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我察言观色的本事已是炉火纯青，几乎不需要思考，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是啊是啊，三十多年对于我们两人这般活了数万年的神灵来说确是白驹过隙，我这茬找得太过牵强。
我咬了下唇，正打算用“时间的长短不是日月的交替，而在于经历的多寡”的说辞来让他理屈，就听他让步了。他说：你既已决定，那就随我回府吧。
我笑嘻嘻地挑眉。
天宫诸神皆因自然子闭关而变得忙碌起来，但这其中不包括东华。他是成仙得道者的入门管理员，天宫事务诸如各类庆典上的推杯换盏，三界十方的秩序维持，人事上的升迁降免，这些与东华都没有直接的关系，他自己也从来不是一个操闲心的主。因为如此，他每日都还有空闲的时间陪我在三十六重天间晃悠。天宫我来的次数也不算少，基本上能去的地方我去过，可这次由东华领着，却也还到过一些往次没发现、进不去或不太敢靠近的地方，看到了不少新奇的东西。
东华个性好，总会顾着我的步调，我这边虽然左顾右盼东张西望，却也一直跟他并着肩。太焕极瑶天之上有五彩霞光，衬得周围一派艳丽，纯白的仙鹤在上空自在起舞。眼中突然晃过一个青黑色的身影，我正色去看那人，不禁有些意外。
“东华，那人是颛顼吧。他还在天宫上？”
“嗯。颛顼一直在玉皇上帝身侧，此时玉皇上帝受劫闭关，他便留下来近身伺候着。”
我长长地咦了一声，心想颛顼这模样就仿佛是认定了自然子一般，不晓得还记不记得自己是大地之北的帝王。
我们说话的声音引起了颛顼的注意，他带着两位仙侍转身走过来。
“东华帝君，女娲娘娘。”他很轻微地点了下头，实在看不出来是一位神民对仙上之仙与始祖母神的态度。
我心里正计较着他不够恭谨的神态语言，就听身边的东华说：“我记得你是玉皇上帝身前弹琴的那个……”
我非常惊讶，转过头去看东华，依然是纯白空灵的样子，眼睛安静幽深。
颛顼被堵了一下，随后作出谦和的笑意：“高阳氏颛顼。”
东华的眼神在他脸上停了一瞬，继而回到虚空，可有可无地点头。
天哪！我跟东华认识这么久，此刻才知道他是个能将活人气死死人气活的超级腹黑。
东华面上一片清闲，像是已经将颛顼透明化了，只直直地戳在那里。我觉得气氛有些尴尬，便开口说：“颛顼你这是要去哪里？”
颛顼顺着台阶下，笑得真诚了些：“禀女娲娘娘，玉皇上帝在闭关中，由我代为批阅公文奏帖。”
我赞许道：“辛苦你了，快些去吧。”
他赶紧拱手：“颛顼告辞。”
颛顼走了以后，我对东华说：“没想到能看见你生气的样子，挺有趣。”
东华看我一眼，嘴角逸出笑容。“不过是教训他对你不够恭敬罢了。”
我眨了下眼，笑眯眯地抱住他的胳膊：“你对我真好。”
“女娲娘娘，帝君对您真好。”一个小仙女将插了数枝桃花的玉颈瓶放到我面前的小桌上，开口这样说。
在天宫呆了十来日，我开始无聊且经常心不在焉了，此时便懒散地斜靠在榻上，手里鼓捣着玉笙。这玉笙是东华在我的指导下琢磨出来的。
我抬头看身边笑得很甜的小仙女，眨眨眼：“你也这么觉得？”
她不住地点头。
我嘿嘿一笑：“他一直很宠我。”
小仙女乖巧地站着，双手合放在身前。“女娲娘娘要嫁给帝君吗？”
唔？！我坐起来，好笑地看她。东华也能与姻缘之事扯上关系？好吧，既然我也有铁树开花的时候，那么东华也不是没有可能。可这天上地下，有哪个人能与东华相衬，我着实是想不出来。
“你觉得有谁能配得上东华帝君？”
“这个……”她歪着头想了一下，“只要是帝君喜欢的人就没有问题吧。”
啊。东华真了不起，宫中的侍女都如此高觉悟。我支着下巴，越想越觉得小仙女说得有道理。
我见她双目炯炯有神地盯着我，笑着摆手：“你们帝君确实对我很好，但不是你理解的那种。”
门口东华走了进来。小仙女福身行礼，看着东华，一脸的憧憬仰慕。
我从榻上滑下来，几步走到他身边，我问：“东华，你想过娶亲的事吗，有没有看上谁？”
东华一脸稀奇地看我，笑着反问：“娶亲？我吗？”
哈哈，看来是完全没想过。
我瞥了一眼因为东华的反应而呆愣的小仙女，咳了一声，端出先驱者的姿态，拉着他坐到榻上。
我说：“这么简单的事，你没想过？”
东华摇摇头，眼中带着少见的有趣神色。“你说。”
“这件事我最初也没想过，是别人点醒了我。后来我这么一琢磨，越发觉得有理。就比如说元始天王和太元圣母，他们是比我们更古早的神灵，但他们也结成了夫妻，这才有了你。”
“有些道理。”东华似乎没有兴趣，只敷衍了我一句，又说，“你今天的兴致不错。”
“唔？”怎么说这个？
“这几天你常常走神，一副低落的样子。”
被看出来了……我哈哈干笑两声。
他静静地看了我一下，转身向正殿步道走去。
我望着他走出十来步，没憋住心中的鼓动，一句话脱口而出：“东华，我想回大地上看看了。”
他转身走回我身边，以审视的眼光看了我一会儿。“有什么事？”
总不能跟他说我想长琴了吧。我甚庄严地说：“我还是想去看看神农与轩辕的争战，不过你放心我现在心态很好，不会因为看到什么而动摇的。”
“我也正有此打算，你且等我一日，明天我与你同去。”
“咦？”我眨眨眼，“你去做什么？”
“前几日火神祝融、水神共工加入了炎帝阵容，为免他们与风伯雨师及陆吾等神君起冲突，我前去看看。”
我心下涌过一丝疑惑。以往也有神加入部落间的争斗，神君们绝大多数是起震慑作用，并不会动真格。这事东华应该清楚才是。虽然这次轩辕那边的神君们是由天宫主上授意的，也不该出特别大的问题……
我仔仔细细盯了东华好一会儿，面容纯白眼神安静，看不出任何不妥。我拍板钉钉，点头答应了。
我与东华驾云飞下天宫，我比较糊涂不晓得神农他们现在究竟在何处，正打算闭眼以神识一探，东华就伸手过来拉我，示意我跟着他。
我点头跟上去，与他一起卷着风携着云飞到了灵河阪泉。靠近阪泉之时，我已然听到了，只伸手接住了那团东西。
小蓝从我怀里抬头，泪光闪闪的：“女娲娘娘！”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往小蓝冲过来的下方看去，是应龙。我皱了皱眉头，一年前听节并说过，它在轩辕的纵容下，在天南边界发大水作恶，如今看来果然不假。
我复低头看看怀里的东西，他正可怜兮兮地望着我。
我失笑道：“小蓝，怎么啦？”
“那条龙好可怕，小蓝差点被杀掉。”
“好了，不怕了，还能飞吗？”
小蓝点点脑袋，扑腾着小翅膀飞起来，这才看到我身边的东华，呆愣了好一会儿，再转头看我时已变了星星眼。
我说：“这位是东华帝君。”
小蓝身体一抖，连忙飞到东华面前。它焦急地不晓得如何行礼，慌张地又是拍翅膀又是转脑袋。“小蓝……不……青……青水毕方鸟，参见东华帝君。”
东华笑意柔和，开口说：“别害怕，我是女娲娘娘的友人。”
小蓝听东华如此说，抬头打量他，东华笑笑，小蓝慌忙低头飞回我身边。
呵呵，小家伙又被人家的美色迷住了。
再转眼看东华，他的目光正望着下方的某一处。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正正地看到了长琴，还有共工和神农，三人在轴车之上观战，与另一边的轩辕遥遥相对。
再看战场中心，人类正狂暴，面色凶狠，朝着应龙飞驰而去，一张嘴紧紧咬住应龙，开始分泌大量的唾液，那唾液沾到应龙的身体，应龙瞬间扭曲挣扎，发出尖锐的巨大吼声。那唾液落到地面上正搏斗着的人类身上，许多人立刻跪倒地上打滚。神农皱眉对共工说了一句什么，共工点点头，收手把相柳召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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