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日月浩荡。而展念漂泊无定,惯见凉薄,不期遇见一人,心里有情深意长,四季温柔,只觉妥帖安稳,霜雪不惧。
所以,互为知己,相许此身。
展念暗叹,六公主此言,实是入木三分。
胤禟终于开了口,“皇姐的性子,一如往昔。”
“你也是。”六公主轻敲木筷,似想到了有趣回忆,“那个扬言要同纵横百年的商帮一较高下的小九,可算得偿所愿了?”
展念抢答道:“我听佟保讲起过,当年皇姐说,以后必当定蒙古、扶晋商,让胤禟‘公平竞争’,时隔经年,竟都一一实现了。”
六公主又夹起一筷子肉,“不枉此生,再吃一口。”
展念觉得此情此景颇为有趣,一位权倾蒙古的公主,和一位百姓相迎的皇子,竟坐在街边的小店,一面吃着凉粉和蒸饼,一面追忆少年锦绣的往事。不过,六公主已离开归化城数日,大小事务堆积如山,饭毕只得无奈告辞,彼此皆知是最后一见,偏是眼睁睁地聚也匆匆,散也匆匆。
六公主素知胤禟脾性,见他眉目沉郁,便朗朗一拍他的肩,“自我出嫁,便没想过此生还能再见,若非你前去西宁,哪会有此意外之喜,用你们商人的话说,也算赚到罢?”
胤禟目送她纵身跨马,“保重。”
展念轻触他的眉间,“这可不是赚到的表情。”
“少不解事,朝暮思故人。而今知命,未若不归来。”
展念微叹一声,胤禟从来都是执着清醒,不肯活得半分自欺,是以这一世,终归是苦多欢少,明明憎恨离别,却一次次离别。她挽着他,慢慢走在熙攘的大街小巷,仿佛早已忘了来时路途,也不知正在去向何处。
忽闻一声熟悉的吆喝,展念顿住脚,停在面塑的摊铺前,不知为何,刹那便望见一字排开的十二生肖,她有半晌的恍惚,回过神,手中竟已拿了一支,赫然是老虎的模样。
……
“我能……多花点钱吗?”
“买。”
展念大喜过望,买了一套十二生肖,捧着小竹盒笑问莫寻:“你要吃哪一个?”
“随意。”
展念将老虎的那支递给他,“这个纸老虎……哦不,面老虎很适合你。”
莫寻接过。
展念又挑出一只猪,“这个也适合你。”
莫寻亦接过,淡淡望了她一眼,“小孩子。”
……
“做了个梦。”
“梦到什么?”
“三十八年,山西,太原府。”
莫寻不说话了。
展念眯起眼睛回忆,“我总觉得,那天,你有话要对我说,可是……”
“嗯。”
“是什么话呢?”
“若我死,去苏州府,周庄。”
“你当年让铭远和吴以忧、张三同去苏州,原是为了我?”
“你若想为琴师,自有高人相授,你若厌倦漂泊,亦有宅邸银钱,可安余生。”
……
她此生平平,白首无成,无盛名,无大才,倥偬半世,所难弃者,不过一点未泯的善良,一点抗争的勇气,却承蒙情深,始终被人小心安放,温存照顾,终其生年,不相欺、不相负,而她,竟是这样两手空空,无以为报。
她迫切希望胤禟不要死,正如她曾迫切希望莫寻不要死,可是到头来,她其实更改不了任何结局,只能用尽自身微弱光热,在同途而行时,给予一点并不有力的扶持。
却不知,最终风消月隐,自己的归路,又在何处?
作者有话要说: 《清史稿》记山西巡抚诺岷:
“诺岷至山西,值岁屡歉,仓库多亏空。诺岷察诸州县亏空尤甚者,疏劾夺官,离任勒追;馀州县通行调任,互察仓库;并虑州县不得其人,请敕部选贤能官发山西补用。二年,诺岷疏请将通省一岁所得耗银提存司库,以二十万两留补无著亏空,馀分给各官养廉。各官俸外复有养廉自此起。”
“上以诺岷首发议,谕奖其通权达变,於国计民生均有裨益。”
关于平定州殴打诸生:
“初,贝子允禟以罪徙西宁,道出平定,太监李大成殴诸生,诺岷按谳,以大成方病,置未深究。上责诺岷瞻徇,命继任巡抚伊都立覆谳,罪大成,夺诺岷官。”——谳:审判定案
一开始说是“李大成”殴打诸生,然后老四很生气,派了继任的巡抚去调查这件事,初步的调查结果如下——
“山西巡抚伊都立参奏、贝子允禟、护卫乌雅图等。在平定州地方、擅行殴打生员。应请按律治罪。得上谕日、此事从前诺岷隐匿未奏。经朕闻知、降上谕询问。诺岷始行题参。内有太监李大成、乃允禟家下为首紧要太监。伊岂有不知此事之理。诺岷讯审时、以李大成患病、不知此事、竟为脱卸。遽行发回。诺岷、系满都护属下之人。满都护、允禟、比邻而居。伊等原属同党。似此互相瞻徇、强为掩饰。将置国典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