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吹雪已经醉了,酩酊大醉,趴在桌子上,就像是个死人般倒在柜台旁。喃喃道:“酒,酒…酒呢?“。经历了三个月的风沙,柳吹雪一身的素衣也已经破了,又破又脏。现在柳吹雪已经成了一个酒鬼,酒鬼视酒如命,没钱就去挂账。账挂的久了,老板就不在想作柳吹雪的生意了。
。一个人若是醉了后,好像总是会变得比平时重三倍。有经验的人都知道,要抬起个已烂醉如泥的醉汉,决不是件容易事柳吹雪更不容易抬动。现在已经出动了五个伙计,却连搬都搬不动他。柳吹雪还是趴在桌子上,一双手在桌子上摸索着酒——他手已经没有握刀,那把经过神魔眷顾过的刀,他怎么舍得将他扔在地上?坐在柜台的老板早就看得不耐烦了,冷声道:“他已经烂醉如泥,难道你们连一堆泥都对付不了吗!?“伙计唯唯诺诺的道:“他重的像一块巨大的石头!“老板怒声呵斥道:“连个烂醉如泥的酒虫都抬不动,我要你们还有何用!?“伙计们一个个全都垂下头,不敢开腔。柳吹雪却突然睁开了一只眼睛,瞪着老板,笑嘻嘻地道:“你错了。”老板就沉下了脸。
附近七百里的人都知道,窄门之中的“酒虎门“的老板是一条老虎,而且还会经常喝醉酒的老虎,喝醉酒的老虎也是会经常发酒疯的,老虎发疯岂不是比人更加凶狠,残酷?此刻老虎却是没有喝酒,更加不会发酒疯。
老板冷笑道:“你是不是想找死?”
柳吹雪立刻摇头说道:“不想,我只不过是想要喝几杯酒而已。”
老板道:“喝酒是要钱的!“——老板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即使是烂醉如泥的酒虫也应该明白的,何况柳吹雪并没有醉。可是,柳吹雪好象就是不明白一样,看着老板道:“哦?我怎么还在喝酒?“老板道面容一凝,道:“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柳吹雪道:“就因为我知道,所以我才来的。”
老板终于是忍耐不住,怒道:“你究竟想来干什么?”
柳吹雪道:“我想来帮你打死这里的一只偷酒喝的老虎。”
老板的脸色变了,伙计们的脸色也变了。这小子看来真有点活得不耐烦的样子,居然敢到老虎的头上来拔毛。
老板突然一拍桌子,历声喝道:“给我打,狠狠地打,让他看看老虎是怎样发威的!”
“打”字刚刚说出口,门里的客人已溜了一大半,十来个伙计却全都紧紧地围了上来。也不知是谁提起个板凳,就往柳吹雪脑袋上砸了下去。“哎哟”一声,柳吹雪的脑袋还是好好的,板凳却已四分五裂。伙计们一惊、一怔,又怒吼着扑上去。只听“噼噼啪啪”一阵响,扑上去的伙计,已全都踉跄退下,两边脸都已被打得又红又肿。柳吹雪却还是嬉皮笑脸地趴在桌子上,看着一旁呆愣的老板道:“我说过,我是来帮你的!不是来挨打的。“老板立刻面露喜色,微笑道:“原来贵客果真是帮我打老虎的,却真是有心了。来呀!为远道而来的贵客上酒。“老板道:“英雄贵姓?“柳吹雪道:“姓柳,垂柳浓密,鲜花夺目的柳。“老板已经替他斟满了一大碗,微笑道:“我看得出柳公子是英雄,英雄喝酒是决不会用小酒杯的,我先敬你三大碗。”柳吹雪道:“莫说三大碗,就算三百碗,我也喝了。”柳吹雪捧起碗,又忽然皱起了眉,压低声音,道:“这酒里有没有蒙汗药?”
老板笑道:“柳英雄却是说笑了,我这里又不是专卖人肉包子的十字坡,酒里怎么会有蒙汗药?再说柳英雄专程前来帮我,不惜跋涉千里,这就是我的朋友,我虽然没读过古人圣贤之书,却也多少还是懂一些待客之道的,“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柳吹雪突然大笑,道:“对,这酒里当然不会有蒙汗药,何况既然是老板亲手倒的酒,既然老板把我当作朋友,就算是毒药,我也照喝不误。”他果然仰起脖子,“咕嘟咕嘟”的一下子就把一大碗酒全都倒下了肚子里。
酒一下肚,柳吹雪大声道:“好酒,再来!“说完,大笑了两声,一个斤斗跌倒在地上,“砰”的一声,竟是头先着地。——他忘记了,即使老虎没有发酒疯,也同样是惹不得的。
老板皱着眉头,用手摇了摇躺在地上的柳吹雪道:“柳英雄,柳英雄?“柳吹雪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这次才真的完全像死人一样。
老板站起身,笑了笑,道:““放着阳关大道你不走,却偏偏要往鬼门关里来闯。”老板又沉下脸,一拍桌子:“拖下去打,打不死算他造化,打死了也活该。”伙计们已开始准备动手,突听一个人冷冷道:“打不得。”
客人居然还没有走光。
角落里的位子上,还有个黑衣人坐在那里自斟自饮,喝的却不是酒,也不是茶。
他喝的居然是白开水。浓黑的衣服像黑无常,居然只是喝白开水!
到酒楼上来喝白开水的人倒不多,他的人看来也像是白开水一样,平平凡凡,淡而无味,脸上也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老板死死地盯了他两眼,厉声道:“你是他的什么人?”
黑衣人道:“我根本不认得他。”
老板道:“既然不认得,为什么要来管他的闲事?”
黑衣人道:“因为我也活得不耐烦了。”他说话的声音也同样单调平淡,就好像和尚在念经,替死人超度亡魂念的那种经。
老板冷冷地道:“莫非你也想杀老虎?“黑衣人道:“不是。”
老板冷笑道:“那么你就是来找死……”
黑衣人道:“我也不是找死,我是找死人。”
老板说道:“这里没有死人。”
黑衣人道:“有。”
老板确实很困惑,忍不住问道:“死人在哪里?”
黑衣人道:“我数到十,你们若还不滚出门去,就立刻全都要变成死人!”
老板的脸色又变了,变得惨白,跟黑衣人的衣服对立着,就好象白无常到了他的脸上。
黑衣人已放下杯子,冷冷地看着他“一!”他脸上还是完全没有表情,没有表情却往往就是种最可怕的表情。
老板看着他,心里没底,竟不由自主觉得有点发冷。——他见过的英雄不知道有多少,见过的杀人凶手也不知有多少,但却从来没有人能让他觉得如此害怕的。
他实在看不透这个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看不透的人,通常也就是最可怕的人。
老板倒抽了口凉气,就已经听见这人冷冷地说出了第二个字。
“五!”他是不是等不住了?二还没数,就直接到五了。老板想说:“还二、三、四,那里去了!?“可是他不敢,他的两腿都已经忍不住发出了微微的颤抖。
胆小的伙计,已忍不住想溜了,老板眼睛里却又突然发出了光。——一个灰衫少年已从外面绕过去,绕到灰衣人的身后,手里的刀也在发着光。
这少年好象正是这老板的“小老板”。能做大老板的人幕之宾“小老板“并不容易。——他不但嘴甜,而且刀也很快。
老板突然笑了,道:“你不想杀我,却要我滚出去,这跟杀了我有什么区别?“他当然不想知道他的回答,他只希望这黑衣人能看着她,好让那少年一刀砍下他脑袋来。黑衣人果然在看着她。
刀光一闪,灰衫少年的刀已劈下。——果然是快刀。黑衣人没有回头,没有闪避,突然反手一个肘拳撞出去。门内的每一个人就立刻全都听见一阵骨头碎裂的声音。
灰衫少年的刀明明已快劈在灰衣人脖子上,只可惜刀锋还没有够着部位,他自己已被撞得飞了出去,“砰”的,撞在墙上,再倒下,软成了一滩泥。不是醉的!
黑衣人还是在冷冷地看着老板娘,目光之中,呆滞的深邃,幽静,给人一中恐怖,阴森的感觉,老板已经明白了——这个人,果真就是黑无常。
黑衣人这反手一撞,既不好看,也没有任何巧妙变化。他的招式只有一种用处。——杀人!
“十“字已经快说出来了,老板也已笑不出,咬着牙道:“你知不知道这是谁的地方?”
黑衣人道:“是你的地方。”
老板怒道:“但你却还是要我走?”
黑衣人道:“不错。”
老板跺了跺脚,道:“好,走就走!”
他的确想走了,这样一个死神在这里,他还能怎么样呢?谁知就在这时,桌子底下忽然发出了一个低沉,轻微:“走不得。”声音轻微,但,所以人都已经听见。——桌子底下只有一个人。一个本来已绝对连动都不能动了的人,可是现在这个人却慢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老板又怔住,他竟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柳吹雪一身素衣,原来他才是白无常!
老板实在想不通,他在酒里下的那种迷药,本来是最有效的一种。
柳吹雪用一只手抱着头,他的另外一只手,已经有的了,刀鞘漆黑。喃喃道:“好厉害的蒙汗药,好像比我上次在十字坡吃的那种还凶,害得我差点就醒不过来了。”
他忽然向老板笑了笑,道:“这种药你还有没有?”
老板脸色已发青,道:“你……你还想要?”
柳吹雪点头道:“我最喜欢喝里面加了蒙汗药的酒,你还有多少,我全要。”
老板跑出门,道:“蒙汗药,在门外来拿!“柳吹雪道:“来了。“可是他并没有下楼,反而走到那黑衣人面前。
黑衣人冷冷地看着他,脸上依然全无表情。
柳吹雪也看了他几眼,道:“你好像真的不认得我!”
黑衣人回答道:“嗯!”
柳吹雪道:“可是别人要打死我的时候,你却救了我。”
黑衣人道:“嗯!”
柳吹雪笑道:“我本该谢谢你的,可是我知道你这种人一定不喜欢听谢字。”
黑衣人低声道:“嗯!”
柳吹雪看着他杯子里的白水,问道:“你从来不喝酒?”
黑衣人道:“有时也喝。”
柳吹雪道:“什么时候你才喝?”
黑衣人答道:“有朋友的时候。”
柳吹雪问道:“现在你喝不喝?”
黑衣人道:“喝。”
柳吹雪又大笑,忽然大笑着,又问道:“你从来都不笑!?“黑衣人终于笑了道:“还不喝酒!“夜色凉如水,却又美如酒。夜晚的星星,映入酒中。如何在屋顶上仰起头,明月当空,繁星满天,好像一伸手就可以摘下来。
柳吹雪道:“要喝酒,换一个地方去喝吧。”
黑衣人道:“为什么要换地方?”
柳吹雪道:“这地方该死的人还没有死光。”
黑衣人问道:“那你喜欢在什么地方喝酒呢?”
“在棺材店的屋顶上屋顶上。”
黑衣人道:“那么为什么不索性就在棺材里喝酒?““好主意!“棺材店的老板已经跑了,一看见他们就跑了,看来,这垂城是没有秘密的。——不,漠上叶是有秘密的。
柳吹雪道:“我们是朋友,共用一个棺材如何?“黑衣人道:“好主意!“柳吹雪走近一个棺材,拍了拍棺材板,喃喃道:“这可真是是口上好的楠木棺材。我死了之后,能有这样一口棺材,也就心满意足了。”
黑衣人道:“你一定会有的。”
“为什么我一定会有?”
“因为你有朋友。”
柳吹雪大笑,笑声刚发出,又立刻自己掩住了嘴:“现在我们还没有开始喝酒,若被人发现了,岂非煞风景。”
“所以你就该赶快躺进去,赶快开始喝。”
“你呢?”
黑衣人衣人道:“你先进去,我就来”
柳吹雪一条腿伸进了棺材,像是感觉有什么不妥,忽然又把腿缩了回来,笑道:“你是客人,而且又救过我,我应该让你先进去。”
“不客气,你先请。”
柳吹雪又笑了:“先进棺材又不是什么好事,有什么好客气的。”他终于还是抱着酒坛子,先坐了进去。
黑衣人看着他,眼睛忽然露出种很奇怪的目光“你已经躺进了棺材,现在我将他送给你,你可以满足了!“柳吹雪好像还听不懂他的话,笑嘻嘻道:“谢谢,你可真是我的好朋友!”
黑衣人的手已闪电般伸出,一双多情环已经在手上,斜切向柳吹雪的后颈。——这一着也完全没有花招变化,却也是杀人的招式。孙环的招式岂非都是杀人的?
柳吹雪现在已经醉了,又已坐在棺材里。——棺材总是不会太宽敞的,能活动的余地决不会太多——死人本就不会再需要活动的。这灰衣人要杀人的时候,居然还先要人自己躺进棺材里再动手。柳吹雪就算很清醒,就算手脚都能活动自如,也未必能避开这一掌。幸好柳吹雪躺在棺材里。
孙环不但出手快,用的法子也实在太巧妙,他实在已可算是个杀人的专家。
只听见“波”的一声,有样东西已被击碎,鲜血大量涌出来。——碎的却不是萧少英的头,而是酒坛子;流出来的也不是血,是酒。灰衣人这闪电的一掌,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竟砍在酒坛子上了。
酒坛子碎了,孙环也进了棺材,是被柳吹雪反手拉进去的。——直到现在,孙环才发现自己好像已落人了个他做梦也想不到的圈套。</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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