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啊素女,进来吧。”
她沉着一张脸,抿着唇盯了长琴一会儿。我不明所以,又转头去看长琴,他笑得温柔。我还以微笑,又看向素女。她把目光冷冰冰地投向我,含着清晰的怨愤与敌意。
我不高兴了。这天地间,除了西王母阁下,还没有别人给过我脸色看呢。
“素女姑娘,你有什么话请直说。”
她并不理会我,走到我们面前,直视长琴。“长琴君,你去昆仑山寻圣木曼兑,差点丧命,就是为了她?”
活这么久,第一次有人拿手指着我,还是个大地子民,我因为太意外而愣住了。
长琴像是此刻方察觉到被人打扰了,淡淡地转眼看她。“是这样。”
“你喜欢她?”
“我爱她。”
素女不可置信地摇头,随即嘲讽地笑道:“你真的明白她是谁吗?她是神灵女娲,是创世神!跟你我是完全不同的!”
“那又如何?”
“又如何?”素女用让人很不舒服的轻视口气说,“你再优秀也只是区区神民,能和她有什么瓜葛,她能看得上你吗?!”
长琴皱眉道:“我和她的事情,你并无立场置喙。”
她潸潸泪下:“你这个人怎能说出这么过分的话,你不知道我爱你吗?”
长琴愣了一瞬,说:“你并不曾告诉过我。”
啊。我已经傻了。这是什么状况?
素女抽咽着:“是啊,我现在也看清楚了。自从她来了以后,你就魂不守舍,还弄得一身伤。你的心里只有这个永远不可能爱你的人,却从来没认真看我一眼!”她声泪俱下,控诉的手指再次指向我。
我也不晓得自己怎么了,明明是她很没礼貌地吼我,我心里却有些发虚。我说:“那个……素女,你不要,只是见他的身体在轻微地发抖。我在心里小小地赞叹了一下,素女真是人才,居然能把安如白云淡若清风的长琴气成这样。
像我这般颇有见识的神灵都被吓到,更勿论气质柔婉的素女了。她狠狠地瑟缩了一下,眼泪就像小溪一样,哗哗的,一张脸凄凄切切。
长琴沉默了一会儿,说:“对不起,素女。”
素女笑:“长琴君你在发抖,事到如今你还会害怕,你害怕什么,啊?”
我看这素女又哭又笑的,往常那端庄美丽的形象完全没了。再看长琴低着头,头发遮住了脸看不清表情,气氛很沉重。心像是要被一只手越握越紧,传来一阵钝痛,我抚了抚胸口。
长琴抬头对站在一边的我说:“我先带她下去,你随意就好。”
我怔怔地点头,眼瞧着他半扶半拉地把素女弄走了。
这时候,小蓝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钻出来,飞到我面前。他眨巴了一下眼,怯生生地说:“女娲娘娘,您不要生气,别和他们一般见识。”
我回过神来,摸摸他的脑袋:“我没有生气啊。”
我转身走到榻上坐下,望向窗外,入眼的是一丛青翠的竹子,还有盛开着的白色花朵。
小蓝拍着小翅膀飞过来。“女娲娘娘,来这榣山之后您就没怎么笑过,既然您不开心,我们不如走吧。”
“你不是很中意这儿吗?有漂亮的景致,还有很多好吃的鱼。”
“没有的事!”小蓝立刻表忠心,头摇得像建木上的悬铃,恨不得连他的小翅膀都用上。“好地方多得是,去哪儿都找得到。这榣山的人脾气都太古怪,太子长琴一向冷冰冰,刚才居然还发那么大的火,吓坏我了。那个素女,我本来以为她很亲切,现在才知道也是个长幼不分尊卑不辨的浅薄之人!”
长幼尊卑?我咳了一声:“小蓝,你这些话是从你父亲那儿学来的吧。”
小蓝害羞了一下,周身环绕的蓝色冷焰染上一点浅粉。“这……您别问这个了,我们走吧。”
我叹了口气,淡淡地说:“离开的事来日再计,别在意我的事,也别管他们,你去玩吧。”
小蓝望着我吞吞吐吐了一会儿,又放弃了似的飞出去了。
长琴长得好看,气质出色,招女人喜欢不难理解,我知道的就有节并和素女两个。看长琴的样子,他好像对我很是执着,变成如今的冷面郎君好像也和我有关……解释的话也说完了,他没有我料想中那样高兴起来,我还可以做些什么呢?
我撑着下巴想破脑袋。
过了两日,长琴没有来找过我。以前在竹屋时,我们总是在一起的,他每天都会牵着我坐到他身边听他弹一首乐风,时时抱着我轻轻地说话。他的魔风已经好彻底了吗……
我坐在屋顶发呆,听见清幽琴声传来,府地上空鸾凤起舞。我飞落到地面上,轻车熟路地找过去。
他依然在水榭之上弹琴,只是这次没见着素女。乐声里,他神情淡然,好似完全融进了风中。我站在远处听他弹完了一曲,又见他铺展开竹简,拿刻刀写着什么。
想起那天他和素女合奏的画面,我咬了下唇,转身回了住处。
斜靠着窗户发了一会儿呆,看着外面的翠竹,我突然有些奇思妙想福至心灵。伏羲、神农都制出琴,聪慧如我没有道理发明不了一件乐曲。
脑筋这么转了一圈,我立即出门化出风刃,砍倒了那丛竹子。我动作很快,想法也是一个接着一个,看上去有如神助。不,不,我自己就是神。
我花了十几天的功夫,把长琴府内的竹子砍掉了一小半,终于用几块竹片和几根竹管制出了朴素简洁的乐器——笙簧。
我兴高采烈地拿去给长琴看,心中还想着我可以用笙簧和长琴合奏一曲。
靠近水榭,我深呼一口气,走到长琴身边,甚沉稳地将笙簧递给他看。“长琴,你看看这乐器如何。”
长琴看我一眼,接过去打量一番,用手指敲敲弹弹听声音,然后抬头对我说:“管乐器,之前没有的,是很好的创新。”
我端个音乐家的谦虚姿态,正色道:“妙手偶得罢了。”
长琴的眼风轻轻扫过池水那边倒成一片、乱糟糟的竹子,看进我的眼,笑意沉沉地说:“你向来聪慧。”
我把笙簧拿过来,说:“我们合奏一曲吧。”
没等长琴答应,我作势就吹,榣山瞬间魔音四起,鸟兽奔散。长琴站起来,轻巧地将笙簧拿了过去,及时阻止了我继续危害他的府地。
我甚窘迫地低下头,丢脸了啊啊啊。
我看着地面恼了好一会儿,察觉周围静悄悄,身边的长琴一直没说话。
我抬头,发现他一直看着我,笑意隐隐绰绰几乎可以忽略,一双眸子黑沉沉的。
我张了张嘴,说了一句完全无关的话。
我说:“长琴,你想和我结成婚姻吗?”
我后知后觉地被自己这句话吓到了,心里“咯噔”一下,又开始紧张起来。
“什么?”长琴一动不动,声音低低的有些发哑。
“我愿意。”
“你说什么?”他的脸色发白。
我握紧手掌,看进他的眼睛:“我是说,如果是你,我愿意的。”
“弦……我……你再说一遍。”
“我想和你在一处,听你弹琴,看你笑。”我心里又绕了一绕,咬咬牙,“我……我爱你,大概……”
越说到后面,我声音越小,头也越低。说完了,等了好久也没等到他的反应,只好再抬头看他。
他平静地看着我,不知道在想什么。
“长琴……”我轻轻地唤他。
他不回答,继续看我,看得我有些发毛了。不会是又魔障了吧?我伸手扯了扯他的衣服:“长琴。”
“弦……”他盖上我的手背,牵着我靠到他的怀里。
我想了想,环住他的腰。“我在。”
他抚着我的头发,下巴轻轻碰触我的头顶。“我可以认为我在你心里是特别的吗?”
“当然是。我一直以为自己高出天地间一般生灵,从没想过情缘之事能和我扯上关系。可是,看到你伤心我也会闷闷的,看你受伤我会心疼。我多数时候非常迟钝,什么事都不上心认为可此可彼,可知道你误会了我和伏羲之后,我就一直静不下来,时时记挂着要早些和你解释。”
我嘴上说得顺溜,心里却“咚咚咚”跟擂鼓似的。我觉得自己奇怪极了:诶?原来我一直是这么想的吗?原来是这么回事吗?原来我也瞧上了长琴了?!
我越想心里越发虚,脑中走马灯似的晃过好多东西。我开始计算:我已经老得不知道自己多大岁数了,最少最少有两万多年吧;长琴呢,唔,三十三还是三十四?
惊悚真惊悚。
我的脸靠在长琴的胸口,鼻翼间能闻到他身上清浅的香气,我眼睛瞪得老大。
长琴松了松胳膊,在我们之间拉出一点点距离。他低下头抵住我的额头,笑得温柔得不行。他轻轻地说了一句话,暖暖的吐息抚在我的唇边,我一阵晕乎。
他说:“我听到了不得了的告白呢。”
我脑中一片粉红色,失去了说话能力,只低低地嗯了一声。
这件事以后,长琴终于从冷面郎君回归到我最初见到的模样,我有种日日沐浴在春风暖阳中的错觉。他时时来找我说话谈心,弹琴给我听,我心里放下一块大石,顿觉轻松百倍。
不过,他也有些改变。他不再常常牵我的手,也不会突然抱住我,而只是极其温柔地看着我。我心中疑惑过那么一瞬,又马上把原因归结于这是他成熟的表现,也就没在意了。
素女得知了我们的事,又哭了一场,最后冷笑着说了一通话,招来一只鸟类的坐骑飞走了。
长琴沉默地看着远处,我暗自揣摩他在为失去一位知音而消沉,当下保证我会寻个时间学好笙簧。
他笑着对我说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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