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工是战场上唯一没融入气氛的人,一张脸依旧灿烂得过分,我无言地摇头。共工,你起码学学你父亲祝融,装一下样子也好啊。无意中感觉到身边气氛透出一丝压抑,我不禁转头看了看东华。他面色沉静,看不出什么特别,只是视线一直没从轴车之上转移。他在看谁?神农、共工还是长琴?
想不出什么结果,我的注意力又回到战场之上。据我目前看到的情形,虽然双方实力都很强,但是神农这边还是稍占优势。我正想着,果然神农的地位不是可以轻易动摇的,就见轩辕回头对一位臣子交代了什么,很快有两位神君被请到了轩辕车正前方,仔细一看,是受西王母阁下之命前来助阵的风伯飞廉和雨师屏翳。他们闭眼默了句什么诀,一转身,变回了兽形。风伯鹿身雀首,头生尖角,通身豹纹,尾如黄蛇;雨师形如七寸细蚕,背生鳞翅,也亏得我眼力好。他们,一人嘶吼一人振翅,顿时神农这边的天空风雨大作,我一手将小蓝拽到我胳膊上站稳,化出屏障把狂风暴雨挡在外头。
风雨侵袭不到一刻时辰,战场上形势已然逆转,神农一边连连后退,风雨势狂席卷而来,洪水舔平了大地之上的树木房屋,很多人没站住脚便被疾速的大水冲走了。
神农命共工长琴带他飞往不远处的山丘,他一落地便跃至战马背上,手提长剑奔至轩辕车驾前方,立刻被众人围住。
神农无视他们摆好了阵法,只对着车驾上的轩辕喊道:“轩辕阁下,请你以苍生为念,下令停了这风雨。我前来与你一战,若我战败,我承诺主动交出皇权,退居至不老山永不出山!”
蚩尤听到了神农的话,悚然一惊,扭头朝神农那边看过去,他怒吼道:“炎帝,不要冲动!”我能理解蚩尤,神农虽也是天生的勇者,身材高大力量惊人,但他很少在这方面多加磨炼,如今要与一向崇尚武力的轩辕对峙,可以说是凶多吉少。
轩辕眯着眼睛看着马背上的神农,嘴角慢慢上扬。他跳下战车对正在施法的两位神君一拱手:“有劳风伯雨师!”
狂风暴雨停歇。
轩辕接过属下扔过来的一柄长剑,跃上战马驱至神农面前,他笑得有些邪气,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声音高傲而威严:“神农,孤就答应与你一战!”
两人大吼一声,御马拼杀到一处。战斗非常惨烈,我低估了神农,他并不像我预料中那样很快败下阵来,而是几次刺中轩辕的肩膀与胳膊,当然他也没占到便宜,腹部还受了一剑。轩辕受了伤没有紧张,面上更加狂傲,像极了嗜血的野兽。
两人战到了第二日,神农隐忍坚持,轩辕却越战越勇双目血红,两方的气势慢慢拉开了距离。我心中已经隐隐知道结局。
终于,轩辕一剑生硬地刺向神农,神农抬剑挡住,轩辕笑得愈发张狂,一用力,打落了神农的剑,他的剑尖没入了神农的胸口。他恶狠狠地拔出剑来,又举起执剑的手,砍向神农的脑袋。我心里一惊,立即朝神农冲过去。
我的速度可以说是离弦之箭,却有人比我更快。长琴几乎是一瞬间出现在神农身边,一把拉起神农,伸手一引,掉落地上的长剑飞到他手中。他用力一挥,挡住了轩辕的致命一剑,剑气却伤到了他的胳膊,袖子裂了几道口子,从里面渗出血来。
共工也赶了上来,扶住神农浮在空中,只剩长琴与轩辕对峙。
轩辕眼中怒气大盛,恶狠狠地盯着长琴,长琴沉默不语。
“神农!这就是你的信用?今日孤又长了见识!”
神农抬抬手:“长琴,不用了。轩辕阁下,我既然答应了你,自然不会食言。今日是我败了,我整理之后便退居不老山。”
“炎帝!”神农部落众人大惊。
“好了,我已经决定了。轩辕阁下,希望你能善待苍生。”
我向下方冲过了不少距离,此时东华方飞到我身边,一同看成败已决的战场。
神农站到地面上,祝融、蚩尤、刑天、节并等人均赶上前去。祝融还是那庄严肃穆的样子,只说了句“炎帝,本君与你相交数十年,今日还是到了尽头,请诸位各自珍重,至此一别后会无期”,便腾着云飞回天宫去了。刑天似乎很不甘心,浓眉倒竖,想说什么却又为神农的决然气势所阻,只能红着眼喘粗气。
蚩尤阴沉着脸,全身浴血,看到神农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后,又收了脸色跑上前去扶着他,问了句“还好吗”。神农只是摇头,没有说话。蚩尤下令众人回营帐休整,带头扶着神农往后方走去。
神农退出了历史的舞台,轩辕以狂傲的笑容目送败北者们。他的长发飘扬,雄姿英发,他举剑高喊:“孤才是大地的真正主宰!”
共工自始至终都不在状态,虽不是笑眯眯但绝对可以说是轻松愉快,他已然察觉到我,抬头对我招手,却又在看到我身边的东华时淡了笑容。
长琴几乎同时看向我,御风了过来。我心中的忧郁烟消云散,向前往长琴方向走了两步,猛然想起东华还在,不能让他笑话了去,便又生生停住了。长琴清楚地看到了我的举动,眨了下眼,看到东华走到我身边,脸色暗了两分。
我对长琴说:“这位是东华帝君。”
长琴双唇微抿,低着眼睫看得我一阵莫名。他转眼去看东华,那眼神说不上有什么意味但绝没有一丝恭敬。两人非常直接地对视着,我感到自己瞬间渺小了。
东华若有所悟般轻轻哦了一声,转头问我:“这也是你的子民吧。”
我干笑着点头,长琴那边的脸色又难看了一分。我瞟了一眼身边的东华,很怀疑他最近是不是腹黑性格爆发了。
长琴的右臂还在渗着血,眼神安静地望着我。我有些心疼,忍不住飞到他身边,并拢手指打算注入灵气让伤口愈合。他抬起右手握住我的手,轻言细语地说不用。
反正不是什么重伤,他既然不想我也懒得再说什么,只走到左边与他一起飞到东华面前。开口的同时脑内转了一圈,我说:“东华,这是长琴。我……呃……是我的夫君。那个……呵呵……”
我头一回见到了东华意外的表情。
他惊奇之后,转眼看长琴,眼中不复刚才的纯白淡然,而染上了一层笑意。我顺着他的眼光扭头看身边的人——咦,为什么长琴也一脸意外地看着我?
我有些紧张:“那个……我说的不对吗?”
长琴温和一笑,转身俯首行礼:“榣山太子长琴,参见东华帝君。”
东华斯文有礼地回答:“我是女娲的友人,长琴君既是她的夫君,便无须多礼了。”
小蓝在我们之间飞来绕去,这时停到长琴面前,控诉道:“长琴师父,昨天共工把我扔到那条龙嘴边,害我差点被吃掉,您都不去救我!”
长琴叹了口气,摸摸他的头:“抱歉,昨天没有注意到。你太吵闹了些,烦到他了吧。”
小蓝气鼓鼓地往上飞了飞,身上蓝火更甚,怒视我们身后的地面。“什么嘛,是他脾气太坏!”
我们一同看向地面上站着的共工。他一愣,随后轻佻地笑笑,却是驾云飞走了。
我问长琴接下来打算怎么做,他说要去见神农一面再回榣山,我说我等着他一起回去。
长琴走后,我和东华飞落到地上。
我扭捏地问:“东华,你不回天宫吗?”
他坦荡地说:“我跟你们去榣山。”
我长长地哦了一声。
长琴回来之时,面色有些凝重。我跑到他身边问:“神农跟你说了什么吗?”
他摇头说:“我没有见到神农,是蚩尤接待的。他说神农伤势很重,无法会客。”
我心下一沉,脑子里浮现一些模糊的想法。沉默片刻,我问:“蚩尤跟你说了什么?”
“他没有说什么,但我看他的样子并不会善罢甘休。”
“那你打算怎么做?”我的目光不经意晃过雨水退去、草木尽伏的远处。
“我们回榣山。”
目光转回来,我仔细地看了他一会儿,慢慢笑了。“东华说,要同我们一起去榣山。”
“为什么?”
“我也不懂……”
长琴越过我的肩膀望向我身后的东华,微笑点头,随后对我说:“随他吧。”
我把还在东走西串的小蓝叫回来,与长琴一同走到东华面前。“东华,事情办完了,我们去榣山吧。”
三人一鸟一同往西北方向飞去。
小蓝一直在东张西望,没一会儿便落到了后头。我跟另外两人打了个招呼,让他们继续飞,我停下来等小蓝。
小蓝见我在等他,急忙用力扑腾翅膀飞上前来。
“怎么了,小蓝?”
小蓝扭捏了一下,眨眨他的大眼睛:“我饿了……飞不动……”
我以拳击掌,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啊,那我们快去找吃的吧。”
“可是,不用追上师父他们吗?”
我摆摆手:“不用,我让他们先走了,我们先去找吃的。”
我领着小蓝往南边飞过去,见到了神农部落的营帐,蚩尤在外头准备药草,节并在一旁帮忙,刑天绕着他们干打转。我闭了闭眼,在心中跟神农说了声再见,身形并没有停驻。
小蓝在一边叽叽喳喳,说些吹捧的话,多半是为之前喜新厌旧、舍我取长琴的行为而心虚了。我一边飞,一边望着大地找河流。飞了一阵子,眼中映出粼粼波光一片,我慢下来“啪”地拍了下小蓝的脑袋。小蓝住了嘴,委屈地看我,我指了指下面。
小蓝啊了一声,死性不改地再次无视我向水面冲了过去。
我悠闲地张望了一下,相中河边的一株大柳树,飞过去在树枝间坐下。我一边望着远处水面上小蓝纯熟的捕鱼技术,一边抓一绺头发慢慢捋。我发现有时候,安静也是好事。就像现在,阳光明媚,微风温柔,河水清澈,柳枝轻舞,花香芬芳。
我取下发簪,散开的黑色长发伴着柳枝摆动的节奏起起伏伏。我出了神。
一个脑袋突然从下边的水面上钻了出来,我回过神眨了下眼,啊,好一个美男子出浴图。
对方也稍微吓到了,呆呆地与我大眼瞪小眼。
我以手支颐,平淡地吐出一句话。“共工你身材不错。”
对方一愣,下一瞬间飞速蹲回水中,面上表情有些扭曲。
我叹了口气,感慨道:“啊……这水真清。”
共工的脸完全苦下来,扭头游走了,我在柳枝间未动分毫,只扬起嘴角吃吃地笑起来。
片刻后,共工衣着工整地出现在大柳树下,看着是想同我说话的样子,我好心地飞落到地上。
他苦笑着问:“女娲娘娘,您怎么在这里?”
我指了指远处的小蓝,波澜不惊地说:“陪那只小蓝鸟来找吃的,能见到你真巧,你刚才在干什么?”
“在战场上呆了好几天,空气里都是血腥味,身上头发上也染了些,所以过来洗洗。”
我扬眉细看他:“明明见到我却没过去打招呼,是这个原因?”
他恢复了阳光灿烂的笑容,很诚实地回答:“您应该也隐约感觉到了吧。其实从不久前开始,东华帝君看我的眼神总像是要看透什么,我有点怕他了。”
我低下眼睑轻声说:“原来他真的是在看你。”
“是啊。”共工舒了一口气,“帝君神性高远出尘,我没犯什么错所以并不害怕,只是看到他的时候总不自觉地躲远了。”
我完全猜不出东华在想什么,不擅纠结的心思很快就放弃了这个念头。共工走后,小蓝终于把自己喂了个十二分饱,一路打着嗝同我飞回了榣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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