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都没见过先吃饺子皮,再吃饺子馅的人。”
“这有什么,我曾经见过一个人,他只吃饺子馅,却不吃饺子皮。”
“皮和馅分开来了,饺子还是饺子吗?”
吴童手中的筷子停在半空,发现自己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他看着面前的半碗韭菜饺子,眼神有些恍惚。
坐在对面的人笑了一笑,他笑起来的时候,能看见两个浅浅的酒窝。
“你看,吃面的人就没有你这些多的烦恼。”有酒窝的男子显得有些得意,他把剩下的面全都吸进了嘴里,才放下手里的花瓷大碗。他的碗里连一滴汤都没有留下。
“我从来没见过吃面发出这么大声音的人。”
“我也没见过吃了韭菜饺子还能侃侃而谈的人。”
“你这就走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如果下次还能见面,我一定请你吃牛肉面。”
“在这官道必经的小镇上,人来人往岂不平常。”男子抹了抹嘴,站起身来道:“我叫宋渊岑。盛情虽然难却,却不妨碍我请教小兄弟的尊姓大名。”
“你记住了,我叫吴童。不是外面的梧桐,是口天吴,孩童的童。”
“吴童,吴童……”宋姓男子微微锁眉,却又马上咧嘴笑道:“我记下了,如果下次还能见面,我一定亲手包韭菜饺子给你吃。”说罢从袖子里飞出几个铜钱,铜钱划出漂亮的弧线,随着几声清脆声响,准确地落在小儿的手掌里。
男子在几人惊羡的目光中走了。即使在离开的时候,他的脸颊上仍然挂着浅浅的酒窝。
请你吃面,哼,请你的鼻孔吃面罢。吴童狠狠盯着门外,心里却开始反复念叨着那句话。
皮和馅分开来了,饺子还是饺子吗?那个男子提出的问题,刚才分明令他有些不知所措。
然而吴童觉得,问题的答案不是一时半会就可以想出来的。并且他发现,此时此刻实在不是思考这个问题的好时候,因为门外又进来了两个人,而这两个人他已经等了很久了。
这两个人穿着灰色衣服,面容普通,但眉宇间有一股肃杀之气。两人随便挑了一张桌子,将一包不起眼的物事放在桌子的中央。就在二人坐下来的同时,又有一人在门口驻足。这人穿着青色衣裳,身材消瘦。只见他简单打量了一下四周,便径直走进店来。
吴童没有想到在这个时间走进店里的,会有第三个人,正有些疑惑的时候,却见那青衣人挑了个最角落里的位子,似乎与那两人并没有瓜葛。吴童稍微松了口气,一只手慢慢探向腰间的几个布口袋,眼睛却死死盯着灰衣人桌上的东西。
旅行者经常会背着布袋上路,但是很少有人会将这么多的口袋带在身上。一,二,三,四,五,吴童的腰间一共系着五个口袋,这些口袋都是用粗麻布缝制成的,有的看起来很浅,有的看起来很深,但都让人猜不出里头装了些什么。
此时吴童的眼神里却装满了杀意,这些杀意就像弦上的箭,蓄势待发。
“两位客官,请问有什么吩咐?”
“就要两碗阳春面。”
“好嘞!马上来!”
不一会儿的功夫,两碗漂着葱花的清汤细面就摆在了桌上。
但两个人都没有动筷子,只是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忽然站了起来,一个转身,背上的长剑却握在了手里,斜斜指向饭馆的一角。这些动作没有一丝征兆,却在顷刻间一气呵成。
吴童有些惊愕,让他惊愕的不只是剑客凌厉的动作,还有剑客手里的剑。
这是把通体碧绿的长剑,却隐约有些殷红纹路在剑身上游走。
泣血杜鹃!这两人竟是杜家兄弟!
吴童不觉惊出了一身冷汗,却也手心一松,竟有一些释然。既然来的是这两个人,就说明自己的意图已经败露,所有的打算也都失去了意义。他想走,但是他也知道,离开一定是个非常危险的决定。
这杜家兄弟二人,兄长杜源深谙剑法,弟弟杜溪精通暗器,两人又全都懂得使毒。兄弟两人一向深居简出,虽不是什么善类,但是与某些江湖势力也绝对没有交集。
此次狭路相逢,要紧的东西竟然保管在他们手上。不知道那些人使了什么厉害手段,能收拢了这两个不好惹的人物。
吴童定了定神,朝剑指着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那个青衣人刚刚坐定,完全不知道大难已经临头。此时有些聪明的食客已经放下手里的饭菜,早早跑了出去。
“小二,给我来两个馒头,一碗凉水。”青衣人若无其事地道。小二只站的远远的,朝他点头。
“你就是‘飘渺圣手’吴童吧。”拿剑的杜源冷冷说道。
青衣人看了一眼说话的人,道:“你们认错人了。”
杜溪摇摇头道:“我们虽然没有见过你,也不清楚你的长相,但你的脚步提醒我们,你绝对不是普通人。而且,我并没有瞧见你携带兵器,因为吴童从来都不喜欢舞刀弄枪。”
杜源接了话茬,道:“你尾随我们进了店,已经非常可疑,现在又坐在最不起眼的地方,恐怕是为了施展你的七星落羽箭,趁人不注意时悄悄将我们击毙罢了。但是很可惜,今天来的两个人里,既没有人会怕你使毒,也没有人怕你的暗器。”
吴童此时心道,自己可是从来都不屑于使毒的。若用到暗器,又哪里需要特地坐到角落里。这两个傻蛋如此低估自己的手法,日后一定要好好教训一番。
“你们说完了吗?”青衣人皱起了眉头,此时正盯着杜源的眼睛。
杜源与那人目光交汇,心中一沉,更加确信自己的推断。
“说完了。”
“说完了就坐下吃面吧。”青衣人叹了口气,道:“我走了很远的路,肚子已经饿了。”说罢便将一个馒头撕成两半,塞进了嘴里。
杜溪见状厉声道:“大哥,这人还在装蒜!”
杜源也面露凶色,道:“在这个屋子里,除了我们兄弟之外,只有你懂得杀人。你不是吴童还能是谁?”
青衣人摇了摇头,说道:“你说错了,在这个屋子里,懂得杀人的还有很多。”
吴童一听,心里不禁有些发毛。他有些埋怨得望向那青衣人。
“几位客官,先别动气,我看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依我看不如……”店小二的话还没说完,就觉得胸口一凉,直直倒了下去。
瞬间杀了一人后,杜源的剑又鲜亮了一些。
“这里轮不到死人说话。”杜源轻蔑道。
“这句话,我会原封不动地还给你。”青衣人眉头一紧。
两兄弟听了,互相使了个眼色。
“动手!”
话音未落,杜源的剑已经先刺了出去。
“剑是好剑,但是你不配用。”青衣人说罢,忽然从凳子上弹起,手臂随便一挥,竟挡开了来剑。那剑锋偏移了寸许,只削去了他一缕头发。
但是他完全不顾杜源的后招,大步一跃直接朝那弟弟杜溪奔去。
这家伙太乱来了!吴童暗中为青衣人捏了一把汗。不过他此时注意到,青衣人的手里已经多了一把剑。
这把剑很短,可是持剑的手臂却很长。
手臂的主人像一道青雷,轰开阻挡在面前的一切事物。
杜溪心中一凛,但脚下却一点都不迟疑。只见他在桌缘上一踩,身体向后方飘去,随后双手一翻,指缝里有几道寒光闪烁。
只需在一个无法反应的距离施展出去,他的“探梅飞针”足以杀死任何人。
他笑了,笑得那么令人难以察觉。
以至于青衣人的剑到了自己的喉头时,他的笑容还没有消失。
“弟弟!”杜源发出一声惊呼。可他的弟弟却已经不可能再听到。
“你最好留着命给你的弟弟收尸。”青衣人看也不看他,只是坐回了位子上。
杜源露出痛苦的表情,虽然心中不甘,但他还是将长剑收入鞘中。
“你到底是谁!你真的不是吴童?”杜源颤声道。
“我早就说过,你认错人了。”青衣人一边说,一边咀嚼嘴里的馒头。
杜源背起弟弟的尸首,狠狠看了对方一眼,道:“不管你是谁,我一定会报仇的!”说完便三两步飞奔了出去。
直到杜源已经跑得看不见了,吴童这才走上前去,终于看清了青衣人的面容。
青衣人看起来二十出头,乍一看是个标致的男人。他的嘴唇有些发干,脸色也不太好看,不过他有一双很冷的眼睛,就像他的剑一样冷。他使剑的手上缠着布,看上去似乎曾经受过伤。
“你是吴童?”青衣人先开了口。
“恩,我想谢谢你。”吴童点头道。
“我杀了一个,也放了一个。所以你不必谢我。”
“我本以为你会杀了那个哥哥,是什么让你改变了主意?”
“他杀一个不相干的人,我也杀一个不相干的人,很公平。”青衣人说罢,拿起碗来便要喝水。
“别喝,这水已经被下了毒。”
青衣人一愣,随后撕下一片馒头丢进了碗里,直到馒头由白变黄,最后彻底成了黑色,他才渐渐露出凝重的表情。
“你也不必谢我,江湖上的很多事,都是旁人才看得清楚。”吴童注意到青衣人腰间别着的马鞭,又笑道:“对了,你要赶路吗?如果我们顺路的话,就带我一程吧。”
青衣人摇头道:“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什么事?”
“我要找一个人,一个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吴童沉吟了半响,道:“我倒是听说过一个白衣的女子……”
“说下去。”青衣人忽然站了起来,他的声音有些急促。
吴童有些意外,道:“这镇子里有条小河穿过,沿着这条小河绕过几处山头,就能看见有个村庄,叫石塘村。石塘村里有个樵夫得了怪病,说是能看到白衣女子的鬼魂。现在我的事情都办妥了,这就要过去看看,到底那人是中了什么邪。”
青衣人看了一眼吴童手里拎着的包裹,这个包裹刚刚还在灰衣人的桌子上。
“你是个郎中?”
“我不是郎中,我是个药师。”吴童笑得有些得意。
“郎中和药师,有区别吗?”
“郎中行走江湖,治病救人。我除了救人,必要的时候还杀人。”
青衣人看着眼前比自己矮了整整一头的少年,他白净的脸上稚气未脱,看不出一点脏东西。他身上的衣服穿得松松垮垮,一副不拘小节的模样。
“你带路吧。”青衣人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怀疑。
“吃碗韭菜饺子再走吧,我请你。”吴童掏出钱袋,在青衣人的面前晃了晃,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
“我不喜欢韭菜的味道。”青衣人皱了皱眉,转身遮住了鼻子,道:“不想惹上更多麻烦的话,现在就走吧。那人会带更多的人来杀你。”
“你不想知道他们杀我的理由吗?”
“一把剑需要知道杀人的理由吗?”
“你这个人真的很有趣。”吴童笑了,他点了点头道:“但我却很想知道你的名字。”
青衣人的眉间闪过一丝犹豫,还是开了口。
“我叫景墨。”
吴童沉吟道:“在这个江湖上,我还没有听说过你的名字。”不过他接着朗声一笑,道:“不过从今往后,你的名字一定会家喻户晓。”</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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