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离开的时间,真像我进入梦境的时间,想醒,又是那么难醒。()又好像自己喝了陈年的窖藏,后劲无穷,越是想清醒起来,越是醉得深沉。由于晚上总是一个人饮酒,所以白天总觉得晕晕乎乎的,好像生活在异样的空间里,到处都能看到她的影子。每天走在办公区的走廊上,我就想起有一次她穿着她那身黑色的衣服,娇媚无比,让李雅都赞不绝口的摸样儿。每天坐在财务室里的座位上,我就想到她一次次来财务室,或高兴、或娇嗔的摸样儿。每天到秘书室交《财务日报表》,我就想到她坐在机要室里,专注工作的模样儿。每天去五号宿舍聊天寻乐子,我就会想起她有一次试探我,失落离去的模样儿。每天去食堂吃饭,我就会想到她有几次吃饭主动邀请我时,充满期待的模样儿。……总之,在这个环境中,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什么事儿会刺发生的前奏和暗示,留心它可以让自己更好地预防伤害、化解危机。——根据王总监的调教精神,我只需要默默无闻地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而我正好也无心去管太多事儿,尽管我有心去观察。最近一周公司里发生了三件事儿需要提起:第一件是有一天半夜,坐牢的那个保安队长高峰突然来到宿舍找李雅,说是来道别;第二件是李玉蘅突然离职了;第三件是廖红莲病了。
先说第一件。保安队长高峰来公司的时间并不长,据李雅讲,大概也就是半年左右,就遇上了公司要教训大厦后边商住楼上的业主刘富强他妈这事儿。高峰人很实在,工作尽心,平时和李雅最要好。这次,他半夜突然来到我们宿舍的时候,我们都已经睡了。李雅看到他,高兴地叫起来:“哎呀,你怎么出来了?……啊,不是,我是说……”
高峰笑笑,坐到李雅的床边上,向我们讲述了他的遭遇。他说,根本就不是他泄私恨报复刘富强他妈,而是受了公司的委托,代公司受过。()他说,这事儿是李玉蘅亲自交给她做的;还说李玉蘅曾亲口告诉她,这是王小光和老头子交代的,是公司的决定,一旦出了事儿,有公司顶着,绝对没问题。但是,毕竟没有公司领导出面,只有一个李玉蘅,这让他不太相信,不敢做得太过火。后来,李玉蘅就直接给老头子打了电话,老头子亲自交代他,出了事儿由公司顶着;事成之后,公司一定重重奖赏他;还说他是保安队长,有责任、有义务执行公司的决定。最后,他没有办法,只好按照老头子的交代,带着几个保安做了。可是,一旦做,就不好控制,结果黑暗之中,就把刘富强他妈误打成了伤残。他被拘留之后,蒋总见了他,给他带去了老头子的话儿,说只要他承认是泄私恨,跟公司无关,公司会花钱在外打点,很快就能让他出来,而且出来后,会奖给他一笔钱。蒋总让他好好想想,还替他分析说,如果不承认是泄私恨,毕竟这事儿也是他干的,仍然脱不了干系。高峰最后说:“有什么办法呢?左右都要坐牢,如果承认了,卖个人情给公司,补偿不补偿的暂时不提,相信至少公司会在外周旋,或许我出去的会快些,所以只有答应了。”
“嗯,看来是不答应也不行。”李雅说,“当初,我还以为你纯粹是为了钱呢!看来,是我错怪你了。”
“唉,谁知道这次自己可吃苦了。”
“怎么了?”
“你想啊,人家哪里会那么容易相信?”高峰皱了皱眉毛,突然问,“你坐过牢吗?”
李雅摇摇头,一笑,表示没有。
“唉,”高峰两眼沧桑、一脸不堪回首的样子说,“什么老虎凳、捋电线、盯灯泡都经历过了……想象不到的残忍啊!还好,我坚信,只要我一口咬定,他们也没办法。……算公司有良心,说了也做了,在外做了不少打点,该送的钱也送了。这不是……后来,没再受苦……就出来了……”
“那你什么时候出来的?什么时候上班?”
“上班?”高峰凄然一笑说,“上不了了。”
“怎么?”李雅问。
“唉,我出来后,还没等我跟公司联系,公司就派了蒋总跟我联系了。说我既然坐过牢,又和商住楼上的业主发生过这事儿,再来上班,很可能引起业主的不满,难免再出事故。然后,给我了两千块钱,说,公司感激我代公司受过,但毕竟也是我自己执行公司决定不力,分寸掌握不好,才导致了这么严重的后果。公司为了周旋我出来,也花费了不少钱,这一点钱就算公司的一番心意吧。还让我不要嫌少。真是岂有此理,两千块钱就把我打发了!”
“那你就这么接受了?”李雅问。
“还能怎样?难不成还能告他不成?……”
高峰又呆了一会儿,就起身走了。李雅半夜没睡着,只管跟我嘟囔,替高峰愤愤不平。我脑子里突然又闪过柳敏的影子,心想:公司的事儿有几件能让人觉得公平啊?
再说第二件。李玉蘅好好的,怎么就突然离职了?这事儿在公司惹起不少猜测,有人说是老头子这两天要出差,好像让李玉蘅一起去,可那李玉蘅因为工资标准定的不合自己的心意,说什么也不去,惹恼了老头子。还有人说是李玉蘅和赵总也有一腿,让老头子知道了,所以说什么也要把她辞了。但李雅说,他的消息最可靠,是蒋总亲口告诉他的,就是因为李玉蘅的男朋友开了家二手房加盟店,需要二十多万。老头子多疑,怎么也不相信她有那么多钱,怀疑她私吞公款,所以就以莫须有的罪名将她劝退了。因为这事儿莫衷一是,李雅还和吴天争了个面红耳赤。
一天下午,蒋凌霜和王忠义在财务室说话,说到李玉蘅的时候,蒋凌霜感叹道:“唉,这个小蘅啊,一点也不知道低调。本来她开始说他男朋友要开二手房加盟店的时候,董事长就已经有点怀疑了。我替她说好话,回去还提醒她。可是,这小妮子性子高傲,后来越发张扬起来,她家二手房加盟店开业的时候,还非要请董事长喝什么开业酒。董事长没去,这肯定让董事长更加怀疑她了。这个李玉蘅啊,自己那个经理的位置是怎么得来的,谁不知道啊?自己做事还这样不知道低调……”
“那她到底贪钱没有啊?”王忠义问。
“贪没贪,你还不知道?”蒋凌霜白了忠义一眼说。
“可惜了,小李干工作还是有能力的……”王忠义说。
“走就走了呗,有什么值得可惜的。”突然张玉珂走进来,向正扬借两张印蓝纸,随便说,“就她那样子,狐媚子一样,不知道怎么卖弄风骚,好不容易被升了职,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她是不知道一山更比一山高,被辞退了也是活该。”说完,拿了印蓝纸,扭身走了。
忠义抬头望了张玉珂的背影一眼,微微一笑。那蒋凌霜听到张玉珂这样说,并不争辩,也转身离开了。正扬笑笑说:“这个李玉蘅,可是得罪了不少人啊。”
忠义笑笑,不再议论。我想,张玉珂多半是恨那李玉蘅抢了她的风头,争风吃醋才这样的吧,可好像又不能完全这样理解。只是一点,李玉蘅的离开倒有点水到渠成的意思。
最后说第三件。廖红莲病了。按说她病了也没什么好说的,但这病因奇怪,还是在公司惹了不少议论。一天大早上,我刚起床去卫生间,竟然看到吴天搀扶着廖红莲,在水管前呕吐。晚上,我去五号宿舍看她,韩梦竹、吴天和李雅都在。
“到底怎么了?怎么突然病得这么重?”我不知趣地问。
吴天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抚了抚喘着粗气的廖红莲。韩梦竹站在吴天的背后,偷偷朝着我摇摇手,让我不要问。后来,回到宿舍,我问李雅。李雅说:“吴天也没说清楚,好像是昨天晚上,老头子在他的办公室里请一个市里的领导吃饭,不知道是那个市里的领导还是老头子,喝醉了,就对她性骚扰……”
“啊,没什么严重后果吧?”
“不知道,应该没有吧。不过,好像受了很大委屈和刺激……”
我们正说着,吴天突然进来了。坐在我身边,眼里流着泪。我和李雅忙安慰他。
“老头子,这个王八蛋!”吴天坐下来,朝桌子上锤了一拳,痛苦地说,“小莲啊,俺早就让她离开,可是她一直说工作不好找,总想晚些时候再走,现在好了,出事儿。……老头子,这个不要脸的东西,连内衣都让她洗,俺想想都恶心!……昨天夜里,老头子喝醉了,把她堵在了办公室里!竟然要挟她,让她陪他睡觉——这个不要脸的!……俺的小莲,死活不从,他竟然还想用强!……要是……要是……小莲真的受了侮辱,看我不跟那个王八蛋拼了!……”
我和李雅再三安慰,吴天才勉强忍住悲痛和愤恨,最后竟决绝地说一定要离开。
公司重新调整了工资标准、签订了劳动合同,表面上看虽然风平浪静,但因为这三件事儿,一周来,暗地里仍然是波涛汹涌。只是,这一切和我基本上没什么关系。我只是一直沉迷在柳敏离开的伤痛中,不可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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