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律子有些吃惊地看着眼前有些焦急的美里,“真嗣君不见了?你这个监护人是怎么当的?”
“啊,昨天下午就没了人影,到了晚上也没有回家。”美里有些头痛地说着,“真没想到会离家出走。果然是在那时候说得太重了吗?”
但是律子好像颇不以为然的样子:“没办法,那就只有上报了。”说着,她的手向着电话伸去。
“等一下,”美里有些慌乱地阻止了她,“还不到……”
律子无奈地停下手:“要是出了什么意外,那麻烦可就大了,难道你想说可以用自己的力量将他找出来?”她的目光直射向美里。
美里将头撇向一边,躲开了律子的眼睛:“不——”她低声说着,“真嗣想要到哪里去,我完全不知道……”她低着头,“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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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
冬二靠在窗边,一只胳膊靠在安全栏上,有些失望地说着:“那小子,到底在做什么啊……”
“那小子?”一旁,摆弄着自己心爱的航模的剑介接话道。
冬二有些不耐烦地说道:“还用问吗,当然是转学生啊。”他看着窗外一片晴朗的天空,“自从三天前发生那件事之后,那小子就再没有来到学校了,不是吗?”他有些不安地不断松开、握紧自己的拳头。
“原来是担心他啊。”剑介一副我全明白的样子,放下航模,对着冬二说道。
冬二像是触电了一样抖动了一下,接着大声对他说道:“我才不是担心他,只是有些在意罢了!”
“是吗,”剑介有些无奈地看着冬二,抬了抬眼镜,“还真是不坦率啊,你。”
“不过嘛,既然呢么在意的话,”他回过头,对着身后的人努了努嘴,“为什么不去问问她?”
蓝发、红眸。
精致如娃娃的脸上好像永远也没有任何表情,宛如病态的白皙皮肤。
绫波丽。
从来不与任何人主动说话,即便被搭话,反应也会让人仿佛身处冰窟一般。
现在她正在拿着一本看起来很古老的书籍看着,感受到冬二和剑介的目光,丽抬眼向二人看去。
……
二人转身看向别处。
“呃……还是,”冬二的眼角有些抽搐,“还是你去问吧。”
“不要。”剑介干脆地回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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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嚓。
门锁转动的声音。
美里出现在公寓的玄关处。
“嘎嘎嘎……”养在美里家中的名叫“penpen”的珍奇动物,一只企鹅欢快地跑过来迎接自己的主人。
美里伸手将它抱了起来:“我回来了,penpen。”她抚摸着企鹅柔软润滑的毛发,有些疲惫地说着。
penpen仿佛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依旧在欢快地叫着,并且用自己的头蹭着美里的衣服。
“我知道了,”美里向着屋中走去,“马上就给你准备吃的。”
但是她并没有走向厨房,而是——
哗啦,房门打开的声音。
“那小子……”房间里的灯关着,显得十分昏暗,在来自走廊的灯光的映照下,美里被拉长的影子印刻在房间的地板上。
“还是不打算回来么?”美里的表情显得有些寂寞。
紧接着是房门被关闭的声音。房间又归于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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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喂饱了penpen之后,平时的大胃王美里并没有吃东西。或许是因为当初真嗣以身体健康为由,把美里收藏的大量速食食品都给清理出了家门,现在真嗣不在,没有人给她做饭,自己又懒得出去买,总之美里在什么都没有吃的状态下回到了自己的卧室。甚至连啤酒都没有喝。
“呼……”美里瘫坐在椅子上,长呼了一口气,“真嗣。”
她从写字桌上堆积如山的资料中拿出一本书——
第三适格者监督日志。
上面写着。
她打开了新的一页,提起笔开始写了起来。
刚写了几个字,她又停了下来,左手捂着头叹了口气:“唉,或许,果然打他真的是做的有些过分了。”
美里双眼无神地望着桌面上的日志,显得有些悲伤:“真嗣……你到底,去了哪里呢?你究竟,在想些什么呢?”她缓缓地说着。
当然,没有任何人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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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是个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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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新东京市的郊外,在湛蓝色的天空的包围下,青草欣欣向荣地生长着,一片葱绿色蔓延到了接近人的胸口。
曾经的日本绝对不会出现这样的景色,因为人口实在太多,大部分的土地都盖起了房子,修筑了公路。但是第二次冲击后,将近四分之三的人都死于非命,所以有不少地方又重新变得荒无人烟。
大自然用她独特的方式抚平了自己的伤痕。
在其中,一个少年缓缓前行着。
黑色的短发,蓝中混合着些许灰色的眼睛,略显瘦弱的身躯,清秀的面庞。
碇真嗣。
这是少年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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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怎么游荡,也不会有我的容身之所。
这是当然的,不管是父亲、赤木博士还是美里小姐,他们都不需要真正的我。
不管到哪里,都只会半途而废,什么都做不好,这样的我,不被需要是理所当然的吧?
谁也不需要这样的我。
父亲、赤木博士还有美里小姐……他们需要的只是身为驾驶员的我。
他们需要的,只是坐在初号机中,乖乖迎击使徒的我……
这不正是事实吗?
但是心中却不断地有一个声音回响。
讨厌,不想要这样,
不想要这样。
因为那个不是我。
因为这样很痛苦,很寂寞。
所以要逃离这里,不顾一切地,离开这个地方。
毫无价值的我,不应该留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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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继续漫无目的地前进着,突然,拨开面前的灌木,展现在眼前的是一潭静谧的湖水。
没有一丝微风,湖面仿佛是被打磨过的镜子一般,将天空中的白云清晰地映照进真嗣的眼睛。
好美。
真嗣在一瞬间忘记了呼吸。
他向前走着,一直到达湖边。
他低下头,看向因他的双脚的扰动而泛起粼粼波浪的水面。
波浪慢慢褪去,此刻映入在真嗣眼中的,是自己毫无生气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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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恶心的面孔,看着就想要将其撕碎。
为什么,为什么连自己也开始厌恶起来。厌恶起这样的自己。
这不就是真实的自己吗?
这个放弃一切的自己。
眼前的自己,像是在嘲笑着真嗣一般,用毫无生气的眼神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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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起来,汗水也开始从脸上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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厌恶,厌恶这张丑陋的、毫无生气的脸,想要将之撕碎。
这个就是真实的自己吗?为什么心中这样烦闷……
像是有一块千斤巨石压在胸口一般,真嗣感觉自己喘不上气,快要窒息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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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啪、啪……
真嗣不断地用手击打着水面,像是要将水中的倒影彻底打碎一般。
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的衣服、头发和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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厌恶着放弃一切的自己,所以想要改变什么,这本身并没有什么错。
但是,明明知道,明明知道来到这里也什么都无法改变,还是和过去一样,没有任何容身之所。
我不是在来之前就清楚了吗?
那为什么还要来到这里呢?为什么呢……
这个样子的自己真的像是个傻瓜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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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不断拍击着湖面,精疲力尽的真嗣瘫坐在了湖边。
整个身体全部被打湿了,分不清楚究竟是汗还是湖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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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还是只能失望。
结果,还是只能逃避。
结果,还是什么都无法改变。
所以,要忘记这里。
所以,要逃离这里。
所以,要离开父亲、赤木博士、美丽小姐,离开eva、使徒,离开第三新东京市。
但是,又能到哪里去呢?
离开了这里,到达了新的地方,结果还是会失望吧,结果还是要逃避吧。
所以还不如哪里都不去。
我该怎么办啊,谁来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好累。身体好累,心中好累,想要就这样睡下去,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用想。
就这样……永远地睡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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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以哦,现在还不可以迷茫。”突然,真嗣的脑海中响起了一个温柔的声音。
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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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子清醒过来,真嗣发现自己正朝着不知名的湖的中心走去,冰冷的湖水已经淹没到了他的胸前,刺骤然一紧,“这种事情……碇司令下令的吗?”
“如此看起来应该没错。”
“为什么呢……”美里的头低了下来,“真嗣现在在哪里?”
律子带着点抱歉的表情说道:“这个我不清楚,不过两个小时前他应该在芦之湖。”
“芦之湖……两个小时……”美里低声嘀咕着。
“美里,我劝你还是不要管这件事情了。”律子靠向美里耳边,低声说道,“碇司令这样做肯定有他的打算。”
美里还想争辩:“可是,我是真嗣的监护人啊!万一他出了什么意外……”随后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接着,她咬着牙慢慢说道,“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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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二,”剑介拍了拍冬二的肩膀,“明天就是周末了,和我一起去进行野外生存训练吧!”
但是回答听起来有气无力的:“算了,不去。”
“啊,还在担心碇吗?”剑介饶有兴趣地看着趴在桌子上的冬二,“很少看到你这个样子。”
“你烦不烦啊?”冬二一下子站起来,差点把椅子弄倒,“用不着你多管!”
“不要发那么大脾气嘛。”剑介忙摆着手,“好了,我不说了还不行么?野外训练我自己去。”说着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冬二瞪了剑介一眼,之后又像泄了气一般坐回了自己的座位:“那小子究竟什么时候才回来啊……”他握紧了自己的手,喃喃道,“不尽快赔礼道歉,心中就不舒服啊。”冬二抬头,看向窗外阴沉沉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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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自己的爱车雷诺中,美里思考着今天律子说的话。
虽然乍一听好像没什么问题,但是仔细想想的话就会明白其中的玄机。
首先,处于保护的目的而监视eva驾驶员的工作是由安全课负责的,而不是特别行动课。其次,明明在监视着真嗣,却又放任他离家出走。最后,或许也是最重要的,为什么律子会知道特别行动课的行动。作为碇司令的直辖部门,保密工作应该不会这么差才对。
那么答案也就显而易见了。
“警告……吗?”美里摇了摇头,“通过律子之口告诉我,不要插手关于真嗣的事情……”
可是为什么又同意我当做他的监护人,让他住进我家呢?这真是……
是因为这是必要的,还是因为这根本无关痛痒?
而且,律子也隐瞒了很多事情的样子,果然不可能再像八年以前那样了吗?
那样的态度摆明了是不想让我介入这次真嗣离家出走的事情当中。
这是说明,他离家出走是必要的吗?还是说这完全在你的掌控之中呢,碇司令?不过如果真嗣离家出走真是必要的话,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算了,现在还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最重要的还是——
……
啪、啪、啪……
美里被一阵声音拉回现实。
“咦,下雨了吗?”
雨拍击在车窗上,让外面的一切都显得模糊不清。
没注意就思考了这么长时间啊。美里感叹道。
“下雨了,还是赶紧回家吧……”她说道,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谁说着一样。
她发动了汽车,驶向了回家的道路。
即使她打开了雨刷,可是车外的景物依旧被雨帘所覆盖,化作模糊的光斑,没有一点真实感。
不自觉间,美里喃喃道:“真嗣,现在你究竟在哪里呢?”
雨渐渐大了起来,车窗被雨滴拍打的声音充斥了她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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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滑过面颊,让真嗣感觉到一丝凉意。
“果然,下雨了吗?”他抬起头,密集的雨点砸向他的双眼,让他什么都看不清。
真嗣有些悲伤地笑了:“老天爷,连你也不需要我吗?”说罢,他回头看了看远处的第三新东京市,“好吧,那我就离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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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究竟是,为了什么才来到这里呢?
曾经的生活虽然平淡,但也没什么不好的,和伯父母在一起,像个普通人一样,上学、生活、工作、结婚……
好像生活就应该像这样一般。
但是两个月之前的事,彻底改变了我的生活轨迹。
怪物、战斗、受伤……
不好的事情连成一串跳进了脑海。
当然,也认识了很多人,美里小姐、赤木博士、冬二、剑介,还有……
绫波丽。
有时候看到她,心中都会泛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好像在哪里见过……
好像这具身体要告诉自己什么似的,不停地泛起这种熟悉的感觉。
究竟在哪里见过呢?
想不明白。
讨厌这种感觉,就好像一块厚厚的湿毛巾捂在自己的脸上一样,喘不上气来。
想要忘记这感觉,然后像以前一样对所有人敬而远之。但是做不到。
放不下这种心情。
为什么要在意呢,为什么要在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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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衣服都被雨打湿了,衬衫、裤子、袜子、鞋,甚至内裤。
全部紧紧地贴在身体上,让人感到十分地不舒服,而且雨水的寒意也顺着被浇个通透的衣服传达到真嗣的身体深处。
深入骨髓的寒冷。真嗣不由自主地打着冷颤。
他颤抖着,向着离开第三新东京市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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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当初拒绝的话就没有这些事情了吧,反正我也厌恶着父亲不是么?
当时,他来信让自己过来的时候,只要回信拒绝就可以了吧,或者在没有登上初号机的时候拒绝,也是可以的吧。
但是我都没有拒绝。
为什么呢?
是因为我对这里有什么期待吗?希望会有一个不同的生活,希望可以过得更好……
但是还是只能失望,还是没有人愿意接受真正的我。
所以,我还是只能逃避一切,逃避现实。
真像个傻瓜一样。
即使离开了这里,又能去哪里呢?
还是跟这里一样吧,那么离不离开又有什么意义呢?
而且也根本无法离开吧。
你说对吗,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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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嗣停下了脚步,因为已经没有必要再向前走了。他并不幼稚,前面的道路肯定已经被封死,不可能让他逃出去的。
而且——
真嗣在滂沱大雨中——头发、衣服都被淋个湿透——慢慢转身,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你们烦不烦啊?都跟踪了我那么多天了,想要把我抓回去的话现在就动手吧。”他抱住颤抖的身体,慢慢蹲了下来,对着一片雨幕大声嘶吼着,“反正你们也只是想让我去操纵eva不是吗!”
瞬间,数盏巨大的探照灯照向真嗣,撕破了厚重的雨幕,将真嗣包围在一片光芒之中。
他下意识地用手护住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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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去转了一下,心情好点了吗,真嗣?”站在禁闭室的门口,美里轻声说道。
真嗣坐在椅子上,双眼无神地望着沐浴在黑暗之中的天花板:“没什么,都无所谓了。”多么熟悉的情境啊,简直跟四天之前一模一样,但是,“反正我已经没有自由可言了。”
美里没有说话,只是皱着眉头盯着真嗣。
他继续说道:“反正我只能驾驶eva,父亲不就是为了这个才把我叫来的吗?没关系,我会驾驶的,如果这样对大家都好的话,我也不在乎。”
“大家?”美里终于回话了,但是声音中带着一丝愤怒,“那你自己又怎么样?”
“没关系的,我怎么样都没问题的,反正大家都只关心我能不能驾驶eva不是吗?”真嗣的情绪渐渐绪一扫而空,现在充满美里胸中的是担忧与不安。
她心疼地说着:“生病了就不要勉强自己啊……”
几天没有好好吃东西,后来又在大雨滂沱中走了半天,不生病才奇怪。
没有任何迟疑,美里抱起真嗣,朝着医院的方向奔去。</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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