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三柄权杖

chapter24 不定的疑惑与争执

    布蕾看到了普朗克,但普朗克却没有看见她。那个前几天还在她面前放下狠话的少年却跟没有看见她一样,低着头默默不语,连头都深深埋进那件披风里面。甚至,还在微微打颤?

    布蕾皱了皱眉头,明显是奇怪于这个孩子两天间巨大的差异。维鲁斯捻着茶杯,说:“你发现那个孩子了?”

    布蕾别过视线看着维鲁斯。维鲁斯似乎很满意于布蕾的不满,说:“这孩子还真是个当游侠的好料子呢!据说前两天,你们还给他捉着了尾巴呀。这么好的苗子,正好来夷桑欢歌,那以后也不用你们处处帮衬着了。”

    布蕾微微眯起眼睛看着维鲁斯,法布雷斯则是在一年似乎若无其事地喝着可可水,实际上已经站在了那几个向来冲动的小年轻身前。当然,这些看似隐蔽的动作如何瞒得过同行?维鲁斯看到法布雷斯的站位,嗤笑一声却又不说破,问:“法雷啊,好久不见啊?”

    法布雷斯是个高地人,是随着父亲一块儿到的南十三省。也正因为这个原因,比起那些布蕾、维鲁斯这些精灵语、南方方言起的名字,他的名字要显得正式很多。但是也因为他的名字太过于正式,所以常常会被他同期的游侠取笑——他们看似亲昵地称呼底下,是谐音南方话“呆子”的恶意嘲弄。当然随着法雷一步步当上南风轻语的副队,以及当年那些人一个个变成墓碑上的名字,法布雷斯越来越少听见有人这么喊这个名字了。

    而现在,在他面前敢直呼这个名字的,似乎只剩下维鲁斯一个人了。

    “是啊,老狗,你们大概不会像我们一样被人抓了尾巴吧?”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法布雷斯自己似乎没有克制的意思,粗言讽刺齐上,“是你们的狗鼻子闻到了人家还是你私生子无可比拟的直觉?”

    当旁边的人还没有从这句话里面似乎蕴藏的巨大信息中清醒过来前,维鲁斯就已经拔剑上前,一只手按着法布雷斯的肩膀,另外一只手持剑抵着法布雷斯的喉结。但一样没人看得清的是,法布雷斯已经抽出了弓,扣弦的手看似轻巧但实际上弦已经入了箭槽。那正常游侠正手才能稳住的弦力却挣脱不开法布雷斯两只手指的控制,那箭头所指,同样是咽喉——维鲁斯的咽喉。

    “怎么了,私生子?你猜猜到底是我手失力在先还是你戳进我喉咙在先呢?”法布雷斯咬着牙,用喉出声。

    双方都沉默了几秒钟。在那些被这一幕吓呆了的游侠眼中,这几秒不啻于几年。“你下次再敢这么说,你就祈祷你的手松得快一些吧。”终于,维鲁斯出声了,同样是咬着牙说的。于是维鲁斯闪身后撤,在他头撤走的瞬间箭矢就射上了小旅馆的天花板,发出“噔”一声的闷响;维鲁斯连头发也没有掉下一根来。而法布雷斯手抹抹自己咽喉处那小小的创口,冷眼扫了一眼那些愣住的夷桑欢歌,便往外走去。不知道是羞恼还是愤懑,他走过那熟悉的小子身边时用力地往普朗克的肚子上踹了一脚。

    一个少年怎么承受得起如此猛烈的一脚?瞬间,发抖走神的少年捂着自己的肚子在地上痛苦地翻滚,头抵着地。但不仅两队的统领视若无睹,就连旁边两队的游侠都无动于衷。布蕾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的普朗克,问:“你打算把他招进来?你要知道他是持着怎样的心态找到我们的。”

    “我不管他是以怎样的心态找上我们,我只知道他能找到你们。”维鲁斯说,重新坐到椅子上,似乎刚刚的事情压根没有发生。“这样的孩子太危险。”

    “他连游侠是什么都不清楚,你就敢把他拉进队伍里?”

    维鲁斯喝了一口茶,悠然自得地说:“这种这么基础的东西,讲给他听就好。”

    …

    …

    游侠是什么,游侠是官方编制的南十三省治安队伍。但是,游侠却又高于四城的城卫队和北郡的纠察队。比起别的武装力量,游侠的击杀权限实在高得可怕。

    什么叫做“在一人行为动作足以危险另一人或多于一人生命时,可射杀无误”?在城卫队和纠察队还需要依赖于法院作为审判机关的时候,游侠已经可以根据自己的判断做出最基本却又是最高的生死判断。他们可以跳过审查、证据呈现和理由的复述。他们的判断就已经是最高的基准。斯潘格杨也在他的研究中明确地指出南北两边所谓的民主差异,看似是来源于总督制度的横行,实际上是游侠本身带来的问题。也就是说,游侠才是真正南十三省最大的潜在应隐患。

    所以游侠本身就需要极度严苛的筛选和训练,所以游侠的培训是从牙牙学语开始的。所以每一个游侠都必然是孤儿,都一定是从小就在游侠内部长大。他们的本能里面除了箭术隐匿生存术外,还有刻进骨子里的公正感。从启蒙时期开始的道德灌输,孩童时期的课业考试,以及最重要的、成为见习游侠后的历练,都是每个游侠必备的过程。游侠本身的强大注定了它对于新鲜血液的严苛要求。在某些层面上,这跟北边皇室的铁血磨天子是相通的。

    “走了,今天的功课要开始了。”喝完茶的维鲁斯开口说,在布蕾皱眉头质疑之前。他走到普朗克身旁,蹲下,轻声地说:“快些起来吧。”

    普朗克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再摇摇晃晃地晃出去。维鲁斯看着他走出门口,才起身转头看着布蕾,说:“我知道你在疑惑什么。我也曾想过用最简单的方法解决。如果按着游侠铁律,他的确是对于我们的生命造成了无可比拟的巨大威胁。他可以找到我们,无论轻松与否,他都会成为南十三省那些强盗们和黑帮最想要得到的珍宝。”

    “他第一次站在我们面前的时候,我直接起了弓。但是就在我瞄着他的时候,我忽然又觉得自己很多余。”

    “无论他说的靠着动物雀鸟找到我们的方法是是技巧也好是天赋也好,都不应该成为我们射杀一个小孩子的原因。我也曾经不止一次地怀疑过,当年祖师爷是怎么让议会接纳游侠的存在,并且还给予游侠那么大的权限和权力。最好我给自己那么解释——或者我是在决定松弦时候才想到的解释——力量本身并没有好坏而分。这大概也是唯一能够解释得通的解释了,唯一能成为我心里支柱的理由了。”

    “你之前放了他,大概你的心里也有跟我一样的怀疑吧。”说完,维鲁斯就扭头出去。忽然又像想到些什么一样,扭头笑着跟布蕾说:“我们游侠本身就是强大的一方,何必畏惧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

    然后他就真的走了。那些南风轻语的游侠们现在才知道不久前他们被人抓了尾巴,个个都惊恐地看着布蕾。诚然那天晚上普朗克摸到南风轻语附近的时候,那些游侠们都没有发现他的踪迹。但南风轻语毕竟是南风轻语,作为侦查隐匿最为拿手的队伍,法布雷斯和布蕾两个人依然能够发现那个藏在树上、呼吸居然能勉强与晚风相吻合的少年。

    普朗克的表现震惊布蕾的程度远远超过于她放跑普朗克时候所表现出的。普朗克的技巧、天生的反应力还有那惊人的对于危机的判断,都是他成为顶尖游侠路上的奠基石。布蕾甚至怀疑过这个孩子是新一届的见习游侠。但她知道他不是,所以他依然举起了弓,瞄住了普朗克的后背。

    法布雷斯按下了她的古夷苏弓,也替她做出了决定。

    “那小子肯定没有那么快放弃。”他说,“要是接下来他还要找,按着他的路线该碰上夷桑欢歌了。就让维鲁斯去做决定吧。”

    布蕾低头看看茶杯。她也知道自己疑惑的原因。如果自己看着那孩子的脸拉开弓,会不会也会被困在这个决定中呢?

    所幸的是,已经有人替她做了决定。她揉揉眉心,决定上去睡一觉,补补连夜赶来奔窜而花费的精神。

    而且奔窜的原因,还是因为那个小子。

    …

    …

    “嗖!”弓矢离开弦后划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然后落在普朗克身前不足两米的位置。

    “发力还是不对。”维鲁斯轻巧地说。“腰上没有力气,又不懂得脚上扎稳,怎么拉得开弓?”

    舔舔嘴唇,普朗克再次抽出一支箭扣在弦上。他没有用古夷苏弓来练习,因为他那没有磨砺过的手指是没有办法扣住游侠箭支上面坚硬的弦口,更加没有可能拉的开那么硕大的弓。他到现在为止,连提理法店里卖的用于观赏的弓都拉不开。

    但实际上脱去箭单纯拉弓的时候,那小小的弓他都能拉个满的。猎户家的孩子十岁怎么可能还拉不开一把小小的软木弓?但是不知为何,在箭搭上去后,那弓身仿佛韧上了十倍,普朗克连拉动弦都艰难。

    维鲁斯看着那明明摆对了姿势握对了弓、却在搭箭开弦瞬间不自觉破坏自己原有姿势的小孩,不知怎地竟松了一口气。

    “嗖!”又是一支歪箭。

    </br>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