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城的时候，见在内城外的一大片空地上，黑压压地坐满了人，周围还有人陆陆续续地前往。
在墙根处，众人围绕的扇形中心，坐着一名老道，鹤发童颜，仙风道骨，正在哪里说着什么，他的对面坐着一名慧能问，也是宝相庄严。
两人好奇地靠近，找了一个面色和善庄重的大叔问这是在干什么，大叔抬头嘘了一声，很不满地道：“小声点！你们外地来的？无尘道师和慧能问大师辩论布道，这你们都不知道？”
说完又十分鄙视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一脸虔诚、专心致志地盯着场中心的两人。
人虽然很多，却异常安静，两位大师的声音传来，听得十分清楚。
“难道这就是那位无尘道长？”
赵轩由于已经长时间不在宫内，因而并不认识楚帝身边的无尘道长，疑惑地问道。
林之扬摇摇头道：“无尘真人整日陪伴君侧，怎会有闲暇在市井间布道？”
尼玛，搞了半天是个盗版。
只听那慧能问道：“何故不供佛像?”
无尘道道：“天地山河皆佛像。”
慧能问：“谁烧香?”
无尘道：“风云雾露。”
慧能问：“何处大道场?法鼓?”
无尘道：“乾坤大道场，雷鸣为鼓。”
慧能问：“灯何在?”
无尘道：“日月为灯，昼夜燃点。”
慧能问：“何物供养?”
无尘道：“四时花果常供养。”
慧能问：“何处献果?”
无尘道：“五湖四海。”
慧能问：“何物幡扬?”
无尘道：“树梢动。”
慧能问：“何时作佛事?”
无尘道：“时时作佛事。”
慧能问：“经堂安在?”
无尘道：“天边虚空皆经堂。”
……
两人一个可谓道法无边，一个叫做佛法高深，你来我往的辩论了半天也没有分出胜负，于是在众人庄严肃穆的目光注视下，两人起身礼貌地相互行礼，约好下次再辩。
那个无尘道长一边走，一边放声高歌：
“一劝你哪，善男女，回头行善。生死路，自己走，休等旁人。有亲朋，合邻佑，替你破解。把主意，拿住了，休听邪言。二劝你哪，善男女，低头下拜。拜自身，古灵光，本性应然。三劝你哪，善男女，普发宏愿宏誓，原作盟证，不可亏人。初进道，你不可，搀前退后。”
声音抑扬顿挫，绵长悠扬而又有空灵出世之感，久久回荡在城门外，洗涤着那些没有离开的人的心灵。
“佛道两家虽然有宗旨法义等诸多不同，却都是劝人向善，怪不得会有这么多信徒。”
赵轩轻叹着，转头发现林之扬正低头想着什么，压根没有听到自己说什么。
“肥肥！”赵轩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又在看谁家的闺女呢？”
“啊？”林之扬回过神来，满脸的肥肉摺出如花绽放般的笑容来：
“是啊是啊，我大楚信仰百花齐放，都是皇上教化之功哪……”
赵轩气得冲他的屁股踢了一脚。咦，肥嘟嘟的，还蛮有弹性。
林之扬嘿嘿笑道：“如今楚国上下，有几个不参禅念佛修道的，就连皇上还向道呢！”
这句话说出来，赵轩这才明白他刚才想什么。眼前的无尘，楚帝身边的无尘，楚帝的向道，林家该如何去做……一系列的事情串了起来，这让赵轩不得不感叹，官家子弟对这种错综复杂的关系反应的就是快啊。
“哟，这不是林大公子吗？哟哟，还有赵侍读呢，真是抱歉，让林大公子山一样伟岸的身躯挡着，本公子竟然没看到你这瘦弱的小身板。我就说嘛，有林大公子的地方，怎么能没有赵公子跟在后面呢，官商不分家嘛……”
赵轩两人一听这声音，就知道这乌鸦嘴的主人是谁，不由相视苦笑。
安国公熊斌论辈分是楚帝的堂弟，是金陵著名的闲散公爷，说他著名是因为此人几乎称得上是文武双全，闲散嘛，自然就是没有朝廷公职在身。他有个儿子叫熊乃治，也是著名的纨绔子弟，每日里做的都是些架鹰牵狗之事。
熊乃治摇着江山一统小折扇，一脸笑嘻嘻的烧包样，后面还跟着几名仆人和护卫，大张旗鼓，摇头晃脑地走了过来。
见赵轩林之扬很有默契地不搭理自己，熊乃治也不介意，依旧笑脸盈盈、不阴不阳地道：“哟——敢情二位是在这听经参道呢，啧啧，不过我不明白，林大公子在这也就罢了，毕竟他老子还是个官身，可你赵大公子在这做什么？你们商人，不是应该在家抱个貔貅什么的天天参拜吗？”
见他把矛头指向自己，赵轩本不想搭理他来着，又想想也不能弱了自己纨绔的名头，于是不咸不淡地道：“我说我是来打酱油的，你信吗？”
“信！”熊乃治啪地一收折扇，表情夸张地道，“我为什么不信？不过本公子好心提醒你一句，听经参禅没问题，不过最好把招子擦亮，免得信了邪/教可就不妙了！”
赵轩看着他淡淡地道：“熊公子的担心有些多余了，无尘真人是皇上钦点的国师，宣扬的都是道家真义，连皇上也深以为然，莫非熊公子对皇上的做法有不同见解？”
“哼！巧言令色！”熊乃治不屑地道，“皇上如何行事本公子自然不敢妄加评论，本公子说的是你，是怕你误入歧途，你要体谅本公子的拳拳之心哪……”
“有心了。”赵轩微笑道，“赵家的家教向来很好，熊公子就放心吧。倒是令尊安国公素来不问朝政，怎么他的公子突然关心起邪/教这等国家大事来了？莫非是皇上又有了新的旨意？”
“赵轩！你不要不知好歹深浅！”熊乃治怒道，“本公子跟你谈的是私事，你却总是攀扯到朝廷大事上，你是何居心？朝廷大事也是你小小商人之子可以妄自谈论的吗？”
赵轩喟叹一声道：“无知真可怕啊……熊公子难道忘了，本人是个秀才哪，楚国哪个秀才不谈论国家大事？这可是大楚律允许的。倒是熊公子你既无功名，又碍于身份，谈论国家大事可就大大地不妥了。可要是谈论私事吧，你文不如我，武不如我，咱俩怎么谈呀，我怕你自尊受打击——熊公子也要体谅我的一片拳拳之心哪……”
“你——”
熊乃治这才意识到，自己在文这方面还真不如对方。且不说赵轩因红楼一书在金陵几乎家喻户晓，仅六岁便成为秀才一项就足够让人仰视了。
“文邹邹的手无缚鸡之力有什么好吹嘘的？本公子还不稀罕呢，要比咱就像个爷们一样打一架，双方侍卫都不准动手，就你我单挑如何？”
赵轩心下狂笑，却面露难色。
林之扬一看形势不对，忙上前道：“哎，我说二位，大家都是斯文人，大街上动手动脚的多不雅观哪，不如按照惯例双方各出三人，三局两胜如何？”
熊乃治转头瞪着林之扬道：“林大公子！这是我与他之间的私人恩怨，你最好不要插手！”
赵轩幽幽地道：“有道是听人劝，吃饱饭，林大公子这是为了你好啊。”
“废话少说！就说你敢不敢吧？！”
“既然如此，”赵轩微微叹道，“那我就成全你一片赤子之心吧。”
两人摆开架势，相互观察了半天，熊乃治突然向前，一记窝心脚冲赵轩踢去！
赵轩不会在这种情况下显露自己的功夫，但是他知道熊乃治连一品的水准都没有，自己表现出普通武者的实力就足以把他拿下，这也是他同意跟熊乃治比试的重要原因之一。
当熊乃治的脚冲着自己的心窝踹来的时候，赵轩左脚为轴，右脚微微后撤半步，然后顺手托住那条腿，顺势往前一送！
熊乃治一个大劈叉就坐在了地上，一声不大的清脆声传来，想来是他的哪根筋被撕裂了。
熊乃治顾不上疼痛，一骨碌爬起来，低着头，怒气冲冲地向赵轩撞去。赵轩又是一个轻微侧身，然后拽住他的衣衫，顺势往前一送。熊乃治来了个平沙落雁式，一下子扑到在地，滑出去好几尺远，再看双手和腹部衣衫都已经被擦破。
赵轩一边走向他，一边摇头道：“古之人说一招鲜，吃遍天，诚不余欺也！我这一招屁股向下平沙落雁式果然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嗯——嗯，以德服人，我要以德服人！”
走到近前，赵轩蹲下身来，看着挣扎着想起身的熊乃治，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你这又何苦呢？安国公如果想自污保全，你又何必惹到我头上……”
熊乃治眼珠猛地一缩，惊疑不定地看着赵轩。他实在不明白，眼前的这个人虽然聪慧，但毕竟还是个少年，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到官场老人才用的手段上去？他再看向赵轩的目光，便带着一丝恐惧。
赵轩从熊乃治故意挑衅开始，就觉得有些不对劲。熊乃治虽然是个纨绔，却不傻，何况他平日嘴虽然臭些，人虽然跋扈些，却从来没有这么不知轻重地狠得罪一个人。
赵轩家虽然是商人，可庞大的经济实力，与兵部尚书高衍的密切关系，与太子千丝万缕的联系，金陵城内任何一个智商正常的人，都不会把他们家当做是普通的商人。
看到熊乃治的反应，赵轩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于是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用周围众人能听得到的声音，嚣张地说道：“以后不要在我面前猪鼻子里插大葱——装象，否则我见一次打一次！”
说完起身，头也不回地跟林之扬离开。所有人都没有发现，这个过程都被不远处一个女子看在眼里，那女子一身劲装，红若烈火。
“丫真想不到你竟然还有两下子！”林之扬眯着小眼睛审视地盯了赵轩一路，终于忍不住地说道。
“庄户把戏而已。”赵轩不愿意谈论这个话题，于是接着问道，“最近朝廷里是不是有什么风吹草动？”
林之扬下意识地点点头，四下望了一眼，低声道：“丫我真服了你……主疑则臣惧啊……”
赵轩意识到，楚帝真的已经老了，老的如此之快。看来，皇帝这份工作真不是人干的啊。
任何一个忽视金陵八卦传递速度的人，都会被深深地鄙视。不到半晌的功夫，赵轩和林之扬在茶馆就听到了多个不同的版本以及评论。
有的说赵轩一个商人之子，不畏权贵，实在可敬可佩；有的说，赵家现在可谓如日中天，嚣张的不知道收敛，是取祸之道；有的说，都特么是纨绔子弟，最好往死里打，死一个少一个……
傍晚，赵轩回到梦回庄园的时候，发现前厅里一群外人正在稀里哗啦地砸东西，其中一个领头模样的，还大张旗鼓地喊着“给我砸！给我狠狠地砸！”，而赵家的两个管家站在一旁压根儿不管，面无表情地看热闹。
赵轩摇摇头，真他妈钱多了烧的，赵文安你就霍霍吧。
走到赵文安书房的时候，赵轩发现门口有几名侍卫警戒着，显然不是府内的，他六识敏锐，清晰地听见书房内说话的声音。
“多谢赵兄体谅本公的难处啊……”
“安国公真是太客气啦，举手之劳而已，倒是犬子弄伤了小公爷，在下心有不安哪……”
“无妨无妨，那小子伤势并无大碍……外面损坏的东西应该不少，让赵兄受委屈啦，你看这赔偿……”
“哎——安国公太见外了，钱财乃身外之物，您这么说不是寒碜我吗，我始终认为，人活一世为的就是一个‘情’字，区区一些钱财算什么……”
“说的好！忠仁男就是洒脱！你这个朋友本公交定了！以后大家也别那么客气，私下里就以兄弟相称……”
……
赵轩实在不想再听下去，京城这些王八蛋都不是什么善茬子啊。
不过也是，表面的关系和事情能说明什么呢，真正深的东西，都隐藏在下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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