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衍世记

六、玄机

    关於迷离深渊的传说,我曾从戎宿那里听说过,我本以为自己一辈子也不会去触碰这个禁忌,但是没想到天意弄人,时势逼着我去飞蛾扑火般的闯入其中,从此,我的後半生蒙上了阴影,这一生再也没有摆脱得了这个厄梦。

    ——宁摄日

    宣州,金谷府,卫氏祖宅岐黄厅。

    岐黄厅内,现下寂静无声,整个厅内只有卫苍生一个人呆呆的坐在那里发愣,他还在思虑着刚才他和解卓的那番对话。说实在的,解卓最后的那番话深深地震撼了卫苍生的内心。想其自幼苦读诗书,学的尽是礼义之文,可是解卓的一套说辞,彻底冲垮了懵懂之时所被灌输下的人生理念,现在的他心里异常烦乱,为忠为孝,全系他一念之间。

    桌案上的香茗早已冷却,而卫苍生自己也觉得自己的四肢,乃至身体渐渐地生寒,当然这不会是因为天气的原因,而是紧张、焦虑、惶恐、无助等等负面的情绪麻痹了他的大脑,甚至是灵魂。

    “彘辩”解卓早已离开,他是什么时候走的,卫苍生全无知觉,此时的他就如同一尊木雕泥塑一般,躯壳犹在,神识天外……

    “咳……”一声咳嗽突如其来的在卫苍生脑海里炸响。

    “啊!”卫苍生下意识的惊呼一声,就觉得头部被一股股犹如开了闸的洪水般的暖流狠狠地撞击着,霎时间,遍体出了一身的透汗,如同大病初愈一般。

    定了定心神,卫苍生方才看清,不知何时,卫氏家族的族长卫无忌站在了岐黄厅的门口处,正目不转晴的看着自己。

    “三郎,你可好些了?”卫无忌苍老的声音中透着一丝关切。

    卫苍生连忙站起身,向着卫无忌一躬到底,“小子这里拜见族长,方才小子失态了,累族长费心,小子现在没事了。”

    卫无忌缓步走进岐黄厅,卫苍生忙将主座让出来,恭请卫无忌上坐,而自己则在侧座相陪,二人落座后,自有外面的仆人进来更换茶盏,重新奉上香茗。

    “你们都下去吧,将厅门紧闭!记住,没有我的吩咐,不得靠近岐黄厅一步!”卫无忌严厉的吩咐着上茶的仆人,仆人恭谨的应诺后退了出去,并反手将岐黄厅的厅门关闭。

    卫无忌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悠然开口言道:“三郎,你可知先祖太宰公的遗训?”

    “这个……小子自幼是母亲抚养起来的,并未聆听过先祖遗训。”卫苍生回话时,面色略有些不自然。

    “是我的疏忽,三郎,苦了你了,也苦了你母亲了,是我治家失察之过啊!”卫无忌也是恍然过来,再次表达了自己的歉意。

    卫苍生连称不敢,随即转移话题道:“族长,但不知先祖遗训有何训示?”

    卫无忌目视前方,似陷入了对过往的回忆中,“先祖太宰公百年之时,立下遗训道:‘予自宣愍帝时而入仕,历经四朝,倾毕生心力,履兴国安邦之责,年至一百零五而致仕归隐,本以可含笑九泉,但坐观往后几帝日渐无为,大宣基业累累危矣,实痛心疾首,吾料宣国之气数将尽,特立此遗训,凡吾之后辈子孙,皆不得博功名,仕朝堂,直待终有一朝太平盛世,再扬吾卫氏族名,尔等谨记,若有违者,家族不容!’……当年太宰公洒然长逝之时,我尚年幼,但却恰在榻前,得以躬聆其训。”

    说罢,卫无忌看了看卫苍生,继续言道:“先祖逝后,辅臣公继任族长,他老人家将先祖的遗训正式公告族内,得到了当时所有族中长老的一致支持,从此,我卫氏家族再无一人出仕为官,风云变幻,直到我接任族长,不料想却生出了变数,而那个变数就是你!”

    卫苍生天资聪颖,结合之前卫无忌口述的先祖遗训,自然晓得变数之说的用意,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卫无忌一摆手,阻止了他。

    卫无忌长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想你高中文提之日,自有人来与我报喜,当我闻听有卫氏族人得中了文提,心中既茫然,也愤怒,说什么也不能相信,竟然有卫氏族人违背祖训,但是当我将家族中人召集起来一一核对‘卫苍生’之名时,却发现查无此人,可是在场的也有几个人显得神色不定,我详加盘问,甚至动用了家法,那几个人才招认了你的来龙去脉,我一下子便呆住了,觉得也许是冥冥之中的天意,而那几个人便是你的同枝叔伯……当时我也不知该怎样应对,直到太上长老发话,才有了现在的三郎你能认祖归宗!”

    卫苍生一惊,失声道:“太上长老?”自卫苍生回归宗族后,还是第一次听闻有太上长老的存在,因此上反应自然比较强烈。

    “嘘!三郎压音!不错,正是太上长老,三郎,今日你我的对话,勿要外泄出去,因为世人皆不知咱们卫氏家族还有这位太上长老的存在。”卫无忌神情肃然的叮嘱卫苍生。

    卫苍生连忙点头应诺,表示自己绝不会吐露半字。

    卫无忌略压低声音:“太上长老乃本族中的一个神秘性人物,其本名我恕个字说,上玄下机,论辈分乃是我的十二叔,当年十二叔六岁之时,突然在祖宅内失去了踪影,家族倾尽全力也未查寻到踪迹,直至我的父亲接任族长五年后,十二叔又再次突然出现在众人面前,但是当时的他身负重伤,奄奄一息,族中长老忙即对其进行医治,在经过一次无人知道的密谈后,不知出于何故,族中长辈和父亲对于十二叔的回归三缄其口,并一再叮嘱知道此事的族人不得将十二叔的行踪外泄,而等我接任族长时,族中依然在世的长辈还专门叮嘱我,并立下族敕(家族长老商议后立下的书面决议称为族敕),命自我以下皆尊十二叔为太上长老,此敕只限族中长老知悉。而十二叔自回归后,也是至今未离开他的居所,且并不过问族中事宜,只有你这次是唯一一次例外。”

    卫苍生听了半晌,只听明白这位太上长老曾经失踪过,并身负一次重伤,其余的依然听了一个稀里糊涂,不明所以。

    卫无忌从卫苍生迷茫的眼神中看出了他的疑惑,苦笑一声,“三郎,我说的这些,可能你现在还无法理解,不过更加令人不解的还在后面……”说罢,卫无忌再次陷入了一种沉思的状态下,过了好一阵,才再次低声言道:“当日,我动用家法,迫使你的那些同枝叔伯招认出了你的身世,得知了你在冥冥之中破了先祖太宰公的遗训,我心乱如麻,不知所措,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出现了,‘破而后立,认祖归宗’这八个字清晰地在我的脑海里回响,而且我发现在场的众族人好似并未听到这八个字,都在等待着我的示下,我那时异常的恐慌,不知这声音是如何出现在我的脑海里的,就在这时……”

    说到此,卫无忌的面容露出了一丝敬畏的神色,就听他接着说道:“那个声音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惶恐和不安,轻声叱责我道‘无忌,莫非你连老朽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吗?’,经此一问,不知何故,我的身心却一下子轻松下来了,紧接着脑海中灵光一闪,似乎冥冥之中把握住了什么。这时,就听那个声音继续说道‘好啦,众多的族人都还在看着你,等着你示下,如你有何疑惑,便将他们遣散后来宗祠吧!’,说完这句话后,那个声音便沉寂了下去。”

    看着卫苍生已然入迷的神色,卫无忌拈髯一笑,旋即察觉到自己略有失仪,又恢复了肃容,解释道:“这是我和三郎你详叙,其实,那只不过是几息之间的事,在场的族人皆没有察觉到我的异状,最终我还是按照那个声音的交代,分派族内待人最为宽厚,素为族人尊敬和亲昵的念涯将你母子请回卫氏宗族,并吩咐其他族人尽快准备好三郎你重新认祖归宗所需仪式的一应事物,待一一妥善安排好后,我便遣散了族人,独自一人赶赴族内深处的宗祠。”

    “族长最终可否解惑了?”卫苍生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也许是好奇充满了心间,丝毫未察觉到自己语气的随性。

    “解惑?谈何容易啊!人这一世本身就是一个最大的疑惑,更何况人生中充满了一个又一个的疑惑,本来想解开一个旧的疑惑,却偏偏又引出了更多新的疑惑,呵呵…三郎,你说这疑惑还要解开吗?”卫无忌深有感触的说出了一番玄机,双眸深邃的看向卫苍生。

    卫苍生不自主的挺了挺胸膛,朗声道:“自然!吾辈生于天地间,自当立身堂堂正正,为人明明白白,岂能浑浑噩噩的虚度一生。”

    卫无忌迎着卫苍生的目光注视良久,缓缓开口言道:“当我来到宗祠门外的时候,那个声音又再一次在我脑海中出现,‘尔进得宗祠后,绕过外堂直奔内室,在内室东墙处有一博古架,架上有一柄玉如意,尔将其拿起,再来至北墙处,墙上有幅太宰公垂钓寒江图,将图卷起后会露出一个凹槽,而玉如意钩头的贝叶恰能契合上,然后将玉如意向左拧三扣,反转三扣,自能有一处暗门出现,入密室后自会解开你心中的疑惑…’,我不由自主的遵照他的指引,将内室的玉如意印在凹槽中,只觉得轻微的一声响,那柄玉如意就似固定在了墙上一般,如何使劲的往外拔都丝毫未动,待我将玉如意拧动后,又听得一声微响,仔细查找却是内室桌案内侧的地板打开了一个缝隙,原以为结合着玉如意所契合的凹槽联想,那个声音所提到的暗门定是在墙上,哪知道竟是这般的意外。我用力扳开那道缝隙,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出入的地道口,我连忙将桌案上的灯烛点起,一手持着走进了地道,这条暗道曲曲折折,在昏暗的烛光下不知绕了几道弯,终于发现前面隐隐有亮光闪现,待得走到近前,却是一座极为宽大地石室,两道石门虚掩,隐隐的亮光便是从石门缝隙透射出来的。我正准备推开石门,却是那石门自动打开,迎着石门打开后室内的亮光,我清晰地看到了一个即情理之中又意料之外的身影……”

    宣州,金谷府,北城门外三十里处,地灵庙。

    此时节的地灵庙只剩下一个昔日的虚名,若是现下有人途经此地,哪里还能看出就在这里有过一丝一毫庙宇的影子,仅有的只是一片废墟瓦砾,断壁残垣,零星的还会有几簇暴戾燃腾的火苗。

    就在这一片寂静中,“轰隆”一声,如炸雷般突兀的响起,一堵倒塌的断壁被人从废墟里掀了起来,如同挑开了天窗一般,露出了一块空间。空间内还有生还者!却见他们紧紧的形成一个包围圈,将包围圈内部防护的密不透风,虽然每一个人都已经伤痕累累、气息奄奄,但从眼神中仍透着一种坚毅的神色,如同保护自己的生命一般,守护着这个包围圈。

    “好啦!可以散开了,大家先休息一下!”随着包围圈内的声音传出,守护的人们称莲花盛开状散开,只是将圈子扩大了一些,但仍然警醒的守卫着。

    随着圈子的扩散,可以清晰的看到圈子内的情况,先是两个老者相对而立,四只手臂交错,像两株松柏枝叶一样拱护住下方,而在他们拱护的下方则一前一后盘膝坐着两个倩影,前面的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衣着打扮是一个侍女,在她的身后则是一位身穿雪衣,玉纱遮面的女子,虽然无法通过面容分辨女子的芳龄,但看其体态身条、衣衫配饰,应是一位芳华正茂、待嫁闺中的千金小姐。

    “哇!四爷爷,您还是那么老当益壮,我就知道这么大块的断壁是压不住四爷爷的……嘻嘻……”十一二岁的女孩笑嘻嘻的嚷道。显然,虽是经历了赤星龙挂的狂暴催掠,但是对于这个小女孩来说,就如同玩了一个好玩的游戏一样,神色之间满是兴奋、天真。

    “哎呀!脏死了!我的衣服……”小女孩从地上站起后才发现身上已尽是瓦砾土屑,不由得蹦蹦跳跳的跑到一边,自顾自的使劲拍打起来。

    那两个老者先是露出一丝苦笑,然后一边弯下腰将那位小姐搀扶起来,一边问安道:“小姐,您没事吧?”

    那位小姐缓缓的在两位老者的搀扶下站了起来,虽然自己亦是满身尘土,但是却未做任何整理,先是环顾了一圈身边的人,然后轻启朱唇道:“三爷爷、四爷爷不必如此,菲儿自小是四位爷爷看着长大的,我早已将自己当成了四位爷爷的亲孙女,圣贤常道长幼有序,万望三爷爷、四爷爷勿再如此。”

    两位老者闻听,连称不敢,不过在二人的目光中却流露出慈爱、欣慰之色。

    “三爷爷、四爷爷,天色已不早,咱们趁还未夜深难行,赶紧回城吧。”

    “是,我们这就清点损伤,菲儿你先在这歇着,我们收拾停当就启程。弦儿,过来护着小姐。仲游!仲游!尽快清点人员物品!”被称为三爷爷的老者一一呼呵安排着。

    从圈子中抽调出的几个人在仲游的带领下,迅速的清理着废墟瓦砾,陆陆续续的挖出一些埋入各式各样的物品,但多已破损不堪,而且也渐渐地发现了几具自家兄弟的尸体,有的骨骼碎裂,有的灼如焦炭,确是惨不忍睹,生还的人见此无不垂泪伤泣。

    不知不觉,日头渐已西坠,仲游等人业已整理妥帖,几具尸体被众人就地安葬于废墟内,待来日重新修碑立墓。残缺的物品俱都放弃,只捡大体完好无损的收拾起来。只是最为重要的,来时所乘的马匹车辆全部倒毙废弃。

    两位老者闻听仲游的讲述后,双眉紧皱,转身前来小姐处回话。

    自称菲儿的这位小姐见两位老者面色凝重,不由问道:“四爷爷,咱们的损伤如何?”

    被称为四爷爷的老者先是猛地跺了一下脚,然后长叹一声道:“小姐……噢,菲儿,物品方面虽有损失,但就算全部舍弃对于咱们家来说亦不算什么,损失最为严重的是马匹车辆全部倒毙废弃,无法再骑乘。而人员方面,却是…却是…小五、福生、成安等六人…六人全部…全部尽忠…全义了……”

    说到最后,老者虎目中满含热泪,哽咽失语。

    菲儿小姐闻听,身形巨颤,幸有身旁的弦儿急忙搀扶住,险险跌坐在地。那个称为弦儿的小女孩一见小姐如此,不由得慌了神色,低低哀求:“菲儿姐姐,你怎么了?菲儿姐姐……”

    过了好半晌,菲儿小姐这才打起精神,伸玉手摸了摸女孩的头顶,已示安慰,“弦儿,姐姐没事,莫怕!”

    忽的似想起了什么,向两位老者问道:“三爷爷、四爷爷,那两个少年呢?他们怎样了?”

    两位老者顿时一愣,是啊!刚才仲游他们搜遍了整个废墟,可是,却哪里有那两个少年的身影……

    之开篇:“吾幼年迷途,偶一误入琉璃洞,七彩斑斓……及醒来时,却是一纷乱世界,该世子民皆好争斗,彪悍莫名……予感生存於世,不得已迫为研习异术……乱世争雄,上呈星象,吾亦深陷红尘之中,身为大将,与诸星争一时之璀璨,非己所为,实为时势相逼……又为缘至得一奇书,九读九感,尽掌大势……遂世人称吾为‘千机子’……”

    ——宁卫玄机着</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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