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走了半盏茶的功夫,一扇巍峨的朱门出现在了小路的尽头,朱门旁立着两头巨大的伏兽,还有一黑一白两名头戴立帽,身着纸衣的鬼差。
走近了玉竹才看到这朱门上挂了两盏十分微弱的幽蓝色小灯,灯光微弱到离远一点就几乎看不见了。望归提着引魂灯,笑眯眯地上前行礼,“在下酆都虚烟堂主人望归,特来拜见阎王大人,望两位小哥通传一下。”
身着黑衣黑帽的官差长了三只眼睛,他皱了皱眉头,凶狠地说道:“什么虚烟堂,听都没听说过,有我们阎王大人发的帖子吗?”
望归道:“没有,不过我与阎王是旧相识了,小哥不信尽管去通报,问过阎王就知道了。”
另一边白衣白帽的鬼差摆了摆手,不耐烦地说道:“去去去,连拜帖都没有还说什么拜见阎王大人,大人日理万机,可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
望归倒也不恼,他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连着两锭小金子一并递了过去,“小兄弟,麻烦你将这玉佩给阎王看一看,这两锭金子就算是给你们的跑腿费。”
“这……”黑衣鬼差看了看手中的玉佩,上面只刻了一个粗糙的“鬼”字,他将金子收入怀中,转身道:“等着吧,我去给你通报一声。”说罢,抬脚向门内走去。
望归吹熄了竹叶灯,拎在手里站在一旁的伏兽旁边等待,玉竹半躲在娥灵身后,不时地偷瞄一旁面色庄严的白衣鬼差,想必这两位就是传说中的黑白无常吧,玉竹心想。
半刻功夫,黑衣鬼差一路飘了回来,右脸肿的老高,身上还有个灰白色的脚印。只见他跑的额上冷汗直冒,回到门口时双手捧着望归的玉佩和两锭小金子,鞠了一个大躬,颤声说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望老板大驾光临。这是您的玉佩,和您刚才给的赏钱,小的无才无德,实在无福消受啊,望老板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我们这种下人计较……”
说罢,他连忙对着一旁的白衣鬼使眼色,白衣鬼差一见这架势,急忙点头哈腰,急的满头大汗。
望归摆了摆手,只接过了玉佩,重新挂回腰间,“不碍的,我只是个小小商人罢了,哪里是什么大人。”说罢,他回头看了看玉竹与娥灵,示意她们跟上,便抬脚向门内走去。
玉竹跨过门槛的时候,两旁的守门鬼差还在低着头弯着腰,连声致歉,娥灵嘴角扯起大大的笑容,抬头挺胸地拉着玉竹走了过去。
进了幽府的大门,玉竹不禁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虽然她去嗣安的时候从来未曾接近过永安皇帝所居住的皇城大院,刚去的时候从柳娘口中得知那嗣安城中一大半的土地都是皇家住地,于是每次上街都绕着皇城根脚下走,听说里面三宫六院住着上千人,亭台楼阁、重廊复殿,就连一条最普通的长廊也请了最顶级的工匠来砌造,里面的一切皆是美轮美奂、精美异常。
玉竹望着眼前的幽府,感觉自己犹如身处皇家园林,方才还是天地间漆黑无光,一片虚无,可是刚跨进了门,犹如跨进了另一个世界一般,面前一个庭院套着一个庭院,幽白的小径四通八达,蜿蜒曲折,放眼望去,面前青松拂檐,玉栏绕砌,佳木葱茏一片苍翠,看的玉竹恍惚间险些以为自己来到了仙境。
而这幽府中人身着也甚是奇特,所有人所穿非黑即白,头上都带了高高的尖顶帽,飘来飘去的,速度比走路要快上许多。
玉竹看着这些鬼差们或抱着厚厚的一叠公文脚步匆匆,或捧着高高的食盒不知道去往哪里,或拿了笤帚正俯身清扫,或拉着被栓了锁链的魂灵们高声骂喊,总之没有人空闲,没有人发呆,所有人似乎按照着某种至高无上的秩序,皆是那般有条不紊地工作着,看的玉竹目瞪口呆,心里暗自庆幸还好自己在虚烟堂的日子十分轻松,想偷懒的时候总有理由躲个懒,望归也从未在意。
来来往往的鬼差们“脚步”繁忙,他们急匆匆地从望归三人身旁飘过,偶尔有不太着急的会停下来向他们点头致意,然后接着行路,不知道去往哪里。
“先生,这幽府……怎么和传说里的不大一样啊?”玉竹轻声问道。
望归回过头来,笑着问道:“传说里的幽府不是这个样子吗?”
玉竹摇头,“我听爷爷说,幽府也叫冥界,里面血腥可怖,住满了饿鬼与冤魂,整个冥界里怨气冲天、黑暗异常,奈河里流的是腥臭的血液,飘满了死人的断手断脚和五脏六腑,总之阴暗至极……”
望归笑道:“那都是人类对鬼灵们的无端诬赖。人类们从上古以来便对未知事物有种天生的抗拒,鬼灵们起初还频频示好,可是都被人类打压的打压,炼化的炼化,也就纷纷逃回鬼界,不再去往人界了。也有些心怀不轨的,会到人界去沾些便宜,时间久了更加剧了人鬼之间关系的恶化了。”
“那就没有能与鬼灵和平相处的人类吗?”
娥灵掩唇笑了:“有啊,眼前的不就是吗?”
说话间,几人穿廊过坊,绕过了好几座华美的院落,拐进一道掩映在绿萝后的小门后,眼前一下豁然开朗起来。
但见眼前是一片千丈宽阔的青石砖平地,上面拔地而起了一座巨大的华美宫殿,巍峨庄严,肃穆异常。望归看了看眼前的宫殿,回头看了娥灵一眼,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没事吧?”
娥灵收敛了笑容,神情严肃地摇了摇头,“没事。”
说罢,望归拾级而上,向着不远处的巨大宫门走去。
才来到宫殿门口,玉竹便看到里面金碧辉煌的家具摆饰,无一不是精心雕琢、极费工夫的。只见空阔的大殿里正对着一张巨大的青玉案,后面是一把一人多高的虹漆木蟠龙双扶手巨椅,除这一桌一椅以外,这大殿四周绕墙均是通顶的木架,望过去密密麻麻的犹如蜂巢,每一个小格子里都放着一张被卷起来的卷宗,看上去颇为神秘。
青玉案上高高地堆起了许多公文、信笺,还有一角放了一个七彩琉璃棋盘,和一只白玉小酒壶。
听到脚步声,山高般的公文后探出一个圆圆的脑袋,只见那是一个中年人模样的面庞,头发稀少又疏松,软趴趴地贴在脑袋上,看上去十分滑稽。那人身着一身暗红色的朝服,眼睛如蛙眼一般鼓了出来,再配上一张严肃的面容,和那一把同样稀少松软的山羊胡,看上去与市井上每日围坐在柳树下喝茶下棋的老头子们并无差异。
看到望归三人,那中年人堆起虚假的笑容,连忙从椅子上跳下来,迎了过来,玉竹这才看到他身材同娥灵一般矮小,而且不仅矮,还十分肥胖,看上去更加好笑了。
“哎呀呀,这不是望老板吗,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那人装模作样地将他们三人迎了进去,玉竹看着他走路一摇一摆的样子,不禁想起逍遥坊前总来讨吃的瘸腿小狗。
望归略微一揖,笑道:“没事就不能来拜访拜访阎王大人了吗?”
阎王?!玉竹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矮胖的中年人,他就是世人口中皆传的判官阎王?!手中掌握万千人生死命数的那个阎王?!
阎王用那肥胖的手捋了捋柔软的山羊胡,笑道:“望老板哪里的话,我只怕我这三寸地方入不得望老板的宝眼呢。”
说罢,阎王一摇一摆地走回那巨大的青玉案旁,从满堆的卷纸里找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铜铃,摇了两下,眨眼间一黑一白两个鬼差不知从哪里飘了出来,恭敬地站在门口,低声问道:“大人有何吩咐?”
阎王瞪着突起的大眼,说道:“快给贵客放上两把椅子,再沏一壶好茶来。”
“是,大人。”两个鬼差又是一阵风似的飘走了,不过片刻工夫就扛着三把古旧的太师椅和两张雕花方几飘了回来,玉竹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两个瘦弱如纸片人的鬼差毫不费力地扛着如山般的太师椅和方几,心里暗想若是自己干活的时候也有这个力气该有多好。
望归浅呷了一口鬼差递来的香茶,赞不绝口道:“阎王大人这里就是不得了,连这寻常的洞顶探梅在你这里泡出来都格外的好喝。”
阎王眉毛一挑,“哪里哪里,谁不知道望老板最爱好这一口香茶,我这特意选了今年琨宵洞新出的探梅茶,就连这泡茶的水也是三十年前那一场大雪时存下的梅尖雪。”
两人就这样你来我往地打着太极,相互说着漂亮话,听得玉竹与娥灵感到十分乏味,不由得呵欠连连。
阎王脸上笑的都僵了,他看了看丝毫不觉得累的望归,还是最先缴械投降,试探地问道:“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道望老板此番前来我这幽冥之府,可是有何指教?”
望归笑眼微眯,唇边挂起一抹狡笑,“这可就要看阎王大人诚实不诚实了。”
阎王呵呵地干笑了两声,面上挂不住了,“望老板这话,可是说我堂堂鬼界阎王不诚实咯?”
“是也不是,不是也是,不知道阎王大人最近可曾见到一只金锁?”
阎王装模作样地低头沉吟片刻,摇头道:“最近公务繁忙,我已经好几日没有出过这浮屠殿了,不信你可以问问八舞。”话音刚落,一旁如山的卷纸后一跃而出一只通体雪白,尾爪独黑的大猫,正是去年冬天前来娥香坊送请帖的那只大猫。
大猫裂开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说道:“没错,俺可以作证,大人他已经好几日没有出过这浮屠殿了。”
“哦?是吗?”望归挑眉一笑,从怀中掏出那日娥灵送来虚烟堂的紫晶香盒,晃了晃作势又要收回去,“既然这样,那在下就不多叨扰了。原本还想同阎王大人一起焚着这银眉散下一盘好棋,可是大人如此繁忙,在下还是不久留为好。”
“等等!”阎王一听有人要跟他下棋,眼中光芒忽现,犹如醉醺醺的酒鬼一般讪笑起来,搓着手道:“望老板,
我们都是这么多年的老朋友了,有什么事情不好商量嘛,你方才说什么?金锁?什么金锁?望老板不如详细地给我描绘一番,我这就派三百鬼兵去给你找这金锁!”
“哎呀,这么麻烦阎王大人,在下真是过意不去啊。”望归又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在下还有一事想请问阎王大人。”</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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