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的时候,车轮碾碎了他的头;他死的时候,血浆染红了他的白校服;他死的时候,太阳裸地照耀着他支离破碎的尸体,而你在空调房里,对着你的第二任丈夫,千娇百媚,像当年那个年轻的你一样。
十九岁那年,宋沁溋高中毕业,她考上了一所可以供家人炫耀的大学,那个时候大学生很金贵,况且宋沁溋家境不错,供她上大学一点问题也没有。
不幸的事发生了,当然这里的不幸仅对于宋沁溋的父母,他们的女儿失踪了,留下了一张烫金的录取通知书,却带走了户口本。女孩失踪的前一天,她所毕业的高中的一位音乐老师辞掉了自己的工作,当晚便搬离了自己在学校旁租住的小屋。
私奔这个词用在他们的身上很合适,虽然那位看上去很潇洒的音乐老师陈桥已经三十九岁,用他的话说,他之所以一直未娶,是在等待自己人生乐章里最美妙的音符,从他第一次进入宋沁溋的教室并叫她回答问题的时候,那乐章便奏响了。
他们同居的第一年,陈桥没有碰过宋沁溋,他说她还小,还不适合作妻子,他的形象在宋沁溋眼中变得完美无暇,以至于那一段时间宋沁溋觉得和他在一起是自己这一生中最正确的选择。二十岁生日那天宋沁溋把自己彻底交给了陈桥,她觉得甜蜜而幸福。
二十一岁零两个月的时候,宋沁溋怀孕了,那时候他们还没有结婚,压在枕头下的户口本一直没有派上用场。
由于身体的发福和脚部的浮肿,宋沁溋每天只能穿着大号的工作服和男式拖鞋穿梭于拥挤吵闹的菜市场,她从小接受正统教育,没吃过什么苦头,如今却要在人来人往的小道上勉强蹲下来和小贩因为几毛钱的菜钱争个不停,要是不小心碰了哪个不好惹的泼辣妇人,对方可不管她是不是孕妇。
她怀念在学校的时光,她趁着下课休息的时间偷偷跑到音乐教室,陈桥笑着摸摸她的头,然后手把手教她弹钢琴,他手心的温度温暖着她的手背,重叠的指尖碰撞出美妙的旋律,就像做梦一样。宋沁溋看着乐器店里闪亮的钢琴,店员不让她碰,怕她弄脏了,她摸着口袋里几张皱巴巴的票子,想着今天的日子,红着脸买了一支口琴回去,以前上学的时候,有时陈桥也会吹一吹口琴,黄昏的日光照在他身上,像画一样美好。
晚上宋沁溋做好了饭等陈桥回家,饭菜氤氲的热气充斥着小小的出租屋,陈桥进屋时忍不住咳了几声,坐在桌前拿起筷子夹了几口,却并未让小妻子看到自己的表情。等对方小心翼翼地将包装精美的口琴递给他时,他愣了。
那晚他甩了她一巴掌,口琴掉在了地上。
“我早就不是老师了,你以为我天天要死要活地能挣多少钱,每天回家连口肉都吃不上,你还买这种东西,那个店里买的还比别家的贵你知道吗,你是猪脑子啊!”
面前的陈桥早已没有了当时的潇洒风度,他满头是汗,点燃了一根廉价的香烟,烟味混着冷掉的菜味,呛得宋沁溋一阵干呕。
“知道你忙。”她用手抚着自己疼得火辣辣的脸,轻轻地说,“我是闲人,才有闲空去记着你的生日。”
陈桥把手里的香烟扔在地上踩灭,上前搂着小妻子哭起来,他说对不起,说我太累了,我本来想努力赚好多钱,让你过得好一些,他说我爱你,真的。
宋沁溋却没有哭,她让陈桥吹口琴,说自己想听。
陈桥慌忙捡起口琴,却吹不出声音,口琴摔坏了,再也不能吹了。
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宋沁溋变得越来越笨拙,她找不回原来的自己,终日和菜叶油锅为伴,她觉得自己粗俗不堪,有一天她实在忍不住给家里父母拨了个电话,那头却告诉她此号码为空号,她靠着小桌子大哭起来,曾经以为是自己抛弃了世俗去追求真爱,现在才明白是生活抛弃了自己。
宋沁溋指着小电视里播放的高级奶粉广告问陈桥:“以后孩子要喝,你挣得那点钱买得起吗?”
宋沁溋把饭碗摔在陈桥眼前,问:“人家买菜都买一整只鸡炖,你吃的起吗?”
宋沁溋躺在床上问陈桥:“隔壁那家的男人给家里添了大彩电,你行吗?”
小出租屋里再也没有了往日相濡以沫的温暖,压抑的气氛像乌云一样笼罩在吊扇的周围,仿佛一个不小心,就会打雷下雨。
二十二岁的时候,儿子陈小波出生了,这个小家的经济状况却还是那样,甚至因为多了一张嘴而变得更加拮据。本该好好补身体的宋沁溋却节起了食,一碗饭有大半都拨给了陈桥,陈桥很过意不去,他一边拼命打工一边寻找能挣更多钱的工作,晚上回家时小妻子已经睡了,她一天比一天瘦,儿子也因为没有足够的母乳喂养每天饿得嗷嗷哭。
那天陈桥回家,发现宋沁溋不在家,桌子上压着一张小纸条:口琴摔坏了,很难修好,即使修好了,也吹不出原本的音色。
陈小波在没有母亲的环境里渐渐长大,他先天营养不良,再加上家庭经济状况不好,比别的孩子晚了两年上学。他只在一张照片上见过自己的母亲,母亲做在父亲旁边,笑着抱着他,一切感觉那么美好,为什么她会离开?他当然不明白,一张微笑的照片根本说明不了问题。
高中刚上学的时候,他负责收取每个学生填写的家庭情况调查表,在收到孙懿柔那份的时候,他一眼瞥见了表上母亲那栏的名字——宋沁溋。
这样特殊的名字,重名的几率太小了。
父亲不止一次跟陈小波说:“你不知道,你母亲笑起来,有多好看。”
陈小波这回知道了,孙懿柔笑起来,也是那么好看,她那么单纯善良,对别人毫无防备之心,陈小波不禁在心里冷笑,妈妈,你难道还想让你的女儿重蹈覆辙吗?
他想了很多报复的计划,小到往孙懿柔的椅子上放钉子,大到在校外找几个混混她,但最后他却选择了一个在他看来最可怕的办法,和她谈恋爱。亲生儿子和亲生女儿谈恋爱,妈妈知道了之后会怎么样啊,陈小波晚上躺在床上,想到这些,忍不住疯狂地笑出来。
可惜他远大的计划还没来得及实现,已经命丧车轮之下,满地的鲜血里溶解着他浓得化不开的恨意。
“妈妈,我恨你。”孙懿柔扭曲的脸乍一看像极了恶鬼。
“小柔……不,小波……”宋沁溋已经混乱了,“对不起,妈对不起你,对不起……”
我忙问岳北雁:“你看清楚了吗,真的不是鬼上身?那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确实没有鬼上身,但是在孙懿柔的身体周围笼罩着血气,一层一层地很厚重。”岳北雁道,“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驱散它们?”
我哪有什么办法,这种情况我连见都没见过,符咒对它不起作用,我手头也没有别的法器,这要我怎么办啊?!
“我不是小波,我是你女儿小柔,妈妈,我好恨你。”孙懿柔狰狞着面孔,“你为什么要抛弃你的儿子,你为什么要和爸爸生下我?”
我感到奇怪,她妈妈生下她有啥不对,这也值得恨。
“要是你不抛弃小波,我就不会出生了,这样我就不会和小波相遇,也不会爱上他,更不会知道原来他是我亲哥哥!”话从孙懿柔口中说出来,我顿时觉得狗血淋头。
“我……”宋沁溋不知所措地看着女儿诉说自己的罪状。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这一切、这一切都是你当初的行为造成的,都是你的错!”孙懿柔差点从床上蹦下来要掐她妈的脖子,我赶紧把宋沁溋拉到了我背后。
“小波……小柔,都是妈的错,妈当初不该这样,现在既害了小波又害了你,可你不能这样折磨你自己,只要你不再伤害自己,让妈怎么样都行。”宋沁溋在我身后带着祈求的语气说。
(战场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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