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衍世记

十二、仇恨

    人生而有两面,如孪生儿一般,形影相随。外在笑口常开之人,内在必有凄冷孤寂之时;外在心胸坦荡之人,内在定存睚眦必报之念;外在忠厚大善之人,内在常怀奸诈险恶之心……总而言之,世上最难揣测的便是人!

    ——宁凤鸣天

    大宁帝国,岩州,天陀城,元主府。

    此时的元主府内,早已撤去了宴席,府内的仆人们也都已纷纷睡去了,深夜中元主府恢复了寂静,可是在拓跋炽的书房中,依然是灯火通明,丝毫未有熄灭之意。

    整个书房内只有七个人,分别是座于书案后正座上的鄂崇安,鄂崇安身背后的两名黑衣武士,在侧坐相陪的拓跋炽,以及拓跋炽的亲信,也是他的族叔拓跋宏图和拓跋宏业。

    还有一人,站立在书房正中,双手倒缚,一绺发髻甩在额前,遮挡住半边脸。此人正是大宁岩州经略使凤鸣天,只是他如今做了鄂崇安和拓跋炽的阶下囚,而眼看着昔日同殿为官的旧僚却上首稳坐。

    在鄂崇安身前的书案上摆放着三只酒爵和一壶酒。

    鄂崇安稳言说道:“展飞,适才你在廊下曾说,若是我能解你心中疑惑,莫说是酒,就是鸩药,展飞也痛饮三杯!不知此话,可真否?”

    凤鸣天平视着鄂崇安,盯了好一会儿,才道:“不错!凤某立于世间,自当执义守信,不像某些乱臣贼子!凤某说话自是言出必行!”

    凤鸣天一席话将在场的所有人都辱在其中,尤其是拓跋炽叔侄三人,闻听此言,噌的一声纷纷站起,一脸的怒色,六只眼恶狠狠地瞪向凤鸣天,恨不得将其立时拖出去万剐凌迟,只是一见主座上的鄂崇安一脸泰然,便悻悻然重新落座。

    鄂崇安对凤鸣天之言不置一词,只是缓缓的轻拍桌案,道了声:“好!展飞乃是信人,鄂某洗耳恭听!”

    凤鸣天扫视了在场的众人一眼,道:“太平(鄂崇安字),你我以及拓跋炽,昔日里皆都是大宁朝臣,正所谓食君之禄,分君之忧。我等做臣子的就应当为大宁君主保境安民,可为何大宁刚刚有地区发生天旱,尔就与拓跋炽等辈叛离了朝廷?拓跋炽先且不说,他毕竟乃是外族,正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可你呢?你为什么要反叛?朝廷有什么地方对你不住?”

    凤鸣天的言论显然彻底的无视了拓跋炽及其族叔,听得拓跋炽三人面色越发的阴沉。

    鄂崇安听罢凤鸣天的质问,面色毫无变化,沉思了一会儿,似是在思考如何解释,这才慢慢的说道:“展飞之言,并非妥帖,若是展飞之前不知我的身世,还则罢了,只是如今,我已在大宁军帐之内坦承自己乃是前朝恧阗族,若说伯弋族是外族,那我恧阗族也算是外族,按照展飞的意思,那么我的心也必然有异!若是如此,后面又何必再问呢?”

    “这……”凤鸣天恍然大悟,想起了前些时的过往,毫无辩驳之言。

    就听鄂崇安接着说道:“其实,我反叛大宁亦是有根源的,这件事还要从我祖父说起……”

    鄂崇安的祖父,便是当年恧阗族祭祀之女所生下的男婴,因为这个孩子的父亲前朝三阴侯文慈、文成恩,灭绝了整个恧阗族,因此祭祀之女鄂伦娜绝不会让孩子随那个畜生的姓氏,而是为这个男婴取名鄂天仇,取替天行义、为族复仇之意。

    由于被自己的心上人出卖,使得自己的族人家破族灭,额伦娜神识受损,时而疯癫、时而痴呆,自然幼小的鄂天仇便饱受苦难。直到他九岁的时候,额伦娜突然间从浑浑噩噩中清醒过来,也许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正应回光返照之象,所以额伦娜在生命终结的最后时刻,将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的告诉了鄂天仇。

    其实鄂天仇自小便生活在额伦娜身边,在额伦娜处于浑浑噩噩之中的时候也念叨过以往的事情,因此上在鄂天仇幼小的心灵深处已经烙印下灭族、背叛、无情、复仇这几个字眼。如今,又重新听得母亲重述了昔日的恩恩怨怨,自是打心底里深恨自己的所谓的父亲文慈!

    最后,在额伦娜弥留之际,她亲手将恧阗族秘术——裂魂术交到了鄂天仇的手中,叮嘱鄂天仇有机会的话要苦练裂魂术,使得恧阗族的裂魂术从此能流传下去,而且指认鄂天仇为恧阗族第三百九十六代祭祀!

    就这样,恧阗族最后的一位直系族人额伦娜含恨逝去!而九岁的鄂天仇自此成为了孤儿,在花费了很大的力气后,鄂天仇才将母亲的遗骸草草的就地埋葬,并做下了暗记,以希望日后将母亲的遗骸迁回三阴谷,让母亲的灵魂能和她的族人一起在未知的世界里团聚。

    时年,宣末帝在位十一年,因其昏庸无道,荒废朝政,致使大宣帝国匪寇四起,硝烟遍布,而那时九岁的鄂天仇在刚刚离开母亲和自己的那个家不久,便被当地的一股悍匪掳去,逼迫鄂天仇和其他被掳来的老弱妇孺做苦役、当奴仆,这些悍匪暴横无忌,稍有疏忽,便加以拳脚,轻则伤筋动骨、重则一命呜呼。就在这种地狱般的环境下,鄂天仇长到了十四岁,其内心又深深的埋藏了暴戾、孤僻的种子。

    后来,一支军队经过此处,经过报,可是这两个消息就如同石子投入大海一般,渺无音讯。

    再后来,鄂天仇娶妻生子,把自己的根扎在了嶙石滩,即便是兵部有调令,亦被鄂天仇通过那位将军摆平了下来。时光飞逝,随着自己儿子的一天天长大,鄂天仇依然对那两个信息毫无头绪,而且连母亲额伦娜交给自己的裂魂术,自己也是全然无法理解修炼。最终,在嶙石滩,鄂天仇郁郁而终,就这样结束了自己悲惨的一生,享年才只有四十八岁。

    在鄂天仇故去之时,他唯一的嫡子鄂祭祖也只有十岁,就如同当年额伦娜告诉鄂天仇一般,鄂天仇也是在临死之前,将这个惊天的秘密告诉了鄂祭祖,或许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鄂祭祖自小便生性稳重,而内心更是遗传了乃父之风,并且更胜一筹,变得更加的隐忍、暴戾、孤僻、仇视。当然恧阗族的祭祀使命在鄂天仇逝去的那一刻,自然的落在了鄂祭祖的身上,鄂祭祖成为了恧阗族第三百九十七代祭祀。

    不得不说,鄂祭祖比他的父亲更加优秀,在鄂祭祖十五岁的时候,通过父亲生前在军伍中的关系,很快的便使得自己投入到嶙石滩驻军之中。或许鄂祭祖真的适合当兵,他一步一步的凭借自己的努力终于做到了嶙石滩一营校尉的官位。

    鄂祭祖和他的父亲看法不同,他很希望能把官位越做越大,从而更方便的找寻仇家的下落和当年族人灭亡的后续内情。

    似乎鄂祭祖的手段还算了得,短短二十几年,竟然让他晋升到建州宣威府镇守使,而父亲交给自己的裂魂术和仇家、族人的下落还是没有丝毫进展,直到一次大型的朝贺盛会,终于让鄂祭祖察觉到了一丝信息。

    在这次朝会上,鄂祭祖遇到了一个长相酷似自己的人,如果不是知道自己乃是家中独子,鄂祭祖还以为那人是自己的兄弟了,经过与相熟识的同僚打听,才知道此人名叫文欢、文不忧,世袭封爵大宁承义侯!

    姓文!鄂祭祖心中就是一动,再加上和自己样貌相似,莫非……

    经过多年的历练,鄂祭祖手下也有了自己的亲信班底,在这次朝会后,鄂祭祖暗布人手调查文欢,几经探查下,终于打探到文欢的祖父正是当年的前朝三阴侯文慈!得到这个确切的消息后,鄂祭祖恍然大悟,原来文家后人却是归顺了大宁,并改了爵位,难怪这些年来,丝毫没有三阴侯后人的下落。

    鄂祭祖也确实隐忍,一点不经意的举动都没有流露出来,在外人看来,丝毫不能察觉到鄂祭祖的内心已经起了杀机。鄂祭祖在等,就像毒蛇一般以静制动,等候最佳的时机,务求一击必杀!

    或许老天都愿意帮他,就在这次朝会不久,承义侯文欢向当时在位的大帝易世纪请旨,衣锦还乡,易世纪当殿准奏,并赐锦衣玉带以示恩宠。

    而这件事很快便传到了鄂祭祖的耳中,在缜密的推演后,鄂祭祖发现文欢的行程必经过建州宣威府……

    天赐良机!虽然三阴侯文慈早己经故去,可是他还有后人,同样的,如果将文家灭族,也算是报了父亲和祖母的灭族之恨!鄂祭祖秘密召集死士,在路径建州宣威府的僻静道路上设伏以待。

    然而,上天在这时又和鄂祭祖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鄂祭祖在设伏之地一待就是三天三夜,可始终没有发现一丝文欢及其家人的影子,就在鄂祭祖都有些焦躁之际,一份密报呈到了他的面前,鄂祭祖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在密报上清晰的写着大宁承义侯文欢一家于两日前途径建州边境时被一股不知名的神秘人截杀,文欢当场殒命,其家人无一幸免!

    这算什么?是证明文家杀孽太重,仇家众多,还是证明连上天都不容文家的存在,总之,自己的复仇大计一切落空了,自己这二十几年的煎熬白费了,不能亲手为父亲和祖母报仇,我存在的意义还能体现在什么地方呢?

    是了!如今的自己还有一份自己必须要担承的责任,那便是子嗣!鄂祭祖此时早已成家立室,有了子嗣,不知是什么原因,自鄂天仇始,皆是家中只得独子,鄂祭祖深感祖母、父亲和自己的身上的不幸遭遇,故此给孩子起名为鄂崇安,表字太平,鄂祭祖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忘掉过去的仇恨,在一个健康的环境下长大,可哪知道,又一件改变鄂家的事情在不久的将来发生了……

    一次鄂祭祖带领麾下人马野外操练,在回程之时,无意中发现一个半披麻片、赤足裸胸的老者昏倒在道路的前方,阻碍了麾下人马的前行。鄂祭祖急忙唤来军医官,经过一番详细的检查,军医官回报,竟然看不出这名老者的伤势轻重,至于为什么昏倒更是摸不着头脑,也许是幼年父亲为自己灌输的思想在作怪,鄂祭祖不想似祖母那样平白的招惹是非,命人将老者弃于道旁,任其自生自灭。

    原本这件事极为平常,鄂祭祖也并未往心里去,可哪成想,就在这件事一个月后,鄂祭祖突然生出一种被人在暗中监视的感觉,这种感觉令他如芒在背,寝食不安。

    鄂祭祖仔细的留意了身边左右将近半个月,没有发现任何的异常,而那种被监视感也没有再出现,鄂祭祖随即释然,自我安慰,认为是自己常年处于巨大的精神压力下,造成了意识疲劳,错误的感受到不存在于现实中的虚假危机感。

    又过了将近一个月,这一日,鄂祭祖正在密室内参悟当年父亲咽气之前,亲手传给自己的恧阗族秘术——裂魂术,一个突兀的诡秘声音在自己的脑海里浮现……

    “嘿嘿……小子居然参悟的是魂族的功法,不过可惜,只是残篇而已,显然是魂族后人凭记忆晶片誊抄出来的……”

    鄂祭祖就觉得冷汗直流,头皮发炸!这种聚音入密之术,只能是练就法力以上的大高手才能做到的,自己何时得罪了此等的人物,竟然被这等人物一直监视着自己!

    “阁下究竟是何方高人,在下鄂祭祖,愧为大宁建州宣威府镇守使,若有什么得罪到阁下之处,还望阁下现身指出来,鄂某若是真有得罪,自当向阁下赔罪!”鄂祭祖虽然心中惊惧,但是面色不变,朝密室四方拱了拱手,很是沉稳的说道。

    “嘿嘿……小子,亏你说得出口,早知今日,当初为何要将爷爷我弃在道旁呢?”这个声音很戏谑的说道。

    原来是他!是那个老者!鄂祭祖心中霎时间想明白了前因后果,只是这老者,自己又不是伤他之人,只不过是一路人,自己并无义务非要施救,他却是来怪自己,分明是蛮不讲理,亦或是存心挑衅戏弄于我!可自己又能如何呢,对方的实力远在自己之上,若是硬拼,纯属是以卵击石,自己该怎么办呢?

    鄂祭祖正在胡思乱想,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小子,你最好不要存了歪的心思,爷爷我收拾你,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什么大宁帝国,不过是一个二三流的小国家,就是它的宗主国大乾王朝,爷爷我也是毫不惧它!”

    鄂祭祖强迫自己内心冷静下来,再次开口道:“阁下,之前的事是在下一时糊涂,亦是人之常情,阁下只管说,需要鄂某如何做?”

    “嘿嘿……小子,行!爷爷也不多费唇舌,马上命人给我准备一处密室,另外按照我给你的单子上的东西名称,尽力给爷爷找来,其他的等爷爷心情好了再说!”话音未落,凭空一张纸单飘向了鄂祭祖。

    鄂祭祖探手接过纸单,仔细观看纸单上的内容:天阴兰、九幽海藻、冰晶树果、霜花雾草、雪藤茎……看名字这些无一不是纯阴之物,且有的自己更是闻所未闻。

    而那个老者的声音又再次说道:“半月后,还在这密室之内,爷爷再来找你,你可要乖,莫找不自在,你若是躲我,我便把你的太平儿……嘿嘿……”说罢,老者的声音从鄂祭祖的脑海内消失不见。

    鄂祭祖好半晌,才确认这个老者是真的消失了,这才无奈的摇摇头,竟自走出密室,为老者找寻纸单上的物品去了……

    :“……鄂天仇,大宁逆寇鄂崇安之祖父,祖居建州三阴谷人氏,自幼失父,少儿丧母……孤寂一人所为前朝建州悍匪掳去,奴役匪处五年……後为大宁开国大帝部下所救,始入行伍,因少年持重,为军中主将所器……大宁开国後,因累积军功,受封建州嶙石滩三营总校尉……因常叹母仇未报、常感族冤未雪,故含恨郁郁而终,时年四十八岁……有一子,名唤鄂祭祖……”

    ——後宁卫宽着</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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