心里却是甜丝丝的,可也有些担忧,他说道:“你怎么回来了?你伤未好。”翔丹抽出夜渊剑抛向鸣鸾,答道:“这次,轮到我救你。”鸣鸾接过剑,一下劈向冉蘅暮,把翔丹掩护在身后:“你先走。”翔丹点了点头,她伤未好,留在这里只是负累。
冉蘅暮余光一瞥,剑锋直指翔丹,翔丹飞身跃上房顶躲闪,冉蘅暮紧追其后。鸣鸾见状不妙,跟上冉蘅暮。就在他们一一追逐的时候,冉蘅暮突然一转身刺向鸣鸾,可他并没有刺进鸣鸾的心脏,而是毁灭了另一个哀伤的灵魂。
冉蘅暮一愣,鸣鸾趁机拔出夜渊剑一剑刺穿了他的肩胛骨,鲜血一滴一滴流过剑刃滴到地下。冉蘅暮抽身一退,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飞速离开。
鸣鸾抱着纸一般脆弱的翔丹,一遍一遍吻着她干涸的唇和紧闭的眼。“为什么要替我挡下这一剑?你应该走得远远的,不,你应该不回来的。”翔丹用尽力气扯出一个干涩的笑:“你把剑落在我这儿,我来看看你。”
鲜艳的血染红了翔丹粉紫的衣衫,浸红了她衣领上雪白的玉兰花刺绣。人人都赞纯白的玉兰,可他们不知,玉兰在未绽前是粉紫色的,是像朝霞一样的艳丽。
伤口处一片一片飞出殷红的花瓣,翔丹一丝一丝抽离了魂魄,几百年仿佛梦一场,梦醒之后又见如初容颜。
他春水汤汤的眸底盛满了整个世界,整个世界只有一个人,似乎又回到了那年的贤明山,曲径通幽的小道上覆满了潮湿的苔藓,清泠雨下,一个粉衣女子微微回首,面若桃李,气若芬芳,丹唇轻启:“敢问公子何事?”容颜甚好,莫负韶华。
鸣鸾紧紧地拥住翔丹,却无法阻止她的身躯渐渐幻化成一簇一簇雪白的花瓣漫天飞向寂寂的夜空。所有的玉兰花瞬间凋谢,连同花蕊丝毫不留恋干瘪的树枝冲向黑暗的云霄,本不是这时节盛开,何苦强留?
他的怀里只剩下一根木簪,是他倚着芭蕉树,闲时刻给她的,她老是抱怨自己不解风情,娇嗔着催他送样物品,也许这根簪子能换得千金轻一笑。
一声叹息一生悲,
三点芭蕉三声催。
斗转星移物事非,
湟渊相逢大梦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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