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店掌柜的看着李胜天,苦笑道:“这件事我本不愿说,但你报仇心切,我却不得不说。”
李胜天道:“你若是要阻止我报仇,那就还是不要说了。”
店掌柜笑了:“我并不是阻止你报仇,我是要救你。”
李胜天疑惑地看着店掌柜,道:“救我?”
店掌柜点点头,又苦笑道:“你大概已经知道了当年的那些事情吧。”
李胜天点点头,店掌柜笑着问:“是齐冠胜告诉你的?”
李胜天又点点头。
店掌柜又笑道:“可是你并不相信他的话。”
李胜天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
店掌柜“哈哈”一笑,道:“因为齐冠胜一直和我有联系,他把告诉你的那段漏洞百出的话也告诉了我。”
李胜天道:“既然你俩是一伙的,那你认为我会相信你将要告诉我的话吗?”
店掌柜终于不笑了,他正色道:“贤侄,齐冠胜在有些事情上的确做了隐瞒,可是你知道他为什么要隐瞒吗?”
李胜天却冷冷道:“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店掌柜盯着李胜天,直视着李胜天的眼睛,半晌,才缓缓道:“那你为什么活着?难道就是为了复仇?”
李胜天盯着店掌柜的双眼,冷冷道:“若非为了复仇,我也本不必活着。”
店掌柜的目光中呈现出一种特殊的柔和,他转头望向远处,轻声道:“你可知齐冠胜隐瞒了一些什么事情吗?”
不待李胜天开口,店掌柜继续道:“他隐瞒的事情是关系到江湖宁静的,这样事情如果让你知道,恐怕,江湖生变,天下大乱啊。”
李胜天冷笑一声道:“危言耸听。”
店掌柜道:“这绝不是耸人听闻。”
李胜天不言语,但脸上却挂着明显的不信。
店掌柜叹口气,道:“我知道你不信,可是当年的事情无论谁都要那么做的。”
李胜天怒道:“你们的意思就是说,我父亲十恶不赦,非死不可!对不对!”
店掌柜叹口气道:“并非如此,只是……”
李胜天道:“先莫说其他,你对当年之事如此清楚,想必也是亲生经历过的,说吧,二十三剑客,你是哪个?”
店掌柜又笑了:“你该可以猜到的。”
李胜天道:“我早该猜到的,你就是叶清平。”
店掌柜赞许着点点头:“你果然很聪明。”
李胜天道:“我开始没有把你和剑绝联系到一起并非仅仅因为江湖人言剑绝叶清平已经归隐。”
叶清平笑着问道:“哦?那是为何?”
李胜天盯着他道:“那只因为我决然想不到,一个剑客居然会放下自己的剑。”
叶清平笑道:“我既然已经归隐,自然是要放下剑的。”
李胜天冷笑一声,道:“你既然已经归隐,又为何重出江湖?”
叶清平又笑道:“我没有重出江湖,我若重出江湖,必然会佩剑而归。”
李胜天看着他道:“人言,你的绝命剑法已经可以和无情九剑抗衡,我今天想见识见识。”
叶清平苦笑道:“十数年不曾动剑,早已荒废,便是动手,也不是对手。”
李胜天道:“我若一定要比呢?”
叶清平微笑道:“我便一定不会比。”
李胜天道:“你怕了?”
叶清平摇摇头,苦笑一声,道:“你的剑杀气太重,仇恨太多,无情剑法的要领在于一个人无情,而你内心充满了仇恨,这仇恨也本是人类情愫之一,所以你固然已经学会了无情剑法的招式,却难以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李胜天不理会他,道:“今夜子时,我在望月崖山脚下等你,你若想交我这个朋友,就不要失约。”
叶清平笑了:“好吧,我答应你就是,和你交朋友是一件很有乐趣的事情,哪怕今夜赔上性命,我也要来。”
李胜天道:“告辞。”
他转身下山,却全然忘了叶清平还没有告诉他十八年前的事实真相,但是叶清平还没有忘记,他道:“你不想知道十八年前的事情了?”
李胜天道:“不必了,你们俱是为天下苍生考虑,都是大侠,若要对我说出全部实情,想来你们会特别为难,还是免了吧。”
叶清平全然不理会李胜天口中的讽刺语气,他正色道:“你的心中若没有天下人,就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剑客,成不了一个真正的剑客,你也就没有办法复仇。”
李胜天却是站住身子,但头也不回道:“那我们就试试看。”
然后,他信步下山。
叶清平望着光芒万丈的朝阳,许久无语。
子时,夜风轻吹,点点的星辰托出静谧的夜色,显得异常安宁,一轮明月俯瞰大地,月华如练,清光似水,苍白的月色如水般冲刷着人间的黑暗,只是,这黑暗太浓,太重,淡淡月光和点点星光显然是不够用的,薄雾中,李胜天独自伫立,他孤孑的身影就像是千百年来的不曾与人有过丝毫的交流。
那背影如此冷漠,仿佛寒潭坚冰,即使遇到了世间最迟热的火也不会融化半分。
那身影怔怔地伫立在山脚下,望着前方黑暗处,黑暗处有着一团比黑暗更加黑暗的东西,缓缓走进了,才现出人形,竟是叶清平,剑绝今晚怎生打扮,但见:一身黑衣紧裹,两只牛皮马靴;手持青铜锋利剑,头戴灰纱绸绫罗;矫猿体,古铜色,挥手斩恶魔,江湖一剑绝!
李胜天的手紧紧握着掌中利剑,关节微微发白,他沉声道:“你来了。”
叶清平淡淡道:“是的,我来了。”
李胜天道:“拔你的剑。”
叶清平笑道:“我的剑已经在手,随时能拔。”
李胜天道:“好!”
这一“好”字刚刚音落,叶清平便感觉清风拂面,剑气逼人,抬眼看去,李胜天的三尺剑峰已经近在眉尖。
没有人能够看到李胜天是怎么出手的,他的速度之快已经超出了常人的想象,已经让寻常人避无可避。
不过,叶清平并不是寻常人。
金光一闪,叶清平的剑已经刺向李胜天的喉咙,后发而先至,不过一瞬间,二人就停了下来,李胜天这才发现,指向自己喉咙的并不是叶清平的剑刃,而是——剑柄!
剑柄杀人?
这真是世间最好笑的事情。
可是李胜天却一点也笑不出来,适才那一剑,纵然他有把握刺到叶清平,却绝没有把握避开叶清平这一剑,而且,他并不认为叶清平的剑柄杀不了人,非但如此,那朴实平凡的青铜剑在李胜天眼中已经不亚于天下间任何一件利器。
但是李胜天没有躲避,不是不想躲避,而是根本躲不开。
那一剑杀机之浓厚,让李胜天第一次感觉到了绝望的气息,那种贴近死亡的感觉是李胜天少年独自面对狼群时都未曾有过的。
那样浓厚的杀气,在叶清平的剑柄停下来的那一刻,瞬间化为乌有。
这种对剑气收放的控制,连李胜天都自叹弗如。
在叶清平的剑出手的那一刻,李胜天只觉得自己的剑被封死了所有的进攻路数和剑法变化,他想到的只有避敌锋芒,向后退却是唯一的办法,可是真的要向后退的时候他才发现,那一剑之凌厉,还封堵住了他所有的退路。
犹作困兽,唯有死路。
“这是什么剑法?”尽管叶清平及时收手,李胜天仍旧心有余悸。
叶清平目光异常深邃,沉声道:“绝命剑法!”
李胜天目光冰冷,疑问道:“绝命剑法?你的成名剑法?”
叶清平点点头。
李胜天仿佛领悟到了什么,他拿起剑,缓缓刺出,叶清平只感觉那一剑如轻风拂面,飘忽不定,似是在最远的天边,他看着那一剑刺向自己,来势极缓,却偏偏没有办法躲避,他感觉自己无论躲避都躲避不了这一剑,他甚至后退不得。
剑已停止,叶清平的额头已然布满了汗水。
李胜天道:“这是绝命剑法?”
叶清平沉声道:“是的,不过,这一剑却不是我创造出来的。”
李胜天道:“那是谁?”
叶清平像是被戳到了内心最深处的秘密,他痛道:“你父亲,李凌宇!”
李胜天望着叶清平道:“这是无情第十剑?”
叶清平道:“也算是无情第十剑吧!”
李胜天冷笑道:“也算?什么叫也算?你们杀我父亲,然后盗其剑法,居然还振振有词,说是自己的剑法,江湖名流,不过尔尔。”
叶清平苦笑道:“绝命剑法一十六招,却没有这一剑,这是我第一次使用这一剑,为的就是祭奠你的父亲,也为了启迪你悟出这一剑,不过,我却没想到,你的悟性竟是极好,居然在瞬间就悟出了这一剑。”
李胜天道:“你觉得我还会相信你吗?”
叶清平道:“你会的。”
李胜天死死地盯着他道:“你就那么自信?”
叶清平点点头,李胜天道:“你从哪来的自信?”
叶清平道:“我没必要骗你,不然我也不必救你。”
李胜天道:“你救我?”
叶清平道:“是的。”
李胜天道:“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叶清平笑道:“深夜,梦影苑,‘夺命判官’欧阳冰。”
李胜天的眼中精光一闪,脱口而出:“那晚上是你?”
叶清平点点头。
李胜天初出江湖并不久,判官笔这样的武器他只是在梦影苑遇到过一次,李胜天和无求去梦影苑,刚进去便遭到围攻,其中有一支暗杀他的判官笔被一个神秘高手挡了下来,李胜天还一直在琢磨这件事情,却是百思不得其解,今天这才明白是叶清平的功劳,李胜天又想到那晚他进入梦影苑的时候,就发现了一个人的眼神极其熟悉,现在看来,想必是叶青平易容的。
李胜天道:“可是你怎么知道我那晚会去梦影苑,莫非你在一直跟着我?”
叶清平道:“因为那个和尚。”
“无求?”
叶清平点头道:“是的。”
李胜天问道:“你怎么会认识他?”
叶清平道:“你如果想弄清楚这些事情,最好的办法就是再去找他。”
李胜天道:“去哪里找?”
叶清平道:“去他在的地方找。”
这句话就是废话了,一个人在哪?一个人当然在他在的地方。可是李胜天却似乎没有感到叶清平说的话是废话。
这是当然,如果你在哪里,你也不会觉得叶清平的话是废话,这只因为叶清平做了一个动作,转身。
这个转身当然不是一般的转身离去,叶清平转过身后并没有离开,伫立的样子像是在等人。
他在等谁?
难道他在等无求和尚?
无求这么晚会跑到这里来吗?
答案是,会的。
如果不会,叶清平自然是不会这样等的。
而且李胜天也已经看到了无求和尚。
还是那一身的月白僧衣,还是那原来的邋遢模样,还是那放浪不羁的笑声。
李胜天的嘴角似有微微上翘的意味,他好像忘了无求曾经要杀他。
也许他没忘,但他肯定记得无求曾经救过他。
我们当中很多人岂非恰恰相反,对别人的缺点耿耿于怀,对自己的陋习却不闻不问,对自己帮助过别人牢记于心,却偏偏很容易忘记别人给过自己的帮助。
在这样的夜里,碰到无求这样的和尚无疑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
当然,如果能再有一些酒的话肯定会更加有趣。
叶清平像是李胜天肚子里的蛔虫,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三袋酒,装酒的容器是上好的毛面牛皮酒囊,一袋酒少说也有五斤,叶清平笑道:“酒不多,但是足够我们回去的路上喝了。”
李胜天叹口气。
无求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少侠为何叹气啊?”
叶清平却帮李胜天回答了这个问题:“有酒无菜,真是煞风景啊。”
无求笑嘻嘻的掏出了一袋花生,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还好我从爱喝酒的那个怪物手中抢来了一袋花生。”
叶清平“哈哈”笑道:“要从他手里抢花生,这简直比抢他的酒还要难。”
无求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简直难到家了。”
叶清平道:“据我所了解,任何人抢了他的酒和花生,他都要追那个人到天涯海角的。”
无求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的确是的。”
叶清平问道:“可是他没有追你?”
无求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那大概只因为他追不上我。”
这两个人一唱一和,却把李胜天的头都搞大了,他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无求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我们在说一个怪物。”
叶清平道:“大概我们要说的恐怕不止一个怪物。”
无求疑问:“哦?”
只听李胜天道:“应该是两个怪物。”
叶清平赞许看着李胜天,同时点点头,他发现这少年耳目之聪不在他这个老江湖之下,这只因为他不知道李胜天是怎样度过的童年,不然这一切都能有很合理的解释,一个在荒野中生存下的人,其耳目之聪本来就和野兽无异了。
无求听到这句话,“哈哈”笑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没错,的确得是两个怪物,这两个怪物从来是不分开的。”
叶清平朗声道:“你俩既然已经来了,又何必躲躲闪闪,不敢见人。”
话音刚落,从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传来怒骂声:“你这臭和尚,抢我的下酒菜不说,居然还在背后说我坏话。”
然后李胜天就听到一阵铜铃般的笑声:“你这呆子,人家都已经知道我们在这里了,哪里还是背后说你的坏话。”
果不其然,正从岩石后面转出两个人来。
毕竟这两个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br>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