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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叟有言:从前者,没有也。本无所谓真人,亦无所谓真事。盖因古往今来,英雄美人,都只是江湖人口上的一篇传奇而已。
正蕊者,楚人也,其生于楚,长于楚,亡不知在于何处,皆因此女子与其夫屈氏璧湘于十十五岁那年远迁他乡,人皆不知何处,遂令半生事迹湮没也。然族谱之中,亦不载出嫁女子生卒,故此事不追究亦可。吾查无闻中华正氏源于何处者,此也。
蕊生时,其母梦裳裳者华,皇皇其艳,然不晓花名,梦醒则蕊已临盆,其父及据母梦中所见,呼为蕊字者。蕊家居于楚都西面三千里处,其地曰西湘,实乃湘之西面之义也。蕊父时为湘西郡小吏,家境颇殷实。因有蕊生时显兆,又书中有云:兰有国香,人君媚之。蕊父遂存小心,想此女长大或非凡俗女子可比,乃遂悄然用心培养,幼即驱其熟诵家中典籍也,不使其学针黹小巧之活,或有人闻蕊一生不解女红,此也。然蕊虽性极聪慧,实不愿学此书中迂腐无用者,每辄见书卷成山,头辄巨疼不止,然所谓“申申其詈予”,纵有蕊母千般怜惜娇女,似此怎生奈何!好在蕊自有应付之法,稍大则白日随其母或走亲访友或出而耕作,于其父前则言此是欲瞒过村人耳目也,故其父亦无可奈何。夜晚伴孤灯而读,纵有乃父监坐于前,亦不得不闪转腾挪又或一目百行,其父或有责问,竟能一一侃侃而答,父以为奇,更坚其心。则吾尝闻蕊生性散漫,又闻其痛恨经典,无有他,亦此之因也。
蕊一日日长大,果不负其父所望,生得国色天香,娇艳欲滴,人皆传其有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容,但彼时应无此二词形容者,此乃后起之义,则赞誉之言当别是一番矣,然因时日久远,加之对本传无太大裨益,遂弃之不予深究也。且说彼时蕊之美也,艳丽不可方物,早已轰动全郡,人皆传说城东正家有一女如此这般如何云云,蕊父每逢有人言,拈须微笑,心实洋洋乎得意满怀,想此女大慰人心,毕竟不负十六年辛苦教导之功也。蕊父一想起那些从前,便极哀伤沉郁,唯祈求蕊福有天佑,不使前番苦日子复到吾家而已。当彼时也,湘西郡里各望族,以至而后郡守将军之家,亦托媒妁携礼至于其家提亲。据闻,曾有一日因此踏破门槛云云。蕊父一一以婉辞回绝,鸡黍等物自是原样退回。乃蕊父从来刻那梦境,心认定蕊乃妃嫔之选,正所谓就来的终究会来,不是不到,只因时日未到也。蕊父或有不知,拒亲之举得罪人多矣,其人一小吏耳,竟敢无视王贵,或有人欲因此而报复者,然皆止做如是想而已,故一进亦不致有失。其地民风淳朴一至如斯。吾想若易了别地,早做饿虎扑食矣。
那一日终于来到,时楚顷襄王初立,大选天下美女进宫。当日官人来到湘西郡,径宣蕊进宫听旨,蕊父大喜,延请至其家,设酒杀鸡尽情款待。官人只管要人,父乃入内寻蕊。未获。父大惊,再寻,三寻。俱未获。遂晕厥。原来当日官人初到,蕊乃惧,以为所谓王宫,无非一口深井罢了,一旦进去,沉沉者,若要出时哪得路,况懵懂中曾闻得村人有传,道后宫靡乱,如卫宣公之流乱人伦者多矣。则遁之,远道者,故其父寻未获。
官人者,犬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平日里作威作福多也,怎禁得了人戏如此,大怒,便要治蕊父以欺君之罪。蕊父再三申辨,兼以恳请,头亦磕破,血流多矣,终使再宽限半日。那官人却已暗存不良之心,欲将蕊收归己有,尽情独专。则蕊一生苦命,已此注定焉。且说蕊父,无限精神,无限忧愁,唯心史观乞天佑耳。然蕊人遁远方,收敛行迹,何曾听得天言之乎?况此时须是已闻得地为之呼,便千里快马赶回,于事何补!终不现。
官人奋怒,下令将蕊父革职抄家,永不得起用。蕊父大忿。
月余后蕊乃归家,见乃父似有风烛残年之态,她亦是孝顺女儿,不禁泪为之落。蕊父但扬手一掌,一番痛骂,森言与蕊自此永为决绝,再无父女之情,纵山无棱天地合其犹未悔,以显意之刚烈。
此时谣言纷起,飞短流长,积毁销骨,多少世间悲惨,由此衍生,故曰言虽一种,其何异鸩毒哉!世间有多少儿女,莫不被其毒害一生,是故有识之士,莫不痛恨,观之千古,惟一叹矣!那言语只道蕊失踪乃被山中寇盗掠去,尽情玷污,已shi身矣。云云。蕊辩又不得辩,况她纵能为澄清之言语,又有几人能信?只得终日以泪洗面,暗自含怼悲怨,欲待悬梁了此余生时,偶见乃父满面冷漠,心陡然刚硬,不复存寻死之想。不题。
蕊母者,湘西郡人,古正氏,性娴淑,能持家。蕊母素溺爱此女,既不忍见今朝情景,奈何丈夫一脸冰霜,终日只得默默,惟趁无人处与蕊叙情怀旧而已,偶被蕊父撞见,遂大喝一声,宛似平地惊雷,旋即斥骂。蕊母用语思前想后,惟觉有今日,全是自己一人这错也,整日郁郁,旋病终。
古正氏既逝,越半载,蕊嫁予其原夫王汝。王汝者,西湘江村村民也。
如此高洁美玉,如此低贱浊物!世间有婚配如此,当棒责月老红线乱牵矣。
至此,蕊自九重天跌入人间狱,可怜做贵妃的人儿,一旦嫁做村妇,其中凄恻有如此女者!有知情者无不唏嘘感叹,村氓山夫却只眼羡王郎艳福齐天。
偏那王郎性极懦弱,人骂不肯还口,人打不晓还手,一言以蔽之,瘟神也。此实乃吾好骂,若依了那性急些的,直呼山猪是也。如此一个浊物,如何能配得蕊。正是巧妻常伴拙夫眠,也还罢了,只是那妻却也太巧,那夫却也太拙了些耳,未免教人心忿而不平。王郎在外是这般,谁也他有再大仇怨,相逢也只是一笑。其在内又是这般,在外但有不平事,彻夜以纵情打骂蕊为赏心乐事。蕊虽或大骂畜生,只换来皮肉之苦。可怜蕊又没些气力,若有则何惧王郎!当此时,诗书何用?不能祛疼。高洁何用?不能解忧。如之奈何!
想皇天高悬,却终是有些见识,越明年,王郎身死,大快人心!再明年,蕊子宝儿亦染疾不治而亡,虽天这般还蕊一个自由无牵挂之身,人想来唯觉凄惨而已。蕊一生苦命至此。
自此蕊已是心如死水,一人独居。有慕其美貌者,不计名分者,垂诞其色者,或白日或夜深,扰攘不绝,蕊或以婉拒,或以怒骂而退。若明了此点时,则而后屈璧湘之她处碰壁,实是意料中事,何诧异也?反惹人笑。
星图变换,世事沧桑,三年一晃而过。蕊自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纺麻绩衣倒不曾有,或有去汨罗江上浣衣,月余才得一次。
直到那一日屈璧湘的出现。乱曰:沧海去了高山矗起,我在人世渺茫中盼你,这么多年已过去,转眼一切再不存留,才晓你不是不至,只是来早与来迟!
此正是苦尽甘来之意,故作传者以白话书就。
屈璧湘者,楚高唐郡人也。湘幼即行走江湖,仗剑纵横,时人号为楚国三大剑客之一,但未有大成。中年弃用剑,使刀,遂一刀一人打遍天下无敌手。汨罗之会上湘以宝刀斗天下第一刺客马修身,败之。未已,携蕊而隐,不知其所踪。
湘既携浑成之刀,扶危济困,自是分内之事,其之事迹,诸如一刀退月氏,战西乙,斗端木,斩童舌,败马修身,护屈原早已成为江湖中耳熟能详的不朽传奇。其人虽一去黄鹤无消息,然侠客之风却从此流传下来。
传家与人作传,唯求两上字而已:真,准。绝对的旁观,绝对的冷静。然于屈璧湘,吾只能捕风捉影罢了,只因江湖传闻,其人无牵无挂,无拘无束,我行我素,要疯则疯。却便一似没个父母,没个亲人,人纵不知他生于何年,亦不知他卒于何地,他似乎只是来过这江湖,留下一段传说。
其人用刀,然则又为何弃剑,初衷是何,至今江湖仍争论不休。而他一路浑成刀法,气势磅礴,浑然天成,纵是学究天人也不外如是。吾曾闻浑成之意乃是:浑成之道,存乎万象之中。若夫兽禽,若夫草木,再如星宿五行,观其象也,观其变也,既存焉,则必有其存在之理。是故只可窥其貌,拟其形,化其境界于刀法之中。
好一个化字,有形无实,不如不说!其所以浑成之境至今没几人窥透也。据说便是屈璧湘本人,他的刀法也只是解释了无限种浑成境界中的一种而已。则这位前辈能窥得天地变化之奥妙,已可算是独步古今也。
正是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湘若不至西湘,自然遇不着正蕊,岂不错过一段美好姻缘。湘初见蕊时,在汨罗江边,惊为天人,遂生爱慕之心。后因缘巧合,分分复复,终至和好如初。蕊既苦楚半生,蓦得有情郎,所谓拨开云雾见青天,心中阴霾渐消散,自是笑靥如花,日日把个屈璧湘看得也呆了。
湘一生江湖行走,蓦逢蕊,相处融洽,他又本是性情豁达之人,只晓青山相待白云相爱,天长地久无时无尽,自是视世俗礼法如粪土耳。嘻,不是这个郎,也娶不得蕊归!蕊二十五余乃遇湘,想来亦是先苦后甜之意也。
吾常做如是想,若使蕊早得遇湘,情愫既生,结为良缘岂不美满?忽而惊觉,原来若果这般,则所谓小说家也敷衍不得这个故事了。
诗曰:“山花如绣颊,江火似流萤。所贵旷士怀,朗然合太清。”
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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