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法布雷斯走进那间小旅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就瞪圆了眼睛看着桌上的红茶。然后他扭头看着布蕾,发现她正端着一杯慢慢品着,也只好像左右各桌的同僚一般喝起茶来。当然,他们都喝不出来茶香味,只会对着这些深红色的液体怀念起可可水。
喝了两口解了乏之后,法布雷斯就驻杯不喝了,扭头对布蕾说:“的确是今天早上看你的那位,而且还真的是那位代管人先生。”
“早就已经知道的事情就没啥值得说的了。”似乎一晚上的赶路让布蕾也累得不轻,伸着懒腰问起另外一件事。“你觉得今天早上那件事,怎么样?”
法布雷斯赶紧摆着手说:“老大,这可是别人的地头儿。你别想着插一脚啊。”
布蕾用一种猫看着自己主人傻乐的白眼模样看着法布雷斯,说:“虽然我的确给那些没有用的总督们气昏了头,但是还没有昏到忘记游侠铁律的程度。只是兴致上来了聊一聊,当打发时间而已。”
法布雷斯担忧地望了她一眼,叹着气很娴熟地倒了一杯茶,像是一直有喝茶习惯的高地人一样。然后他用两根手指捻起杯子,神情已经从刚刚插科打诨大叔的样子中认真出一幅全神贯注的模样,双眼就像鹰一样盯着杯子里的茶。
“第一……这人不认识那被害人。”即使样子很认真,但是法布雷斯说话却异常地慢,停顿之间异常地长。“他没有处理尸体,只是单纯切开就丢在那儿,证明被害人身上或者从被害人出发找不着他。”
“第二……这人下手很快。不管是偷袭也好,被害人被迷惑住了也好,他的下手都很快。现场的血……都是事后流出来的。而且被害人,也没有展露出恐惧的神色。“
“第三……这人手头上并不是拿着真正的兵器。从切口上看……菜刀的可能性应该向当地大。”每说一点,法布雷斯就会举起一根手指头,并且喝一口茶。所以三点说完,他的手就像小孩子玩影子戏法时候摆出的孔雀模样。食指和拇指捻着茶杯,其余三根手指伸出。喝完最后一口茶,把杯子放下之后,法布雷斯又回到之前老油子的样子,说:“所以这帮子城卫队要抓住他,还真得费点儿功夫。”
趁着布蕾看着自己面前的茶杯发愣的功夫,法布雷斯赶紧叫来跑堂的,一人上了一杯可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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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理法下城是南十三省各样作物农产野味手工等商品的大港口,也是加工作坊的聚集地。和上城最多作为单纯的进出货关口和港口不同,下城既有货物的流动,还有着成片的工坊跟最近这几十年新兴起的工场。提理法独特的位置造就了它希埃尔最大货物流通地的美称,也正因为这里的相对资源丰富扶持了这整个共和国就密集的制造大城。而又因为这些蓬勃发展的工场和工坊,下城已经在最近百年间不知扩了多少次城。直至最后,提理法的政府最后决定单纯设立外城作为接通各个省份运输来的货物,而不再往外拓展城墙。这看起来是限制越来越失衡的上下城比例,实际上是无形中扩展了提理法下城的影响力。
其实就像是斯潘格杨说的一样,下城才应该是提理法真正的核心和支柱,史前那些舍下城保上城的举动简直无异于舍车保卒。抛去这些近代学者对于科学与工艺狂热的重视不提,提理法下城也愈发地呈现出争夺上城核心地位的趋势。一些本来只在上城才会出现的行业也开始在下城蓬勃地发展起来。其实如果不是为了更加容易地到附近的工坊里面寻找犁辉的踪迹与查询这位炫槟的踪迹,罗宁一行根本可以住上媲美上城的好旅馆。当然,要是如此,大概也就遇不到今早上那队南风轻语,和早上分尸案的现场了。罗宁现在住的,正是靠近工场工坊所在的下东城区,也正好是南风轻语选择进的东城门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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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南风轻语作为独立并高于十三省定编队之外的精英分队,虽然不比驻守特定某地,但是仍然需要在各省之间游捕强盗、监察各定编队与做游侠最看家的查办案件的工作。之所以这次会有对于游侠而言可以称得上浩大的聚集,无非是为了一个原因,两个目的。
这个原因,就是罗宁在议会传召时候已经听到的,总督制度废立与否的提案。
从矮人们第一次统一了整片大陆开始,总督制度便作为解决南十三省与希埃尔帝国中心脱离分隔过大的解决方案施行着。毕竟诺栏百丈的高度是事实,南边低原丘陵和帕布尔高原之间不同气候水文产育出的文化差异是事实,最大的问题、诺栏南北民众的认知固式更是事实。总督制度虽有着缺漏,但仍然是解决南方治理问题最好的解决方案。这个制度一放便是上万年,王朝换了三家,改制改了万年,这个制度依然屹立着。
因为实在没有什么好的方法解决。
而游侠,虽然是作为国家机器独立而且具备很高的权力,但是比起一方土豪的总督,还有现实面前不得不低头的各种问题中,不可避免和各省总督之间有着最密切的关联。虽然布蕾一直深感厌恶,但这的确是事实。如果没有这些总督们的支持,游侠不可能有那么高的办事效率,更不可能有那些密致耐用的斗篷、那些做工精美的古夷苏弓,更不要说那些连一射即弃却仍然以最高标准制造的箭了。
所以在这总督制面临有史以来最大危机的时候,这些游侠们自然要聚集。这不仅是决定游侠们倾向的会议,更是游侠们对于总督们的无声支持。
游侠这些在南方拥有接近可怕特权的队伍,本身是严禁进入议会的。所以他们只能够通过总督们传达自己的意志;又或者更加直接地,更直观地传达。即使商定的结果如何,又或者总督制最后是胜是败,能拖着现状久一点总归是对游侠有利的。
当然表达自己的意愿本身就是一件微妙的事情。如果过于强势,只会适得其反;但是太过于示弱,你的声音又绝对不能够获得足够的重视——当然,对于游侠而言,表现过于示弱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那么,要在什么地方用怎样的形式,才能够展现出游侠们的意愿的同时,不会让人有着游侠逼宫的感觉?
答案也只有这座城,这座会剥夺他们所有特权,但只消一步迈出门外便能又复鹰隼的城市,提理法。
南风轻语诚然是精锐,在各省定编代表到来之前就已经抵达。但编外三队不止一家。就在日上瓦沿的时候,夷桑欢歌也进了城,追着南风轻语的脚印,找到了布蕾。
夷桑欢歌的统领是个带着单片眼镜,看着颇有学术风范的男人。但实际上,这位维鲁斯先生的箭术着实超群,而且近身使剑的功夫让人觉着他根本就不是个游侠一样。这看起来文静的男人才是整支游侠编队里面最好斗的一员,也是让整个南十三省强盗们闻风丧胆之人。
布蕾的坏心情也正式与他有关。首先作为游侠的一员,非但没有任何支持总督制度的倾向和举动,维鲁斯甚至还在翘首以盼着总督制度的终结。似乎对于他而言,更加混乱的南十三省才是他追求的更好的舞台。第二个让布蕾对这人好感全无的原因是,维鲁斯永远是以一副高高在上和压倒性的口吻语气和你“商榷”某事,而你一旦提出反对意见,这人也永远不会与你就事论事。他一根弦的脑子里面能提出来的判断方案只有——打一场。这种你服便听不服便战的态度很是让人恼火的同时,这个家伙的确是太能打了。
和道理讲不通拳头拼不过的家伙会晤,怎么想都是一件让人想起便不快的事情。更何况现在这个人就悠然自得地坐在布蕾面前。在所有人都拿着木杯喝着可可水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用着茶杯喝着,可可水。法布雷斯看着这另一队的统领,奇怪于本来就在提理法城外利马省的定编队,怎么比夷桑欢歌来得更晚?
布蕾原本也在想着这件事情,顺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维鲁斯谈着早上发生的分尸案,当然她忽略了维鲁斯一直不会抑制的、跃跃欲试的战斗情怀。但是当她发现了在夷桑欢歌中,出现了普朗克的身影时,她忽然又觉得刚刚想着的事情没那么重要了。
因为对面那家伙的队里,居然多了一个,靠着雀鸟就能找到南风轻语驻地的小子。
而且那小子身上,还披上了见习游侠的披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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