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魂归大明

第二十四章 剿贼(下)

    荒原上的夏夜,天空缀满了闪闪发光的星星,像细碎的流沙铺成的银河斜躺在青色的天宇上。辽阔的原野在静穆的沉睡中,只有葫芦河中的河水还在潺潺流动。

    微风拂过,野草微微颤动,灌木丛中的虫鸣声不绝于耳。

    静谧的夜色中,不断有急促的马蹄声突然响起,从营地的北边传来。策马的骑兵小心地绕过营地外围的陷马坑,眨眼间便奔到营地前。值守的乙总军士打着松明火把,看清楚来人,连忙搬开了身前的拒马。

    策马的骑兵直直进入营地,翻身下马,他气都没喘一口便疾步朝营地中央的军帐跑去。

    收到情报之后,各级将官开始在军帐商议作战部署。

    帐内,申勇将地图在低案上摊开,这地图是根据卫所存档的旧图与逃人的描述才手绘出来的,他手指葫芦河上游。

    “刘兄弟已经探明,贼窝子在前屯卫这个叫二道营的屯堡东北处的山窝中,地处我们西北方位,约莫三十五里的脚程。山寨较为坚固,贼子又多善射,若要强攻,恐多伤军士性命。况且,我们地处低位,仰攻山寨,若贼子从山头策马冲我军阵,实难抵挡。”

    他又指向地图的另一处。

    “我们沿河一路北上,一直到这个叫石柱子的地方,二十余里的脚程,其间路途较平坦,大军可以快速通过。到了石柱子,再往西北方位折向,走十五余里。”

    说着,他将手指用力戳在地图的一个点上,冷声道:

    “就在这个叫黑土洼的山头,沿着山坡两侧的树林埋下伏兵。山间小道的左侧灌木丛极多,右侧的山坡较为平坦,届时,步军埋在左侧,骑兵埋伏在右侧山坡背后。看本将的旗号,弗朗机先开火,鸟铳兵紧接着齐射,贼突然遇袭,必会下马步射。此时鸟铳兵停止射击,由高兄弟的骑兵冲击他们,冲一波之后不要纠缠恋战,立时向北脱离战场。此时,再由营内的尖哨来回砍杀他们。诸位兄弟届时看我的旗号,尽最大的努力,将这帮恶贼一网打尽。”

    随后又道:“此外,甲总与乙总的步军由吴兄弟与张兄弟带领,还有柳兄弟的丙总,在黑土洼的正北方位,结阵以待。贼子被尖哨悉数引出后,立即强攻山寨。尔等无需攻破寨门,占住通往山上的要道之后,再架拒马静等我的中军前来汇合。”

    他环顾四周一眼,厉声道:“某丑话说在前头,接战时若有不听号令者,作战不力者,立斩不赦。”

    申勇将作战部署安排的如此详细,众人心底下皆是佩服,轰然应诺。

    猴子自从在演武场试射鸟铳之后,便被申勇加以重视起来。任命他为中军的把总官,一百余名鸟铳兵,都是他的麾下。

    他迟疑地问道:“大人,若贼子没有悉数出动,我等该如何是好?”

    “战场本就是瞬息万变的,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深夜,三更刚过,熟睡的军士们被各自的将官叫醒,守备营全军开始拔营,沿着葫芦河北上。自从土木堡之变后,明军就极少出塞打仗,无论是策马的骑兵还是步行的军士,绝大多数都是首次出塞,没有人惊慌喧哗,皆沉默前行。

    走到叫石柱子的地方,在此地等待大军前来汇合的尖哨加入了行军队列。

    天空中月朗星稀,接近卯时,黎明终于要到来了。天还未破晓,守备营中军的骑兵与步军各就各位,进入黑土洼预定的埋伏地域。

    鸟铳兵们纷纷开始将子药塞入铳管中,又插上长长的火绳。另一手拿着火折子,只等点燃火绳。

    刘二在山下朝申勇远远地一拱手,策马往北边的贼窝山头奔去。除去因值守需要休息的人,剩下的五十名尖哨尽数顶盔披甲,随他出动。

    不久后,原本一片沉静的韩庆川山头,不断可以瞧见各色汉子脚步匆匆,前来向贼首震天狼通报消息的贼子越来越多。若不是来犯之人看着精悍,他们早就私自杀出了寨门。

    震天狼昨晚与两个美貌的妇人激战昼夜,此时脸上还带着疲惫的神色。听闻寨中兄弟的通报,他顿时火冒三丈,区区几十人就敢来犯,真是不知死活。

    他点起寨中所有的人马,令值守的喽啰大开寨门,远远瞧见山下那些散漫的骑兵,他朝身旁的一干头目大笑道:“身上的甲胄倒是精良,还一人双马,不过是些插标卖首之辈。”

    “大哥,这些官兵瞧这摸样怕是明军边地的尖哨,俺总感觉不太对劲。”

    震天狼冷冷哼了一声,没有接话。

    刘二策在马上,打量着山上黑压压的马贼,朝李朝安兄弟使了个眼色,两人开始大声叫骂。

    “尔等忘八端,无父无母的臭贼囚,还不快快下来受死。”

    其余尖哨也跟着叫骂,他们从军多年都是老丘八。军纪虽然好了,骂人的功夫却也没落下,骂起人来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

    “兀那汉子,俺入你妈妈的毛,俺入你姊,哈哈”

    本还带着戏耍心态的震天狼等一干头目,一听叫骂声,个个脸上戾气丛生,大声回骂,策马冲下山头。四百多马贼紧随其后,马蹄滚滚,开始张弓搭箭。

    见诱敌计成,尖哨们相视一笑,呼叫着打马旋即回撤。他们马术娴熟,一人双马速度极快。

    刘二跨跃到疾驰的另一匹战马上,回首望了在后紧紧追赶的马贼一眼,阴阴一笑。

    黑土洼,密密麻麻的伏兵布满了道旁的山坡,突然,大地开始微微震动起来。他们的脸上立时现出紧张的神色,各级将官也不例外。

    鸟铳兵们将火绳点燃,小心吹着,山林中清晨的露水重,以防火绳熄灭。

    申勇急忙走上坡头,眺望着北面,又伏下身子。很快,刘二的尖哨像疾风刮过,穿过了山道。两百步外,马贼们一头扎入了伏击圈。

    就在此时,中军的旗手在山坡上站起,挥动了手中的蓝色令旗。

    “砰,砰,砰。”

    随着弗朗机的三声炮响,山道左侧传来各级将官此起彼伏的暴喝声,“射击,射击,射击”

    鸟铳兵如鬼魅般从坡沿的灌木丛中立起身子,对准疾驰的马贼们用力扣动手中的扳机。

    一阵爆炒豆般的声响过后,数十名马贼或手脚或身躯中弹,应声落马。冲在最前头的震天狼幸免于难,他勒住马匹回首一看,脑中顿时一片空白。幸存的马贼大部也都在原地怔了怔。

    那些没有当场毙命的人,捂着伤口痛苦的在地上翻滚,不断惨声哀嚎。身体的任何部位中了铅弹就只能截肢,以这个时代落后的医术极难救活。

    有些人没被铅弹打死,却被身后的同伴纵马踩踏而死。还算宽阔的山道中,到处蔓延着小溪似的血流。

    “嗖,嗖,嗖。”

    山道右侧又不断射来密集的箭矢,又有不少人惨叫落马。紧接着,又有十多杆鸟铳开火,却是那些技艺娴熟的鸟铳兵杰作。鸟铳的装填步骤繁多,有些技艺娴熟的军士装填速度比其余军士快得多。

    震天狼狠性发作,狂吼道:“狗官兵的鸟枪打不了几轮,孩儿们,下马步射。”

    马贼中有不少人携带了步弓,步弓比角弓的威力大,见惯了生死的贼子们回过神来,正要下马。

    只见寨中的二当家大声吼道:“孩儿们,伏兵不少,先撤。”

    他恨恨看了山沿一眼,对震天狼急促道:“大哥,地势于我不利,兄弟们不能白白折损在这里。”

    暴跳如雷的震天狼犹豫了一下,道:“听你的,孩儿们撤。”

    马贼的大队一阵混乱,开始转向,扔下一地的尸体,策马疾走,往寨子的方向奔去。

    右侧的山头,一个旗手挥动了手中的黑色令旗。

    早已严整待命的大队骑兵迅速从另一侧冲上山坡,随后往山道上冲去。

    高翔冷着脸亲自冲锋在前,他手持骑枪领着麾下骑兵冲入混乱的马贼群中。见还有如此多的骑兵埋伏在侧,一干头目都是心如死灰。官兵若是步军居多,大伙还可以先撤走再做计议。

    锋利的骑枪轻易刺穿了马贼的身体,交错间双方都有人落马。狠性发作的马贼们正欲拼命,这些官兵突然又齐齐策马往北奔去,只留下一个背影给他们。

    马贼们在原地愣了愣,震天狼大声吼道:“追。”

    又是一阵爆炒豆般的鸟铳声响起,装填完毕的鸟铳兵开始了第二轮齐射,数十名马贼应声落马。铅弹轻易击破了他们身上的皮袍,钻入身躯,顿时惨叫连连。

    往返的尖哨们紧接着出现在山道上,他们欢呼怪叫,不断挥舞着马刀,狼牙棒冲入惊惶的马贼群中大肆砍杀。

    双方厮杀没持续多久,坡上还不断有人放冷枪冷箭。这一波接一波突如其来的袭击,马贼们再也支撑不住。有人大叫一声,不顾同伴,直直策马往寨子的方向逃去。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逃跑,他们策在马上拥挤着往北逃去。

    高翔麾下的骑兵奔出山道之后,在原野上迅速列队。他们以两甲人组成一个横队,皆紧紧盯着山道的入口。很多人脸上都粘着鲜血,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有些人初次杀人,脸上还带着兴奋的神色。

    没一会,有如丧家之犬的马贼们陆续出现在骑兵们的视线中。后面还有尖哨在追赶他们。震天狼也被寨中的喽啰裹挟着在逃命,短短的混战,部众已死伤过半。

    逃亡的马贼们出了山道看见不远处阵列森严的大队骑兵,个个皆面如死灰。

    高翔持起手中的骑枪,振声道:“除暴安良,杀。”

    无组织无队列的马贼本就不是骑兵们的对手,经过连番打击,更是连号令也没有了。经过短暂的厮杀,除了个别人成功逃走,悉数被斩杀,贼首震天狼与两个头目被活捉。

    刘二今天手刃十余人,就像打了鸡血一般,又带着尖哨去追赶逃走的贼人。

    “万胜,万胜,万胜。”

    阵列森严的步军,出现在山道入口,两军开始汇合。打赢这一仗,虽然死了些弟兄,但所有人神色间还是非常兴奋。尤其是那些初次上阵的新兵,此战过后,他们的心理快速成熟起来,以后就是名副其实的老兵了。

    高翔将战况简略地向申勇做了个汇报,守备营开始收敛阵亡军士的尸身,驮在马背上。粗粗的统计过后,阵亡二十人,负伤者七十余人,另缴获战马三百余匹。

    “伤亡不小啊。”

    申勇叹了口气,有些人前不久还在欢声笑语,现在就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策在马上的猴子宽慰道:“大人仁慈,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有些与阵亡军士相熟的人也纷纷出声:“大人,我等当兵吃粮拿饷,早就知道有这一天,又有哪个怕了?”

    申勇看了一眼欢声笑语的麾下军士,又看了被活捉的几个贼首,恨恨道:“将这些尸身的首级全部割下,全军往北,与步军汇合。”

    马贼们倾巢而出,早就被暗中哨探的尖哨传达给了严正以待的步军。

    此时,守备营的甲总乙总丙总已经在各自将官的带领下,攻占了整个山寨。看着眼前一堆堆小山般的缴获,白花花的银两,还有黄金,丝绸布帛,粮食

    吴章义,柳云升,张时杰等人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张时杰不禁大笑出声:“真不知这些贼人抢掠了多少商贾才攒下如此多的财物。哈哈,有了这些财货,俺们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吴章义不满地瞪了他一眼,粗声道:“也不知我大哥那边战况如何?我老吴这心里总是放不下。”

    “吴兄弟无需如此,申兄神机妙算,对上贼子绝对是势如破竹。我等守好了山寨,静等他的大军前来,就是大功一件。”柳云升也是顶盔披甲,见吴章义担忧的神色,出声安慰道。

    那些被留在寨中做杂役的人以及妇人,此时也被押在山窝的场地上。有些军士还不时偷偷瞄着这些妇人。

    “不行,我得带几个人去看看。”

    说完,吴章义大步离开,柳云升高声唤道:“吴兄弟,大人先前曾言明,若有不听号令者,立斩。”

    “斩个鸟,老子就到寨门前瞧瞧也不行?”

    柳云升闻言,与张时杰两人都是膛目结舌,苦笑了一声。

    过了小半个时辰,寨门口不停踱步的吴章义突然听到一阵阵高呼声。

    “万胜,万胜,万胜。”

    他顿时咧嘴大笑,朝身旁的护卫道:“我老吴就知道大哥会得胜,哈哈。”

    来到贼子的山窝中,看着眼前堆积的财货,申勇也不例外,倒吸了一口凉气。光银钱恐怕就有好几万两,还有堆积如山的绸缎布匹,粮食,他也不禁低低笑了一声:“这他娘的。”

    没过多久,刘二一干人等浑身鲜血,打马来到了寨中。

    他随手丢下几颗血淋淋的首级,大笑道:“大人,真是痛快,这几个贼子悉数斩杀,全寨上下,无一人逃脱。”

    申勇朝他们几个尖哨微微颔首,随后道:“传令,由步军乙总丙总推着小车装载缴获的财物,甲总为前军,中军为后军,准备回堡。”

    想到寨中那几十名妇人,他又道:“那些被贼子掳来的妇人,问清原籍,若是愿到我们赤城堡的就带上,不愿者每人给银五两,带到独石口,任由她去。”

    众人轰然应诺,彼此大笑着去忙活了。

    两日后,独石口守备杨明山的麾下军士正在关城上值守,远远瞧着天边那阵列森严的大军,有人急忙向守备官厅跑去。

    关城另一边,廖参将麾下的援兵营军士也瞧见了往关城而来的赤城守备营。有人失声道:“真让他们给做成了?”

    申勇出关剿贼之事独石口各官都是知晓的,当时他还邀请过他们一起出征。除了杨明山,其余人皆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思,等着看他出丑。</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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