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彩迷心窍

《彩迷心窍》(3)

    (3)

    很多年前,在大桂花村,村民们赶场下街、称盐打油是常有的事。大桂花村离最近的一个乡场桂花镇,至少要走几十里弯弯的乡间马路。

    每逢赶场天,从早到晚,桂花乡村旁边的小马路上赶场下街的人络绎不绝。

    除了卖粮食的,还有卖生花生,卖绿豆芽的,也有卖青?柴块的,卖水竹的,卖猪草的,卖细米糠的,甚至还有卖火炮草的。总之,哪样东西能在桂花镇变现钱,那么,就有人愿意去赶一趟桂花镇!要不然?哪来称盐打油的钱,就连每个月孩子们上学的生活费,也不知道从何而来?

    当然,更不用说,人们常常为左右邻舍的红白喜事、礼尚往来,而绞尽脑汁。

    不用说,那时,在去桂花镇马路上,沿途的专门摆摊设局,骗人骗财的人,也真不少。

    比如,故意拿个快要散架的收音机的猛男帅哥,故意撞在别人背米糠的“小背”上,赶紧把拿收音机的手一松,“哐当”一声,收音机哗啦啦地掉在地上,硬说是别人走路不小心,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居然长在后脑勺上去了,要是不赔钱,即便是天皇老子前来说理,也走不脱。那一年,年轻气盛的贾傻傻不小心,把人家的一个破收音机拌掉了,结果,村长两口子也是理直气壮地把家里永远长不大的一头老山羊卖了,赔了别人二十五块零八角钱。

    当然,也有用几块钱一瓶的鱼肝丸,当成金银财宝的骗子,把那些渴望早日脱贫致富农民兄弟,骗得如哑巴吃黄连,有口难言,早年被打成反革命的、黄麻杆的爸爸妈妈,就是被几颗金灿灿的鱼肝丸,骗得双双跳进桂花镇菜厂的废菜池里……

    当然,也有故意掉钱包的,说是真皮钱包里有不少,只有开后门才能弄到的特价粮票、特价肉票、布票、糖票,就连崭新的一沓钞票,至少说也有成百上千,见者有份,这也让喜欢捡小便宜的人,上当不少。大黑的丈母娘就是被这类骗子骗得服毒自杀的。

    桂花镇的乡场,不大,唯一的一条古老的街道,如老竹子做成的吹火筒,直直的,长长的。

    在吹火筒的末端,是一个生产二锅头的私人作坊,作坊的旁边是粮站,粮站旁边是一个大型榨菜加工厂。几十口大大小小的菜池子,一字型摆开,常年装满盐水,池子旁边,是一个几百平方米的空地,空地上,堆满了各色各样的榨菜坛子。

    街道的两旁是一间挨着一间的老式木头房子,十分陈旧!陈旧得每根木头柱子的外表都积满了黑黑的灰。

    乡下人都把这些临街的老房子叫铺面。铺面里尽是些由破铜烂铁搭起来的货架子。在货架子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百货商品。常年都有几个穿戴整齐的、模样清秀水灵的售货员,在狭小的过道里,面对一张张被火辣辣的太阳晒成古铜色的脸,忙个不停。

    尤其是到了逢场天,铺子里里外外都挤满了背着竹子背篼、脸上挂满笑容的乡里人。精明的老板在狭小的街道两旁,临时增添了不少锈迹斑斑的钢丝床和长板凳,并在老掉牙的长板凳上铺上旧门板、旧床板,并摆上一些五颜六色的物品。

    在密密麻麻的赶场人中,男人们大多是悠闲地叼着叶子烟,有的在修长的斑竹烟杆上,还故意拴上一个巴掌大的、专门用来装叶子烟的熟牛皮小袋子。

    那些从来不知道人世间还有高级化妆品的乡下女人们,则是笑逐颜开地背着即将走路的娃娃,在密密麻麻的小摊摊之间挤来挤去。

    有时真让人感觉举步维艰,也可以说是寸步难行。尤其是在粮站附近的那几间老式椽脚房子,虽然看上去,十分破破烂烂,苍老羸弱,可令人奇怪的是,那些歪斜倒正的房子,尽管已经倾斜了三十度,并且,被风吹雨打了好几十年,可,至今却依然牢固。

    因为,在桂花镇,从未有人听说过,因椽脚房子的垮塌,而伤了过路行人的。所以,路过此地的大爷大妈,叔叔婶婶也从未提心吊胆过。

    五花八门的小摊摊,一个接着一个。

    卖杂货的,卖叶子烟的,卖野天麻的,卖新衣服的,卖塑料盆盆的,卖儿童玩具的、卖天然牛角梳子的,卖粉红色玻璃镜子的,卖不锈钢花钢夹子的,卖张小泉剪刀的,卖桔红色橡胶绳的,卖象牙白发夹的,卖黑白相间的松紧带的,还有修鞋的,配钥匙的,打铁的,磨菜刀,理头发的、卖猪饲料的,卖灯芯绒布料的小摊摊应有尽有,那些从早到晚不知疲倦小菜贩们,不停地撕破喉咙大声吆喝。

    “便宜的菠菜,新鲜的,相因得很!”一个颈项特别长的、脸上长满了青春痘的姑娘,红着脸大声叫卖。

    “新鲜的大拐枣,五倍子,五角一斤!”一个满手是伤的小伙子,卷起衣袖大声叫卖。

    “亏本了,跳楼了,大出血了,刚从地里摘下来的无筋四季豆,胖子嫩黄瓜,一角五分一斤,大甩卖了。”脸上有一颗奇大无比的黑痣的小伙子,光着胳膊,一手抓起一把四季豆,一手拿着几根巴掌长、拳头大的水灵灵的嫩黄瓜,不甘示弱。

    “相因卖,相因卖。新鲜的无公害的土鸡蛋、土鸭蛋折本卖了。”头上裹着白布帕子的老奶奶,面黄肌瘦,她宽大的手里,努力地捧着几个新鲜的土鸡蛋和土鸭蛋,眯起疲惫的双眼,吃力地打望着过往行人。

    “野生的鲫鱼,新鲜得要命,金竹林河里的野生鲫鱼!还有,野生的鱼鳅,三角钱一斤!”一个卷着单薄的裤腿,脚杆上仍有黄泥巴的小男孩,提着几条活蹦乱跳的小鲫鱼和几根喘着粗气的老鱼鳅,颤颤抖抖地说。

    “这边走来这边看,这边选,这边看,新鲜的、不是人工饲养的土黄鳝,没打药的野生黄鳝,货真价实,便宜卖,卖了回去喝稀饭……”一个穿深蓝色喇叭裤的、汗水湿透红背心的、十分帅气的小伙子,举着几根两尺长的拇指粗的大黄鳝,大声吆喝。

    卖杂货的人们也不干示弱。

    “cq东方红无线电厂生产的东方红牌收音机,音质清亮!性能可靠!”

    “上好的毛线,sh棉纺厂生产的上等毛线,不是最好的,不要钱,……是金竹林的细米虾子,才骗你!”生怕别人怀疑自己卖假货的贾老板,故意把红毛线放在手里轻轻地拉。

    “哎哟,麻烦大哥哥、大姐姐,请你们不要再打拥堂了嘛!把人家摊位挤跨了,要遭赔钱的。”

    “不要挤,不要挤,上头场,山那边有个叫贾雨桐的小朋友,在桂花镇的粮站附近,就被外婆弄丢了!”

    “就是,我晓得!那个贾雨桐,是女孩,长得像个洋娃娃,人见人爱,现在被外婆弄丢了,真令人心痛!”

    “小雨桐挺造孽的,刚刚一岁半,才会走路两天,但喊不成‘妈妈’”

    “嗯,听人说,直到昨天小雨桐也没被找到,气得她的外婆和妈妈大病一场,至今,她的妈妈也没醒来!听贾驼背讲,极有可能,她的妈妈会成植物人!”

    “啊,多么造孽呀!”

    “贾雨桐,可能是被人贩子拐走到西山市去了!”

    “人贩子,下手太狠,太没良心了,真讨厌!”

    “对,人贩子真是令人讨厌,害得贾雨桐从小失去了妈妈。”

    ……

    大街上,通常在下午两点前,都是拥挤不堪。

    “各位大爷大妈,哥哥姐姐,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

    “哈哈,大好的时光,绝好的机会,失去了再也没有了。”

    “茴香、茴香,新鲜的茴香,还有新鲜的木姜子,把它们一起放进泡菜坛子里,香味十足,清脆无比,朋友们,过了这个村,就永远没有这个店了!”

    “最新的巴黎流行时装样式,时尚的条纹皮衣,花格子围巾,过时了,打本卖!打本卖!”

    “桂花村新鲜的斑鸠蛋,八分钱一个。咸鸭蛋五角钱两个。”

    “上好的本地莴笋,一角钱两把。相因卖,不好不要钱。”

    “一角五分钱的大扫把,三角钱两把。五角钱三把!”

    “要买就要卖,动作搞快。卖了回去打猪草,割牛草,洗铺盖。”

    “哎哟,快跑,伙计们,收卫生费的朱大哥来了!”许许多多临时卖菜的人,赶紧背起背篼准备走人。

    “五角,五角,快点,后面的,请准备好,卫生费!一分也不能少!”一个肥得冒油的家伙,矮得像冬瓜,肥肥的手里居然拿了厚厚的一沓发黄的收据,嘴里不停地吆喝。可收了半天的卫士费,收据居然一张也没开。

    “啥子五角哟,朱大哥,我还没开张呢!请你行行好,等会再说!要得不?你多拿几个土鸡蛋去,自家的仔母鸡下的,没喂过人工饲料,对,多拿几个!尽管鸡蛋个子小,但我以人格保证,绝对绿色环保,口感舒服、营养得很!”那个手拿鸡蛋的老大娘,鼓起了皮包骨头的嘴,暂时又不想走,尽管快到中午散场的时候。

    “朱大哥,你行行好,这场的卫生费可以免不?我…我还没开张,一会给你!”

    “哈哈哈,免什么免?二场补齐!大妈你放心,我不会多收一分。”朱大哥一边笑,一边抓起几枚个大的土鸡蛋。

    ……

    当然,最热闹的要数粮站附近、能同时容纳两三百人的食品站。

    为了能买上几斤肉,人们就得很早起床,去排队,去等候。一个个长得脑满肠肥的杀猪匠,手里拿着一把把明晃晃的杀猪刀,在用木头门做成的案板上,把一头头刚用开水烫过的大肥猪,在经过简单打理干净之后,如庖丁解牛一样,顷刻间,一头硕大的猪就被划成整整齐齐、四四方方的小肉块,任凭拥挤的人们,用犀利的目光来挑三拣四。

    “咦,我的老表兄弟,你这人怎么不讲信用呢?我的五斤排骨肉,这次怎么又没有了?要知道?我是提前几场就把钱交给你了,请你千万不要再忘记了哟!你知道的,一个人一定要讲信用!”一个脸上长满青春痘的、看样子十分着急气的小伙子,来势汹汹。

    “哎哟,我的亲亲老表兄弟,你怎么不给我留面子呢?我告诉你,在众人面前,你不能这样羞辱我呀,你以为你是谁?你吼什么?差你一块肉有什么大不了?你说说看,我怎么又不讲信用了?自从我被你姑妈生下来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人要脸,树要皮,人不要脸,百事可为,你先别急,来来来,先抽一支经济烟,再听我慢慢地说,兄弟,老表兄这回真的对不起你,你是我亲亲的老表兄弟,你不晓得?我今天是特意给你留着的,可不巧的是,那块上好的排骨,偏偏被贾镇长的瘸子小舅子看见了,说是他家里有几个从西山市来的稀奇客,要来打sc麻将,然后就不分青红皂白拿起走了!连一分钱都还没给我呢?记住,老表兄弟,我二场一定给你留着,对,二场,一定给你留着。”嘴里含着拇指粗的叶子烟的、肥得冒油的小屠户,回答得振振有词。

    “要得,二场就二场,不过,老表兄弟,你不要再拖了,要不然,我们家的谷子,就要割完了!”

    “哎呀,后面的叔叔阿姨,请你们不要再挤了嘛,我都排了两个小时的队了!我妈妈生病了,想吃半斤瘦肉!”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被挤得满头大汗,面对拥挤的人群,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排好队,排好队,免得别人插队,大家自觉点!”

    “尊敬的站长同志,我的三斤底板皮皮,怎么会带有这么大一坨骨头?你看,这骨头至少有半斤重。你们太欺负人了!”说这话的,原来是在镇中学代了几十年的英语课的、白发苍苍的陈长发老师,此时的他,正弓着脊梁,眯起眼睛,生气地指着一大堆刚到手的骨头,急于找五大三粗的食品站长论理。

    “哎哟哟,你不要说那么多?陈老师,谁敢欺负你?你今天要不要?我跟你说,你不要,有人要!再说,你读过那么多英语书,你在那一本书上,见过没有长骨头的猪?英国有吗?没有!美国有吗?肯定也没有!你说,两个超级的资本主义大国都没有,当然我们伟大的社会主义国家也是没有的,晓得不?陈老师,哪家喂的猪,没长骨头?真是的,奇奇怪怪的!”肥肥的站长同志,用力地睁大了,他那双因头晚打sc麻将而发红的眼睛,举起明晃晃的大砍刀,使劲地拍着快散架的木头案板。‘哐哒…哐哒’的声音,拍得人心慌,没人愿意搭理他。

    “不要?我排了几个小时的队,不就是白排了吗?人民的站长同志,你说得也太轻巧了吧。”弓着脊梁陈长发老师,尽管有些无可奈何,也只好摇了摇头。

    “嘿嘿,陈老师,你不要,我…我要,我…我家里还有十几个人在割谷呢!大骨头拿回去顿…顿…顿海带汤,凑合…凑合一顿,刚好。嘿嘿!”另一个因小时候营养不良而提前掉光头发的人,背着一个破旧不堪的、刚刚卖完绿豆芽的菜背篼,取下了含在嘴里的还在燃烧的、半个骨节长的、焦黄的老叶子烟,提高了大嗓门。

    人们感觉卖绿豆芽的大嗓门明显有些口吃。

    “我…我…要,我…为什么不要?我要…要拿回去炖骨头汤来…来让孙女喝,大医院的儿童专家说,她严重缺钙,缺锌,四岁半了,头发稀少不说,还黄得要命,就连乳牙都没长齐,话也不会说,路也走不稳…即使走平路还跌跟斗…都是营养不良惹的祸!”满脸木讷的陈老师,明显感到生活有些悲凉,突然压低了声音。

    ……

    当然,也有一个一个的乡下人,穿着褪了色的打满补丁的的确良衣服,卷起沾满泥浆的裤脚,漫无目的地在巴掌大的乡场上挤来挤去,有的是头场去看稀奇,二场继续去看热闹。

    一个一个的小商贩,为了赚点小钱养家糊口,常常起早贪黑。身上总是背着大包小包的、胀鼓鼓的蛇皮口袋,不辞辛苦地东奔西走。

    生活就是这样,一如既往,滚滚向前,不管你愿不愿意!

    以前,在马路边上,常有五分至一角的凉水让过路人解渴,也有烧开的开水卖的,待开水冷却之后,放些糖精、十滴水之类的,让人消暑解渴。

    听说,那些在路上走热了,洗冷水,老来了,脚杆上患了静脉曲张、风湿麻木的人多如牛毛。更有一些喝了不洁的水,患了急痧症死了的、大有人在。

    这些事,不知是何年何月的陈谷子烂芝麻了。

    ……

    过去的,就让她永远地过去吧!因为,我们每一个人都不可能靠回忆来打发苦闷的日子。大财心想。

    尽管有些事,大财现在早已记不清楚了。但在他心里,没事的时候,偶尔,回忆起过去的点点滴滴,尤其是赶场天的那种热闹的场面,还是感到挺亲切、挺幸福的!

    现在,我们放眼望去,在我们身边各式各样的超市多如牛毛。可以说满世界全是高档的饮料,要啥有啥。什么超级棒棒冰,零脂肪碳酸饮料,开心牌冰淇凌,可口牌冰冻可乐,乐翻天冰冻汽水,爱心牌酸梅汤,以及令所有孩子们都喜欢,都能开怀畅饮的爽歪歪核桃牛奶…旺仔超级大礼包…你说要有多少,就有多少,而且,价额不菲。可奇怪的是,年轻的父母们,都喜欢给自家的掌上明珠们买,而且,每次都是使劲地买,并且买上几大件。

    其实,最便宜的饮料,便是一快钱的八一牌优质矿泉水,只不过很少有人问津,当然,得除了像贾大财这样的穷人以外。

    在贾大财看来,拿钱买拉罐饮料的人,就是笨蛋,因为一听饮料,价额不菲,对大财来说,实在划不着,自己即使再口渴,也不舍得买一瓶,哪怕是廉价的矿泉水,你想想,一捆干猪草,一背细米糠,一背烂红苕能卖到几个钱?实在是全身乏力之时,他心里总会说,聪明的大财,你要坚持,你一定要坚持,一定要等会再说,等会再说。

    他贾大财始终坚信,自己在等待不渴的过程中,说不定等一会,口就不再渴了。

    因此,他常常想到,既然上天已经让自己变成了一个人,一个有脚有手的、有头有思想的人,尽管,自己是一个身份卑微的人,一辈子都在吃苦,少喝一瓶饮料又算得了什么?

    是呀,一个人只要有点好的机会,就该积极去努力,积极去拼去抢,不拼不抢,再好的机会,都会永远失去。

    再说,只要自己努力地拼了,就有希望得到一丝回报,哪怕回报只是一丝半点?如果你不去积极争取,再多再大的回报,也不会有人轻飘飘地把它送到你手中!

    大财想是这样想,可买了这几年的彩票,莫说大奖,就连大奖的影子,从来也没有光顾过自己。

    想到这里,有时候,情绪也十分低落,感到自己的前途十分渺茫。似乎自己年轻的生命,快要走到尽头,死亡的脚步,正悄悄地一步步向自己逼近。

    于是,有一段时间,他趁妈妈捡垃圾去了,啥活不干,把自己独自关在茅草屋里,好几天都是不吃不喝,心想,自己好不容易从牙齿缝里省下来的钱,就这样拿去打水漂,他心里有十二分的不甘。于是,常常从老祖先人遗留下来的那个黑色的、细小的竹子背篼里,抓起一沓沓的废旧彩票,抛撒在自家的土地坝边上,然后靠在那口古老的破石缸旁,望着高大无比的拐枣树,先是仰天长叹,再是老泪纵横,最后是嚎啕大哭。

    “苍天呀!为什么?为什么呀?”

    瞎子妈妈王金凤也是苦命的人。自从大财爸爸因食道癌去世后,她常常感到痛不欲生。原本快快乐乐的一个家,就因为一个至亲至爱的人突然离去,而彻底完了,留下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已经有了十多年,不幸的是,瞎子妈妈前两年,又加上最近患上了老年白内障,看东西吃力得要命。眼睁睁地看着对彩票十分痴迷的大财,心里十分着急,有时还悄悄抹泪。

    “苍天呀,你为啥不长眼睛呢?你老人家就行行好,开开恩,发发慈悲,行不?你就可怜可怜咱们苦命的大财吧!要是大奖没有,来一个小小的奖,也行,要是五块的不行,老天爷,你就来个三块、两块,安慰安慰他,我想…也是可以的呀?要得不?我的…天皇…老子!”王大娘拉长说话的音调,独自坐在老拐枣树下的大石缸旁,痛哭不已。“老天爷,你那么聪明,你那么善良,你那么能干,你难道不会替我这个瞎子老太婆想个法子么?你就让我那个背时的、砍脑壳的、贾…大…财死了这条心,也…好呀!即使让他在乡码头天天种地,时时卖菜,也行,再不…你把我的老命也夺去…好了,只要让他不再沉迷买彩票。只要…他能平平安安地活着,今后能过上幸福的日子,我当妈的,即使少活几年,不,少活几十年,我也心甘情愿。还有我那发财的亲弟弟呀,王金锁呀王金锁,你离家已经有六十年了,难道你真的就把我们忘记了吗?难道你真的那么狠心?请你早一点回来吧,好不好?故乡…再不好,也是…生你养你的地方呀!”

    此时,一股有力的大风,从大桂花树那边吹过来,浓郁的桂花香飘四方,清新宜人。

    被大财抛洒的过期彩票,在空中随风而起,一会便不知去向,大财望着空中飞舞的彩票,绝望之情不可言表。此刻,他多么想问问苍天,苍天呀,苦命的自己,何时才能中奖?何时才能快速地发家致富?何时才能摆脱贫困的命运?

    可是,灰蒙蒙的天,依然是灰蒙蒙的,面对痛不欲生的贾大财母子二人,村民们大多是默默无语。

    只是那股永远不知道大财心事的风呀,此时,还在起劲地朝他吹。吹得他两眼发黑,双脚发软!

    大财的举动,让大黑等人十分不解。

    有人觉得大财不是鬼迷心窍,就是财迷心窍,穷小子想钱想疯了,在瑟瑟的秋风中,大财呼天抢地的样子,如同一个十足的酒疯子。

    或许是,上天真的不长眼睛,从来就喜欢作弄他这样的老实人。这么多年过去了,就连五块钱的安慰奖,也没有让大财摸到过一个,你说大财能开心吗?能快乐吗?可咱们老老实实的大财呀,就是不死心,对福利彩票就是痴迷得很。

    大财在众人面前发誓说,自己买彩票要是一天没中奖,自己那颗购买彩票的心,就会一天不死。

    所以,只要口袋里有点零用钱,他就要走进城去,用力往卖福利彩票的销售点上挤。

    公路沿线的大人孩子都认得他,都称他为彩票大王,每次看见他,都晓得他进城买彩票,孩子们都说,他是去进行爱的奉献。

    中年人都也觉得,他傻,傻得可爱,傻得不可开交,有了几个钱,拿去买彩票,简直是不可思议。

    在老年人眼中,也有人觉得他愚笨之极,典型的资产阶级式的二流子,好吃懒做,不务正业,要是在无产阶级进行革命斗争的年代,大财早就是大会小会批斗的对象,你看,好端端的一个大男人,要说一米六六的个子,不高也不矮,绝好的天气,啥活不干?一天到晚,东游游、西逛逛,还要整天忙着买彩票,你说,他的脑袋不是长了拳头大的脓包,那就是被淋了至少有二百五十毫升的劣质矿泉水。

    你看,巴掌大的土地坝,除了他的瞎子老妈妈之外,他从来没提过扫把,擦过凳子,端过撮箕,他从来也不晓得,要收拾收拾自己的那个安身立命的家,房前房后的坛坛罐罐、缸缸钵钵,常常被村子里淘气的野孩子们,仍得遍地都是。有的甚至被扔进斑竹林去了。

    要是瞎子老妈妈整天忙着捡垃圾,却忘记了煮饭的话,恐怕他贾大财先生十天半月,也不愿去挑水拿柴、生火煮饭。即使能装两碗水的铁锅生锈了,他也不肯用丝瓜瓤子,轻轻地擦几下。他宁肯饿上一两顿,就是不爱动手。要是实在饿不得了,就得四处走走,哪家有人正在吃饭,他就赶忙去那家混上一顿,再不?就去大黑的烧饼店,直接赊烧饼吃。

    大财的行为稀奇古怪,令村子里大人们觉得大财可能是穷得发疯了,买福利彩票入了迷,就连小孩们也觉得十分奇怪。

    有一天,傻傻三岁的女儿薇薇,好奇地问妈妈:“大财叔叔为什么是哪个样子?怪吓人的。”

    当着大财的面,紫依总是摇摇头默不作声。

    可是,紫依有时趁大财不在旁边时,便悄悄告诉薇薇。

    “大财叔叔不是疯子,只是在大桂花村,不,在桂花镇也是最有名的穷人。”

    “他是疯子,是想钱想疯了的疯子,有一点零用钱,他就拿去买彩票!妈妈。”三岁的薇薇想努力地纠正妈妈的错误。

    “不是!”紫依努力辩解

    “大财叔叔是个疯子!大家都这么说。他宁愿不吃不喝,就喜欢买彩票,你说不是疯子,是什么?”薇薇睁大眼睛,像个大人似的说话,因为,她不想认输。

    “好了,好了,你说他是,他就是,我现在就顺着你,他是一个疯子,一个穷得要命的疯子!不过,造成他如今的情况,是因为他家穷。他从小喜欢写写画画,立志想当一个画家,画尽咱们大桂花村的山山水水,可他穷得连饭就吃不饱,哪来钱买纸买笔?因此,他远大的理想,被无情的现实击得粉碎。只不过,他常常用打猪草、割牛草的镰刀,在秧田里写写画画,让老须胡、贾正直、贾傻傻等人,大骂他是一个书呆子,是大桂花村几十年,不,几百年没人遇见过的一个超级书呆子。”

    “妈妈,什么叫书呆子?还有,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女儿睁大眼睛好奇地问。

    “小傻瓜,书呆子,就是只会读书,别的什么事都不会干的那种人,这些事,都是妈妈刚从山那边嫁过来之前,就听你紫心灵姑婆讲过了。”

    “嘿嘿,原来笨笨的你,真不简单!没想到你也知道这么多呀!不过,心灵姑婆又是谁?”女儿想打破沙锅问到底。

    “哎呀呀,是你婆婆的亲姨表妹妹!”

    “那么我的婆婆呢?”

    “你婆婆在你出生前,就患乳腺癌去世的了!”

    “原来如此!讲,妈妈,请你继续讲,我想听。”天真的薇薇好奇地嘟起了小嘴吧。

    紫依有些茫然。

    “讲嘛。”稚气的女儿紧紧地扭住紫依的衣袖。

    “好,那你就乖乖听着。”

    “嗯。”

    “本来…本来,你妈妈还有一个双胞胎妹妹,叫心怡,我们的命,都很苦,听我养母说,我们刚刚来到人世,还没来得及在亲生父母身边撒过一天娇,就被人偷偷抱走了,全靠你姑婆在bj读书的表妹收养了我们…至于我们两姐妹被人转过多少次手,后来为啥我又与你心怡小姨分开?我也弄不清楚,我长大后,经人介绍,我就跟你爸爸结了婚。哈哈哈,妈妈跟你讲这些,真是笑死人!”

    “不笑人!继续讲!”

    “其实,大财叔叔是因为家贫,才没有现梦想的机会!”

    “妈妈,等我长大了,我一定要好好读书,等我有钱了,我要,好好报答你,还有我的老外婆和心怡小姨妈!”

    “其实,你的老外婆和小姨妈,她们的命也真苦,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她们是死是活,究竟住在哪里?”

    “妈——妈,我爱你!傻傻的女儿永远是爱你!”泪眼婆娑的薇薇踮起脚跟,一双稚嫩的双手搂紧紫依长长的脖子。

    “乖,咱们的薇薇乖,薇薇永远是妈妈的贴心小棉袄!”饱含热泪的紫依,突然弯下腰去,在薇薇的圆圆的脸蛋上,使劲地亲了一口。

    “对,永远爱你!妈妈!”薇薇擦干眼泪,望着妈妈。

    “嗯!”紫依站起身来,牵着薇薇的小手,微笑着,点了点头。

    农闲时,许多村民经常坐在大桂花树下的石凳上,慢慢悠悠地告诫孩子。

    “千万不要向疯子叔叔学习,该读书的时候,就要认真地、努力地读!”

    “嗯,嗯!”

    “在学校一定要听老师的话,珍惜大好的学习时光!

    “嗯…嗯…”孩子们频频点头。

    “我的心肝宝贝,还要记住,绝好的机会,对每个人短暂的一生来说,很少,所以,机会来了,我们一定要紧紧抓住,否则,错过了,就永远地错过了。”

    “嗯!嗯!”

    “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每走一步,都要小心从事,而且,在前进时,一定要选对方向,因为,一旦走错了路,就很难回头。更何况,世上没有后悔药卖,永远没有。”

    “嗯…嗯…”孩子们继续回答。

    “所以,补课时一定要专心听讲,不懂要记得问老师,千万不要不懂装懂!每个家长都是拧紧裤腰带过日子,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将来有一个美好的前程,日子过得能比上一辈好上指甲壳那样大的一点,也行!并且,一个人只要能有能力,只要有勇气走出桂花村,就等于走出了贫困,就是咱们大桂花村里,几百号人学习的楷模!”

    “嗯…嗯…”孩子们依旧点头。

    “至少,在寒冬腊月来临的时候,不再受冻挨饿,也不会像大财叔叔那样整天疯疯癫癫的,无所事事地东游西逛。”

    可不知为什么?那些小孩子居然都暗暗发誓,从今往后,一定要努力学习,并立志考上祖国的一流大学!

    当然,那些过早辍学的孩子,也都一样,时刻巴望着,有机会,早一点离开这个一穷二白的家乡,而且,越早越好。</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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