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文一平点一

十七、野屎的回忆

    又到了周末。不过这个周末,确切地说,在接下来的两年多时间里的每个周末,文一平的时间将要被占用。

    文一平被安排就读菰洲市人力资源局主办的高级工商管理研修班。当时,菰洲市人力资源局发了文,将举办这样一个研修班,旨在提高市属企业高管素质,要求每个市属企业派员参加,且要求不得超过两个名额。同时还要求参加人员,起码是企业的资深管理人员。文一平在分类批阅文件时,将此文批示:请方知之董事长阅示。方知之把文件压下了。

    后来,公司人力资源部部长肖水番来询问文一平,是否收到这份文件。文一平说:“收到了,现在董事长那里。有什么情况吗?”

    “还会有什么情况,不就是钱吗?”肖水番当时就笑了,大声说。

    文一平才恍然,记得每个学员学费三万,哈哈笑道:“肖部长你带个兵,去就得了。”

    “我都这么大岁数了,不去了,把这个机会让给你了。”

    “读了这个eba,等于两年没有休息天啊!”

    “不行啊,他们已经电话询问此事了,看来不去是不行的。”

    “也是啊,你肖水番一点面子也不给他们啊,以后还想不想办事?哈哈!”

    “什么是我不给面子,是董事长啊!”

    “这世道,看来想要你放血的事,是逃不脱的。花钱了事吧。他们既然已经发话了,你再不去应酬应酬,虽说一时少花了这点钱,往后他们认起真来,让你多花好几倍也说不定。到那时,便是哑子吃黄连,说不出的苦啊!”

    “就是这个理,所以我来问你。你是大主任,又是董事长秘书,去和董事长说说去。”

    “呵呵,我可不敢呛了你的事。这事归你管的,还是你去问合适。”

    后来文件就批下来,派文一平参加。文一平估计,肖水番去和方知之汇报此事时,提过自己。因为是礼拜天,方知之也同意了,对上也有个交待。肖水番就回电,说生产实在紧张,加班加点平常事,实在抽不出人来。就是这个人,也是礼拜六礼拜天经常有应酬的,要么接待客人,要么参加会议什么的。请谅解了。对方表示理解,道声谢谢支持。待肖水番把回执发过去后,这事就算了了。

    文一平想,反正不能分身,读书也好,倒省去了礼拜六礼拜天杂七杂八的应酬,静下心来,充充电,提高一下,也是好事。

    文一平按文件指定地点,一早驾车到了菰洲市人力资源局培训中心。

    培训中心坐落于市郊,背山临水,风景秀丽。文一平下车后,看看时间尚早,随意在中心内闲逛起来。中心内香樟、银杏、松柏、红枫、梧桐等等高大树木,郁郁葱葱,静立于蜿蜒的,黝黑的中心内道旁。文一平放眼一望,依稀见大小不一的五幢楼,环形错落于树木丛中。大的是两幢教育楼,中的两幢是行政办公、会务中心和宾馆。还有一幢二层的小楼是食堂性质的朝阳饭庄。在楼与楼之间,满是高低不一的植物,草坪修剪得如绿色绒毯一般。在行政楼前,蓄有五六亩样子的葫芦形水池。沿池周边,各色花草、自然横斜,欲掩了通幽的小径。连着小径,有一亭,名曰揽月。文一平望见,亭梁中,铭匾旁的梁柱上,分别有楹:清香一柱明月千年依旧浮生半世书香万年溢新。文一平想这地方,倒也有点古意雅趣。这楹联也是清香,全然没有趋炎附势的媚俗味道。曾几何时,清风明月般的为官追求,遁隐远去。独立苍穹,惟公而敬的意志早已风化,如秤星已糊,代之于惟上而从,惟上而敬,惟上而命的宦海风俗,愈演愈烈。文一平神思飞扬,不知落处,内心嗖地涌起的一阵感慨、一缕愤懑、一丝酸楚,交杂着,一闪而过。他随即平整了一下内心波澜的情绪,哑然失笑,自叹道:顺其自然,道法自然罢,便信步朝行政楼走去。

    签字报道后,文一平领了一张“菰洲市培训中心第三批高级工商管理研修班课程表”和的授课讲义,一支水笔和一本笔记。看时间安排,到2010年1月结业。课程内容,有十三门功课:领导艺术、资本市场运作、国际金融、商业贸易、国学与企业家智商与心态修炼、公关和商务礼仪、民营企业发展的轨迹于误区、企业战略管理、人力资源管理、现代企业财务管理和报表分析、高级市场营销管理、沟通与谈判、世界政治格局与中美关系。文一平细细看着课程表,思想自己最感兴趣的课程,又觉得望文生义可能与实际相差甚远,便不再想。接着,又对应着看每门课程的授课老师。除了三位是上海外贸学院、上海大学、上海华东师大的教授外,其余十位都是上海复旦大学经济学院、管理学院、国际事务与公共关系学院的教授、博导。这些教授对文一平来说是陌生的,但文一平依然有种亲切感。想起自己求学时,并未录取像复旦之类的名校,可仰慕之意从来没有淡化。这次有机会聆听名校教授的口授,实属快事。

    文一平随意找了一个居中的位置坐下,抬头见教室上方,横拉了一条大红底白字的横幅:高级工商管理研修班开学典礼。讲台左角,立一乳白色的海尔空调。黑板、投影幕布、音响等教学设施一应俱全。期间,文一平见身前身后,有人走动找座位,低语浅笑之声不绝,且有拌了凳子、擦碰身子及饮水机放水的叮咚声。这些个声响,浓浓淡淡地过了一阵又一阵。文一平看表,发现已过典礼时间七八分钟了,就想会有什么情况变化了吧?又过了五六分钟,办事员在讲台侧一站,说:“各位企业老总,大家好!真的不好意思,今天太不凑巧了,局里领导被堵在路上了,说是发生了车祸,请老总们谅解啊!”

    “领导都车祸了,你还在这里呀!”不知哪一位,玩笑地说。

    “不好意思,我们领导没事。是其他人的车祸。”办事员涨红了脸,补充道。

    大家听了,会心会意地笑笑,又自顾自,说话的说话,弄手机的弄手机,看材料的看材料。正当这时,文一平的手机响起来,文一平就边看是谁的电话,边往教室门外走。

    “文一平吗?我是陈希声。今天在家吗?”

    “是,我是一平。希声,我们多久没见了?哈哈!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怎么想起老弟来了?”

    “淘了一把古琴。有兴趣吧,过来看看。”

    “哦,古琴?你现在弄起收藏来了?”

    “哪里,是一个学生的爷爷,让了我一把。”

    “哦,你现在哪里?还在桥堍边的廊屋里?”

    “是啊!你来过的。现在还有一位东京美女。”

    “美女?还是东京的?哈哈,希声大哥可是佳音引得青鸟来啊!”

    “还真是。见面细说。”

    “那好。不过要下午了。我现在市里读书,下午开溜,就到你那里。”

    “好,一言为定。”

    文一平搁下手机,还在想,东京?美女?古琴?石桥?这家伙,也太闲适优雅了。不过确实好久没见面了。四五个月总有了吧?应该碰个面。在陈希声的身上,文一平总能感觉到一股孤松野鹤、清风云淡的尘外仙气。想当初,可能有二十年了吧,陈希声还在上柳镇电影院做美工的时候。那次陈希声,带了文一平到菰洲市电影总公司去参加一个领奖仪式。文一平的一篇什么影评获奖了。至于颁奖仪式、会议场景等等细节,文一平全然记不得了。文一平只记得在去菰洲市的路上,那一幕所发生的。

    记得那天午饭后,陈希声带了文一平去轮船码头。下了三天雪,终于在前一夜停了。上午还灰蒙蒙的邋里邋遢的天空,到中午时分已经放晴,湛蓝湛蓝的,特别干净。陈希声说我们先到雪松去转一转,捎点木炭给父亲。反正颁奖要下午二点半开始。文一平看着比自己大十五岁的陈希声说,听你的,就随他乘了十一点五十分的那班轮船。

    走水路到雪松,不肖二十分钟。轮船靠埠后,陈希声和文一平就上岸,大踏步往雪松镇中心走去。那时的雪松,建制还是乡政府。不过雪松古时出过状元,史上也有名人。再者,地虽小,然富庶人家不少,四乡八岭都在此云集、交流,商贾之气颇浓,集市旺盛。雪松依小河两岸蜿蜒建起屋舍,一连排的屋舍形成一条长廊,不遮风,能挡雨。来往办事从商的,多以船代步。船到雪松,寻石墩石环石耳,揽了船绳或把船绳穿在石环石耳里,就跳上桥口,买卖或交流去了。这样久了,便成集市。所以雪松的集市还是有点模样的。因为地势缘故,集市细而长,也显得很松散。然沿河的浜岸,一律石砌,褚石色的、青色的、灰白色的、土潢色的长条形,镶嵌其中,且折了角延伸到路面。在闹猛了大半个上午后,店家清理了集市的残留,长长的廊屋底下,又干干净净地沉静下来。

    文一平跟在陈希声身后,新奇地东张西望。清澈的小河,缓缓流淌着。长廊里,偶尔有人走动着,摆弄着家什。

    “想不到雪松如此干净!时间在这里好像停止了。”文一平说。

    “清早的闹猛,你是没见着呢,全是人。”陈希声指点着说。

    陈希声迈过石桥,拐了一个弯,走进自己的老宅。一阵寒香袭来,文一平见老宅里的院子里,靠围墙东西各有两棵树。东墙边,红的是雪梅;西墙边,黄的是腊梅。树底下堆着高高的白雪。院子中央的巨型石板,青幽幽地亮着。

    陈希声放下小麻袋,叫着爸妈,告诉了一声,就急着拿了几张手纸,邀请文一平:“我要去松腰了。你也去吧?”

    “到哪里松腰?不,不去,就在这里看花。”

    “去吧,我们一起去。到后面的桑树地里。”

    “撒野污?哈哈,亏你想得出。”

    “让屁股与大地亲吻,多么惬意啊!去吧!”

    “好吧,去就去。”文一平好奇地答应了,随陈希声从后门走出去,深一脚浅一脚地跨步在雪地里。离老宅十来米,有一块桑树地的凹陷处。陈希声捋开一层雪,转身退下裤子,蹲着就方便起来。文一平也依样,蹲着,只觉得屁股凉嗖嗖的。

    “你爸爸是做什么的?”文一平想起才见的陈希声的爸爸,满头白发还在看书,好奇地问道。

    “中医。退休了。”

    “他都那么大岁数了,怎么还看书?”

    “喜欢。玄黄之道,把脉经络,得天理,诊人疾。”

    “你怎么不跟着你爸学医?”

    “不喜欢。你知道的,我喜欢玩。游泳篮球画画吹箫拉胡弄琴什么的,只要兴致来了就玩个天昏地暗。哈哈!”

    “也是。我喜欢看电影。”

    “电影里,让你历经不同的人生,是一种美妙的体验。”

    “是啊!导演的本事就是大!”

    “那个黑泽明、斯皮尔伯格,才牛逼!”

    “的有福气,可以经常看内部片。”

    “有机会我带你去。”

    “你说的,我会记着的。”

    不一会儿,陈希声擦了屁眼,提上裤子,仰天出了一口大气,回头看了一眼自己拉的一堆屎,对屎说:“回归大地吧,哺育大地吧!”

    文一平大笑起来,骂道:“的居然用了两个吧字。撒污也这么有感叹啊!”

    陈希声严肃地说:“人,就如这堆屎,早晚终将回归大地。”

    文一平如蓦然被劈了一个惊雷,脱口道:“你真行啊!还挺哲理的。”

    在这样的光天化日之下,白雪皑皑之上,拉野屎聊天,而且陈希声说出这等惊世的话,文一平便觉得此生再也难忘了。

    自那以后,文一平内心深处,就与陈希声走得近了,虽不常在一起,然碰到后总是天马行空神聊一番。文一平觉得与陈希声在一起,特别轻松。好多年前,陈希声辞了电影院的公职,随心所欲地走了一趟玄奘之路。前两年开始,带了十几个学生,租住在东浦的一个旅游景点里,专心教学古筝、箫、二胡、笛等等乐器,不亦乐乎。

    文一平若有所思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又过了一会儿,办事员才站在台侧,请大家鼓掌,局领导要讲话了。

    局领导站在讲台中央。讲台外沿处盛开了一丛鲜花。文一平一看,心想这不是医保处的红处长吗?怎么他升了一级?那次在饭局上、歌厅里都只字不提呀!那么快!这事肯定在那次饭局时,已经开始走流程了,只是不便说罢了。红局?对,以后遇到应当改口了。不过不会是正局吧?回去弄弄清楚。

    红局面带微笑,开口说:“各位领导、企业家朋友,大家上午好!首先,我要为我的没有守时向各位表示歉意,让大家久等了。我来的路上,见人民东路的口子上,发生了车祸。一位老太太被撞倒在地,一时坐在地上,起不来,但看样子没多大事。本来也就是普通的交通事故。偏这肇事驾驶员,既出了驾驶室,看着老太太还好,也不扶一把,居然嘴硬,还指责老太太乱闯。围观群众就不服,指点詈骂驾驶员。老太太的儿子及时出现,打架开始了。前后的车子被堵在半道上,动弹不得。时间就这么耗着。所以啊,你们看,我们这个社会,提高个人素质是显得多么重要啊!我们市局,也正是基于这样的考虑,为打造我市明星企业这样一种理念,坚持不懈地开课办学,不断提高企业家素质的软实力,旨在培养企业家的思考力、创新力,高。之类的话,东拉西扯地没完没了。期间有人就断断续续地走出教室,小便的、抽烟的、接电话的……又零零落落地回到座位上。主任大约看出大家不耐烦了,说了十来分钟,就打住了。主任最后说:休息一下,一刻钟,然后开课。

    (下一节预告:古琴和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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