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比夜更深的夜，比黑暗更幽远的黑暗吗？
眼前一切给了我肯定的答案，二层比之一层来，如同水墨画中山和水的区别，宝物的光芒已无法把它照亮。“再黑暗的地方，都是充满光明的。只不过我们看不到而已。”回荡在脑中的声音因为穿越了时间变得悠远。夜的仙灵在我指尖轻轻触碰一下又笑着逃开，转瞬消失在了幽冥中。
恍惚间，眼前忽然燃烧起来，突如其来的明亮刺痛了我习惯了黑暗的眼睛，我一下子什么也看不到了。捂住面部，感到泪腺一阵汹涌。
渐渐适应以后，松开手指，我看到薇娜手持火把站在面前，距离如此之近，甚至可以清楚看见她耳垂上的绒毛和近乎完美的容颜。我心里，竟一阵迷乱。我忙扭过头看向阿云。
“对不起，我实在看不见了，就把火把点着了。我不知道你是夜眼，刚才让你很难受吧？”薇娜满怀歉意，显然阿云告诉了她什么。
“没什么，一点点啦。”我淡然一笑。嗅着她身上被火焰热量催得愈发浓烈的芬芳，看着她那被火光染成黄玉般的修长颈项。
实际上，当拉法尔暂时离去之后，我的处境是十分尴尬的。面前二人相互间的过话语几乎没有一个完整的句子。我讲个笑话想活跃一下气氛，他们却都面无表情，最后剩下自己在干笑。虽然他才离开不到半个时辰，我已经开始怀恋和老法师有搭没搭的谈话。
※※※
火光笼盖住我们，我们像呆在透明罩子里穿行在黑暗中。战士负责开路，薇娜走在我们中间，成为那最亮的一点。她轻柔的脚步和优美的曲线构成了一种奇异的旋律，我又闻到了那股香味，那是无法形容的，硬要加个蹩脚比喻，勉强可以说是秋日里水晶凝结的天空。
闻香识女人。
我心中突然涌起了一股邪恶的念头，它来得太快，使人无法抑制：如果我用各种手段让面前这个女人的心臣服于我，却不答应爱她的请求。那么，我们三人的关系会变成怎样？每个人在这个旋涡中会如何选择？一切会不会超乎想象的有趣？
我仿佛看到了那白皙的肉体和带泪的眼珠。
我立刻把这念头驱除出了脑海。如果说一个女人爱着一个男人的时候我还有机会的话。但现在眼前的女子却深爱着一个男人，身边又有另外一个爱着她的男人，而她曾爱过那个爱她的男人。后两者又尴尬却有感觉。这种复杂的关系早让我头大，想去横插一脚，似乎在我能力之上。
各种念头在思维中翻滚，我嘴角泛起一丝微笑。
但一群骷髅打断了我的想法。可恶，潘夜石窟里这种东西实在太多，就象纠缠着你的苍蝇，赶走一次，下次却更加兴奋地飞来。
※※※
战斗很快就结束了，眼前的又是一堆残骸。
我和阿云同时说道：“这里的骷髅比起上一层的来，真是非常奇怪……”
“什么意思啊？”薇娜纳闷地问道。
阿云的脚微微动了一下，接着停了下来。我看了他一眼，走到薇娜身边，拿起了她的衣带。两边对称的衣带是作为装饰物存在的，可现在我拿起的那条只剩下一半。
“你看这条和那条有什么区别。”
少女疑惑地拿起右边衣带，发现上面有一条细细的划痕“这道划痕和左边的切口一样，都是一刀造成的。你身上幽灵战衣的材料还算坚韧，两者间的差别就更能说明问题了……”
年轻战士终于忍不住插嘴解释：“通过战斗我们可以觉察，这些骷髅本身实力并没有什么提升。所以，肯定他们的武器有问题。”
他俯下身子，用炼狱在骨堆中砍了一下，然后随意拿起一把长枪。放到火光下后，光滑的枪杆上可以看到一道约一寸深的缺口。阿云接着解释：“在上一层，这一下枪杆就断了。按道理说，这里的骷髅全是上次战争留下的，武器装备应该都一样。所以，他们从哪里得来这些东西，就让人费解了……”
“反正我们要去石窟底的，走下去说不定就知道原因了。”薇娜对这个问题并不感兴趣。
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我们继续往深处走去，在又消灭了几批“原住民”以后，大家发现脚下遗失的兵器越来越多了，到了后面，我们几乎是在兵器铺成的地面上行走，有些武器的剑刃，枪尖突了出来，让我们不得不分外小心，踉踉跄跄。
直到我们经过一个拐角，发现眼前竟出现一个被兵器堵满的洞口。看了下四周，没有其它去路。
……
无奈中，我们只好把堆积起的武器一件一件地抽了出来，有长剑，枪，斧头，狼牙棒等等普通兵器，还有一些希奇古怪的谁也认不出来的东西。它们通通被扔到了我们后面，慢慢堆起一个小堆。好不容易，大家清出了一个很小的通道，接着一个一个地爬了过去，感觉好像是地下的鼹鼠，不过挖掘对象不同罢了。
狭小的空间中，最前面的我不停地把挡住去路的东西传到后面，让垫后的阿云丢到他背后。这工作实在过于辛苦，不一会我就感到了手臂的酸痛。为了分散注意，我便在脑中假想现在阿云看着薇娜浑圆诱人的臀部时的表情，促狭地大笑起来。手舞足蹈时，我没有想到面前居然空了。
于是，我以非常难看的姿势滚到了一个大厅之中。
大厅地面零零落落的散布着几把长剑，显得有些空旷。因此，它右上角落那个巨大剑冢就格外引人注目。里面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声，显得十分诡异。
我好奇地走了过去。那堆剑突然一阵翻滚，像是活了过来。饶是我事先戒备，表面镇定，心中也被吓了一跳。
剑堆里露出一个大头。
这个东西是由不同颜色的肉块拼凑而成的，我可以清楚看到肉块间的空隙和缝纫的痕迹。它眼睛一边大一边小，脸皮却耸了下来，没有眉毛，没有头发，耳朵就像被老鼠啃过一般。脸上肉块堆积起横肉，到处是蓝色的痕迹。这副尊容实在让人不敢恭维。
它慢慢地从剑堆中冒了起来，臃肿的身体和头部一样不堪，肚子上的大口甚至还挂着暗红色的内脏。怪物举起左手，用露出指骨的大手对我晃了一下：“你好，我是憎恶，世界上最好的铁匠。”然后对我鞠了个躬。
憎恶有礼貌的态度让我绷直的身体略微放松下来，我强忍住恶心，低下头回了个礼。这时我才发现，它的右手没有手掌，替代的是一个黑黢黢的铁锤，铁锤表面坑坑洼洼，显是用了很久了。
薇娜和阿云此刻也都爬了进来。女道士还没有观察好情况，就风一般地冲到铁匠面前，但她马上侧过了脸，我看到她面部在抽搐。
关心情人心切的少女好不容易平息了自己的厌恶，问出了在上层因为震撼而遗忘的问题：“请问你看到一个个子高高的年轻人从这里经过没有？他皮肤很白，头发是墨绿色，穿一身白色的法师袍，长得还算好看。”
薇娜焦急地比划着，完全没有注意阿云阴沉的脸色。
“小姐，不好意思。我一直在专心打铁，周围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南瓜型的大头张开血盆大口，露出里面稀疏的牙齿，对我们裂嘴一笑。所有人都打了个寒战。
白衣女子失望地转过了头。
“请问你在打造什么？”好奇心太强一直是我的弱点。
胖子费力地挣扎出来，立直了萝卜一样的双腿，竭力让自己的神情显得严肃：“我在打造一把天下最好的宝剑。”
“剑者，兵之王者。可长可短，可轻可重，堂皇者有之，诡异者有之，持三尺霜雪而敢争天下，凭一汪秋水可傲视王侯。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憎恶用玛法古语吟到，庄重到了它的丑脸上变成了滑稽。可我们谁也不想笑。
“我能看下你所打造的天下第一宝剑吗？”无论哪个战士都是狂热的武器爱好者，阿云也不例外，他十分兴奋地问道。
铁匠把头和手凑到剑冢中，小心翼翼地用前臂捧起一把青冽的长剑。此时他的表情，就像一个献出最心爱玩具的孩子。
长剑是炎黄古剑的样式，长约三尺，剑光含而不泄，仔细看去，可见隐隐龙纹。这种花纹是精金深入钢铁所致，光反复锤锻入火就需万次左右，刃上的合金夹层也至少要千层以上。刃纹排列有序，精美绝伦，且剑身脊部到刃锋的两面斜坡并不平面，而是带有几乎齐平剑面的凸凹波坡，挥收之间，产生一连串光波，光波随着剑的挥动向反方向流动，令人目眩。
因此，当憎恶舞剑时，我们老把出剑看成是收剑，把收剑当成出剑，光的运用如此巧妙，构思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好剑！”所有人一起叹到。
胖子低下头，抚o着剑身，柔情蜜意如自己三代单传的婴儿。看着映入剑光的脸，它被催眠一样地自语到：“可是，我总觉得它少了点什么。现在的它，还不是天下第一剑。”
薇娜多嘴道：“是灵魂吧？我听村里的老人讲过，传说中的神兵都是有灵性的，还会自己选择主人，不过打造它们也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远古时那些铸造大师，似乎都有用鲜血来祭剑的习惯……”
我和阿云一起狠狠地用目光制止了她。但，还是晚了。
※※※
“鲜血…鲜血…”憎恶梦游般地向我们走来，“为了获得能打造出天下第一宝剑的永恒生命，我恳求骷髅教主大人把我变成了不死生命。在这地下闭门铸剑几百年，我身上的鲜血早就干涸了…”
它的盯着我们，目光瞬间变得残暴和狂热：“哈哈，不过，现在看来我命中注定要完成自己的使命。你们三个，不就是我宝剑获得新生的最好祭品吗？”
刚才还彬彬有礼的胖子完全变了副模样，如果它肌肉还有弹性的话，我们肯定可以看到他额头狰狞的青筋。它举起了宝剑。
青芒直射而来。
阿云一言不发，拿起炼狱站到了我们面前，挡住了扑面而来的剑光！
巨斧断了！战士一招未发就失去了武器，而铁匠百年锤炼所得的臂力和内气，合着剑意，把阿云和他身后的薇娜都击到了石壁上。这一剑竟威力如斯！我独面着他，感觉如惊涛骇浪中一叶孤舟。所有道术法力，全被压制得不能发出。
此刻憎恶身后，竟被剑光映出了一个巨大的阴影，闪烁之间，仿佛世间所有偏执之人的灵魂汇集而成的工匠之魄！阴影一步步压了过来。
死亡的暗影笼罩了我们，可我一点都不在乎。所有的东西，早就该结束了。死在它手里，也不算丢脸。
无法把握轨迹的剑光迎面刺来。让一切都回归初始吧，我闭上了眼睛。
……
半晌，我睁开了眼睛，目光所及，还是冷冷剑锋。忽然发现，冷汗顺着背脊一直流到脚底，全身一阵冰凉，我只能勉强站立。
“终究还是个怕死的废物啊。”自嘲地想。
“奇怪，它不愿意。”憎恶收回宝剑，纳闷地说道。阿云趁机和我一起护住了薇娜。
我想了一下，回答道：“并不奇怪，它脾气是不爱见血的。”
“什么？”
“你看它那么漂亮，又还未出世，分明是一清纯动人女子，怎会喜欢鲜血？”
“也对……”憎恶沉吟。
“不喜欢鲜血，要灵魂…灵魂…哈哈…”不死铁匠最后疯狂地笑了起来，“我终于明白我该怎么做了。”
它先用左手持剑刺破自己胸膛，右手从中取出一块石头。那是不死生物的核心——灵魂之石。然后，石头被放在了砧板上，伴着一声怪叫，憎恶用自己的心血斩断了自己的心。宝剑顿时剑光大盛，发出阵阵悲鸣。而铁匠刹那间就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剑掉了下去，插到了憎恶身上，好象一块墓碑。
我们怀着复杂的心情看完了眼前的一切，谁也没有去试图阻止。憎恶的尸体化做灰烬混合在了地上的铁屑之中。这就是不死的代价，逆天之人是不允许有安息的坟墓的。
那把剑，矗立在灰烬中。
我拾起它，随手向黑暗挥去，青光开谢间，照亮一片迷惘。
注：刻于新月之铭，是一种对匠人的极高称号。每个人都有自己很狂热爱好的东西，比如写小说的我。这个世界，莫非真的属于偏执狂？
可是，我还是更喜欢悠闲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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