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日内我必带回大友上传)”
“十五日内若带不回,你也不用回来了。”
申时的太阳并不大,景墨看着路,想起李大人的话,手里的缰绳攥得更紧了些。
“喂,石塘村到了。”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吴童叫唤了一声,发现刚才的一个小点,现在变成了一个不小的村庄。村庄四周能看到一些水田,大概都是运往京城的漕粮。
几个小孩在村口踢皮球,束着总角,不过岁的样子。皮球在天上飞来飞去,一时半会落不下来的样子。
天是碧蓝的,上头漂着几片白鱼肚子。
“你用手,你赖皮!”只听其中一个小孩叫道。
“怎么只准你使诈,不准我耍赖?”另一个小孩手叉着腰,也不让步。
“规矩是人定的,也许过了十年半载,会有人发现用手来玩皮球也不错。”
不知道是孩子太喧闹,还是马蹄声太轻,吴童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几个孩子都吓了一跳。
不过孩子终归是孩子。
“你们是谁?你来我们村做什么?”抱球的小孩走到马前,马儿打了个响鼻,他倒也不害怕。
“我是个郎中,我来治病。”
“哦,原来是个骗子。”
“小鬼你何出此言呢?”吴童有些不快。
“哼,前些日子,也有个家伙来说给阿生治病,病是没治好,倒骗了阿生他爹不少铜板。”
“他不是骗子,真的会治病。”景墨下了马,低声道:“你说的阿生,他住在哪里?”
那孩子咽了口唾沫,却突然乖巧了。
“过了前面那座桥,朝东走到底就是了。”
“多谢!”吴童牵着马,回头做了个鬼脸,几个小孩见了都气得直跺脚。
两人走到一处民宅前,有个老人迎了出来,景墨将马拴住了,便和吴童一道进了屋。
向老人说明了来意之后,几人便来到一处床榻前,看到一个男子身躯一动也不动地躺在上面,此时应是沉沉睡了过去。吴童先是抚了抚男子的脉搏,之后翻看了他的瞳孔。
“老人家,你家阿生到底发生了什么?”吴童问道。
老人先是叹了口气,随后将事情的缘由缓缓道来。吴童连连点头,若有所思。
樵夫阿生,一日砍柴归来的时候,正值落雨的天气,一时风雨交加,电闪雷鸣。他忽然瞥见自家屋檐下站一白衣女子,女子容貌极美,身姿动人,她手持一柄油纸伞,在雨中翘首而盼,似乎是等待着什么人,转眼之间便消失了,并且再也没出现过。
但阿生竟一时失魂落魄,先是疯言疯语,后又像惹上顽疾,终日卧床不起,只是偶尔在嘴里念着心疼,心疼,不知忍受着何种痛苦。
吴童环顾四周,见樵夫家中摆设简陋,桌椅都不齐全,心想家什定是全拿去当了,好换到大夫的药方子。可惜这些日子来阿生全无好转的迹象。
柴门外,一夜的积雪被扫成堆,有几个小孩朝里观望,嘴里胡乱唤着,听着像是在说“呆阿生”、“痴阿生”。
“大夫,您看我家阿生还有救么?”说话的老人正是阿生的父亲,已是脊背佝偻,显然是为儿子的病操劳得不轻。
“他熬了这么多天,只靠你喂他吃些稀粥,身子已经非常虚弱了。他说自己‘心疼’,不过他的病根本没伤及到五脏六腑。我可以用虎狼之药调养好他的身子,但暂时治不好他的病。”
“这是为何?”
“因为他患的是心病,是相思病。”吴童直起身来道:“他‘心疼’的也许是没能再见一次那位女子,想要治好他的病,除非是那个女子现身,了却他的一番心愿,让他的心不再疼。”
“当真是中了邪么?”老汉的声音有些颤抖,望着榻上的儿子形容枯槁,顿时心如刀绞。
吴童摇摇头,却又突然目不转睛,盯着榻上的阿生。
“不知道这阿生怀揣的是什么物事?”吴童注意到阿生的衣襟旁有一处不自然的突起。
“大夫好眼力,这是阿生心爱的宝贝,平时都不离身的。”
“能否取出来给我看看?”
老人点点头,上前掀开男人的上衣,从怀里取出一件物品。物品被布带包裹,粗略看着只有一尺不到的长度。
吴童从老汉手里接过东西,一层层将布带褪去,最后手心里只剩下薄薄的一片,摊在他的眼前。
“剑?”
与其说是剑,不如说是一块破铁。剑柄和剑刃混为一体,都已经锈迹斑驳,看起来万分不能再使用了。
“这的确是把剑。五六年前,阿生从林中山泉里偶然得来这柄小剑,特别喜爱,整天携带在身边,上山砍柴也不例外。村中那些小儿说阿生痴呆,便是说他将这锈剑当成了宝贝。
“是一把好剑。”景墨接过剑来掂量着,一对乌黑的眸子似乎已将此剑看穿。
吴童抖抖袖子伸出了两根手指,刚触到那剑身,便浑身一搐。
“果然是她在作怪。”
“她是谁?”
“兵里鬼。”
那老汉露出困惑的表情,一旁的景墨也有些愕然。
吴童却不以为意,只低声道:“武功高强的人如若被杀死,就可能在自己的兵器里留下自己的灵魂,也就是兵里鬼。一般的兵里鬼只有一点点生前的意识,就算偶尔现身也不会害人,但是如果怨念极深,兵里鬼可能就会化为更完整的形体,并且能存在很长一段时间,这种兵里鬼就凶恶得多了。”
景墨听了转而一想,江湖上确实曾流传着这样那样的传说,但是自己从未亲自见识过,以前只当是个笑话看罢了。
“你家阿生是什么时候患上心病的?”
“大约是……四个月前罢!”
吴童掐指一算,道:“四个月前正值十月初一,是阴气正旺盛的时候,兵里鬼有些活跃并不算奇怪。”
“那……敢问这柄剑里的是哪一种兵里鬼?”
“阿生虽然可怜,但毕竟还没丢了性命,所以应该只是一般的兵里鬼。”
“如若是这样,照大夫您刚才说的,它又怎么会害我家阿生?”老人有些将信将疑。
“本是不会害的,怪就怪这个兵里鬼,说她一般却也很不一般。”
“这话又怎么说?”
“你刚才说阿生看到那个白衣女子之时,她似乎在等着什么人。或许正因为她一直等不到那个人,心中的思念化为了无形的力量。阿生看到一时化为实体的兵里鬼,却恰恰被其中的哀怨情绪所影响了,阿生是个平凡人,根本抗不住这等怨气,即使那女子并未有意害他,他还是如同被剥去了心魂一般,从此患上了心病。”
老人听罢,叹道:“我家老伴去的早,阿生老实又愚钝,还尚未婚娶,是家里的独苗子。阿生他从来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大夫爷爷我求求您,一定要救救他!”说罢,老人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吴童赶忙将老人扶起,苦笑道:“爷爷二字倒是听着舒服,但让一个老人家对我行跪拜之礼,岂不是大大的折寿?”接着又道:“按道理来说,如果让这兵里鬼实现自己的愿望,见到自己所思念之人,阿生的病本就可以不医而治。不过这位白衣女子是谁,她又在等着谁,现在看来都是无从而知的。”
“这么说来,我家阿生他确实是患上了不治之症?谁都治不了了么?”
“也并非如此,对付非常之物,需非常的手段。我可以尝试将这兵里鬼从剑中召唤出来,若她真的现身了,阿生应该可以感应得到,心病说不定也就好了。不过如此一来,她一定会很生气,跟她硬碰硬的话,作为活人肯定是输定的。”
说罢,吴童望向一边的景墨道:“你愿意惹这个麻烦吗?”
“需要我怎么做?”
“我在你的剑上抹一些东西,让你暂时能与兵里鬼相抗衡。之后,你要按我的法子将那女子唤出。”说罢,吴童从布袋里掏出一个小瓶。
“你要我杀了她?”
吴童摇头道:“你杀不了她,天下只有一种武器能杀死兵里鬼。不过有了我的帮助,你应该可以挺过她现身的时间。”
没多久,从阿生家的后院里便传出一阵阵打磨之声。
吴童盯着院子里的木桩,木桩上面有一块磨刀石,石头上躺着一柄短剑,剑上伏着一只人手。这是一只左手,宽阔的手掌缠绕着粗布,粗布有些陈旧,边缘已经起了裂口。
景墨还在磨剑,一旁的吴童不时地将一些黑色粉末撒在剑上。这剑长约九寸,呈罕见的尖锥形。锈迹渐渐褪去,短剑露出金属的光泽。
景墨突然眉头紧蹙,停止了动作,他双手摁住剑身,却在顷刻之后,被一股巨力硬生生地震开。
伴随着一道若有若无的虚影,短剑腾空而起。
景墨索性手臂一挥,一道青光在空气中划了一道弧,却被当啷一声轻易格开。他咦了一声,隐约看到一个的白衣女子,正冷冷地看着他。
兵里鬼!景墨暗叫,却仍有些难以置信。
但是女子并没有给他犹豫的时间,只见她持剑飘然而至,剑花飞舞,直逼得景墨连连后退。
短短两三个回合内,景墨就出了数十招,却全是接招。那女子的剑神出鬼没,不知道会从哪个方向攻过来,景墨的身上每隔一小会儿,就多出一道伤痕。
“刺她的身体!”吴童急出了一身汗,他没料到这白衣女子的剑法有如此高的造诣。
景墨一咬牙,避让之余陡然一刺,直攻女子的要害。
但女子的剑更快,两剑相交,发出巨响。
青霜剑却从景墨手中飞了出去!
景墨呆住了,竟有些不知所措。他知道刚才如果不放手,自己的一只手便要废掉。
恍惚间,景墨感觉一股清凉的气息拂过自己的脖子,随后眼睁睁看着女子穿过自己的身体,仿佛自己的灵魂也被一并带走。他慢慢跪下去的同时,瞥见吴童在一边喊着什么,却什么也听不到。
如果死亡可以这么安静,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吧。景墨心想。
“专诸?”
景墨缓缓睁开眼睛。
“专诸!”
景墨抬头,看到面前的还是那个白衣女子,不过她的剑已经落在了地上,手里却多了一把油纸伞,她的相貌之美只应天上有,她的声音却好像来自很遥远的地方。
“果然是你么,专诸,你可等得我好苦!”女子骤然流出两行清泪,她跪在景墨身旁,深情地望着眼前的男人。
不知怎的,看着这个女子的时候,景墨竟感到莫名的哀伤。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起了李嫣。
他发现自己在哭。
油纸伞下,两种思念一时交融在了一起,但那女子却在须臾之后,在原地化作几缕白烟,消失殆尽。
等到吴童到了跟前,将他扶起的时候,景墨已经晕了过去。
夕阳斜照,塌上的阿生已经坐了起来。
“方才出现的,可是那白衣的女子么?”阿生问道。
“不错。””
“她可让我等得好生心疼,好生心疼。”
“那把鱼肠剑,又何尝不如你心疼呢?”
“鱼肠剑?”阿生有些不知所云。
“夫专诸之刺王僚,彗星袭月。”吴童道,念得正是中的一句,随后又长叹了一声。
“专诸寂寞,却不知道他的剑更寂寞。当年他在宴上行刺之时,将吴王僚一剑封喉,接着自己也当场殒命。但是他不知道,他的剑曾属于一个女子,而那个女子死后却蛰居在这剑里,默默爱上了专诸。”
“这剑竟是古剑鱼肠,颠沛流离到了此处?”
“正是,若不是女子将别人误当成了专诸,谁又能得知此间的机缘?鱼肠啊鱼肠,人们说你是把逆理悖序的剑,里头住的竟是个如此痴情的女人。”吴童将手中宝剑抚摩再三之后,归还给了阿生手中。
阿生却含泪拒绝,道:“救命恩人,方才老父已将事情经过与我详细说了,我家已是居徒四壁,这把短剑是我的宝贝,恳请就用它来答谢二位。”
“我只收金银,不收铜铁。这把剑你自己留着,待到你以后赚了银两,偿还我便是了。”
阿生摇头道:“不,那女子走了便不会回来,看到这把剑我只会更伤心。”他看了看榻上昏迷不醒的景墨,道:“你若不收,可等这位侠士清醒后,赠他此剑,好了却我的一番心愿。”
吴童无奈,只好答允了下来,随后从身上口袋中掏出一个小囊袋,又从囊袋中摸出几粒丸子。
“你的心病的确是根除了,但是身子还非常地孱弱,这里是几颗特效的药丸,还有能助你修补元气的方子。先服这药丸三日,之后再照着方子抓药,每日按时服用,一个月内方能恢复气力。”
“阿生的救命恩人,还没请教你的尊姓大名。”阿生父亲问道。此时阿生已无大碍,老人的面色一下子好了许多。
“我叫吴童,不是外面的梧桐,是口天吴,孩童的童。”吴童笑得有些腼腆,道:“那个家伙叫景墨。”
阿生将这两个名字默念了几遍,才道:“我记住了。不过,这位侠士可能患上了和我一样的心病,不知何时才能痊愈。不知他是否也是个多情人。”说罢,便露出担忧的神色。
“他也许没这么脆弱。”吴童神情复杂地望向景墨,只见他紧闭双眼,唇齿间微微颤抖。
“至少我没有看出来。”</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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