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馋馋馋

    阿芳是金陵的爱人,与二狗子同龄,全名徐金芳。她也是本庄人,就住二狗子家隔壁,前面曾提及的徐爹爹就是她爷爷。徐家祖传做豆腐,阿芳爷是长子,徐爹爹便把豆腐坊和做豆腐的手艺都传给了他。

    阿芳小时长得漂亮,现在还能看到昔日的影子,庄上人都叫她“豆腐西施”。阿芳妈本是上海下放知青,长得妩媚动人,全无乡人之土气;一口嗲声嗲气的上海话像虎骨酒般舒筋活血。庄上未婚的男人有事没事都喜欢往知青点跑,常为此与知青打架;已婚的男人不敢这么张狂,偶尔见了她,也面无表情,端着架子,但下盘总不稳,常被地上的石子绊脚;女人在路上碰见她,乜斜着眼,也不打招呼,鼻子一哼,就这么过去了;干起农活,阿芳妈的小胳膊细腿比谁都要麻利,每次都能很快收工,屁股后面总能掉下些大大小小的眼珠子。庄上老人都说她是“狐狸精转世”,她下乡,名为锻炼,实为考验乡下男人的定力和女人的忍耐力。阿芳妈嫁给她爷,也是没办法。听说有一次,阿芳妈到徐家买豆腐,阿芳爷无事献殷勤,给倒了碗豆浆。阿芳妈喝了以后,晕乎乎的失去了知觉,醒来后才发现躺在徐家的床上。一块天鹅肉就这么生生地给癞蛤蟆吃了。女孩家面嫩,顾惜名誉,又没有娘家人帮衬,实在没办法,才做了徐家的媳妇。知青为此闹了很久,但木已成舟,阿芳妈也未置一言,最终只能不了了之。不过,自此以后,知青与地方的矛盾更深了,双方见了面,就跟仇人似得,眼碧绿,架打得更凶了;徐家豆腐尽管好吃,但从此便再没有知青买过,可生意反而越来越好了。

    阿芳继承了她妈所有的优点:身材婀娜,如风摆杨柳;精致的瓜子脸上镶嵌着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眉目传情、顾盼生姿;皮肤白皙,如凝脂、赛雪霜,在乡间实不多见;尤其是说话,生气时也是慢声细语,与庄人的炮仗捻子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小时候,二狗子经常拉着我,以请喝豆浆为由,借故与阿芳搭讪。一碗豆浆个把小时也喝不完,每次就见他一人在那唾沫横飞、胡吹乱侃,阿芳在旁掩嘴咯咯地笑。李国强被踢,只因跟阿芳说了一句“你真好看!”虽然王家为此折了几十只鸡蛋,但二狗子至今未悔。好在余得水与二狗子交好,“朋友妻不可欺”,他焉能不懂?要不然,学校还不闹翻天?

    后来,阿芳考进了市卫校,分别三年的俩人重新在异地聚首,倍感亲热。二狗子近水楼台,原以为再无烦忧,岂知“旧敌未除,新敌又起”。二狗子整整花了六年光景,身经百战,愣是从身心两处彻底击溃了一个又一个对手,最终抱得美人归。阿芳也因此放弃了返沪工作的机会。

    现在阿芳打来电话,要说些什么?

    四老爷,二狗子在那表现怎么样?阿芳的语音依然轻柔,但听得出的凄凉。还好,挺配合的。就是想你和王聪。手机暂息了震颤,还是我的几声“喂喂”打破了沉寂。我在听,阿芳的声音短促而低沉。我接着说,他谈到王聪就哭。你劝劝儿子来看看他,金陵终归是他父亲。好吧,我说说看。阿芳叹道,奶奶已打过好几次电话问二狗子的情况,每次都哭。你可得好好跟他谈谈。晖晖这边你别担心,这几天我休假,上学放学由我来接送。我感最终感动了阿芳全家,也就默认了两人的关系。阿芳毕业后,因为在校成绩出众,被分至江城第三人民医院,做了一名护士。工作三年后,二狗子也从大学毕业,留校当了教师。怕夜长梦多,俩人遂于当年完婚。俩人成亲的那天,我刚刚高中毕业,正在家中苦等录取通知书,也收到了邀请函。

    在婚礼现场,我见到了俩家人。王爷王妈喜笑颜开,而阿芳父母却泪眼涟涟。二狗子学校的校长作了证婚词,他打趣说,俩人是灵与肉的结合;还戏谑,阿芳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狗屎上。二狗子拍着胸脯,山盟海誓:我的灵魂会永远附着在阿芳身上,我这滩狗屎也会源源不断地给鲜花以养分。阿芳脸上泛起的红晕和眼睛里闪烁的泪光让我至今难忘。那天,二狗子酩酊大醉,看得出的骄傲、掩不住的心满意足。多幸福的一对啊!可如今,二狗子的灵魂与肉体已禁锢于监狱,那朵鲜花也正在慢慢地枯萎。谁之过?

    这是我写给二狗子的信,你带给他。就跟他说,好好改造,离婚的事别再提了,我、我、我等他。两行清泪油然涌出,阿芳转身抹了一下脸,回转头,泪水不见了,可泪痕依旧。我的鼻子阵阵发酸,忍着没让泪流下来。

    车开了,阿芳还站在那。瑟瑟的寒风中,她那娇小的身躯显得越发瘦弱,柔软纤细的腰肢已变得僵硬佝偻。女人,特别是韶华已逝的女人更能让人深切体会到时间的速度和岁月的无情。曾经那么熟悉的阿芳陡然间让我感到无比陌生,她就是那个令人惊艳让人遐想的女人吗?“茕茕孑立顾影自怜”这样的词怎会用在她的身上?我不禁潸然泪下。这时,她是多么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可以依靠的臂弯啊。多好的女人,二狗子你怎么了?泪眼模糊中,阿芳的身影变成线,又缩成点,渐渐看不见了,可她脸上的泪水却一直淌到我的心底,涩涩的、咸咸的。

    我的思绪又被拉回到他们婚后的那段美好时光。2k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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