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什么……过了年,我就二十六了。”
“你二十六岁与我何干?”
“你也二十三了啊!”
“这又与你何干!”
土衾静静地听着,朱唇轻扬片刻,又缓缓平复。
是啊……再过三个月,他……也该二十有八了。
她抬眼遥望远方的天际,脑海中闪现的,是这十一年间的风风雨雨。
为了复国大业,他们忍辱负重了四千多个日日夜夜。
意气风发的少年蜕变成顶天立地的男儿,懵懵懂懂的少女熬成了快要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幸如今,天下终于大定。
作者有话要说:
124
124、执手…
十一月,寒意渐入佳境。
屋外又陆陆续续地下了几场雪,似乎是在提醒着人们——仲冬正酣,深秋已远。
是日,慕朝栖穿着厚实的衣裳倚在窗前,凝望着比往年早至的皑皑白雪,面色平静地道出了那句话。
无庄,我们……该离开了。
三日后,热闹了一个多月的小茅屋外多出了一辆马车和一匹骏马。
慕朝栖觉得不太对劲。
马车是给他们一家三口的——那马呢?为何只有一匹?
后来一问才知,原来火云与水色打从一开始,就是打算跟着毕无庄的。
对此,毕无庄并未流露出丝毫诧异之色,他只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话:“我早已不是你们的主子了。”
诚然,早在木离率众人归国之前,他就已经交代了所有的事情——包括,将木离的身世告知与水、火、土三人,并令他们今后听命于新的主事者。
当时三人脸上的震惊,他还记忆犹新——并且,从之后火云及水色一反常态的沉默中,他便已预见了今日的这一刻。
“主子啊,俗话说得好,这一女不侍二夫啊……哎哟!”同样对毕无庄的反应早有预料,火云嬉皮笑脸地援引了所谓的俗语,可话音刚落,他就被身边的水色一巴掌拍疼了后背,“我……我是说,忠臣不事二主。”他一边龇牙咧嘴地说着,一边拿手揉着被女子使劲招呼了一掌的背脊。
“……”毕无庄闻言莞尔一笑,视线倏尔落在了土衾的身上,“那土衾呢?”
“她?她不一样嘛……”也不管主子是不是在问自己,火云这就挤眉弄眼地暧昧道。
意味深长的话语一出,在场的除了不知内情的慕朝栖和当事人土衾以外,其余三人皆是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慕朝栖抱着孩子,见三人全都笑着注目于面色一凝的土衾,便也跟着朝女子看了过去。
眼瞅着素来处变不惊的土衾此刻罕见地避开了众人的目光,她好像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是那个人啊……有过几面之缘,他同卢老爷也是认识的,她对他的印象还不错。
只是没想到,兜兜转转,他非但是自己人,而且……
慕朝栖想着想着,眉角也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些许笑意——而此时,被一行人关注的焦点已然定下心神,举步来到了毕无庄夫妇的跟前。
“主子,土衾没有办法再侍奉左右,还请主子……原谅。”她深吸了一口气,作势就要屈膝下跪。
“诶……”毕无庄见状连忙伸手将之扶起,看着她徐徐站直了身子,眉宇间透着少有的愁色,“我已经把本该扛在自己身上的担子压到了他的头上……又岂能再从他身边将你带走?”
诚然,这木离,其实同他很像——只要有心爱的人陪在身旁,任何风雨任何苦难都会甘之如饴;反之,那该是多辛苦的一辈子啊……
“主子……”听懂了男子的言下之意,土衾不由得感激地抿了抿唇。
“好了,去吧。”毕无庄扬起嘴角,松开了虚扶着女子的手掌,“一路小心。”
土衾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向慕朝栖行了礼,接着站到了水色的面前。
四目相接,水色一时间竟是红了眼眶。
因为她们都明白,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终究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姐妹,哪怕这些年来因复国大业而未能常住在一块儿,可儿时的情分和多年来风雨同舟的情义,岂是说放就能放的?
“我们……还会再见的。”
“嗯……”
寥寥数语,却道尽了未来无限的可能。她们在破云而出的天光之下,将依依惜别的愁绪化作了倏尔绽放的笑颜。
相拥而笑,终于话别。
在一行人的目送中,土衾先行翻身上马,却冷不防听到了毕无庄的呼唤。
“替我带句话给他。”男子望着马背上蓦然回首的女子,禁不住眉目生辉,“来年,他可就二十八岁了。”
待字闺中的女子们都红了耳根,最年轻反而最先当了母亲的某人却恍然大悟着笑了。
有情人终成眷属,真好。
那一日,昔时同舟共济的人们,终是各奔东西。
约莫十天后,慕朝栖回到了阔别十余载的故乡。
置身于物是人非的故国,她只觉心中百感交集。
所幸,她又有了家。
怀抱着安详酣睡的孩子,被身侧高大挺拔的男子揽在臂弯,在火云和水色的跟随下,他们一道迈向了并不熟悉的辅国皇宫。
第一时间听闻女子归来的消息,盼了将近一年的银婆婆立马放下手头的活计,风风火火地赶到对方的所在地——却不料映入眼帘的,是叫她登时气血上涌的一幕。
她看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
毕无庄!毕无庄!那个杀死朝栖双亲的罪人的弟弟!那个在他们的国土上烧杀抢掠的弼国的三皇子!
还有……还有!他们……他们居然有了孩子!!!
银婆婆气得两眼一黑,险些就要栽倒在地。
抱着孩子的慕朝栖见状顿时惊慌失措,下意识地想要上前搀扶——可没等她协调好动作触碰自己,老人就已挥手狠狠地甩开了她。
她当然不能原谅!!!
饶是之后毕无庄毫不迟疑地跪在老人的眼前,恳求她的成全,都只能叫她愈发怒不可遏。
一场重逢,不欢而散。
在接下来的整整三个月里,郁结在心的老人都不曾同慕朝栖说过半句话,甚至不给她分毫解释的机会。
每每思及此,慕朝栖都禁不住愁眉紧锁。
男儿膝下有黄金——毕无庄那样一个活在万人之上的男子,为了她以及他们的将来,毫不吝惜地放下了自己的尊严。
奈何老人心下有执念——十几年的仇恨到底是太深太深,深到她恐怕这辈子都无法接纳那个放弃一切只为真爱的男子。
登基称帝,日理万机,好不容易得了空可以歇口气的时候,却还要为家门里的事情忧心——毕无庄将这样的妻子看在眼里,又岂会安之若素?
但是,他很清楚,事到如今,纵使他与她终日唉声叹气、愁眉苦脸,也是无济于事的。
既然他选择了这条路,就定会用尽一生一世,为他心爱的女子开辟出一方天地。
“她会谅解我们的。”他拥着静默不语的妻,这么说着。
是的,总有一天,他会让老人家不再心存芥蒂。
话虽如此,他却迟迟无从下手。
直到次年二月末的这一天——许是老天爷也有些看不下去了——事情,突然就出现了转机。
是日,多月来未尝高兴过一天的老人本来只是闲着到处晃悠,好稍稍排解一下她苦闷的情绪。
要知道,自从慕朝栖带着一夫一子归来之后,就把她代劳了近一年的国事全都揽了回去,这让她不免闲得慌。
事实上,她分明是可以出手相助的。
可是,凭什么?
那孩子伤透了她的心,她不想再同她有任何交集。
面上如此强硬着,可当老人家听闻了新继位的女帝是如何如何夜以继日地批阅奏本、翻阅史料、拟定国策的时候,她这心里头多少还是有些起伏的。
就像此时此刻,无意中瞧见一小群宫女步履匆匆地往慕朝栖的寝宫去,她就不受控制地顿住了脚步、伸长了脖子。
最后,她索性拦下其中一名宫女,问她缘何这般匆忙。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让她始料未及的是,朝栖的孩子居然整夜的高烧不退,急坏了整个宫里的知情人。
好端端的,怎么会发热呢?还持续了整整一个晚上?!
越想越不安的老人按捺不住翻江倒海的思绪,拔腿就往那座她未尝造访的宫殿里跑。
一路上,她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这一年多来忙于国家大事,她压根就把重建太医院一事抛到了九霄云外——反正她自己就是个医者,宫中又无国主,没什么人需要御医,所以……
所以,小家伙这一病,真是病得不巧。
大抵猜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老人家已然火急火燎地赶到了目的地。
她未等宫人通报,就皱着眉头径直走近了内殿。
床前,几个被仓促找来的大夫正束手无策地呆着,那一双年轻的父母则急得几近失去了冷静——尤其是慕朝栖,要不是当着外人的面,怕是早就已经哭倒在夫君的怀里了。
都说孩子是母亲的心头肉,这话真是一点儿不假。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肚子里掉下的肉因备受煎熬而不住地哭闹着,她这当娘的岂能不觉心如刀绞?
是以,当六神无主的女子目睹老人身影的一刹那,就再也忍不住,当即潸然泪下。
“婆婆……”她流着泪一边哽咽一边呼唤,眼中的仓皇与无助看得老人心里直泛酸。
唉……罢!
此情此景下,再多的心结也抵不过一条幼小的生命。
何况,那孩子体内虽是流着毕家人的血,却也是朝栖十月怀胎所生——是她那外甥女的亲外孙啊!
如此思量着,老人家再也顾不上其他,这就三步并作两步地行至床边,凝神替病重的婴孩把起脉来。
在她全力以赴的救治下,孩子几个时辰后就慢慢退了烧。
至此,慕朝栖同毕无庄悬在嗓子眼的心,也总算得以落地为安。
“无庄……谢过前辈。”心有余悸的男子长长地松了口气,缓过劲来向老人家道谢,换来的,毋庸置疑乃是一声冷哼。
银婆婆毫不留情地斜睨了他一眼,随即本着“眼不见心不烦”的原则,将视线投向了在榻上安然入眠的小家伙。
哼,跟这姓毕的长得这么像,真是苍天无眼!
她没好气地迁怒着无辜的小生命,瞪着瞪着竟把人给瞪醒了。
小东西睁着一双小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她瞧,被她严厉的目光注视着,居然丝毫没有被吓哭的迹象,久久地与之对视。
哼……小小年纪,胆识倒是非同一般。
就在老人家冷眼打量着漂亮的小家伙时,后者竟然冷不丁冲她咧开了嘴。
这一瞬,老人不由一愣。
小东西“咯咯”地笑了起来,似乎一点儿也不害怕她这个严肃的老人家。
看着这令人诧异的一幕,她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那刚出生不久的慕朝栖。
那个时候,她也喜欢这样冲着自己笑。
尽管她经常对那孩子板着个脸,但小小的女婴仍是会不厌其烦地对她笑。
她恍惚觉得,那样美好的笑容,已是许多年不曾看见了。
是不是……只要她松了口,那孩子,便又能绽放出那样明媚暖心的笑容?
打从这天起,自问却难以自答的老人家不再对慕朝栖、毕无庄二人视而不见,而是会在目睹后者不正确的带孩子方式时予以口气恶劣的指正。
毕无庄觉得,这似乎是一个好的开始。
渐渐地,她会时不时地多看他怀里的小家伙两眼,见到小家伙冲她流着口水傻笑,她也会不自觉地弯下眼角。
甚至有那么一回,毕无庄还无意间撞见了老人家趁着无人之际去逗弄小家伙的场景。
那一刻,他忽觉如释重负。
后来的某一天,慕朝栖问他可曾后悔,他则牵起她的手,与她一同立于高台之上,迎着晨风扬唇莞尔。
他并不作答,而是微笑着反问她,可还记得去年七夕之日,他们一道登高的情景。
女子凝视着他熠熠生辉的美眸,笃定颔首。
“你我皆是被天意捉弄之人,不喜争权夺势、谋霸天下,却迫于责任而不得不为……我曾经一度以为,自己再也不可能与你白头偕老。”四目相对,满是柔情,毕无庄回忆着往昔种种,不禁感慨万千,“可是老天爷……到底还是给了我们反排命格的机会。”
是啊……那些恩怨纠葛、纷纷扰扰,最终皆是融化在了一往而深的爱恋里。
女子静静地听着,垂眸抿唇一笑,可没多久,唇边淡淡的笑意又渐渐散去。
她旋复抬起眼帘,注目于此生的挚爱,微颤的睫毛在晨光下闪着点点光芒。
慕朝栖心怀歉意地对她的夫君说,说自己终究是没有办法给他想要的自由。
诚然,江山初定,百废待兴,他为她抛却了天下,她却无法为他舍弃国家。
话音落下,毕无庄眸光流转,温柔似水。
然后,他悄悄扣紧了她的五指,含笑问她:是不是忘记了他对她说过的话?
她目不转睛地仰视着他俊美的容颜,看着那清晨的阳光正和她依恋的目光一起,照在他的侧脸,也照进他的心底。
“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世间最美,便是有人相陪——一陪,就是一生。
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福气,但如果有幸遇上,请一定要珍惜。
以上,妃常道正文完结,下周有四则番外送上。
125
125、妹妹在哪(番外一)…
慕修四岁的时候,问了他爹一个问题。
为什么火岩一出生就有妹妹,他大火岩三岁,却到现在还没有妹妹?
毕无庄无言以对。
他的修儿是不是又从火云那个不着边际的家伙嘴里听到了什么奇怪的言论?
思及自从娶了水色进而荣升成爹之后就越发不靠谱的某人,毕无庄忽然觉得有点儿头疼。
慕修见自己英明神武的爹爹似乎不能为他解惑,只好撒开小腿,去找他香香软软的娘亲。
同样的疑问落到了慕朝栖这里,却是惹来了一阵愁思。
是啊,生下修儿都已四年有余了,为什么她的肚子至今仍无音讯呢?
很想再要几个孩子的女子不由双眉轻锁,那怅然若失的情绪竟是没能逃过小慕修的眼睛。
唔,他好像惹娘亲不开心了……
小家伙赶忙伸出胖嘟嘟的小手,踮起脚尖,摸摸娘亲的眉眼。
“娘亲娘亲,你别难过,修儿不要妹妹了……”
话虽这么说着,可他心里头还是好想要个粉嘟嘟的小妹妹啊!
于是,安慰完了温柔美丽的娘亲,对妹子生出执念来的小家伙又偷偷地找到了太婆。
“婆婆婆婆,你有办法让爹娘给修儿生个小妹妹吗?”
银婆婆闻言一声冷哼,却是丝毫没有影响到慕修歪着小脑瓜静候佳音的热情。
四年来,她看着这小东西越长越像毕无庄,可性子却愈发接近小时候的朝栖。
要不是看在小家伙跟儿时的朝栖一般天真可爱,她才懒得搭理他。
老人家又用鼻子哼唧两声,身子却是不由自主地蹲了下来,操心地替粘在她腿边的慕修理了理因“长途跋涉”而变得有点儿皱巴巴的衣裳。
“去把你爹找来。”抚平了小家伙的衣襟,她只开口吩咐了这么一句,语气倒是还算慈祥。
实际上,老人家也觉得古怪得很。
按理说,当年朝栖同那姓毕的小子才行了四次房,其中有一次还是服了事后药的——总共才三次的机会,朝栖就怀上了,没道理这么多年来,却没能再有身孕。
所以,问题一定是出在那个明里暗里寻着借口不让她诊脉的毕无庄身上。
哼!今个儿他儿子都开口要妹妹了,看他这个当爹的还能往哪儿躲!
三个时辰后,被反复“召唤”了不下五次的男子姗姗来迟。
“凤君真是比吾皇还要日理万机啊,我老婆子‘请’了你七趟,这才盼来了你的大驾光临啊!”对毕无庄看不顺眼几乎已成习惯,老人家一张嘴就是阴阳怪气的调子。
“前辈……”早已适应了这样的态度,毕无庄也只得微微苦笑。
“受不起!”可惜未等他道出第三个字,老妇人就一挑眉,打断了他的话。
“……”无奈之下,他只好保持沉默。
这时,老人家却冷不防朝他走了过来。
待男子抬眼对上来人视线之际,忽见老人的手掌正往自己这儿招呼过来。
不明就里的毕无庄不会莫名其妙地挨打,本能地就出手防御起来。可碍于对方乃是妻子敬重的姨婆,他虽是武功高强,却也不能不手下留情。
如此一来,只守不攻的男子没过几招,就被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老妇人出其不意地攥住了手腕。
眼见老人猝然停下了攻击的动作,转而凝神把着自个儿的腕部,毕无庄方才如梦初醒。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老人家已然神色一变,瞪大了眼珠子,冲他怒目而视。
“你吃了什么!?”她愤然质问道。
“……”毕无庄自是听得懂她在问什么,却也只能三缄其口。
“你疯了?!好好的,吃什么绝子药!?”从脉象上探得隐情的银婆婆气得几近七窍生烟,她狠狠地抓着男子的手腕,仿佛要将之捏成两段,“我在问你话!!!回答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时疏忽继而暴露了秘密的毕无庄知道这次避无可避,只好皱紧了眉头,将他隐藏在内心的想法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原来,他是被慕朝栖生慕修的那一回给吓怕了。
惨白的面容,鲜红的血水,满头的冷汗,痛苦的呻(和谐)吟,漫长的煎熬……只要一回忆起当时的画面,他就会觉得心有余悸。
“无庄……不想再让朝栖受苦……”最终,他轻轻垂下眼帘,这般说道,“况且自古以来,女子生育,历来都是冒着生命危险的……”
男子此番真情流露,饶是素来对其不喜的银婆婆也不免微微失神。
不过,她很快就缓过劲来,双目圆睁着反驳道:“荒唐!我辅国皇家的女儿,岂会如此娇弱!?”
毕无庄抬眼看她。
许是觉着她这话的确不是那么的有说服力,老人家接着又理直气壮地反问:“何况有我老婆子在,会容朝栖有半分闪失?!”
毕无庄依旧一声不吭。
“啊呀去去去……别在我跟前晃悠,晃得我心烦!”男子缄默以对的模样随即惹恼了本就对他不待见的老人,她这就不耐烦地甩了甩手,出言轰他离开,可话刚出口,她就意识到自己实在是被气糊涂了,“等等!回来!”目视男子真就默不作声地转过身子,她立马板着脸呵斥起来。
整个辅国上下,怕是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胆敢对凤君如此了。
在他人面前从未遭受过这般无礼对待的毕无庄一言不发地把上身给转了回来,重新面向面色不霁的老人。
“你这么自作主张,就不考虑一下朝栖的感受吗?”片刻后,老人勉强收敛了些许怒气,一脸严肃地发问。
毕无庄无言以对。
他当然知道朝栖不会愿意,可是……
“朝栖小的时候,就很想要个兄弟姐妹,可惜她娘亲生她那会儿,不小心落下了病根,她爹一心一意爱着她娘,又不可能再娶……”忆及陈年往事,老人家不免喟然长叹,却忽而话锋一转,旋即叫闻者心头一紧,“她那么喜欢孩子,你忍心叫她抱憾终身吗?”
毕无庄默默地听着——他并不知道,这其中还存着这样的一段因缘。
许是见对方凝眉陷入了沉思,银婆婆也不再多言,即刻恢复了满脸嫌恶的神态,甩甩衣袖将男子赶走了。
这天晚上,慕朝栖依偎在夫君的怀里,久久不能入眠。
早已对其一颦一笑背后所隐藏的心绪了如指掌,毕无庄自是瞧出了她有心事。他温柔地轻拥着她,问她在想什么。
“今天修儿对我说,他想要个妹妹……”迟疑了一小会儿之后,女子还是咬了咬唇,带着几分沮丧,轻声道出了心中所思。
毕无庄闻言心头霎时一紧,紧随其后的,便是一阵无语。
这孩子……敢情今儿白天是到处要妹妹去了……
短暂的无奈过后,男子心下生出满满的纠结。
他下意识地搂紧了怀里的妻子,一时间竟是欲言又止。
“无庄……你说,会不会……是我的身子出了问题?”孰料就在毕无庄犹豫不决之际,怀里的女子竟冷不丁问出了这么一句话,“因为我是神契……”
诚然,她虽已多年未用神契之力,但当年到底是因此而伤了身的——再者,神契对人身体的影响,谁也说不准。
“不是!”未尝料想女子居然会怀疑到她自个儿头上去,毕无庄急忙矢口否定。
神契……神契!他怎么就把这一茬给忘了?!
意识到心爱的女子心里竟是对自己身为神契之事耿耿于怀,毕无庄忽然间就慌了神。
“倘若不是神契的缘故,那还可能是什么原因?”百思不得其解的女子不禁敛起双眉,于黑暗中仰头注视着她的夫君。
天晓得她是有多想再为他生几个孩子,让修儿可以有个伴,让他与她将来可有儿女绕膝,让这冷清的宫殿里能够变得热热闹闹。
但是,偏偏天不遂人愿,她这肚子,竟是这般不争气。
此时的她哪里会想到,确实一切,皆是有人刻意为之。
“朝栖……”感受到爱妻倾泻而出的情绪,回忆起白天银婆婆说过的那些话,毕无庄痛定思痛,终是艰难地动了动唇,“你真的……这么喜欢孩子吗?”
听罢此言,慕朝栖不由稍稍一愣。
“你不喜欢孩子吗?”她情不自禁地提出了一个连她自个儿都觉得很傻的问题。
“怎么会呢?我当然喜欢……”喜欢得紧……可是……我不想看你吃苦、冒险啊……
“嗯……”对方这样一说,慕朝栖这心里头就更是不好受了,她有些无助地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脖子,却不知该如何接话。
于是,诡异的静默在两人之间缓缓蔓延。
直至毕无庄经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终究是软了心肠,嗫嚅道:“孩子会有的,会有的……”
语毕,他低头亲吻了她的前额。
一晌缱绻,一室旖旎。
三个月后,辅国女帝沉寂了多年的肚子突然有了消息。
短短几日,全城皆知。不出半月,举国上下便已一片欢腾,人们奔走相告,一同分享着这来之不易的喜讯。
深宫之内,宫人们更是兴奋不已,个个都摩拳擦掌,盼着新生命早日降临。
望着众人喜气洋洋的脸庞,毕无庄忽而想起自己在这一整个季节里被老人家逼着喝下的那一大堆补药,难免摇了摇头,哑然失笑。
罢……其实,他也很想再有个丫头啊……
身边挨着个同朝栖一样冰雪聪明、温婉可人的女儿……想想就忍不住乐开了花呀……
当然,整件事里最欢腾的,还数慕修。
他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是把妹妹给盼来了!
于是,翘首以盼了两百多个日日夜夜,五岁的小家伙终于当上了大哥。
然而,娘亲临盆之后,他的小脸却禁不住皱成了一团。
他只多了个弟弟。
作者有话要说:
126
126、妹妹来了(番外二)…
作者有话要说:
请在本章标题的第四个字后面自动加上一个问号——这才是完美的本章标题问我为什么不自己加上?那自然是因为作者“标题要整齐”的强迫症又犯了慕修八岁的时候,慕容三岁。
这个时候,当了三年大哥的辅国皇长子已经愈发懂事,不再对他那不期而至的弟弟表示失望了。
再怎么说,有个弟弟总比什么都没有来得强吧?
似乎被当成了“聊胜于无”的存在,小小的慕容常常安安静静地呆在哥哥的身边,一双水灵的大眼睛直瞅着哥哥念书习武。
有时候,慕修也担心他这弟弟会不会旁观得太过无聊,是以,他动辄就不放心地跑过去,摸摸慕容的小脑瓜。
小时候,爹爹也常这样轻揉他的发丛——他希望他也能像爹爹那样,给弟弟温暖,希望能让弟弟知道,自己很关心他哟。
每到这时,小慕容总会眨巴着那双与母亲如出一辙的杏眼,一脸纯真地仰视着他的兄长。
唉,弟弟长得这么可爱,为什么就是不爱笑呢?
慕修有点儿苦恼,宫里的太监、宫女们也觉得有些弄不懂,生下慕容的慕朝栖以及孩子他爹就更是摸不着头脑了。
这对年轻的父母还以为,小孩子都会像他们的第一个儿子那样,成天咧着嘴乐呵呵的。
慕容的出现,完全颠覆了两人原有的认知。
这孩子像谁?
慕朝栖?胡说,人家年幼时可天真烂漫了。
毕无庄?乱讲,人家玉树临风温文尔雅,有时哪怕是面对宫人们,也是笑得如沐春风的。
所以,慕容究竟是随了谁的性子?
这仿佛成了辅国皇宫内的一个不解之谜。
在这件事上,宫中上下唯一毫不在乎的人,就数银婆婆了。
笑?有什么好笑的?不笑就不笑。
对于相貌完全继承了慕朝栖的慕容,老人家是无条件、无原则地偏袒的。
为此,三年前,慕修还失落了好一阵。
他看着自弟弟出生以来,爹爹、娘亲、婆婆……甚至是宫中的下人们,个个都开始围着慕容转了,没盼到妹妹又被冷落了的小家伙自然是委屈极了。
直到爹娘温柔地告诉他,他们并没有不爱他,只是弟弟太小太娇弱了,需要他们所有人的悉心照顾——就像他刚出世那会儿一样。
泪眼婆娑的小慕修当场吸了吸鼻子,看了看襁褓中的慕容——好吧,他承认他很小很弱。
那他身为长兄,就不跟他计较妹妹的事儿,好好照拂他吧。
于是,自那一天起,慕修也常会踮着脚尖巴望着摇篮里的小婴儿,看到弟弟砸吧着粉嫩的小嘴或是“咕噜咕噜”吐着泡泡的时候,他也会忍不住惊奇地瞪大了眼。
原来,弟弟也可以这么有趣啊!
上述想法,一持续便是三年有余。
正如现在,他抚摸着慕容暖烘烘的小脑袋,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转而牵起了对方的小手。
“走,皇兄带你去看金鱼。”
慕容一言不发地跟着走了,然一双秀眉却是微不可察地皱了皱。
其实,他好几次都想告诉皇兄,比起那些呆头呆脑的金鱼,他更喜欢看皇兄摇头晃脑、挥拳踢腿的样子。
可是转念一想,皇兄动不动就叫他去看金鱼……
也许皇兄自己比较喜欢金鱼吧。
如此思量着,慕容只好迁就一下他敬爱的大哥了。
就这样,在几名宫女与太监的跟随下,一个大孩子领着一个小孩子,径直往宫中的一座九曲桥走去。
慕修记得,他的父亲和母亲最喜欢那儿的小桥流水了——问其原因,说是它们总能让他们想起他出生前的那个家。
他想,虽然自己从未见过另一个家,但那里一定也是个非常温暖、幸福的地方。
带着年幼的弟弟来到目的地,慕修远远地就望见了父亲将母亲拥入怀中的景象。
咳咳,他已经八岁了,有些事情,业已略知一二。
娘亲同爹爹也不晓得稍稍避讳一下……两个宫女还在不远处杵着呢!
不过,瞧他们如此欣喜的模样,是有什么好事吗?
“爹爹,娘亲……”就在他如是思忖之际,身边的小慕容已然脆生生地喊出了口。
毕无庄及慕朝栖听闻呼唤,这才从不知何事引发的喜悦之情中抽离出身,双双将目光投向了渐行渐近的两个儿子身上。
私底下,夫妻俩都喜欢让孩子唤他们爹娘,而不是那高高在上的“母皇”抑或“父后”——何况,不得不承认,这俩称呼听起来还真有些别扭。
“修儿,容儿。”在最快乐的时刻巧遇了最心爱的骨肉,慕朝栖一时间只觉上苍是如此地眷顾着自己,这就不禁眉目生辉,柔声轻唤。
“孩儿见过爹爹、娘亲。”慕修很快携幼弟站定在双亲的跟前,有模有样地向他们行了礼,与此同时,小慕容则已经不自觉地黏上了巧笑倩兮的母亲,“爹娘如此高兴,可是发生了什么好事?”
话音落下,夫妻俩相视而笑。
“修儿,你又要当哥哥了。”
毕无庄简洁明了的一句话,令慕修登时一愣。
他着实未尝料想,等待着他的,居然会是这样一个天大的喜讯。
他曾经执着了许久的愿望,而今,终于又有了实现的可能性吗?
怀着期盼又紧张的心情,他于来年春日的某一天,迎来了他的第二个弟弟——慕昕。
不知为何,九岁的慕修徒然生出了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好在约莫两年之后,老天爷终究是了了他的心愿。
辅国大皇子十一岁生辰的那一日,当朝第一位公主出世,欣喜不已的女帝亲自为其取名——“慕碧”。
127
127、终有明珠(番外三)…
慕昕一直觉得,他亲爱的四妹——慕碧,应该改名为“慕明珠”。
为什么呢?因为平心而论,自这位辅国当朝唯一的公主降生以来,不论是英明神武的爹爹,美丽端庄的娘亲,不喜辞色的婆婆,还是温和可靠的大哥……哪怕是宫里的宫女太监们,甚至朝中大臣的女眷们,也个个都是将其视为掌中珍宝——爱不释手。
所谓“掌上明珠”,不外如是。
据说,儿时的自己对此也是颇有意见的。
那是在他未满三岁时的某一天午后,小小的孩童眼巴巴地看着他的大哥小心翼翼地抱着小妹妹,眉开眼笑地逗着她玩,好像完全忘记了他这个弟弟的存在,他忍了好一会儿之后,终于忍无可忍——嘴巴一撅,“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喜形于色的少年当场打了个激灵,连忙抱着妹子转身看向他背后的二弟和三弟,眼见前者云淡风轻地拍着后者的小脑袋,难得主动开口说着“别难过,皇兄就是这个样子的,过一阵子你就习惯了”的宽慰之言,一瞬间只觉眉角直跳。
他什么样子了啊……
对于眼前这幼年老成、日益淡定的二弟,言语已经不足以表达慕修那一刻的心情了。
不过,当时的他根本无暇分神喟叹,只缘慕昕正在那儿张大了嘴伤心地哭着:“呜哇……二哥,大哥不喜欢我了……呜呜……”
身为长兄的少年一阵无奈,赶紧抱着才几个月大的慕碧来到慕昕的跟前,蹲下身去一个劲儿地替自己正名:“大哥没有不喜欢你,昕儿不哭了好不好?”
岂料话音刚落,年幼的慕昕非但没能停止哭泣,慕修怀里的慕碧反倒像是受了感染似的,也跟着放声大哭起来。
一时间,慕修哄了这个再哄那个,简直是忙得晕头转向。
一旁的慕容见状,却是似有似无地叹了口气,面不改色地望着自家大哥焦头烂额的模样。
古语有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四个孩子并不知晓,同一时刻,他们的爹娘正在不远处瞧着这一幕。
“诶……”拦下了举步将欲过去帮忙的慕朝栖,毕无庄不由得勾了勾唇角,“孩子们的事情,让他们自行解决。”
“可是修儿……”眼见年仅十一的长子陷入窘境——素来内敛过头的次子又不打算出手相助的样子,慕朝栖这当娘的岂能视若无睹。
“修儿是皇长子,若是连自个儿的弟弟妹妹都照料不好,将来如何治理天下?”可惜毕无庄虽也疼惜自己的骨肉,却是不会在该严苛的地方手下留情。
夫君如此坚持,想想也觉着有些道理的女子,只得作罢。
可怜年少的慕修就这样遭到了亲生父母的“袖手旁观”。
许多年以后,当年近半百的慕朝栖同已然长大成丨人的孩子们谈及这段往事之际,慕修微微苦笑,慕容面色如常,慕昕挠挠头皮,慕碧则不着痕迹地瞥了她的三哥一眼。
好吧,慕昕承认他当年“少不更事”——是完全不记事的好不好?
再者,他这四妹的确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了嘛!这能怪得了他那小小的嫉妒心以及委屈之情吗?
尽管对年幼时光里的轶事偶有耿耿于怀,但对这不可替代的胞妹,其实他也是疼爱得很的——正如他的大哥与二哥一样。
只是,他们三兄弟表达爱的?br/>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