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彩迷心窍

《彩迷心窍》(2)

    二、

    可是,理想和现实总是相差甚远。

    因为现实版的贾大财的确很穷,很穷。

    尽管农村改革的浪潮席卷全国已经有三十年了,致富的春风早已吹进了千家万户。可咱们憨厚老实的贾大财,依然生活在贫困线上。七八十岁的瞎子老妈妈王金凤,整天依旧是忙不完的活。他们在承包地上已经想尽了办法,可以说用尽了力气!可承包地里的庄稼,依然长得普普通通的。毕竟没钱买肥料,农药也不舍得买。在他们巴掌大的承包地里,常常是山老鼠、菜花蛇、青古彪、小野兔经常出没的乐园,就连野麻雀和麻老鹰,也不忘时时光顾。

    农闲时,瞎子妈妈总是穿着自己缝制的一双烂胶鞋,背上背着一个硕大的竹子背篼,手里拄着一根脚底开了叉的老斑竹,当拐杖,除了怕乡码头的疯狗咬伤自己之外,便是为了走路省些力气。

    既不分春夏秋冬,也不论刮风下雨,总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村串户,捡瓶瓶、收罐罐,即使地上躺着一张缺了角的、脏兮兮的旧报纸,她也不想放过,一天到晚真是忙得不可开交。

    一直在黑暗里摸索着前进的贾大财,因为没有多少文化,更没有超人的智慧,连做梦也渴望有人为他出谋划策,指指点点,可是几十年过去了,没有,一个也没有。

    是的,没有人愿意为他高抬贵手!

    尽管他有使不完的劲,用不完的力,他十分向往美好的生活,他渴望有着与众不同的美满人生。可他永远不知道,自己努力的方向,究竟在哪里?该怎样去努力?该朝什么地方去大展宏图、发家致富?大多时间,只是凭自己的愚笨的脑袋,瞎猜乱想,看见别人种良种西瓜来钱快,他就跟着去种西瓜,别人去深山老林,打木姜籽来卖钱,他也跟着去,别人去金竹林捕鱼捞虾,他同样会欣然前往。

    尤其最近两三年,看见电视上有人买彩票中了奖,他就觉得买彩票很经济、很划算,可以说是致富快,成本低。于是,他也跟着人家去买彩票。一再说是试试运气,要是某年某月某一天,自己运气来了,说不定彩票中心的五百万大奖就是自己的,哈哈,哈哈……把五百万的现钞,一捆捆地放在自己宽大的堂屋里,真不知道有多大一堆呢?要是放在地坝边的老石缸里,起码要装好大几缸。大财心想。

    大财每次想到中奖,就会情不自禁地望着金竹林的河水,大笑起来,而且,双手不停地鼓掌。有些时侯,还目中无人地自言自语。

    “咦,我中奖了,中小奖了,不,中大奖了,中超级大奖了,谢天谢地,谢谢山那边的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贾大财终于有了今天,终于中大奖了!哈哈…五百万是自己的了!那些平时看不惯自己的小人们,小虾米,不,大老爷们,你们的眼睛现在该看清楚了吗?现在的贾大财中大奖了,属于有钱人了,你们那双与生俱来就喜欢嫌贫爱富的眼睛,此时此刻,千万不要像打血战到底的成都麻将那样,输红了眼似的,而且,红得要命,哈哈…嘻嘻…”惹得在桂花树下的石头桌子打干瞪眼的贾傻傻、黄麻杆、贾驼背、贾强强等人,异口同声地说:“哈哈,你们看,大桂花村又多了一个疯子!”

    “一个买彩票买出来的疯子,贾大财,你真是一个十足的疯子!”

    “是不是风水不好?”

    “什么风水不风水的,人穷怪屋基!”

    “比起早些时候,在八一水库旁的土窑子里被烧死的那个女疯子来说,大财还要疯!”

    “你们看,那个女疯子是为爱情而疯,可咱们的贾大财,是为金钱而疯,真是一个视钱如命的疯子!”

    “那个被烧死女疯子,听说是老须胡的女儿,风信子!”

    “村里人都是这样讲,可老须胡两口子总是说不是。”

    人们提到的老须胡,是在许多年前,从西山市下乡到大桂花村的一个老知青,颇有些文化,更喜欢调侃别人。

    “我看得出,干哥哥想钱,已经想到命根子里面去了!”黄麻杆一边抱着即将学会走路的儿子,一边拿着毛了边的扑克牌,摇摇头。

    “哼,这么热的天,还走路进城买彩票!他不是疯子是什么?难道是傻子不成?”满身横肉的贾傻傻,手里叼着一支过滤嘴香烟,故意用扑克用力地敲打着自己浑圆的大腿。

    “简直不可理喻,不可理喻!买彩票的钱,不如拿去买瓶矿泉水来喝!”贾强强生气地说道。

    “典型的二流子,不务正业,好吃懒做!”

    “要怪就怪他的命不好,生来就是吃苦受罪的命!”

    “你们说,买彩票,中大奖,容易吗?”

    “那是相当的不容易!”

    “不过,要是能中大奖,当然是心头中最美的事情?你们说是不是?”

    “是呀,一次意外中奖,就能让贫穷的自己一夜之间步入富人行列,而且,是依靠自己的力量!无论换成是谁,谁都会很高兴。”

    “那是,那是!”

    “哎呀,不用管他了,我们继续…继续打牌!”

    “对,继续打牌!”

    “哎呀呀…我好端端的一对王,差点成了饿死鬼!”

    “哎呀,我出错牌了,该出一对二!”

    “哈哈,下地成灰,不许耍赖!”

    “对,贾傻傻,不许当赖疙瘩!”

    “谁是赖疙瘩,简直是莫名其妙!”

    ……

    不久前,赤脚医生贾驼背,在贾傻傻为女儿贾薇薇办一岁酒的宴席上,口出狂言,当他喝完几大碗浑浊的高粱酒之后,当着大家的面,故意大声说,依他个人观点,从古典医学上说,他贾大财现在算是一个十足的神经病,自恋狂,大白痴,大傻瓜,而且,病情实在不轻。从现代医学角度讲,是一个典型的间隙性精神分裂症患者,而且已经到了不可根治的晚期,说不定在将来的某一天,还真会像山那边的疯狗一样四处咬人。

    “贾驼背,你说这话是不是人?你这个老家伙?难道你是喝酒醉了不成?在大庭广众之下,请你不要打胡乱说?”有人想替大财打干帮。

    “贾医生,谁是疯子?为人厚道一些,有什么不好?”其他人也加入了声讨贾医生的行列。

    “我怎么啦?我又不是故意放别人的烂药,还不是为大财作想,提前叫金凤姐有思想准备,注意点,不要时候到了,想不开。前些年,老须胡家的风丫头发病前,我也跟老须胡讲过,叫他想开些,风信子的病,是遗传基因变异引起的!一般的医生那它没有办法,嘿嘿,我告诉你们,所有的神经病病人,在发病前都有征兆!”

    “哎呀,你们这些人怎么了?今天喝了早酒了吗?是不是?我贾正直今天高高兴兴为薇薇办生酒,你们却在这里大吵大闹!成何体统?”

    “哎呀,村长大人,不,真正兄弟,我没有搅场子的意思,更没有打胡乱说!我把我自己晓得的,全部说出来,我的心才会好受一些!”满脸红得像火烧云的贾驼背,快速地夹起两块肥得透亮的扣肉放在嘴里,快速吞下,然后放下筷子,端起土碗,狠狠地喝了一口老白干后,大声地说。

    “就是嘛,当医生还是要讲医德!千万不要信口雌黄!你乱说人家是神经病,将来谁家的姑娘会嫁给他。难不成要人家打一辈子的光棍?”

    “哎呀,不说了,我们都不说了,病从口入,祸从口出,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来来来,大家端起酒碗,喝酒,尽量喝,使劲地喝,拌嘴的事,我看还是少说为妙!”同桌的老须胡端起酒碗好言相劝。

    “哈哈哈,老须胡,说来奇怪,明知是穿肠毒药,你怎么还是要喝?”

    “哈哈哈,这…这…这叫借酒浇愁,不,这叫一醉方休,一醉方休!”

    同样,年过花甲的紫心灵,拉着大财瞎子妈妈的手更是语出惊人。

    “贾大妈,不,我的金凤大姐,你睡觉前一定要注意点,最好找一根新的稻草绳,把大财像拴疯狗一样,老老实实地拴在你的床头上,免得他发病了,认不得人,到处乱跑,到处咬人。”

    “哎呀呀,大财要是把人咬了,那就不得了,再说,你哪有钱来赔人家医药费?”

    瞎子妈妈听后,气得七窍生烟,一丝悲凉立即从背沟里冉冉升起,生怕自己的心肝宝贝贾大财,有朝一日真的会像老须胡的女儿风信子一样,年纪轻轻就发了疯。于是,她赶忙从紫心灵细皮嫩肉的手里,把自己那双长满老茧的手,快速地抽了出来,使劲地拍了拍自己起伏不定的胸口,喃喃自语地说,“心灵姐姐,有贾大哥在,不,有贾神医在,我们家的贾大财,是不会疯的,永远不会像风信子一样发疯的。”

    “哼,金凤姐,你又不会不晓得?现在治疗神经病的药有多贵?一支进口的针药,至少要千儿八百块呢,你说,你有吗?除非你家阴沟里能挖出一些宝贝来!”紫心灵看了看金凤,冷笑一声地说。

    “宝贝?我们家哪来什么宝贝?再说,心灵大姐,药再贵,我也要想方设法,花钱给他治病,即使砸锅卖铁,我也要救他!因为,他是我的儿子,他是我的命根,我的未来,我的希望呀!你说,我不管,谁去管?总不能让他像斑竹林里的小虾米,不,像深山老林的大脚菌一样,自生自灭吧?没有他,你说,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你说呀?我的心灵姐!”

    已经被紫心灵刚才那句话,气得脸青面黑的王金凤,本想当着大伙的面,大骂驼背两口子不是人,是世界上最…最下流疯子,是最坏的疯子,死疯子,烂疯子,是人贩子,你们两口子才是十足的疯子,可又转念一想,大财今后娶媳妇的事情,一定得还指望他两口子,多多美言几句才是,于是,只好忍气吞声。

    “哎呀呀,紫依的亲姑妈,我亲爱的心灵大姐,真是托观音菩萨的福,咱们大财的婚事,今后还得指望你们两口子,帮忙打理才是,嘿嘿,真是麻烦你们,麻烦你们了。大财今天得的病,说句老实话,我心里也痛,到时候,我还是要厚起脸皮,麻烦驼背大哥,今后多加费心!多加费心!”王金凤竭尽全力地握紧拳头、压住胸腔的满腔怒火、假装不生气。

    “哎哟哟,我的亲大姐呀,金凤姐,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在大桂花村,即使再有学问的书呆子,我看也不能一笔写出几个贾字出来,你若不信?问一问才高八斗的老须胡,你看多巧,老须胡喝完酒扶着瞎子老太婆不就过来了,老须胡,快来说说,咱们自古以来都是一家人,一家人,是不是?”

    “那是,那是!即使再有本事,一笔真的写不出几个不同样的‘贾’字来。”喝得满脸通红的老须胡,不愧是博学多才,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也能吐出来了几个鲜活的、沾满酒气的字来。

    “老须胡有文化,有文化,我这个地主得千金大小姐,没嫁错人!哈哈哈!”老须胡的瞎子老太婆,使劲地拍了拍老须胡的肩膀,自言自语地说。

    “我有什么文化?不过是小时候,多读了几回,其实我真羡慕你们,有名有姓!”

    “怎么啦?”

    “我爹妈死得早,没给我取名字,从小下巴上就有几根白色的胡子,所以叫老须胡!”

    “哎呀,别说了,我们回家去。风信子回来了,没饭吃!”

    “好,好我们回家去替风信子煮饭!”

    老须胡扶着风信子的瞎子妈妈朝着回家的路,慢慢地走。

    “这么多年来,我们家有你们这些好心人关照,真是大财的福气,可以这样说,也是大财的毛胡子老汉贾旺财,在天堂里积的阴德,要不?就是他们的老祖先人的祖坟包包埋得好!因此,我们大财理应知足,有你们这些好心人在,即使在我百年之后,我和他老爸在天堂里都很放心!”

    “嘿嘿,帮助是应该的,应该的!只要我们有能力,帮一帮大财是应该的!更何况谁不知道?旺财哥在世时,也是一个待人不薄的大好人!”

    “可是,心灵大姐,前几天,我又梦见那事?”王金凤靠近紫心灵,低声地说。

    “啥事?金凤姐!”满脸疑惑的紫心灵,突然睁大一双美丽的单凤眼,心里一沉。

    “就是…就是前二十多年前的你和驼背大哥,还有金花姐替我接生的那对双双呀!”

    “哎呀,我的金凤大姐,这么多年,你怎么还没忘呢?快些不要再说了,免得旁人说三道四!再说,当时情况非常危急,孩子大人只能保住一个,你说宁可保住小孩,可孩子是两个,她们由于长期的营养不良,所以个子小,刚生下就不能自主呼吸…尽管贾驼背当时想尽各种办法,可是都没能保住她们,这也是金凤姐知道的呀!再不信?你也可以去…去问金花姐!”

    “奇奇怪怪的,我到哪里去问金花姐,你金花姐死了那么多年!再说,你叫我忘记?你说我怎能忘记?我告诉你,有时候,我的确是想忘记,可是刚一闭眼,她们就立即来投梦,双双跪在我的床前,不停地哭着对我喊,妈妈!妈妈!我亲爱的妈妈,你和爸爸为什么不要我们了?我们还没死,我们是被人拐卖了,叫我和他爸爸快点想办法,去救救她们,说她们被几个大坏蛋关起进黑屋了…更可恶的是,那些坏蛋居然天天让她们姐妹俩,吃冷饭,喝生水,几个月也吃不到几片薄如蝉翼的猪肉嘎嘎,心灵大姐呀,她们俩毕竟是我身上掉来下的两坨肉呀,有时,我真的想忘记,可始终也忘记不了呀!这些年来,我对大财他爸,都是守口如瓶,我一直都说孩子在没生下来前,就夭折了,我那老实的旺财哥呀,一直都信以为真,不再追问,只是眼角边噙满了泪水,轻轻地对我说,金凤呀金凤,你看我们家这么穷,即使生下来,恐怕我们也养不活他们呀?你还是相信命吧,说不定这就是咱们孩子的命呀?”

    “金凤姐,忘掉吧,她们都死了二十多年了,要是在的话,有紫依这么大了!你也当外婆了,哈哈哈,你就别把她们老装在心里,难道…你不觉得难受吗?”

    “嗯!……可是,我总觉得她们姐妹俩还在人世!还在我身边!所以,我会经常会梦见她们,她们在梦里,先是追着我和她们的爸爸大声地笑,我对她们说,别乱跑,怕遇见坏人,可她们说,她们一点不怕,因为她们的爸爸是大桂花村的民兵连长,手里有冲锋枪,然后大财他爸,就大声地抱头痛哭哭,而且,每次都哭…哭得很伤心…很伤心…然后说,他好歹也是一个军人,连自己的几个娃娃都保护不了……想起这些,我心痛呀!”

    “金凤大姐,好了,好了,凡事都往好处想,心情自然就好!在众目睽睽之下,你就不能说些别的吗?”

    “唉…要得,我不说了,不说了!免得大家心情不好!”王金凤努力地眨了眨眼睛,挽起衣袖,擦干眼眶,长叹一声。

    “比如,说说你的发财的大舅子,腰缠万贯的大老板王金锁,是什么时候发家的?是什么时候娶的,既能干又漂亮的小老婆吴秋菊?他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够风风光光地回到大桂花村来?什么时候能让我们村子里的男男女女,免费组团去参观他在台南经营的气势恢宏的葡萄庄园?”

    “要得,要得,你要我不说,我就不说!心灵大姐,其实,我也不知道金锁兄弟,他几时能回来呢?要是他回来了,喜糖肯定是少不了你们的!是不是?”王大娘红着眼,停止哽咽,再次挽起了干净的衣袖揩了揩湿润的眼眶,脸上立即堆满了笑容!

    “那是,那是!有钱人让大家分享快乐,是应该的!”紫心灵微笑着并使劲地点了点头。

    然而,谁也没想到,贾驼背说大财将变成疯子的这条消息,很快就传到大财的耳根了,真是把正在拐枣树下,从烟尘火炕的小背篼里清理废旧彩票的贾大财,气得口吐白沫、双脚直跳,在重重敲打大石缸几拳之后,便立即跑到金竹林的岸边,对着浅浅的河水,张开河马似的大嘴巴,眨了眨又鼓又圆的眼睛,然后,像山那边被宰杀的过年猪一样,咆哮着,嚎叫着。

    “贾驼背,你才不是人!我不是神经病,我也不会像风信子一样,年纪轻轻就变成一个疯子,人人都知道,漂漂亮亮的风信子,是被一个当兵的人抛弃的,所以,我告诉你们,没有人抛弃过我,贾驼背,紫心灵,我不是神经病,我也不可能变成一条疯狗,我从来也不会咬人,现在不是,而且,将来也永远不是,听见没有?我永远不是,永远不是!”

    他那巨大的吼声,在金竹林两岸的荒山野岭里久久回荡。

    他贾大财永远不明白,自己想通过买彩票来改变命运,究竟错在哪里?在现行法律条款上,有那一条规定,他贾大财不能买彩票?而且,依他自己看来,买彩票就是一件利国利民、功在千秋的大事情。

    “买彩票,为祖国的福利事业添砖加瓦,这难道有错吗?如果有错,那么,错又在哪里?”

    在夜深人静时,大财躺在自家的那张烂木床上,睁大眼睛,望着被浓烟熏得发黄的屋顶,透过那几张用白色朔料纸做成的亮瓦,沉思良久,不断地反复地问自己。

    未来的路,究竟在何方?大财不清楚。

    此时的大财,就如夕阳下山前,迷路的小鸭子一样,哪里黑了哪里歇。

    他的古怪行为,在村民贾大黑看来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毕竟,憨厚老实的大财和自己一模一样,同年同月生不说,就连个子高矮也差不多,地地道道的黄泥巴脚杆,从小吃不尽的苦,受不完的罪,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真是不尽其数,从小并没有养成诸多不良嗜好,世上的好烟好酒,如果没有我大黑的一份,也没有他大财的一份。因为从小,咱们两家都很穷,很少有好心人拿好烟好酒孝敬我们,当然桂花镇的土窑子的二锅头、烂红苕酒,我们也没有比别人少喝,就连山那边山寨版的被虫子叮咬的老叶子烟,也没有比别人少抽。

    前些年,自己好不容易从三朋四友那里借来了几千块钱,本想伙同贾大财、黄麻杆、贾强强等人一起办一个小型的、现代化的水泥板预制场,为家乡的新农村建设添砖加瓦,结果,在当时的桂花镇上,当官的个个爪爪深,眼睛大,心子黑,现代化的预制场没办成,反倒因请客吃饭、送烟送酒花去了几大笔。

    再后来,自己同广大的农民工兄弟一样赶上了打工浪潮,告别父老乡亲、背井离乡。

    记得有一次远赴西山市打工,没想到刚到火车北站,就被几个热情的、冒牌老乡骗去了所有。

    最后,迫于无奈,只好去西山市唯一的小吃城附近的一家豆花馆当杂工,洗碗洗碟,混口饭吃。在打工期间,认识了同为打工的四川妹子,如玉姑娘,相同的人生经历,让他们坚信,一个人只有一技之长,就能闯荡江湖。一个人只要有了奋斗目标,就能安身立命。所以,他们两人坚持不耻下问,努力学习,两年后,终于学成了一门独特的烙烧饼的技术,并高高兴兴地回到桂花村,在村门口自己修了三间平房,开了一个烧饼店。同年底,他们高高兴兴地结了婚,生了子,并把山那边的二表妹如花,也介绍给了大财的干兄弟黄麻杆。

    实际上,村子里无论大大小小的红白喜事,他大财兄弟都和贾大黑一样,都是任人呼来唤去的对象,常常跟在人家屁股后面,挑水拿柴、端茶递水,别人修房造屋时,同样也是马不停蹄地忙前忙后、帮忙打杂,力是耗尽了,可命运有时就是喜欢与老实人过意不去。

    有时贾大黑自己也想不通,大财长得高高大大,结结实实,可人到中年,居然还没有成家立业。自己家的小黑黑,在几年前就学会了去贾老板那里打酱油了。就连自己的老婆大人如玉,也总是嫌弃老实巴交的大财,这样不好,那样也不好。

    为了大财的婚事,大黑两口子常常撕破脸皮、争论不休。

    “大财,人老实,样子倒是长得不错!依我看,肯定配得上咱们的三表妹如雪,横看竖看都可以!晓得不?晓得不?他还有个发财的舅舅王金锁,许多年前去了台湾,现在经营着一家豪华的葡萄庄园和一个大型的葡萄酒厂,听说早已是金盆洗手,红得发紫,有钱得很。”

    “人老实,又不能咬几口,细眼睛,你睁大眼睛看看,大财那副德性,相貌奇丑无比不说,脑壳又大、脖子又短、鼻子又小,圆鼓鼓的小眼睛,跟长了瘤子的火星人一样,怪吓人的,他压根儿就配不上咱家漂漂亮亮、白白净净的三表妹如雪。再说,即使他舅舅王金锁,有八辈子都花不完的钱,红得发紫,那也是他舅舅的事,自从土地下户后,我们大家就各做各,砖是砖,瓦是瓦,一个牛屁股栽一个牛尾巴,这么多年,难道他王大富豪,真的是跌倒在台南的豪华茅坑里面去了吗?为什么不来帮助王大娘一分一毫!这难道他这样也叫亲哥哥?亲舅子?真的是羞死他们王家的老祖先人。”有时如玉听见大黑赞美的声音后,立马反驳。

    “哎哟,我的老婆大人,你真是长了一双势力眼睛,你说,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呢?聪聪明明的你,该不知道了吧,是人都有缺点,十全十美的人,天下没有!人家王大老板不回来,说明人家生意做得大,地球人都在卖他的葡萄酒,有忙不完的事情!哪像我们,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到晚除了卖锅盔,就是做庄稼,你说,除了这些,我们还能会些啥?”

    其实,贾大黑仔细想来,老婆大人恐怕不只是嫌大财人长得不帅,而是嫌大财家里穷。

    是呀,一个人光长得帅、长得高,又能怎么样?主要还是要心地善良才好,长得帅又不能当饭吃!你看村长家的二少爷贾傻傻,人材那么差,长得五大三粗,可以说,比里的武大郎,好不到哪里去,皮肤黑不说,肚皮又大,脚杆又短,原本干净的脸上,却因小时候,争强好胜而留有一块寸长的疤,居然能把小他十多岁的,长得标标致致的、白白净净的紫依姑娘娶进屋,说白了,当时贾驼背的老婆大人紫心灵,本想把紫依姑娘介绍给大财的,可没想到村长的老婆大人紫金花,把贾驼背两口子,请到西山市最有名的酒楼里,喝了两瓶三十五年的红花郎酒,然后,紫依就被贾驼背介绍给了其貌不扬的贾傻傻。其实,他们这些人,天生的就是一双势利眼,嫌大财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穷鬼。

    所以,古人说得好,打铁还靠本身硬。尽管他舅舅王金锁很有钱,可钱,毕竟是人家的。

    自己有才是真的有。自己的路,只有自己去走。

    平素时,大财尽吃些别人看不起的垃圾食物,而且常常提醒自己,自己的衣服口袋里毕竟没有几文钱,生活上一定要勤俭节约。千万不能像社会上的富二代那样,无所顾忌地浪费社会资源,开豪车,住别墅,一掷千金,手脚大方,抽烟要抽国外的、带把的,而且,烟丝也要香喷喷,金灿灿的,喝酒,当然也要喝什么高级洋酒?譬如说,喝什么人头马一开,好事自然来的那种。就连玩耍的地方,也要到天边边去耍,什么仙女山,张家界,中国死海,天涯海角、北海银滩、马尔代夫、迪拜大夏、普吉岛、普罗旺斯?哎呀呀,这些都是那些人常去光顾的地方,一天到晚总想在蓝天白云间飞来飞去,通常把坐空中客车,当成了豪华的平民公交。大把大把地把花花绿绿的钞票,往各大航空公司的存钱罐里塞、使劲地塞。结果,如同石沉大海,一点波浪也没有,实在可惜。

    大财自己也知道,今生今世一定不再奢望什么山珍海味了,只要能延续生命,让自己干瘪的肚子不至于挨饿,吃的食物哪怕是红苕棒棒、洋芋疙瘩、玉米糊糊,只要数量多一点,能够将就吃饱,大财还是将就着吃,大鱼大肉虽然不是常有,但青菜、萝卜外加上一份用瞎子妈妈用涪陵特产的胭脂萝卜,做成的红彤彤的酸咸菜(泡菜),他贾大财先生照样不会拒绝。

    他之所以喜欢吃村边路口自家兄弟贾大黑烙的烧饼,主要是因为烧饼里没有肉的要便宜五角钱,一天能节约五角,四天下来就可节约两块钱。

    只是大财一旦有了钱,就喜欢进城买福利彩票。

    当然,在大桂花村,光是进一趟城,靠步行还得走上好半天。

    他不能坐车的原因有两个,第一是因为半天才开来一班的破破烂烂的贫民汽车,大财左算右算总觉得划不来。你想,在弯弯曲曲的乡村公路上,一年到头都是坑坑洼洼的,那些弱不禁风的烂车子,走起路来也像醉酒的疯子一样,左摇摇、右晃晃。

    说实在的,坐从山那边开过来的车进城,哪是享受哟?简直就是花钱买罪受。更何况,最近几年,电视上的那些时髦的医学教授、专家学者、健康大师们,从早到晚都在电视上不厌其烦地讲,走路不但可以锻炼身体,还可以提高人的免疫力,预防高血压,冠心病,甚至还可以帮助人们减肥,只不过,让大财自己暗暗好笑的是,现在的自己,真是一点也不肥,要是再减,恐怕就会减成瘦骨嶙峋的了。其次,是他贾大财想把省下的四块钱,买两张可以兑奖的福利彩票。

    因为,只要买了彩票,大财才觉得心里踏实,也认为或多或少地为自己买上一点希望。

    所以,他总是决定,走路进城。

    他常常把中奖的希望,深深地种在自己渴望发家致富的心田里。

    是呀,人一旦有了希望,就如同迷路的小羊羔,在夜幕降临时,就很容易找到回家的方向。

    即使太阳下了山,月亮过了河。

    人活着,就应该为自己的人生目标努力奋斗,奋斗!不惧风雨,勇往直前!不管别人怎样地说三道四,都要持之以恒,坚持向自己的远大的目标靠近,并为之奋斗终生!千万不要三心二意,左顾右盼,因为专注,同样是成就梦想的一块基石!

    对,坚持,持久的坚持。

    坚持自己的梦想,让她飞翔,并直至成功!

    可以这样说,坚持是一种信仰,是一种凡尘遮不住的信仰!

    所以,他贾大财暗暗发誓,自己一定要像非洲雄狮那样,在追赶猎物的时候,从头至尾,专心致志,即使有新猎物出现,也不要轻易改弦更张。

    每当大财心情烦恼时,都会想到这些大道理,而且,每次想起时,他都会感到神清气爽、精神倍增。

    其实,像大财这样积极乐观的人,在我们身边不占少数。

    大财每次进城,其实都非常节约,每次都走得口干舌燥,口渴难耐,他很少买矿泉水喝,实在口渴了,给自己的奖励就是一毛钱的冰棍儿。

    是呀,能节约一点算一点,人何必跟自己苦苦挣来的钱,过不去呢?他想。

    最让大财难忘的一件事,那是在许多年前,在大桂花村外的马路边刚学会卖冰糕的贾老板,一支冰棍准备收他一角五,他死活不依。

    他说:“头场才一角,过了两三天,一支冰糕就涨了五分钱,贾老板,我不信,你以为咱们农民伯伯的钱,真有你想象的那么容易赚吗?心肠不黑的贾老板,你能不能便宜一点?”

    “我给你便宜,可是,谁又给我便宜呢?”贾老板快速地把外壳只有巴掌长的袖珍收音机放在陈旧的玻璃柜台里,立即反问道。

    “我晓得,你真是既发财又小心的大老板,你在我们大桂花村真是数一数二,有钱不说,还讲理,从来不会在别人面前搬弄是非,既不说人长,也不道人短,嘿嘿,嘿嘿。”不过,被大财说得脸红的贾老板,此时觉得,大财那张厚实的嘴唇,仿佛在昨夜里悄悄地涂抹了一层厚厚的蜜。

    “哎呀呀,我们的大财兄弟,我的亲兄弟,好兄弟,好过我的亲爸亲妈生的亲兄弟,你说你要便宜?天底下,谁给我便宜呢?我的发财买主,我至少有好几场没看见你了,你最近到哪里去发大财去了?听说你经常跟傻傻、大黑、麻杆等人去西山市打工?我想问,西山市,大不大?在西山市,真的容易挣钱么,是不是?”

    “西山市,当然大,是一个有几百万人口的大城市,能不大吗?比咱们桂花镇要大上成千上万倍,从南到北连绵数十公里,贾老板,你莫再提那个贾傻傻,他真的笨得像一头没喂肥的过年猪,跟他一起打工挣钱,没门。到了西山市,天天打牌,睡觉,斗地主,三天两头往洗头房、按摩店跑,最叫人气愤的是,他包包本身没几个钱,还要偷偷吃冰粉,不,应该叫毒品,他简直不是人!”

    “哦,吸毒的话,恐怕要被关黑屋!一个人要是沾上毒品,注定会败家,再大的家当,恐怕也会被败光。”

    “贩卖毒品?岂止关黑屋,听别人说,严重的还要被端掉砂锅!”

    “那是,那是。听说山那边的有几个年轻人也是贩卖毒品,几年前就在西山市一个偏僻的体育场,悄悄被“咔嚓”了,最年轻的那个,听说只差三天才满二十岁呀。可惜呀!可惜!有这事,这事我晓得,贩卖毒品的确是犯法的!”

    “再说,我亲爱的贾老板,你看我,笨嘴笨舌的模样,天生的一双黄泥巴脚杆,地造的一个黄泥巴菩萨的命,除了挖土,就是犁田,平素时,我就进城去买张彩票,你说,我哪有时间走出家门去发大财哟?”

    “大财兄弟,你摸到心口想想,而今眼目下,金融危机席卷全球,各种股票、基金已经跌破人们的心里防线,就连美国华尔街的银行,听说已经垮了不少。你说,我们这里,从城市到乡村,什么东西没涨价?而且,样样东西都涨得跟太平洋的热带风暴一样,来得快,来得猛呀!前两年才几块钱一斤的五花肉,现在涨成十七八块,成色稍好一点的绿色猪肉,要五六十元,真是吓死我的妈呀!原来一块多的大米,现在要两块多,更笑人的是,前不久日本北部海域发生了90级大地震了,可咱们桂花镇上有的人,居然把四川自贡产的食用盐,整箱整箱地往家里搬呀!哈哈,那些大傻瓜呀,真是笑死人,不知道盐巴是不能当饭吃的,嘿嘿,说来也怪,就连镇长家在派出所当所长的瘸子小舅子也加入抢食盐的行列,而且一人买了两大箱,你说他们究竟为啥?”

    “嘿嘿,为啥?还不是怕食盐涨价嘛?”

    “那是,那是,可是,可盐巴又不能当干饭吃?吃少了脚耙手软,吃多了还会得高血压!”

    “再说,现在大城市成色好的米已经卖到三四块了。就连冰糕的进价都涨了,涨价的主要原因是,冰糕厂的电费涨了,拉冰糕的车子,运费涨了,货车车主要涨价,还不是因为汽油价格涨了吗?昨晚你没看中央新闻联播?今天早上,你睁开眼睛也没听说呀?这是国计民生的重要新闻,93号汽油又涨价了,长成七块五角五了。依我看,离八块大洋的关口不远了。”

    “哎哟哟!原来如此。贾老板,你真是见识广博。我才说了一两句,你却说了一长串串,一长串串呀,我看,你比风信子她爹——老须胡,还有学问呢。”大财觉得平时太低估了贾老板的说话水平。

    大财似乎有些惊讶,惊讶得睁大了他那双又鼓又圆的眼睛。

    贾老板其实是个清瘦的老头,其貌不扬。只不过为人还算憨厚老实,从来不像山那边的那些没心肝的老板那样,贩假烟,卖假酒,听说山那边的有些坏蛋,经常往白酒里兑生水,一斤白糖要抓一把起来自己兑水喝。即使卖点小东小西,从来也不会短斤少两,只不过,面对目前不断飙升的物价,贾老板也只好摇头叹息,显得无可奈何。

    此时瘦弱的贾老板,望着窗外,用力地眯起了一双沾满血丝的大眼睛,对着大财摆了摆头,也觉得十分委屈,长长叹了一声。

    “哎呀呀,现在的生活呀,真是不易呀?原来两分钱一盒的火柴,一角二分钱一斤的盐巴,生活成本低呀。你说,现在,哪样农副产品没涨价?煤油现在不谈了嘛,因为煤油灯,大多数人家,早已不用了。我们先来说酱油,桂花镇榨菜厂生产的酱油,原来自己把盐水挑回家,自己用煮猪食的大铁锅熬,一担盐水最低可以熬二三十斤酱油,一斤成本只不过几角钱,当然,工人的气力钱、柴火钱不计成本,因为气力使了气力在,更何况,八一水库旁的干柴棍棍多的是。现在的情况是榨菜厂家自己熬酱油,然后,一纸贴上“正宗绿色环保”的标签。几角钱的成本,一下子就变成三块多,你说,我卖冰糕要是不涨价,咋办?就眼睁睁看着自己亏本吗?如果我不赚钱?我靠什么来养家糊口?我好不容易花钱、托人帮我办个营业执照,你看,在到路边边摆个摊摊,有多么的不容易,辛辛苦苦忙活一年,除了工商管理费、占道费、卫生费、垃圾清运费,乱七八糟的这样费那样费之外,一年忙到头,又能赚到多少钱?说得不好听的话,或许,一天刚好赚一碗稀饭钱!即使运气好一点,一天能多赚两碗稀饭钱,况且,还要自己的身体一定要好,不能生病!要是生病了,我才进不起医院呢!听说,山那边的几个年纪轻轻就得食道癌的,光是去西山市的各大医院检查一圈,打ct、照彩超、做脑电图、做核磁共振、做胃镜…花了不少冤枉钱,结果天还是不遂人意,他们还是静静地走了…听说,有一个不到三十岁的病人,是在大年三十晚上走的,走时,离新年的钟声只差一分钟…”

    “嗯,现在的医院呀,有几家是咱们土老百姓进得去,看得起病的放心医院呢?”

    “嗯!”

    “病人一进医院,医生马上下病危通知书?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大财好奇地睁大眼睛,摇摇头。

    “哈哈哈,这还不是医院耍的花招?病人被医好了,说明医生的医术高明、什么华佗在世、妙手回春!要是没把病人医好,医院也是提前告知,免得事后,再起医患纠纷,医院的这一招呀,真是有先见之明,先见之明呀!”

    “那是!那是!就连现在的娃娃,上幼儿园,读小学、初中,学费至少也要成百上千。费用贵得要命不说,还要时兴什么放学后的托管费、星期天的补课费?更令人不解的是,有的新闻媒体就说了,极个别地方,极个别的不负责任的老师,在上课时,把该讲的不讲,故意留在补课时讲。你的娃娃,要是不交补课费,学习进度怎能跟得上?除非孩子是一个天生的神童,是一个自学成才的高手。再说,补课费同样也是高得吓人,稍微低一点的一节课,三四十块,高的一节课,要一两百。你看,咱们这些的苦命的黄泥巴脚杆,哪有那么多钱交呢?人们常说,教育资源要公平,要合理,可我真不知道真正的公平、真正的合理在哪里?”

    “那是,那是!”贾大财肯定地回答。

    “我们做点小生意,你不晓得有辛苦?进货卖货,常常忍饥挨饿,赚点钱有多么不容易呀?一个月下来,家里的水电费要交,不交?收电费的,在村长大人的陪同下,毫不留情地把电给你断了,收物管费的,在妇女主任的陪同下,笑嘻嘻地把水给你停了。没水没电,我看,即使你有通天的本事,你这个黄泥巴脚杆怎么生活?说实在的,你也是吃饭不长的人了,这些年成,哪里见过世上做亏本生意的老板呢?”

    大财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没说几句,贾老板却一改过去的老实木讷的作风,滔滔不绝地向自己大倒苦水。

    “是呀,咋们这些小人物,要想在这个星球上继续生活下去,实在是不容易呀!我们这些贫下中农的生活,真是苦呀,苦得如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说!尤其是我们这些没关没系的黄泥巴脚杆,要想过上真正的幸福生活,不付出百分之两百的努力,看来真是不行呀!有时卖菜,为了一毛两毛同买菜的发财买主讨价还价,即使别人大骂自己是天生的一幅穷酸相,是一个即使努力一辈子,也爬不起来的老穷鬼,不大方,死脑筋,不灵活,半天转不过弯,生意做得太死,自己也毫不在乎,因为,自己的穷,是天生的,自己笨,也在是没有办法能改变的事实!说句老实话,自己在私底下,也曾经想到过要大方,也很想打肿了脸充胖子。因为,谁不知道?自古以来,虚荣心人皆有之,我也时时很想在世人面前,梳光光头,冒充大款的大款。所以,我这次还是只能给一角钱,要得不?贾老板,谁不晓得?在大桂花村,你是一个地道的大好人,大大的好人,既发财又小心的大好人。哈哈哈!这次还是给你一角钱,行不?”大财为自己那点在别人看来微不足道的几分钱,努力地向贾老板积极争取。

    最后说去说来,贾老板脸皮较薄,阴沉着脸,点了点头,答应只此一次,一角钱卖一支给他,下次绝对不行。即使是天皇老子,也休想。不过话又说回来,卖一支冰糕才少赚五分钱,这些年头,即使你拥有几百个、几千个,不,几万个五分钱,你拿去又能做什么用呢?

    尽管如此,大财也高兴极了。因为在他看来,比自己至少聪明一百倍的贾老板,居然没有给他涨一分钱。

    贾老板说:“现在市场经济开放了,党和政府也开始着重解决三农问题了。”

    是的,农民工的春天来了!

    “嘿嘿,三农问题,你知道指的是什么吗?我可不知道!”

    “农业、农村、农民,再说,咱们农村的大批剩余劳动力高高兴兴地进了城,当起了时兴的农民工,好多人都在大城市里租了房,当起了翘脚老板,人不长得不怎么样,皮肤早就被家乡的大太阳晒成油辣菇不说,穿一件冒牌的时髦西服,打一根褪了色真丝领带,戴一顶假的牛皮帽子,装模作样的样子,看起来真像一个霸气十足的大款。从早到晚总想吃香的、喝辣的,天天打麻将,夜夜斗地主,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神仙般的幸福生活。只是苦得老家的七八十岁的父母双亲,没日没夜地在承包地里,忙个不停地爬呀爬。”

    “好在而今眼目下,咱们农民伯伯的社会地位,也相应高了,就连辈分听说也高了一截。”

    “是吗?”大财有些疑惑,拿着快要融化的冰棍,一边用力地撕着残留在冰糕上粉红色包装纸,一边好奇地问。

    “你说,贾老板,咱们农二哥的地位,即使再高,又能高到哪里去呢?我们一辈子就在挖泥拌土,不分白天黑夜地在贫瘠的土地上挖呀挖,出门在外,无论走到哪里?哪里都是下力杖笨的活!从来不分春夏秋冬,也没有国庆节、元旦节的大假,你说现在胡农民工的地位提高了,请你慢慢说来听听,怎么个高法?即使再高又能高到哪里去呢?”

    贾老板用力地关好上头场才用透明胶带绑好的、早已生锈的冰柜门,叹了叹气,苦笑着说。

    “过去,城里人喜欢把进城务工的农民,叫农民伯伯,现在改叫农民工,你说‘公’是不是跟咱们爷爷那一辈的?懂了吗?傻瓜,十足的傻瓜,大财,你老实说,农民伯伯的地位,在你看来是不是提高了许多?”

    大财听后哈哈大笑:“那是,那是,高了高了,不知道是哪个书呆子,大白天喝醉了桂花镇的烂红苕酒,陈长发老师教的英国蚊子脚板倒没记得几个,羞死他的驼背的老祖先人。或许是,进城打工打累了,真不知天高地厚了,不识好歹,没事时,居然挖空心思地想出这样的穷事情来,让咱们这些没钱没势的穷崽儿,没事时穷开心。依我看来,这个家伙,真有才,真的是太有才,哈哈…太有才了…哈哈…”

    笑过之余,大财暗想,现在要是有人天天愿意给我十块钱,不?一块钱也行,让我天天吃免费的冰糖雪梨、优质的纯天然矿泉水,让我贾大财不停地叫他爷爷,不,大爷爷,或者,大爷爷的大爷爷,又怎么了?反正被我喊死了,也不需要自己埋,嘿嘿……只要有人心甘情愿地把零用钱给我花,你说,有什么不好?

    大财喜舔了舔残留在指尖上的几滴黏糊糊的糖水,十分感激地回过头来,对着无可奈何的贾老板笑了笑,然后滋滋地扬起两条细细的柳叶眉,一对圆鼓鼓的眼睛看着金竹林的小河,来来回回转了两圈之后,笑嘻嘻地走了。

    看着大财得意洋洋的背影,贾老板立即拉长了黢黑的老脸,双脚不停地跺,只不过,他跺脚的幅度不是很大,要不然,那扇昨天才被他用黄色的不干胶胶带绑着的冰柜门肯定又被弄坏了。

    然后,不停地自言自语。“不卖不卖,管他是谁?下次一定不能让他再砍价了,他是谁?是大桂花村的贾正直村长么?不是,是治病救人的贾驼背医生么?是那个在桂花镇代了一辈子英语课的、背脊有点驼的陈长发老师么?是那个手里拿着返程名额、宁肯被累死了也不肯返城的老知青——老须胡么?都不是!再说,即使是他发财的舅舅王金锁从祖国的宝岛——台湾回来了,我也不能便宜他。因为我们做生意的,不赚有钱人的钱,又到哪里去赚钱呢?只不过,话又说回来,大财的舅舅王金锁,是一个非常有钱的大老板,他哪有机会来吃一根一角五分钱的冰棍呢?哈哈哈,真是笑死人,老婆大人曾经提醒过自己,做人既要讲原则,又要讲良心,做生意也要讲成本。不计成本的生意,最终是会垮掉的。但后来又仔细地想了又想,便宜了他贾大财,我又能得到什么好处?你想想,要是便宜别人,说不定还是多少会带来点好处,尽管清洁卫生费、占道费是一分都不能少的,要给他大财优惠,你说凭什么呢?或许,在他身上,我一辈子也许捞不到指甲壳一样大小的好处,他贾大财先生一辈子都是一副穷酸摸样,在我看来,他要翻身的话,恐怕只有等到来生来世了,除非,他买彩票中大奖。所以,下次还得给他一角五,否则,我要亏电费、水费呀!再不然?不卖给你贾大财,我少赚一角,行不?”

    不过,第一次尝到讲价甜头的贾大财,为此一连高兴了好几天。他暗下定决心,下次买东买西时,一定要跟老板砍价,哪怕别人是小老板,也一定要砍价,因为不砍白不砍。砍得老板出血,砍得大老板个个捶胸跺脚,砍得小老板人人心惊肉跳,分钱不赚!哈哈哈,砍价真有趣,有趣,十分有趣,想着,想着,老实憨厚的大财竟然笑出了声。可又生怕在大桂花下打牌的大嘴老鸹们,笑他是一个疯子,于是,他赶紧抿住大嘴巴,眯起一双细眼睛,收起一副天真烂漫的笑容,跟往常一样,装着一副如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在桂花村的村前村后、在金竹林河边的荒山野岭上窜来窜去。

    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即使日子过得再苦,也跟喝了蜂蜜似的,一样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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