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的某个下午,让我掰着指头数数,我应该才9岁多,我坐在小学的教室里上堂劳动课,给我上课的老师,是个20多岁的年轻人,又或者他30多了?他没有胡子,那个时候在我眼里他很像个劳动者,所以,当大多数的孩子还追在他屁股后面无比崇拜或者费解于他的手工模型时,我却觉得那实在没什么有趣的。与我同桌的男生,在我看来比老师还无聊,他总是连现成的模型都不能准确的组装,当然,那些书本里留下的卡片,更别指望他能拿出剪刀给你剪,他总是习惯性的趴在课桌上睡觉,而且通常是只手叠过来放在桌上靠近胸的位置,另只手则伸展出来搭在外面,从手腕到指甲都动不动的悬挂在空气中。他半眯着眼,红唇齿白的模样,总让我觉得像只小猪的模样。而除他以外,周围的人总是来来往往,显得特别匆忙,我知道他们有很多问题要问老师,比如:这里没有虚线,要不要折过来。又比如,到了另外步模子成形了该要怎么做才好。当然问得最多的要数女生了,她们像事先商量好似的个又个接连的排着,整齐得就跟天空中的大雁样,个问题问完以后,大概节课也不会问第二次,然后下节课照样,而男生问问题的次数往往节课下来3到5次十分不等,这样说,你肯定觉得我们班的女生比男生聪明,的确,更多情况是女生问个问题,老师就不得不包揽下之后的好几个步骤。这个时候的我,呆呆的坐在原位上,既无法装出专心学习的样子,也无法放任自己悄无声息的把眼睛闭上。我呼吸着与所有人相同的气体,却感觉与他们像是被层无形的玻璃窗隔离,而不巧的是,此时此刻,我发现了,竟然有人与我同命相怜。让我数数她与我的距离吧,初步判断大概有个到两个我那么远,前提是走斜线,如果按照当时的座位排数来算,应该恰好是三排的距离,她朝着我笑,又或者没有。她只是在孤独的绽放着。
不知何时,她已经成了窗户外盆栽中唯的玫瑰花,她的周围,除了泥土就是绿叶,当然与她隔岸相望的还有面常年处于潮湿状态的石墙,那里不断的生出从青色到墨绿的苔藓,以及并不让人喜欢的某种黏黏的液体,与此同时,与她最为靠近的另面墙的背后就是我们这群在劳动课上丝毫不能安分的学生。我看着她娇嫩的模样,正值吹风吹起,唯独只剩下静静的她,高傲又寂寥,不能吭声也不说话,若她的同伴还在她身旁,这家伙势必要争妍斗艳,摆设出另番不同的模样,即使最后终成了输家,黯然神伤,也比这无独自凄凉得好。准确的说来,也并没有想象中的凄惨,至少,在它们走后这里所有的花盆和泥土都属于了她,至少,每天都有上课走神的孩子会不经意间掠过她的面庞,有时候连天空的小鸟也忍不住看她眼,它们会在大清早对这只仅有的玫瑰花说:你好。但那又怎样,它已经成为了最孤独的花,它是它们之中的幸存者,也是它们之中那个并不协调的异类,在不知不觉中,她或许早已经过了次又次的轮回,从生命的终端到开始,教室里不断更新的稚嫩面孔与逐渐老化恶心的石墙成为了鲜明的对比。每次,她都怀着希望重生,又在迟暮中静静的悲伤的死去。然而无论多少次,她都清楚的记得她年轻时候的面容,她凋零时候的模样,那些降临在她身上的雨露,和深深笼罩着她的阳光。有时候她也会像学生样,认真而专注的看着老师讲课的样子,记下手工课上需要剪下和粘贴的每个步骤,她甚至比那些孩子显得更加真诚,即使,她根本就什么也做不了。
它们是怎样离开它的呢?她皱着眉头开始试着回想,那个时候应该是初冬了,有些树的枝干上已经起了霜,前秒还在相互嬉笑和闹趣的彼此,忽然感觉有点不对劲了,“啊!”声尖叫,她就这样的眼睁睁看着对面花盆里的紫色玫瑰,瞬间被卷进风里,可是,她明明记得,她是这里最美的玫瑰,每年春天为她莫名而来的人可是络绎不绝,她是前任的英语老师曾经亲自栽种下的,就像皇宫里身份尊贵的八旗子弟,她总是傲慢于人前,在小姐妹面前,也常常暗自得意,然而此刻的她,在她们面前落下了头颅,却是那样轻而易举。然而,切的风暴尚未平息,紧接着,是同属于她们排的那种玫瑰,也以同样的方式,离开了她们,她甚至还没看得及作别,没来得及看清楚她的样子。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酗风中开始夹杂着利索而响亮的大雨,她的视线,在雨中渐渐的模糊,以至于什么也看不清,直到雨停了很久以后,她知道她的世界里从此就只有自己了。那个时候,她很希望这只是场梦,可惜这场梦,至此再也没有醒过来。
“叮铃,叮铃”忽然阵下课铃声响起,那个很像小猪的男生果真比猴子更惊醒,他扯着书半迷糊着眼睛就从教室外跑,而排在末尾的几个还没问完的女生只能有些自认倒霉的听着老师惯以为常的结束语:“下次吧”而草草收场,玫瑰在那里依然动不动,此时已经看不出什么悲喜了。在那以后的第二周,老师上课就换了座位,我们这组被安排到了靠近墙的门口,我没再与她谈话,没能再与她打招呼,我旁边酣睡的那个男生依然像厚肥白胖的小猪,女生们从老师讲完后,便稀稀疏疏有条不紊的排好队,跟老师那问问题去了,前面几个倒也看着认真,后面排着的女生,有的在八卦昨天的电视,有的在讨论中午吃什么,教室顿时吵闹起来,我,忽然觉得也不那么寂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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