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避开,正正让逾明的手贴在自己额角。
一摸才发觉,触手皆是片滚烫。
原是先前就受了风,忍着不肯说,也没人问,熬到今日愈发严重,正入了夜,烧得更厉害了。
逾明当即吩咐人去煎药,结果药来了薛宁却又别扭起来,怎么都不肯喝。
“阿宁,你听话。”逾明沉下眉目,把药喂到薛宁嘴边。
薛宁捂着嘴咳嗽,软绵绵没什么力气的手一推,滚烫的药就洒出来,烫得哥哥手背通红。
逾明看了他一眼,把药放下,好声劝道:“阿宁,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寻来。只要你肯喝药,好不好?”
君子固执起来比小人难缠,薛宁不说话,他就等着,药凉了,就再去温。往复几回,最后是薛宁先撑不住。
他别开脸,面无表情硬邦邦吐出三个字:“要吃面。”
逾明不晓得,他今日其实偷偷溜出去过一回。躲在厅后头,正看到柳芸笑盈盈端着寿面上桌,方家夫人在儿子生辰这日,会亲自做一碗寿面,已成那么多年的传统,方府上下无不称赞其贤淑慈爱。
是,他薛宁是没心没肺世故油滑,更没有世家公子的端方气度,让府里许多人都看不起,他自小没人教没人管,为了一口吃的能在师傅掌柜面前低三下四当个供人取乐的哈巴狗,给块肉就能摇着尾巴转两圈。
但他即使没人要也不是泥巴捏的不是石头凿的,他一颗心也是肉长的,同天底下所有这个年纪的少年一样,会闹脾气耍性子,会疼会难受会委屈。
难不成因为遭人厌恶嫌弃,就连委屈也不能了吗?
要吃饭是好事,逾明如释重负般吐出口气,嘱咐他稍等一下就急急出了房门。
夜深,厨娘都歇下了,方少爷就把袖子撸起来自己生火,用炉子上煨的鸡汤下了把细面。他一双手生来拿书写字抚琴,哪里干过这种粗活,面煮好了,他白净的脸上也被熏得一块块黑灰,好不滑稽。
不过出锅前他尝了一口,味道破天荒挺好,热汤浓而不腻,当宵夜正合适。
方少爷脸都顾不得擦,端着一碗鸡汤面和两碟小黄瓜赶回来,切黄瓜时还把手给切了,留个正渗血的口子,他自己倒不当回事。
薛宁想吃的当然不是什么放了小蘑菇的鸡丝面,他就想吃口寿面,他瞟了眼桌上的冒着热气的一碗面和两碟小菜,不说话。
方逾明见他仍神色恹恹,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只能又耐心问:“可是不爱吃吗?小宁想吃什么,同我说,我再去给你做。”
是,不想,想吃寿面,才不要你做的。
薛宁又往他身上一瞟,这回瞟见他破了道口子的手指,烫红一片还有点儿肿的手背,再往上看,一张脸沾了灰有些疲累,而盯着他的眼睛里尽是温和的笑意和溺爱,正等着他再提出什么无理的要求。
可怜巴巴的。
薛宁气闷地咳嗽两声,伸手端面,也不管烫不烫,跟和谁置气似的吃得连汤都不剩。最后一抹嘴又自己把有些凉的药端起来,仰着脖子一口气喝个精光。
一连串动作做得行云流水连贯无比,逾明生怕他呛着,还没来得及阻止,少年已经把碗一搁,躺回床上裹着被子闭上眼睛了。
他只好无奈地把少年汗湿的额发拨开,又替他把被子掖好,才笑叹道:“我们阿宁啊,还是个小孩子……”
往后几日,逾明得空就来西院来看薛宁,他知自己年轻尚轻还未掌权,不能把阿宁护的周全,生怕下人欺负了弟弟,所以亲自照顾才能放心。
但他自己本身就是个病秧子,薛宁摸爬滚打惯了强健得像个小牛犊,生了病喝几天药捂一身汗就好了,他自己却因忧虑太重过于操劳,又或许是被薛宁过了病,总之薛宁刚好,他就病倒了。
且因为胎里体弱,十几年都当玉娃娃精细养着,这一生病更是不得了。
刚开始只是小小风寒,并不当回事,后来竟拖得旧疾齐发,一时间凶险万分,吓得方家父母连夜把城中大夫都请到府里来。
薛宁连着两日没见着逾明,找来往匆匆的丫鬟一打听才知出了大事。
他晓得定是因为自己,内疚悔恨涌上来,连面具也没来得及戴,就往东院冲。
一踏进门,闻见冲鼻的药味儿,之前还笑着哄他的人此时奄奄一息躺在床上。少年人骨架细,被子往身上一盖,只露出张灰败的小脸,眼睛紧紧闭着,正无知无觉地昏睡。
他惊得心头一跳,就要上前,却不妨忽然被人狠狠往后一拽,后脑勺撞在门框上,疼得眼前都发黑。
他还没看清怎么一回事,一巴掌就落在脸上。
这算是给打清醒了,他眨了眨眼,看到前些日子在生辰宴上还端庄雍容的妇人此时气得浑身发抖,咬牙问他道:“你来做什么?!”
他下意识想喊一声母亲,只是被打得嘴角发麻,脑子又有些懵,张嘴嗫嚅两下没说出话。
柳芸见他不语,把他推到房外,红着眼睛骂道:“你要把我的明儿害死才甘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