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头那一团乌云越来越浓重,内务府上上下下早就准备迎接某一刻即将要到来的最悲痛消息。
天地似乎都静默下来。
什么边关战事、什么城池得失、什么如雪片一样飞来的军情战报也奇迹般地没有了任何动静。也似乎只有在这个时候所有的人才恍惚想起,这个垂死的女人也曾经是那北方之主,晋之帝的最心爱的女人。
如果她真的死了……
如果她,真的死了……
……
烈烈的冷风吹过脸颊,生疼生疼的。高高的城墙上,一道高大的身影久久看向远方,看着那墨蓝色天色飘来的大片大片带着不祥的乌云。
“父皇!”一声稚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他惶然回头。几位宫人撑着灯,诚惶诚恐地簇拥着一位粉雕玉琢的小男孩。
“凤儿?!”他吃惊,快步向他走去。
长长厚厚的滚金边玄龙披风如鹰翼扬起,落下时,他已将披风紧紧将小男孩包住抱在怀中。
“你们,你们竟然让凤儿到了这里来!”他眼底是比天上乌云更浓厚的暴怒。
宫人们呼啦一声齐声跪地,颤颤谢罪:“皇上饶命!皇上饶命!是……是小殿下执意要寻找皇上!奴婢们……不敢……”
李天逍看着他们吓坏的神色还要训斥,身边凤儿已经软软抱住他的脖子:“父皇,凤儿做噩梦了。”
他一愣。低头看着怀中的稚子:“凤儿做了什么噩梦?与父皇说说?”他的声音中是为人父最宠溺的温柔。
凤儿看着遥遥的远方,酷似她的那一双眼清澈如泉:“凤儿梦见了母妃。”
所有的人忽然都沉默下来。
风似乎停了,天空的乌云沉沉地压在城墙上方,仿佛天穹之上有一双清冷的眼无言地而不祥地注视着这个世间。
“凤儿……梦见了什么?”他问。
凤儿靠在他的怀中,喃喃道:“凤儿梦见母妃要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他抬起头,睁着明亮的眼睛静静地问:“父皇,母妃为什么要走?”
李天逍看着怀中今夜异样平静的凤儿,眼中忽的有一行泪悄然滚落。他侧头,不着痕迹地擦去这迟来的眼泪,轻笑:“那只是梦。不是真的。”
凤儿似懂非懂地点头:“那我们去找母妃好不好?凤儿想念母亲了。”
李天逍无言而久久地看着他,凤儿亦是注视着他,孩童的眼底是这世间最干净的一泓泉。他看着看着,心中那一点希冀忽然间一溃千里。
他一把抱紧凤儿再也忍不住热泪滚滚。
“父皇错了!凤儿,是父皇错了!”他的声音残破得无法收拾:“父皇不应该把你强留下来……凤儿,……你的母亲……她……”
他抬头痛苦地看着那阴云密布的天机,吼出最沉痛的一句:“苍天!这就是你对我李天逍的惩罚吗?!”
“朕发誓!若吾失吾爱,这天地也定要因她万里同悲!”
……
“轰隆”一声电闪雷鸣,一道巨大的银色闪电挥舞而下。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际不过一刻就已黑沉沉如同永夜。
所有的人惶然抬头,一股深深的不祥在心间萦绕。
天色越来越阴郁,眼看着积蓄已久的雨就要落下,可是每个人都恍然无觉。
今天一过便是皇后昏迷的第十天。十天中,除了汤水外再也喂不进一粒米。而那守着她寸步不离的人也几近虚脱。他果然要践行承诺,她死,他亦要陪着她一起永堕地狱。
眼看着皇后大限将至,皇帝又要固执相随。才刚刚从大乱中安稳的梁国就要陷入一场大乱,所有的人再也无法冷静。
朝内朝外也无法坐视不理,一声令下,无数的僧侣畅通无阻地入了皇宫,围着那偌大的殿宇团团围坐,唱诵佛经。
高僧们身着袈裟闭目念经,一声声唱诵如最悠远的天音,清澈洪亮。梵音滚滚而来,和着从那天边的雷鸣一起,竟令人觉得天地间都是佛音经纶。
若神明要执意带走她,那就让神的使者向神明哀求。这是所有的人心中最后的一点希冀。
阴暗的殿中,凤朝歌久久抱着她,双臂早已麻木,面色早就枯槁。他听着殿外的那一道道梵音,薄唇一勾,勾起一抹苍白的笑。
“昀儿,你听,这多人要留住你。”他轻拂她那一头长长的乌发,低笑:“可是多么愚蠢的人们。他们不知,其实你是不愿意醒来。只是因为你不想原谅我。对不对?”
“这世间,华云罗想要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她的心意。”
他慢慢贴在她凉薄的唇间,落下一个干涩的吻:“不过没关系。你去哪儿,我也随你去。”
一把寒光似水的薄刀握在他的手心。他看着她鲜活却苍白的面容,慢慢划开自己的手脉,低低地道:“昀儿,我不怕陪你死去。我只怕来世再也见不到你。”
血一点点地落在她的唇间,渗入了她的齿缝。殷红的血瞬间令她苍白的双唇鲜红起来。
他笑,看着自己的血滴滴落入她的口中:“昀儿,对不起。我们的孩子……我用我的命来赔你……”
血越来越多,流过她的唇瓣,掠过唇边淅沥而下很快润湿了身下的被衾。不远处的宫人闻到了血腥味才恍然醒悟过来。
“皇上!皇上!”他们大惊纷纷抢上前。
第三百四十五章结局部(丧)
“你们滚!”凤朝歌一把抱起云罗,目色如赤,朝他们暴怒喝道:“你们滚开!不许碰朕和皇后!”
“皇上万万不可!皇上万万不可!”宫人们纷纷哭喊。
殿外守着的九十岁容慧高僧被殿中的声音所惊,由僧人们搀扶着进来。当他看见那龙床那一滩殷红的血迹,痛心地低眉:“皇上,三思啊!”
又一道闪电劈开厚厚的夜空,“轰隆”一声,巨大的雷鸣声仿佛在每个人的心中滚过,久久不绝。
高僧们从未见过这等不祥的天象,纷纷加紧闭目念经。梵音大盛,似要与天意抗衡熨。
“皇上,皇后若登西方极乐,皇上应该为皇后感到高兴。将来……”容慧高僧苦苦相劝。
“我不要将来!我只要昀儿!”凤朝歌仰头哈哈一笑,声若哭:“是我对不起她,就让我陪着她一起去死!”
他抱紧犹自昏迷的云罗,手中寒匕闪闪,厉声道:“退下!谁也不许上来!秸”
容慧禅师大骇跪下,痛心追问:“那皇上若是去了,梁国怎么办?在边关那几十万将士们怎么办?这先祖开创的基业怎么办?”
一连声的质问直透心底。
凤朝歌恍若未闻,半天,侧眸冷笑:“这,与我何干?”
他手腕中的血点点滴滴都落入她的唇间,一身的精血随着创口不停流下,再也不顾她是否能吞咽,只想给她最后的温热。
生,她是他的人,死亦是不可分。他中有她,而她亦有他,便是最后的心愿。
容慧禅师大惊扑上前,可是下一刻一把沾满血的利刃抵在他的喉咙间。持着匕首的魔魅男子冰冷地吐出一个字:“滚!——”
“皇上!——”
“皇上!——”
此时殿外“轰隆”一声雷鸣过后,所有的人都被一震。一道闪电划过众人眼前,在刹那的银光中照见凤朝歌凄然一笑的侧面。
他低头将她紧紧抱在怀中,缓缓闭上了眼睛。
所有的人都屏息凝神,不知该怎么劝,怎么解这个死结。
“轰隆”一声声雷鸣在殿外响起,梵音在漆黑的夜回荡,像是在与天抗衡。
殿中死一样的寂静,忽然凤朝歌的手缓缓落下,手中匕首对着心口猛地落下,容慧大师再也不顾年迈的身躯扑上前牢牢抓住匕首。
凤朝歌横眉怒道:“滚!——”
他一把推开容慧禅师,忽然,一只冰凉纤细的手轻轻地握住他的匕首。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凤朝歌愣住。他缓缓低头。怀中的人儿缓缓睁开眼睛,看着他,面色如雪,唇色凉薄:“朝歌……”
……
雨淅淅沥沥的下着,不知是春是夏。宫人都说是夏日,唯有她一身千金狐裘披着,瑟瑟发抖。
“昀儿。”轻声的呼唤在殿门边响起。
她回头,露出清清淡淡的笑意。还未起就颓然落下。
“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那一袭明黄带着殿外的雨水之汽快步向她走来。应该是紧赶慢赶从雨幕中穿来。
她不语。一双幽静的眸看着他快步走近。
“这是极地的火狐皮,你披上,一点都不冷。”凤朝歌一抖,手中的殷红皮毛披风为她温柔披上。
果然热烘烘的气息熨帖在四肢百骸,驱散了寒意。
云罗苍白的面上淡淡一笑,依旧不语。这火狐皮毛大概要值千金万两,也许千金万两都买不到一件这么好的。
她看了一眼转头又痴痴看着窗外。
她活过来了。在奄奄一息之际回转到了这个尘世间。只是醒过来的华云罗似乎成了哑巴。她看着他在身边兜兜转,看着他为了让她绽开一抹笑颜而费尽心力。
至始至终,她无语无言。就如一半的魂魄随着那流出身体的血水早就烟消云散。活在这个世上的,只是叫做华昀或华云罗的皮囊而已。
“云罗,我带你莲花好吗?”他问。
云罗静静看着他,随后淡淡垂下眼帘。这便是应允。
凤朝歌一把将她打横抱起。身后的宫人急忙跟随。五六月是梁国的雨季,淅淅沥沥的,红消翠减,只看见一片青青郁郁。
她静静看着,良久忽然开口:“朝歌,你走吧。”
身下的一双手臂猛地一颤。他猛地看向她,这还是她第一次开口。
“我……不走。”他咬牙,面上带着笑意,眼中却是深无底的哀痛。
“走吧。朝歌,我好了。”她缓缓从他臂膀落下,殷红的狐裘皮毛如火焰一样将她瘦尖的面容燃亮。
她静静看着眼前的男人,大而幽深的美眸中是坚定到令他害怕的冷静:“你走吧。”
凤朝歌踉跄一步,惨笑:“你还不肯原谅我。”
云罗不语。她一直看着荷花池中争食的锦鲤,忽而轻笑:“不。朝歌,我不怪你。”
“昀儿!”凤朝歌看着她,看到眼底的心慌再也忍不住。
云罗轻叹俯身,轻抚他的如魅的面容:“我怎么会怪你害得我们的女儿死了呢。我怎么会怪了你不相信我把我关入冷宫呢?我又怎么会怪了你呢。你是我华云罗爱着的男人呢。是那千里万里都要跟着的男人。”
她轻笑,笑意媚色蚀骨:“要怪就怪这老天。相爱不相亲,相恨却无法相憎。爱不成,恨不能。要怪就只能怪我华云罗一直以来都是被这命运把玩在手掌心。”
她回头,幽静的眸看着他憔悴的面容,嫣然一笑慢慢走了。
……
车辙滚滚,她靠在锦墩上似睡非醒。
烟雨蒙蒙,他站在高高的九级御阶上看着那次第洞开的朱红宫门。
她走了。
带着一些宫人,带着一些不知何时被说动的人,毫无眷恋地出了这个宫阙。独留他一个人。
“皇上,回去吧。雨大了。”宫人拿来伞撑在他的头上,苦口婆心地劝。
凤朝歌怔怔看着那早就没有人影的宫门,慢慢问:“昀儿,走了?”
宫人黯然垂下眼帘:“走了。”
凤朝歌忽而捂着眼,轻笑:“走了!真的走了……”
宫人不忍心,安慰:“皇上放心,皇后一定会回来的。”
他猛地停住笑,惶然抬起头,问:“真的?她会回来吗?”“是的。”宫人不知从哪找的自信,笃定点头:“皇后娘娘还能去哪儿呢?皇上在这里啊!”
凤朝歌吃吃地笑,妖娆凤眸中都是深深自嘲:“也许因为我在这里,她才不愿意留下来吧。是我……害死了我们的女儿!”
他直起身,良久木然地道:“传朕的旨意,征兵五万,即刻随朕北伐!征讨李天逍!”
宫人一怔,可看到他眼底森冷的寒意时不由打了个寒颤。
……
梁,晟浩二年。梁皇后北行,至潞州犒军。晋发三万精锐强攻潞州。梁皇后出,派使臣佯议和。
晋帝亲迎,梁皇后身后三千死士突出,半路截杀晋帝。晋帝晋御前精锐两千皆没。潞州之围解。
梁皇后矫旨领五万精锐破晋军,直指晋之川良府。至此梁晋两国战局逆转。天下诸国皆惊。
……
雨,又淅淅沥沥地下着。
这一年的雨水真的多。就像是征人离别的泪,点点滴滴,无穷无尽。云罗站在焦黑的土堆上披着狐裘静静看着眼前的一片天地渐渐苍茫。
“姐姐,下雨了。”底下华元青在唤着。
她回过神来,微微一笑。下一刻头顶已是无雨无风。近在咫尺的是华元青英气蓬勃的一张俊颜。
“大哥回来了吗?”她轻声问。
华元青摇头:“大哥正追着晋军的残部去了。也不知什么时候会回来。”
云罗微微皱了皱眉,淡淡道:“那让张将军领五千精锐去驰援。李天逍布局精心,就算撤退也有条不紊,我怕大哥中了他的圈套。”
华元青急忙应下,对一旁的传令兵下去传令。
云罗静等他吩咐完这才捂住唇轻声咳嗽起来。她咳得不轻,却是竭力压抑着。
第三百四十六章结局部(雨)
“姐姐!”华元青焦急,一把拉着她的长袖:“回军帐中歇息吧。wv)为了解潞州之围,姐姐已两天没休息了!这不病了才怪。快点回去吧。”
他说着就要扶着她下了小坡。
云罗从狐裘中抬起雪白的面容,眸色如冰雪冷冽,眉间却带着无所谓,轻笑:“怕什么。我死不了的。”
她淡淡道:“李天逍善布局,这一次能胜不过是侥幸而已。他没料到我会这么做。……下一次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华元青看着她清冷得不似真人的侧面,忽然问:“姐姐,你真的决定了吗?祧”
云罗回头,眸色沉静如深渊古井:“决定什么?”
“姐姐真的决定,亲自打败李天逍吗?”华元青犹豫问道。
她忽地无言沉默,久久站在焦黑的土堆上。有一阵青烟悄然飘来,带着鏖战过后的血腥与苍凉咴。
山河无言,群山默默。这一场天下乱局,她又搅合进来做什么?为了他?为了他?还是为了自己?
“姐姐……是为了报仇吗?”华元青追问。
云罗眼底掠过一阵恍惚,不过很快淡淡垂下眼眸:“我不知道。青儿,别问了。”
她说完慢慢离去,长长的狐裘披风被风雨蒙上了一层水珠,那么迷离……
风雨飘摇,国之剧变,这天下究竟何去何从?华元青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焦土,生平第一次觉得心底升起一股苍凉的寒意。
……
潞州之围,解!
这消息犹如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整个梁国上上下下。更可喜的是原本全线压境的晋军不得不退兵百里,反而是晋国境内的川良府因为在晋军退守,梁军前进而危矣。
两国形势急转直下,捷报传入梁国朝中,人人都不知心中是喜是忧。
他在烟雨迷蒙的五月清晨收到这一份捷报,彼时,五万梁国大军才方方征召完毕,北伐才刚刚启程。她就已送来这么一份令他难以招架的捷报。
矫旨。罚不罚?
得胜。赏不赏?
细雨飘洒,明明是五月的暮春却为什么还是这么冷?这一年的冬天真是过得无边无际,无可奈何。
龙辇的帘子撩开,近身内侍阴柔的嗓音传来:“皇上,前面就快到了颍川府了。”
凤朝歌回过神来,眸色一黯。
颍川府?
那这么说,离潞州已是不远了。
内侍说完放下帐帘,些许的细雨飘洒入辇中,落在他手中的捷报上。良久,辇中传来他淡淡的声音:“传朕的旨意,即刻令皇后入颍川府接驾。”
内侍一愣。潞州大捷,眼前形势对梁国一片大好。谁都心知肚明,若不是皇后在前方指挥若定,运筹帷幄,设计骗得李天逍前来议和,又怎么可能有今日这番局面?
皇上接到捷报不喜反而召她回来,是要赏还是要罚?
“没听见朕的旨意吗?速速传旨令皇后入颍川府接驾!”帘后,声音严厉了少许。
内侍急忙叩首领命,匆匆而去。
明黄的缴销帐帘低垂,风雨细细从外面飘洒而来。他唇角勾起一抹笑,似哭又似笑:“昀儿,昀儿,你何必如此……”
……
晋过,良川府。
兵马云集,嘈杂一片,从前方撤下来的兵将统统挤在这小小的城池,几乎撑破了那一道年久失修的破败城墙。从未尝过失败的晋军第一次败得这么狼藉,败得这么莫名其妙。
谏官们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愤恨不甘的将士们轮番前来并禀报着什么,他亦是心神不在。
怀中的小小人儿睡了醒,醒了哭。小小孩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一天他由父皇带着去见许久不曾见的母亲。
母亲依旧很美很温柔,只是不知为什么他眼中她美得这么陌生。可是分明,母亲看着他温柔的笑着,摸着他的发说,凤儿长大好多,母妃都认不出来了。
她甚至从身边拿出好几件小小的衣衫,亲手给他穿上一件试试,然后懊恼地说,母妃都不知道凤儿长大了。
他好生高兴。围着母亲拼命地说,说父皇对他的好,说皇宫中哪儿好玩,说这一路上什么新奇。
母亲淡淡地笑着,然后把他送还给父皇。
他记得父皇的脸色似乎也是欣喜的,只是他不明白那一句:“云罗,你愿意回来吗?”
母亲只是笑:“你把他照顾得很好。你总是对凤儿很好。”
父皇似乎有些失望,追问:“云罗,他待你好不好?”
母亲微微一笑:“好,怎么不好?他给我的,比你给我的还要多。不过,凤儿在你身边,不是吗?”
父皇似乎一下子高兴起来,似乎高兴中还有愧疚:“凤儿一直想念你。”
母亲点了点头:“是啊。母子天性。不过你把他养得很好。我就真的放心了。”
后来父皇和母亲说了什么,他就忘了去听,只知道窝在父皇的怀中,热切地看着想念已久的母亲。
然后……然后……一切都变了。
不知为什么,两队人就打了起来。他看见母亲由一帮士兵围着,不断退后。她始终笑着,看着乌压压的一大片士兵朝他们围拢而来。
他哭了。不单单是父皇的铠甲压痛了他,更是因为这四面八方的汹涌而来的潮水似的士兵像是疯了一样举起刀剑不断地砍杀。
断臂在眼前飞起,头颅在眼前飞起,血在眼前飞起……
他在哭声中听见父皇疯狂地喊:“云罗,你疯了!这是你的凤儿!你连他也要杀吗?!”
“不!那是你的凤儿。”母亲的笑意终于冰冷,“自从你夺走我的凤儿那一刻,他就是你的!李天逍,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的!永远!”
从此烟尘弥漫,遮掩了父皇悲伤至极的脸,他终于看见母亲消失在狼烟的尽头。
他,终于明白。母亲是来杀他们的。
她,连他也要杀。……
……
噩梦忽然惊醒,“哇”的一声打断了谏官滔滔不绝的谏言,也打断了李天逍的沉思。李天逍赶紧抱住凤儿,轻声安慰。眼底是再也隐藏不住的疲倦。
“不,不要……不要……”凤儿稚嫩的哭声撕破沉闷的临时朝会。
从那一日开始,凤儿就寸步不离他的身边,吃饭睡觉也要他亲力亲为。在败退的颠簸流离中,他就如不小心落入滔滔海水的人儿,只死死抓住父皇这块浮木。
李天逍黯然挥了挥手,朝官们与将军们纷纷摇头退下。
“凤儿,醒醒。”李天逍温声唤醒做了噩梦的凤儿。
凤儿抽抽噎噎地醒来,声音已经嘶哑,双目通红。他看见李天逍急忙伸出小手紧紧将他抱住,不住抽噎。
“凤儿做了噩梦了吗?别怕,父皇在你身边的。没有人能伤害得了凤儿。”沉稳的嗓音带着几许力不从心的苍凉。
凤儿只是摇头:“凤儿不……不要……”
李天逍看着他如小鹿一样惊惧的眼睛,问:“凤儿不要什么?”
凤儿看了他许久,小小的身子还在打着颤。良久,他迸出一句话:“凤儿,不要母亲!凤儿,再也不要母亲了!”
他说完“哇”的一声大哭:“凤儿不要母亲了!凤儿只要父皇!凤儿只要父皇!”
他扑入李天逍宽阔的怀中拼命地嚎哭。稚儿的哭声带着委屈与伤心,一声声抽着他的心。
李天逍愣愣抱着他,良久紧紧搂着他,黯然道:“凤儿,是父皇错了。是父皇错了,她没有错……”
“不要母亲!不要!不要!”他在他怀中拼命踢打尖叫,像是在发泄心中的恐惧与不安。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平静下来。
“好,不要……”李天逍无奈地抱着他在殿中来回地走,轻声地哄。
累到极处已茫然,他明白她的决绝与狠心,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
她不是别人。她是华云罗。那个倔强到死都不肯回头的女子。他总以为他能掌握她的一切。生与死,她都是他李天逍的人。
只是他错了,错得离谱。生与死,她都不是他的人,始终,不是。
第三百四十七章结局部(归)
媚君侧,皇后撩人,第三百四十七章结局部(归)
夜,渐渐深了,四面都是死一样的宁静,连草虫都不敢轻易叽啾,哪怕这已是临近夏日的暮春之夜。请使用访问本站。ai悫鹉琻
一辆普通的马车此时却出了潞州,一路在官道上疾驰。马车摇摇晃晃,在月下泛白的路上飞驰而去,马车旁侧只有一骑普通劲装的男子随行护卫。
这看起来不过是某位有钱人家的轻装简行,在这乱世夜里赶夜路罢了。
她猛地睁开眼,眼底还有被噩梦惊醒的余悸。长长的乌发已被冷汗打湿搭在额前,越发衬出她面色异常的雪白。
梦里有孩子在撕心裂肺地哭,狼烟四起,血腥满地。李天逍一声声质问像是一记记沉重的鞭子抽打着她的心眇。
她紧紧捏住了消瘦的掌心,锐利的疼由掌心蔓延到心中,疼与疼相抵才得片刻喘息。
“姐姐,你醒了?”马车旁的骑手敏感地察觉到了车厢中人的动静,关切地问。
云罗撩了撩额前湿发,将一身雪白狐裘重新密密将自己包起,恹恹的问:“青儿,到了哪儿了?镣”
“还有三十多里就快到了颍川府了。估计天亮就能赶到,姐姐放心。”华元青声音异常沉静平稳,丝毫不因为在疾驰的马背上而有半分的紊乱。
云罗勾唇一笑,苏晋将他培养得很好。曾经那个胖乎乎爱吃糖的弟弟如今成了她身边最坚定最有力的依靠。
“姐姐,为什么不派大军随行?”车帘外枯燥的车辙与马蹄声中终于传来华元青闷闷的声音。
只他一人护卫,轻车简行,他从昨夜开始就神经紧绷。因为车上坐的是如今全天下人都瞩目的梁国皇后,他的姐姐——华云罗。
而且他更不满的是,明明知道如今潞州是梁晋梁国必争之地,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一纸诏书将她召回颍川?难道不知道是因为她,晋国才退兵的吗?
颍川府与潞州,不过是百里。凤朝歌为什么不来?偏偏要她亲自折返去迎他的圣驾?……
种种疑惑盘亘在心头,不问出来他会憋死。
云罗不语,悄悄掀起车帘看向外面的夜色。眼前的路浮白,就像是凡间与阴间唯一的通路,迷迷糊糊的看不清此岸与彼岸的区别。
她在潞州,他在颍川,不过是百里他却要她亲自去迎。
华元青不懂,她却懂。
他是皇帝,断没有皇帝去追寻皇后的道理,哪怕她立下泼天的功劳,她依旧是他的妻,他的皇后。
天下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当然要她亲自去接驾。
“潞州离颍川不远,不需要劳师动众。”她微微一笑,苍白的容颜在夜色里如暮春盛开的茶糜,那么美。
华元青冷了脸,恨恨不语,只是一下下打着身下的马儿。锐利英俊的少年这个时候最是叛逆,可是为了她竟什么都忍了下来。
远远的,颍川府的城墙渐渐冒出了一点点的轮廓……
在清晨薄雾弥漫的时候,颍川府的城门缓缓打开。许多在等待进城的百姓们纷纷起身赶紧排队接受检查。
百姓一队,车马一队。
云罗的马车就在车马那一队的中央,因为来得迟了所以排在了最末。华元青彻夜守护云罗,不离左右,此时已是饥肠辘辘。
他一掀车帘,看见云罗已沉沉睡去。她睡得好,他就安心。只是他也没忘了她一夜未曾进食这个时候恐怕也饿了。
想着,他放下车帘就要打马往前。
“青儿。”车厢中传来她柔柔的声音:“你要去哪里?”
华元青勒住马头回转,靠近车厢压低声音:“队伍太长了,我去前面与守城的官员说一说。”
他亮了亮藏在腰间的铭牌。
云罗摇头:“不用了。我还不想这么早进城去。”
颍川府到了,离他又进了一步。只是离开这么久,她忽然失去了与他说话的任何兴趣。见了面要做什么说什么,对她来说已是一件想一想都觉得疲惫的事。
华元青愣了下,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可是姐姐也要吃点东西才行。”他轻声提醒:“姐姐这么瘦……”
云罗微微一笑:“死不了。”
华元青只能心中轻叹,放下车帘继续耐心等待。
守城的士兵们检查得很慢,查路引,对身份,搜身……一项项来,不为别的,因为如今的颍川府已不是普通的城池,而是御驾亲临的所在。
一直到了日上三竿,终于到了华元青与云罗这一辆马车。
粗鲁的守城士兵上前就要掀起车帘,忽然一支剑柄冷冷拦住了他们的去路:“这辆车没有问题,我们要进城去。”
守城士兵们搜过大大小小的马车都未见过这么硬气的拦阻。
在乱世但凡能坐上马车的人都是家中富裕之人,也是守城士兵最爱盘查的对象。轻易一刁难就有好处可拿。有的富商有洁癖的,更是还没等搜车就递上丰厚的银子,只求自己的行李不要被一帮粗鲁的兵丁乱翻失了面子。
眼前这位少年穿着普通,容色英俊俊美,气度不凡,一看就是世族大家的子弟,可偏偏这么不识相竟然拿剑阻挡。
士兵们顿时炸了锅,围着云罗的马车粗鄙地骂道:“你的是什么东西?你说这车子没问题就没有问题?老子怎么知道你车子里面藏的是j细还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
华元青脸色一沉:“你们嘴巴放干净点,里面是我的家姐。她身子不好,你们不要打扰了她的休息,我可以给你们看我们的通关路引。”
兵丁们一听里面是女人,双眼一亮,说出的话更是粗俗:“什么家姐小姐的?里面既然是个娘们,让我们看一眼难道会死?滚开!老子奉旨盘查过往马车,你们心底没有鬼就滚开!”
他们说着一涌而上就要搜车。
可是下一刻眼前人影一晃,华元青已拔剑出鞘冷冷拦在马车前,声音冰冷:“让你们颍川府的护城督军前来!他来了就知道这马车到底搜得还是搜不得了!”
兵丁们愣了片刻,忽然哈哈大笑:“臭小子,你以为你是谁?滚开!护城督军大人这么忙,怎么可能有空去见你?你也别狮子大开口,对付你这|乳|臭未干的娃娃,我们这几个就行。”
华元青英气勃发的脸上怒气腾腾:“护城督军身负巡城、督查一职,此时不在城上又忙什么?”
兵丁们见他熟知护城制度,不由对视一眼。
“小子,你到底是什么人?”有兵丁问。眼底都是戒备。
华元青正要说,忽然车厢中传出一道柔柔悦耳的声音:“青儿,他们要搜就搜吧。我不碍事。”
那声音如三月春风,带着一点点清冷暗香悠悠传入每个人的心中。几个粗鲁的兵丁们纷纷愣了神。
光听声音就如此美妙,那该是多么美的一位佳人?
“姐姐!”华元青恼火:“这些人手脚不干不净的,你怎么可以……”
一只秀美的手轻轻撩开车帘,露出里面一双幽静明澈的眸子。她的眼中倒映着眼前有了几许破败的城墙,淡淡道:“既然决定要静悄悄来就不要生事了。”
那一撩帘显露出的绝色容光照亮了这个春雾尚迷离的早晨。几位瞅见的士兵们纷纷看得傻了眼。
华元青无奈,回头把满心的怒火朝他们发泄:“我警告你们,搜车就搜车,可不能碰到我的姐姐,碰手砍手,碰脚砍脚。冒犯了我家姐,砍头!”
士兵被他杀气腾腾的脸色给吓了一跳,正要回嘴,忽然身后传来一道闷雷一样的古怪声音。
他们还没来得及回头就听见一道声音炸响在耳边:“皇上御驾驾到!闲杂人等速速避开!”
他们骇然回头看去,城中大道上扬起了一阵烟雾,烟雾中一道雪白长衫如天上的一道犀利的日光劈开所有。
骑马的男子年轻俊美得如同九天落下的谪仙,可偏偏那眉宇间紧拧的结显出他现在的焦急与不安。
在他身后,数百全副武装的铁甲骑兵轰轰隆地策马跟着。整齐划一的铁骑簇拥着他。
方才还挤在城门口还没进城的人群中看见这杀气腾腾疾驰而出
的队伍,纷纷如鸟兽四散奔逃,生怕被无情的铁蹄踩下。
那白衣俊美男子疾驰到了城门边,猛地勒住马儿。他犀利的目光一扫,忽然停留在了那辆马车前的华元青身上。
他再抬头,看见那一辆静静伫立的马车,忽然就笑了。
此时天日露出云层,一缕清光照在他俊魅瘦削的脸上,说不出的魅惑无边……
他眸色如春水流转,轻轻唤道:“昀儿,你来了。”
第三百四十八章结局部〔迎)
他眸色如春水流转,轻轻唤道:“昀儿,你来了。”
四周忽然安静下来。城门口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那辆安静的马车。刚才还气焰嚣张的守城士兵们纷纷骇然跪下。
他们望向那辆普普通通的车子,不知里面安坐的到底是什么人,竟要梁皇亲自来迎接油?
众目睽睽之下,凤朝歌下了马向马车走去,每一步都似带了细细的风声郭。
他走到了马车旁,还没伸手,里面就传来一道淡雅的声音:“朝歌,是我来了。”
车帘掀开,她的面容还没落入众人眼中就已被他牢牢抱在怀中。
城门口所有的人呆呆看着那白衣皇帝惊世骇俗的宠溺举动。他将她的脸贴紧胸膛,紧紧的,似乎抱着这世上唯一的珍宝。
雪白狐裘中,一缕长发柔柔散落他的手心,似一道委婉的情思,剪不断也理不清。
“来了就好。”凤朝歌轻笑,眸光熠熠:“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他说完再也不看众人一眼,抱起她上了马,一声轻啸已搂她在胸前飞快向城中疾驰而去。
城门口的百姓们这才恍然醒悟。
那个女人,竟然是梁皇的皇后,一举大破无往不胜李天逍的女人!
华元青站在原地,身边那几个守城士兵们已经面无人色,簌簌发抖。他们有心想要讨饶可是却不知从何讨饶。只能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华元青,期待他能大发慈悲。
可没想到华元青回过神来只是脸色木然地拉了马儿和马车,慢慢地向颖川府走去。
这下谁也不敢去查他的腰牌路引。
……
温暖的房中,馨香扑鼻。云罗半靠在温暖的炕上,虽是暮春时节细心的随行宫人却深知她畏寒,为她升起火来。
她身边坐着一袭白衣的凤朝歌,白衣郎君,恍然是曾经仗剑而行的风流皇子。
他笑,恍若不曾有过那么多坎坷曲折。随行宫人端上香甜的粥和小食,一一放在炕上小桌。
“昀儿,吃一点。你连夜赶路怕是饿了吧?”凤朝歌看定她,温声地劝。
云罗不语,伸手端起米粥,垂眸淡淡道:“皇上说要臣妾迎驾,臣妾想了想,保密起见还是决定独自来了。还望皇上恕罪。”
她说得客客气气,云淡风轻。
凤朝歌看着她微颤无力的手,一把接过她手中的粥碗,勺了一勺粥递到了她的唇边:“别说这些了,吃饱了朕再听你细细说。”
云罗撩眼看了他一眼。他这么开心,眉也是笑的,眼也是笑着,唇也是笑着的。似乎只要她来了,什么都是好?br/>免费电子书下载shubao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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