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彩迷心窍

《彩迷心窍》(1)

    ——写给善良淳朴、与世无争的乡亲们!

    彬之彬

    一、

    天上要是能掉下来馅饼来,那肯定是甜甜的。

    对咱们西山市大桂花村的贾大财来说,他最喜欢吃村门口大黑两口子自学成才做成的烧饼,因为他们烙的烧饼,不但风味独特,而且口感舒服,就连烧饼的个子通常也是大得出奇,肤色白净,不咸不淡,越嚼越甜,正合他贾大财因贫穷而养成的口味。更主要的原因,是他从来不给人家现钱,三天两头赊账,有时长达两三个月,才结算一次。

    这岂不等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吗?

    贾大财常常坐在自家门口的那根苍老的拐枣树下的破石缸旁,呆呆地看着屋背后那片茂密的斑竹林。然后,有事无事都这么想。一个人要是有了钱,钱又能做些什么呢?

    “有钱了,就可以远走高飞。”憨厚的大财仿佛记起了在某年某年的一个冬天,同自己一起去八一水库旁的大山里,挖金刚豆的、满脸长满白胡子的、双手皲裂的父亲曾经说过。

    同时,大财也记得,某年某年的春天,自己同许多乡亲们一起,去山那边捡烂红苕,饥肠辘辘的妈妈,无心顾及春天里的百花盛开,咬掉从垃圾堆里捡出来的半截红苕后,递给了大财,并坚定地说。“孩子,只要好好读书,咱们今后就不再贫穷,就有希望,只要有了希望,我们往后的日子,就会好过,就不会再饿肚子,至少,不用再捡烂红苕来充饥了。”

    是的,他贾大财始终坚信,一个人只要有希望了,自己的生活条件,一定会得到很大、很大的改善,而且,周围的人也会刮目相看。

    试想,谁愿巴心巴肝地结交一个无权无势的、还穷得叮当响的朋友?如果金钱不能满足人们的虚荣心?那么,有谁还愿意为了美好的明天,去吃苦、去受罪?面对贫瘠得寸草难长的土地,谁还愿意去老老实实地埋头苦干、并从零开始奋斗呢?

    钱,虽然不是万能,但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大财总是这样想。

    已经三十出头的他,在咱们只有百多户人家的大桂花村,是最出名的一个光杆司令,无职无业,常常急得他那瞎子老妈妈,四处求人说媒,不管是瘸子瞎子,只要是女人,只要会生娃娃,村里的大妈大婶、叔公伯爷都可以帮忙介绍介绍。

    在随后的一段时间,好事可从来没有光顾过大财的一家。倒是招来了无数个骗婚的骗子。开始女方都说得好,既不嫌大财家穷,也不嫌大财貌丑。只要有了人,别的啥都可以不要,金银财宝、名誉地位都是身外之物,可是,真正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那些口口声声说要爱大财一辈子的女人,个个都是趁逢场天借故到桂花镇卖蔬菜、补凉鞋之际,要走了大财衣服口袋里,从街坊四邻那里借来的几十块钱后,便溜之大吉。骗得老实憨厚的大财,双脚直跳,人财两空。

    为此,人们都记得,大财每次被骗,瞎子老妈妈王金凤,都会披头散发地,光着脚、直挺挺地躺在老拐枣树下,伤心伤肠地大哭了一回。一般听见哭声,村子里的婆婆婶婶都会主动赶来相劝。

    “哎哟,我苦命的瞎子大娘,你在干啥?”

    “你看,屋子四周,黑灯瞎火的,你就不要哭了!要是你把身子骨哭坏了,往后的生活,我看你们母子俩,该怎么过呢?”

    “就是,就是,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你家的毛胡子大叔,在天堂里恐怕也不会放过你的!”

    “哎呀,折财免灾!瞎子婆婆,就相当于打发山那边的叫花子算了!”

    “没事的,骗了就骗了。还是你的身体要紧,金凤姐,你赶快起来,地上湿气大!”

    “干娘,到时把你膝盖上的老风湿关节炎惹发了,才真的是要不得!”背上背着娃娃的妇女叫如花,是黄麻杆新婚不久的老婆。

    “干儿媳妇,你嘴上说得轻巧,火石没有落到你的脚背上,你不知道我的心,真的好累好累,此时有多痛、有多痛哟!”

    “是呀,被人骗,肯定心里很痛,不过,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是呀,谁不知道?只留青山在,何愁没柴烧?大财现在的情况,依我看,总比张大妈家的张二娃,要好得多,张老头,不,张大麻子,那个不要脸的家伙,依我看,他根本不叫人,那么大一个活生生的人,居然在重庆的朝天门码头,为了喝口酒,把自己的活蹦乱跳的宝贝儿子,弄丢了。”

    “哎呀,人各有命呀,张二娃走失的时候,好像只不过七八岁!那时我和老须胡是西山市里的第一批革命青年,积极响应伟大领袖的号召,从西山市来到了大桂花村,插队落户当知青。”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婆,手持一根拐杖,她跟年轻人一样,也喜欢看稀奇。

    “你看,时间过得真快呀,一晃,几十年就过去了!”

    “那时我的头上的白头一根都没有呢?嘿嘿!我们从小在城里长大,农村的犁田栽秧,收麦割谷,我们啥都不懂,全靠你和毛胡子一起手把手教我们呢!我生风丫头的时候,那是在春天,百花盛开的时候,奇怪的是,当时在大桂花村,还下起了几十年不遇的大雪,全靠你家贾旺财,去山那边喊贾驼背来接的生呢!”

    “那是,那是!古人说得好,光阴似箭,岁月如梭!你看,要是你们的风丫头在的话,也该长大成人了,而且,说不定你早就当外婆了,一晃,耳根子开始冒白发了,再一晃,恐怕连白头发也剩不了几根了。”

    “快些莫提风信子那个疯丫头了?提起她,我就头疼。你们不是不晓得,我的双眼就是在风丫头走的时候哭瞎的,我只记得,二娃在家时,每逢秋天,他都会偷偷来这里打拐枣,有时被我家老须胡发现了,就跟他开玩笑说。‘嘿嘿,二娃,你的妈妈怎么了?是不是又害喜了?’二娃笑笑回答,没有的事,说他打拐枣,主要是拿回去给妈妈做药引子,说他妈妈的踝关节患了类风湿病,天天睡觉时,都喊双脚痛得要命。”

    “是的,二娃的确算个孝子,有回赶场,他死皮赖脸要帮我背公粮去粮站呢!我说,你那么小,背不动,还是赶快去读书吧!他却说,他行,一定行,结果,他真是背起了几十斤的谷子,走了好几步路呢!”

    “哎呀,照你们这样说起来,的确,二娃的命的确比我家大财的命运要惨呀,可是,你们叫我不生气,也是说得轻巧,太轻巧了,想叫我立马忘记,确实有点难,你们晓得不?我们家的钱,一分一毫,真的是来得不容易呀,为了招待客人,不,招待那帮坏蛋,每分钱都是我每场卖菜,饿着肚皮,口不吃,舌不吞地节省下来的呀,就连媒婆大人的五十块谢礼钱,都是我在上头场,才卖掉的一头从没下过崽崽的、生母猪儿呀!”

    “依我说,那些坏蛋,真是不眨眼的大骗子,真该死!”

    “对呀,世上所有的骗子,他们都不是人,他们都该去死!谁叫他们的天理良心,从头到脚都是大大的坏!”

    可是,人们万万没想到,大家越劝,瞎子妈妈躺在地上更加起劲地哭。

    “哎呀呀,我苦命的死老头呀,贾旺财,你说过的,你的身体健康,是一级棒的国防身体,你一定会同我相亲相爱,白发到老,可现在的你,为什么变成哑巴了?你为什么不来保佑我们呢?逢年过节,香烛纸钱,我可从来没有少给呀?再说,那些骗人的媒婆呀,你们为什么不长眼睛呢?你要骗钱,应该去骗有钱人家的呀!你们这些心如毒蛇的烂人,真该死,真该挨千刀万剐,下油锅,你们太没良心了,你们不是人,是豺狼,是虎豹。”

    “即使他们赶场得了急痧,立马死了,去了丰都鬼城,我想,阴曹地府的阎王老子,也肯定不让他们…轻轻松松地过奈何桥的!”风信子的瞎子妈妈说。

    “对,干娘,那些骗子不是人!是毒蛇,毒蜘蛛,死了要是去丰都鬼城,肯定也过不了奈何桥的!阎王老子一定不会放过他们的!”

    “他们是大坏蛋,是毒蚂蚁,雷公虫,八角丁,烂马蜂。即使暴病身亡,去了阴曹地府,也要立即被打下十八层地狱,而且,让他们永远、几辈子,不,几十辈子都不得翻身。”

    “这次就算了,大财他娘,俗话说,吃一寸,长一智,今后一定要把自己的钱口袋捂紧点,自己的眼睛,也要擦得雪亮点,免得再受骗上当。”刚刚切完猪草的老须胡从家里赶来,咬牙切齿地如此开导。

    “嗯…嗯…可是,骗子的骗术高呀,我们这些老实人,真是防不胜防的呀!”大财妈妈满含热泪,哽咽着。

    从此过后,大财连媳妇的影子,也从来没有认认真真地见过一个。

    当然,到目前为止,造成大财依然单身的原因,在人们看来,最主要的,恐怕还是女方大多数嫌大财家穷,要人人材没人材,要房子没房子,加上家中有一个年近七十岁的老妈妈,不是咳咳吐吐,就是唠唠叨叨。

    所以说,金钱对他们一家来说,还是特别重要,至少可以让他大财早一点安家,娶一房贤惠、善良、老实、能干的好媳妇,并能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好让贾家的老祖先人,在天堂里知道自己后继有人,逢年过节有香火可传。

    所以,大财的老妈妈,有时候还是鼓足勇气,厚着脸皮,逢人便讲,请求村子里的大伙,多加留意,多加照顾。要是大财一天不结婚,瞎子老妈妈就觉得自己的人生任务,就没有完成。

    每次说完,她都会用洁白的毛巾帕子,擦干自己那双湿润的眼眶,生怕别人会用怪异的目光,来灼伤她那颗暗藏在心里,脆弱的心,更害怕有人趁此说些风凉话,说她白活了几十年,居然没有芝麻大点的本事,白养了一个人高马大的儿子,一天到晚只晓得吃白干饭,人到中年连媳妇的影子,都还没有娶进屋。尽管村子里,过去有不少单身汉,可现在,除了大财,其他人早已娶妻生子了。

    想起这些,大财妈就心痛,有时痛得彻夜难眠。其实,这些大伙都是知道的。

    可是,人的命运,有时真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年过古稀的老村长贾正直,经常戴着一顶青色的鸭嘴壳帽子。喜欢坐在村口的那颗大桂花树下的老石凳上,裹着自己亲手栽种的,亲手收割的、黄灿灿的叶子烟,然后。静静地看着村子门前那条名叫金竹林的小河,发呆。

    他不明白,金竹林静静的河水,为什么自古以来都是不知疲倦地向东流淌?

    他更想不通的是,一个人的生命,为什么那么短?甚至,短得无法形容。就拿他自己来说吧,自己一生都是匆匆忙忙的。几十年的时间,一眨眼的功夫,说过去就过去了。儿时的许多往事,都历历在目,就连自己当兵时,在巴颜喀拉山修青藏公路的情景,仿佛就在昨天。

    再说。大财的爸爸贾旺财,在大桂花村也算最有名的彪形大汉,农闲时,曾经赤手空拳打倒过七八个庄稼汉。他的年龄跟正直村长的年龄一样大,都在十七岁那年,报名参加了中国人民志愿军。他们一起报名,一起体检,一起步入军营的大门。

    在长达六年的军旅生涯中,尽管他们把抗美援朝的战歌,唱得耳熟能详,可没有一丝机会,踏上朝鲜的半寸土地,一场声势浩大的保家卫国的抗美援朝战争,就奏响了胜利的凯歌。于是,他们二人就跟着大多数志愿军战士一样,光荣地复原退伍。回到了离别多年的大桂花村。贾正直凭借老婆大人紫金花,是村子里的妇女主任的威望,在当年的民主选举中,轻轻松松地当上了一村之长,在吃大锅饭的年代,他不辞劳苦地带领广大村民,在万山丛中,修建了气势恢宏的八一水库,在金竹林附近的荒山野岭上,修建了不少喷灌池,自从土地下户后,他又带领广大村民走一起,共同奔向致富之路,农闲时,村民们中,有的挖池子做榨菜,有的外出打工,有的喂猪,有的喂牛,还有的在金竹林的河边喂鸭子,在绿波荡漾的八一水库里喂胡子鱼,在林荫深深的斑竹林里喂野山鸡、养敞放猪…说句大实话,村子里大多家庭的日子,现在都过得异常轻松。虽然小康生活还谈不上,但可以大胆地说,在生活上,绝大多数村民,早已解决了温饱问题。

    当年,大财父亲贾旺财回乡之后,堂堂皇皇地当上了村子里的民兵连长,在热火朝天的大抓钢铁的年代,他继续唱着那首“雄纠纠,气昂昂”的战歌。并带头拆掉了老祖先人,遗留下来的十多间木头椽脚房子,气得大财的爷爷奶奶大病一场。尤其是,十几口的一大家人,在经历了一九五九年的特大自然饥荒之后,就孤零零地剩下了大财的爸爸妈妈。再到了后来,家里条件稍有好转时,可又时运不佳,贾旺财偏偏患上了食道癌,患病期间,大财赤着脚,跟着全家人一起,走南闯北,八方求医,四方求药,可贾旺财的病,一天都不见好转。直到最后,想吃点冰糖,润润心,却偏偏吃不下,在饱受人间苦难之后,便匆匆地撒手人寰。到现在,已经有十多个年头。

    有时,人的命运总是喜欢捉弄老实人,咱们大财的命苦,是众所周知的,多少年来就是这样,这些年来,生活的苦,他可没比别人少吃,下力的活,也没有比别人少干,可为啥就是命运不济?而今眼目下,三十多岁的人了,还在四处游荡,就连老祖先人为他留下的两间黄泥巴房子,早已裂开了几个巴掌大的缝,屋顶上的丝茅草,前不久,被十二级大风已经吹掉了好大几片,可人高马大的贾大财,就是不爱理事,从来不亲自动手翻盖一下,嘴皮厚,脸皮薄,加上他的嘴巴既不甜,又死要面子。自己盖不成房子,就是盖不成房子。说句良心话,只要他大财的嘴巴张一下,村子里还是有不少好心人,愿意为他伸出一双双温暖的手。

    俗话说得好,众人拾柴火焰高,人多力量大。

    人心齐,泰山移。

    只要村子里男女老少齐动手,而且,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他家的烂草房,翻盖一新,也会帮他把巴掌大的土地坝,帮忙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最让贾村长想不通的是,他们家的大儿子贾长生,早已从部队专业,并得到了自己当兵时的老首长关照,顺利地进入了西山市的公安系统,成为了一名光荣的人民警察,在很多年前就已成家立业,就连其貌不扬的小儿子贾傻傻,也结婚生子,孩子的名字叫薇薇。更何况傻傻比大财还小好几岁呢。只是苦了自己心爱的妻子紫金花,不到四十岁,就患上胰腺癌,匆匆了此一生,无福消受眼前的美好生活。

    很多时候,正直村长看着静静流淌的小河,总是阴沉着脸,沉默不语。

    究其原因,不外乎有两个,一个是众所周知的当年贾长生当兵的事。当年,长生明明听见体检医生说,他有一项身体指标不合格,同去的黄麻杆当时也在场。可到了那年冬天,从西山市来桂花镇的接兵团女首长,先笑嘻嘻地对黄麻杆说,非常感谢黄麻杆这个有志青年,只是由于他的家庭出生不好,失去了参军机会。随后,漂亮的女首长把两朵鲜艳的大红花,都挂在了贾长生的胸前。由此,人们也记得,一直梦想当兵的黄麻杆却为此伤透了心,一个人跑到八一水库的附近的土窑子边上,伤心伤肠地哭了好几回。

    另一个原因是,关于自己小儿子贾傻傻的婚事。当年,全村子的人也知道,从山那边嫁到村子来的贾驼背,原本是想把紫依姑娘,介绍给旺财家当儿媳妇的,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贾驼背的老婆大人紫心灵,跟傻傻的妈妈紫金花串通一气,又悄悄地把紫依姑娘,介绍给了自家的贾傻傻!

    可贾傻傻就是不争气,一天除了三顿饭,啥事都不干!并且,三天两头去镇上的粮站附近的茶楼里打牌,喝酒,常常气得整天在家里累得要死要活的紫依,抱着三岁大的女儿薇薇,在大财家门口的那颗苍老的拐枣树下,偷偷地哭…说她的命比黄连还苦,从小没爹没妈,嫁个男人立不起骨不说,真是不知道心疼自己…几个人的庄稼地也是靠她一个人没日没夜地种…因此,紫金花和紫心灵两姐妹逢年过节回娘家时,在山那边的三亲六戚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面对贫困的生活,我们周围的许多人都会选择认命。可我们憨厚老实的贾大财,偏偏不这样想,生活中的苦,是暂时的,一个人的穷,也是暂时的。每个人的苦难命远,也是暂时的。最重要的一点,他跟他的老爸一样,从来就是,善良诚实,既不相信鬼,也不相信神,更不相信万能的上帝,真的能左右人,他认为,一个人的命运,不是上帝赐予的,永远都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因此,大财常在自己瞎子母亲面前,夸下海口,说尽大话。

    “瞎子老妈妈,要是你的宝贝儿子,在将来的某年某月某一天,时来运转,发洋财了,或者说,我买福利彩票中大奖了,嘿嘿,那才安逸,舒服,好耍。”

    “买彩票,中奖?大财,我的老幺儿,你倒想得美!我不相信你们贾家的祖坟包包埋得那么好。”

    “嘿嘿,换句话说,不需要金锁舅舅帮助,我们就能快速地脱贫致富。妈妈,你说,有什么不好?”

    “好,自力更生,用自己的双手,开垦一片天,当然好!”

    “如果我们有钱了,我们一定要离开大桂花村,搬到西山市去住,天天吃香的、喝辣的。要得不?妈妈!”

    “哦,要得,要得,我做梦都想去西山市,西山市繁华无比不说,风景也很优美,依我看,还是我们家的大财有孝心,不像村子里有些人,发了财,富了家,每天想到的只有自己,生怕七老八十的父母双亲,把他们那张俊俏的脸,弄得没了面子,通常把那些行动不便的老家伙,孤零零地丢在家里不闻不问,一年四季,还要他们像犁田的老黄牛一样,在庄稼地里忙个不停,自己则是穿戴整齐地呆在西山市里,翘起二郎腿,如同,大成都里的富二代生的富小姐、阔少爷一般,天天进茶馆、夜夜打麻将、坐享清福。”

    “妈妈,要是有机会的话,我还要带你去西山市的五星级国际酒店喝上一杯印度热咖啡,吃上一碗意大利的番茄煎蛋面,还要去成都的锦江宾馆住上一晚,对了,我们要住总统套房,在里面宽大的浴缸里,舒舒服服地泡个热水澡!嘿嘿,保证叫你身心愉快。到时候,我们先去香格里拉湿地,享受享受最圣洁的田园生活,然后乘飞机去繁华无比的北京,看看金碧辉煌的故宫和雄伟的万里长城,最后去祖国的宝岛——台湾旅游,看看风景秀丽的钓鱼岛、景色宜人的阿里山、以及美不胜收的日月潭…还要在台湾岛上寻找世界上最年长的、听说曾经活了三千年的桧树…哈哈哈,最…最后,顺便找一找跟咱们失去联系多年的,在台南发大财的亲舅舅王金锁,看他心里到底有没有装着我们?还认不认我们这些大桂花村的穷亲戚,好不好?”

    “好,好得很,好得再好不过了!有钱了,我们要去的地方真不少,不过,说句大实话,我这一辈子过的是比黄连还苦日子,什么名山大川,绝世风景?就连西山市的人民公园,我都有好长时间没去过了!”

    “嘿嘿,只要你说好,就是了,亲爱的妈妈!”

    “只不过呀,我还是要舀几盆金竹林的凉水泼醒你,你说这话,我亲爱的儿子,你觉得羞不羞人?你是一个挖地球的,真是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天天想发财?是不是想钱想疯了?你为什么不往自己的脸上抹上一把锅烟墨呢?不,你去地坝边的灰屋里,舀一碗桐壳灰,抹在脸上也行!你摸摸看,在衣服口袋里,现在是一分钱都没有,你还想坐飞机?我看,你只有坐纸飞机吧!要不?你再去拐枣树下的大石缸里,睡上一觉,好好做一个美梦吧!说不定呀,将来某年某月某一天,在高高大大的拐枣树上,真的会接二连三地掉下一个又一个的大拐枣呢,嘿嘿…嘿嘿。”满身疲惫的王大娘,刚好洗完几件破破烂烂的衣服,坐在平时切猪草的、只有半尺高的烂木头上,一边不停地捶着自己酸胀的膝盖,笑嘻嘻地说。

    “你想发财?宝贝儿子,你可能要等到下辈子了!你的老妈妈,皮包骨头的老妈妈,如今牙齿早就掉光了,所以,今生今世,我恐怕是没得多少时间,跟你一起去享清福了。你不知道吗?在咱们大桂花村,咱们的祖宗八代都挖了几百年、甚至几千年的地球,挖出了什么名堂?你看,金竹林依旧是金竹林,清清的河水,从来就是不分白日夜晚地向东流淌;八一水库依旧是八一水库,要是再次遇到一九五七、八年的特大自然干旱,我看它照样也是一个干死打渔仔的死水凼凼,有些事,我们这些贫下中农,不,我们这些黄泥巴脚杆,永远想改,却一点也不能更改的事实,你想,你一个长年累月挖泥拌土的,你倒想得美,天老爷长了眼睛,让你发了财,你到天边边做梦去吧!什么锦江宾馆的总统套房哟?我看,你每天能有两块青菜萝卜,加上半袋清脆爽口的涪陵榨菜,做下饭菜,多好。在青黄不接之时,能有几个红心心、白皮子的梁平红苕,外加一碗玉米糊糊,能把你干瘪的肚皮将就填饱,就不错了。我苦命的儿子呀,贾大财,你醒醒吧!你早就是吃饭不长的人了,你就认命吧!一个人呀,要知足,俗话说得好,知足常乐!一个人永远不能靠梦想生活。因为靠梦想生活的人,是傻子,说不定,到时候还会被饿死!”

    “知足?谁不知足?难道你不知道?有梦想,才有将来吗?再说,你说不行就不行?你又不是天皇老子?我说,行,一定行,我们一定能发家致富,一定能当上万元户,一定能住得上像村长家的三层楼高的红砖瓦房。一切都是事在人为,你不知道?一个人只要努力,一切皆有可能。”

    “是的,一切皆有可能,天生吹牛的人,我见多了?可像你这种吹牛不脸红的人,真是少见。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看人家贾大黑,黄麻杆,贾强强,风丫头,他们同样是乡下人,你说,他们有什么超人的梦想?难道人家不是人吗?人家没有钱,不就照样打发日子?没有钱不就照样结婚、生子?人家从来就是老老实实,认认真真地干农活,哪像你?一天到晚都在想发财,发财,发大财,你说,我们一个挖田种地的,到哪里去发财呀?再比如贾村长家的二少爷贾傻傻,人家也很知足,喜欢打点小麻将,喝点烂红苕酒,尽管手脚有时不干净,可从来没在大桂花村,里里外外起过歹猫心肠,下过黑手,也没有人对他说过不三不四的话,我问你,你为啥就不知足呢?几十岁的人了,还像一个幼儿园的娃娃,整天还把儿时的梦想挂在嘴边。当画家,当书法家,你以为真的有那么好当么?”大财妈妈说完,发出了一长串爽朗的笑声。只不过,此时细心的大财,居然发现有一滴亮晶晶的眼泪,挂在妈妈长满皱纹的眼角上。

    “妈妈,请你不要灰心,也不要失望!一个人要是没有梦想,即使有一双强健的脚,我看也是走不了多远,我也想象不出,那种没有理想的人,一辈子靠什么生活?”

    “靠什么生活,我告诉你,人家靠手,知道了吗?人家靠的是一双勤劳的手!”

    “妈妈,我希望你不要灰心,不要失望!”

    “要得!我亲爱的孩子,天下的妈妈,有谁不是一辈子在期待自己的孩子,健康成长?有谁不是期待自己的孩子,长大后有所出息?有谁不是希望自己的孩子,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所以,你的瞎子老妈妈,从来也没灰心、也不失望、也不服输!”

    “对,只要我们好好地活着,希望总是有的。而且,希望还是大大的有!嘿嘿,说不定呀,我们真有发财的那一天呢?我的老妈妈,我的好妈妈,我一定要让你好好地活着,好好地享受幸福快乐的时光,让你整天呆在家里,照照镜子,看看花,浇浇水,享享清福就行了。”

    老实憨厚的贾大财,生怕年老多病的瞎子老母亲,在自己没有发达之前,有个三长两短。到时侯,自己不好向贾家的列祖列宗交代。

    “享福?可能是八辈子以后的事情了,我的好儿子,如果我真有那么一天,我敢说,真是苍天有眼,谢天谢地。过年的时候,我一定去山那边的观音菩萨面前,连磕三个响头,再给他挂上一根三尺三寸长的红绸子,多放几串震耳欲聋的大鞭炮,当然,还是要谢谢在天堂保佑你发财的死老头,那个满脸长满胡子的,印堂发亮的,满脸皱纹的,没良心的老死鬼——贾旺财,提前十多年,就独自去天国报道的死家伙,一天到晚,在天边边没有白耍,嘿嘿,到那时,我也要挖手板心的二两肉给你吃,我的老幺儿,你信不信?”大财妈妈慢慢起身,感觉膝盖处异常酸胀,刚走了几步,又快速地坐了回去,因为她的小腿也感到十分麻木。

    “幺儿,我的亲妈妈,你好久就没有这么叫了。突然听到,感得特别亲切,特别舒服,妈妈,不过时候到了,我却真的好心疼,心疼你那双早已被岁月风化了的手,你说,要是你那双灵巧的手,受伤了,有谁来帮我煮干饭呢?”

    “你这个坏小子,老大不小了,亏你还说得出来,到那个时候,我的手,早就被无情的岁月,风化成了掏火棍了,哪还算灵巧呢?你跟天堂的死老头一样,满嘴的油嘴滑舌,再说,你要我给你煮干饭?呸,呸,呸,你高楼大夏都住得起,还差几个小钱,请一个年轻的、漂亮的、能干的小保姆吗?我想,现在再吝啬的大老板,谁都不会吝啬成你这等模样?你比周扒皮还周扒皮,让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妈妈,整天为你抹屋扫地,端茶递水,烧火煮饭。你再睁大你的细眼睛看看,我早就是风烛残年之人了,故乡的黄泥巴,早已埋成颈子了,就连头顶上的白头发,快没剩几根了,你看你,我的老幺儿,你这个没良心的背时娃娃,居然还不肯放过我?哄你的这个瞎子老娘开心,穷开心?”

    “谁说不是呢?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老祖先人们都喜欢这么讲,一个人只要有良心好,就会好人一生平安,俗话也说得好,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大财即使闭上眼睛,讲得也是头头是道。

    “只要有了机会,再小的鲤鱼,也会跳出龙门,来一个彻彻底底的大翻身。”今天,瞎子老妈妈果断地打断了,从大财嘴巴里冒出来的一串流利的话。

    “咦?我的老妈妈,看不出来你真是聪明,我今天还没有讲完,你就知道后面的了。”

    “傻瓜,不是你妈妈聪明,妈妈也是从聪明的人群中,捡出来的,也是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天天不求上进,只晓得在世人面前,吹死牛皮,吹得我的耳根子呀,早已长出了一个巴掌大的茧。”

    “哎哟哟,妈妈,我问你,我爸年轻时,有我会吹牛吗?嘿嘿!”

    大财找来一根矮小的破旧的,还残缺了一条腿的梨子木小凳子,坐在妈妈旁边,破天荒地学着电视上的按摩大师的手法,装模作样地为年迈的妈妈捏了捏高耸的肩膀。

    “嘿嘿,他那个死鬼,哪有你这等本事?论吹牛,他连你的半个幺手指母就抵不上,幺儿,你爸爸是天生的笨嘴笨舌,要是不同村长一起去巴颜喀拉山当几年兵么?他早在大灾荒那年,就上了天,入了地,当起了快乐的神仙。”

    “是呀,村子里人们都说,老头子算个好人,可是,好人真是命不长呀!”

    儿子的一句俏皮话,勾起了王金凤的对丈夫无限的思念。

    “对的,我的大胡子旺财哥,多好啊!他最喜欢他的金凤了,为人刚正不阿,刚退伍那几年,他的老战友在西山市开了一个老兵搬家公司,他本可以去城里帮忙,可是为了咱们俩娘母,只好留在了大桂花村,你看他高大帅气不说,既不抽烟,也不喝酒,整天在贫瘠的土地上忙个不停,就算逢年过节,他也不顾劳累,扛着锄头在田边地头修桥补路,即使再苦再累的日子,他总是乐呵呵的。自己农活干完了,还要主动去帮老须胡一家,种地种菜,锄锄草,风信子妈妈生病了,他还带头跑上跑下。说实话,要怪就该怪他自己的命不好。没有好吃的时候,他想吃也吃不了,有了好东西吃的时候,他想吃,却偏偏吃不下,一天到晚都喊饿!临走的前几个月,他肚皮里的肝脏就硬得像一块棱角分明的大石头…他叫我摸,我摸着就心痛…其实,这就怪他的命不好,好好的一个老实人,在有吃有穿的时代,居然却变成了一个饿死鬼!”

    “妈妈,你看,当神仙多好啊!当神仙可以在天空上自由自在地飞!一年四季不愁吃,不愁穿,飞累了,还可以坐在彩虹边上,静静地等待夜晚来临,轻轻地数从头顶上划过的颗颗流星。”

    “一天都想飞,飞你个头,不是我说你,贾大财,你跟老老实实的死老头相比,你娃娃还嫩了一点,至少还差八竿子那么远呢。你现在都三十岁多岁的人了,还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孩子!你说。你不是一个油嘴滑舌的家伙,是啥东西?”

    “我才不是东西呢?妈妈,谁叫死老头,他那么老实?把自家好好的大房子带头拆了,拿去炼钢,钢没有炼好,好好的木头房子,却变成了黄泥巴房子,七大间变成了三小间。哼哼,聪明,老爸耶是从聪明人中捡出来的。”大财心里充满了无限的怨恨。

    “呸呸呸,我们真是白养了你这个,不认爹妈的家伙。”大财妈妈生气了。扬起没有肉的拳头。

    “难道不是么?”大财嘟起嘴巴,头轻轻一偏,躲过了妈妈快速飞来的拳头,并提高了十二分贝的音量,大声反驳,同时,又用力地捏了捏妈妈瘦弱的肩膀。

    “哎哟,我的老幺儿,睁大你的细眼睛瞧瞧,我这个没长肉的肩膀,一把快进棺材的老骨头,差点被你这个背时崽儿,捏得快散架了。好了,好了,妈妈不想跟你一起磨嘴皮子、乱嚼舌根了,我要去…我要去给这个贾少爷煮饭了,饭吃了,肚皮饱了,我才有气力洗碗,扫地,帮你清理烂东烂西。”瞎子妈妈笑嘻嘻地说完,快速地起了身,理了理耳边的几根银白色的长发,轻轻揉了揉自己十分臃肿的腰杆,然后朝着低矮的用黄篾丝编成的灶房屋里的小门,慢慢走去。

    大财尽讲些与生俱来的大道理,常常让妈妈听得有口难辩。

    “妈妈…妈妈,你快点…你快点出来一下!”突然,大财大声地说。

    “哎哟,我的老幺儿,你今天怎么了?又是一惊一乍的,又有什么要紧的事呢?一副神经兮兮的模样!”老妈妈再次用手理了理并不凌乱的头发。

    “你听,红砖房那边,傻傻家好像有点不对头!”大财望着不远处的那栋红砖房,侧着耳朵,仔细地听了听,从村长家的三层楼的新房子里传出来的低泣的哭声。

    “哎哟,紫依这个闺女也造孽,三天两头遭人欺负,我看着就心痛,要是我的女儿遭人欺负,我一定要去找人去打人命。自家的孩子,自己不帮,谁帮?可是,我们这些当外人的,又有什么办法呢?在这个世上,我觉得不合理的事情,多得很。你说,紫依为什么会受苦?风信子为什么会发疯?一般人的怎么能说得清楚呀?”

    “妈妈,你仔细听,好像是傻傻又在摔碗,紫依和薇薇都在不停地哭,老村长也像即将被宰杀的肥猪一样嚎叫,哎呀,他们两口子恐怕又在打架了!”

    “打架?为什么打架?”

    “还不是因为喝酒、打牌、赌钱!好好的一个家庭,常常因为这些琐事而吵得河翻水浪。”

    “其实,打架、拌嘴倒是没有什么?因为,生活就是这个样子,天底下谁见过不打架、不拌嘴的夫妻呢?更何况,夫妻间磕磕碰碰是常事,一般都是床头打架,床尾和,在我看来,一切都是傻傻不对,一个大男人,首先应该立得起骨,撑得起家,你看他一天到晚不落屋,只晓得在外喝酒打牌!”

    “就是,只不过真是苦了紫依母女俩!”

    “那也没办法,那是紫依姑娘的命!说实在的。打架时,只要双方忍一忍,让一让,不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不过,要是贾驼背两口子当年不去西山市的豪华酒楼喝醉了酒,说不定紫依当年嫁到我们家来,尽管穷一点,可永远比她现在过的日子,要好得多!”

    “哎哟哟,我的老幺儿,你是哪根神经又开始错乱了,你千万不要在这里打胡乱说了,紫依待我像我的亲闺女一样,天天大妈长大妈短地喊,你说她怎能嫁到咱们家?你只能待她像亲妹妹一样,知道了吗?你看你自己长得像什么东西?”

    “嗯!”

    “你要记住,一切顺其自然就好,你又不是不知道,隔墙有耳。人家老爷子是一村之长,老妈妈又是村里的妇女主任,而且,他们的三朋四友,在西山市大多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再说,贾驼背和紫心灵都不是一盏省油的灯,我的傻孩子,过去的事,不要把怨恨深深地埋在心里,该过去的,就让她永远地过去吧!别一直装在心上,那样很累,妈妈求求你,从今往后,不许,再胡思乱想了!好不好?”

    “好!我保证不再胡思乱想了,对,我贾大财不该怨天、不该怨地,只怨我自己的命运不好,生不逢时,对不对?妈妈!”

    “好了,好了,不想就对,不想就对!你不知道,我常常在想,紫依要是我的女儿多好!”

    “哎呀呀,紫依怎么会是你的女儿?你就别做梦了,对了,妈妈,我觉得,你总喜欢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不过,我突然想起。老爸去世前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哪句话?是那句还想多吃一口他的金凤妹子,亲手给他做的红烧猪蹄子?还是那年中秋节,紫依亲手为他端来的腊肉丝炒青笋?”

    “哎呀呀,都不是,是他说,一个人活着真好!人穷不怕,怕的是人穷,却没有骨气。”

    “对,人穷,要有骨气!”

    “他曾经还说,你们王家原本是我们村的大户人家,早些时候,在我们大桂花村,也算是出了名的称王称霸,不,数一数二的,只是经过灾荒年之后,便逐渐衰落了!尽管我们家穷,但,人穷志不穷!哈哈…哈…要是将来某一天,我们的发财舅舅——王金锁,给我们提一大皮箱钱回来,多好呀!”

    “哎呀呀,大财呀大财,什么叫称王称霸?应该叫有头有脸!亏你还是一个高中生,我看,你可永远还抵不上我这个在山那边读的高小毕业生呢!”老妈妈赶忙纠错。

    “妈妈,你又不是不晓得,我们两年制的高中能学些啥?我想问,咱们发财的金锁舅舅,究竟去了哪里?他为什么一直不肯回来呢?”

    “好孩子,说真的,我也不知道!”王金凤双眼迷茫,无奈地摇摇头。

    “舅舅也真是,那么有钱的一个大老板,也不肯回一趟大桂花村,露露脸,显显威风,你看,几十年都过去了,我还没见过他的人毛一根呢!”

    “听人说,你舅舅当时在重庆很有名,在解放前夕,他是随国民党反对派的大部队一块逃走的!也有人说,当时,他只是一个给大官大老爷送书送报的勤务兵,没有资格坐飞机,那些大官大老爷,在仓皇逃离重庆的时候,没有人顾得上他的死活,他是死死地抓住一架飞机的一个翅膀,飞去台湾的……到现在,我也不晓得他,是死是活,要是他还健在的话,我想,他也该是儿孙满堂了,哎呀,真是苦了我的弟弟呀!当年他走的时候,你外公外婆苦苦求他不要走,在家里有吃有喝,至少,他可以去桂花镇上自家的王氏酒厂里帮忙打杂,那时我虽然大两岁,但也不懂事,永远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要出去闯天下?他当初说得好听,只要全国解放了,他就立即回家分田地,娶妻生子,可咱们西山市已经解放了几十年了,我苦命的金锁弟弟呀呀,你怎么还不回来呀?”

    “妈妈!如果舅舅回来了,咱们一家就能团圆了,而且,我们家肯定就有钱了!在村子里,就再没人瞧不起咱们了,你说对不对?”大财苦笑着,对未来充满了无限的期盼。

    “是的,只要他肯回来,我们就有钱,有钱,而且,肯定有一大把永远花不完的钱!至少,不会像我们现在这样造孽!住的是茅草房,吃的是红苕棒棒,喝的是玉米糊糊,两三个月也打不上一回牙祭。要是他真的回来了的话,即使我睡着了,也会笑醒的,他至少会帮我们翻盖一下烂房子!清明时节,我一定要带他去老祖先人的坟前,点一对烛,烧三炷香,化一大推的成千上万的纸钱!”王金凤一边轻轻地点头,一边吞了吞口水,然后认真地说。

    只是回答完之后,依旧埋着头,再也不想理大财了,在她心里,她宁愿把大财当成一个醉了酒的疯子。因为,疯子说的话,当然是疯话。所以,通常情况下,王大娘把大财梦想成真的话,都当成是耳边风,左耳飞进去,右耳飘出来。

    可是,细心的大财,今天突然发现,自己刚才一提‘团圆’二字,妈妈就阴沉着脸,大口大口地呼气,似乎她的心里,感到特别难过,就连干涩的眼里,也噙满了泪水……

    “妈妈,你怎么又不开心了?”

    “大财,我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你一提团圆二字,我心里就开始发麻,发慌,觉得难受极了!”

    “哎呀,对不起,妈妈,都是儿子不好,都是儿子不好!”

    “没事的,有时,只是心里有时感到特别难受,像有一块硬邦邦的鱼骨头,卡在喉咙里…觉得无力的自己,很快会因窒息而死!所以,妈妈要大口大口地呼新鲜空气!在妈妈心里,也是巴望着咱们一大家人团圆的那一天呀!”王金凤使劲地拍打着自己起伏不定的胸口。

    他贾大财始终相信,吉人自有天象,好人总会一生平安,有朝一日,自己总会得到天老爷的保佑和眷顾。只不过,实在想不通,自己的老祖先人,为什么不像村长家的那样,为自己留下用不完的金银财宝?

    有时,大财喜欢坐在地坝边上,趴在破石缸上,看着倒映在缸里的朵朵彩云,傻傻地想着,要是能有一笔意外之财,该有多好。

    对,要是某一天,天老爷为大财送去一个洪福齐天的运气,那才叫舒服、安逸,让整个大桂花村的人,个个人心沸腾,人人齐声喝彩!而且,从今往后,人人都会把大财另眼相看。

    因为到那时,谁都会相信,贾大财靠的是自己,不是靠他的发财舅舅王金锁。而且,人人都会说,贾大财,已经彻彻底底、完完全全地翻了个身,再也不会像老祖先人那样,长年累月地到八一水库边的大山里挖金豇豆、也不用去山那边,捡烂红苕了。

    是的,贾大财再也不会像老祖先人那样,一辈子都在吃苦受累了,更不会回到巴掌大的、四面透风的黄泥巴草房子里居住了。

    当然,到那时,瞎子老妈妈王金凤,也肯定是从早到晚笑得合不拢嘴。而且,大财视为亲妹紫依的紫依脸上,也肯定是,如三月桃花一样灿烂无比。

    就连大财的毛根朋友贾大黑两口子到时也觉得,大财真是鸿运齐天、时来运转,应了老祖先人“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的那句古话。

    在其他村民看来,要是大财真的发财了,那真是苍天有眼!说真的。他贾大财先生到时候,也真是应该谢天谢地。</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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