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曙光】

第九章 再会

    照理说,我应该要哭的。

    可是,却没有。

    相反的,难过的想吐。

    这句话几乎是出现在我脑海之後的下一秒立刻灵验,我转入暗巷扶著墙,呕出尚未消化完的东西,但想想自己几乎没什麽吃,於是最後变成难过的乾咳,甚至都快尝到了胃酸。

    我并没有跑太远,毕竟在这之前消耗的体力可没有完全恢复,而吐之後整个人简直就像虚脱一样。

    不远处的传来脚步声,紧接著几匹马从我视线内冲过去。某位留下的人指挥其他部队∶「二王子有令要捉回战火之子,去找,肯定还在附近!」

    我低下头瞥了一眼秽物,扶著墙拖著疲惫身子继续走进小路。但心底也十分明白按照这样的速度被抓住只是迟早的,更何况根本没有心情反抗。

    一条路根本走不到四分之一,我就抱著头缓缓蹲下身子。胃也跟著闹翻腾。

    靠著墙,我重重的长吐著,而这时在另一面有道影子朝我划过来。

    「那边那个人,抬起头!」

    一般来说就算没看到面貌,也只要看到我发型及发色就知道了,但此处完全照不到月光,我缓缓抬起头来,对方大概会看见一双绝望的眼神。

    不过,太暗了,他也不可能看的到。

    「还呆愣在那做什麽?没有听到命令吗?有人传话说在东面看见了战火之子的披风。快来!我们要去包抄他!」

    眼前的骑士被另一个人喊话,先是转过去看了一会才回头看我一眼,没有犹豫立刻离开。

    我对於刚刚的话比较好奇。我的披风不是留给火狐那吗?这┅┅应该不可能吧?

    如果是的话,又一个为我牺牲了。我啧了一声,立刻起身,二话不说伸出自己的手臂狠力咬一口,留下重重的齿痕,痛觉让我清醒不少。

    绝对不能在这被抓到!

    一有了决心之後我就赶紧离去,也闭上双眼边走边放感知出去,寻找一个能安居休息一天的场所。所谓越是危险的地方越安全,是吧。

    过於认真将知觉放在感知上,我的马尾被人从後方用力拉扯时才回神,他立刻捂住我的嘴,在耳边轻说∶「快跟我来!」

    我注意到那双手有著粗糙皮肤,也在手上的皱纹中判断出这个人的年龄。绝对不是皇家骑士。

    他缓慢的放下对我的箝制,我连忙回头过去,但也只能看见被斗篷遮住的身影,不知怎的握住我的那双手很有安全感。

    他将我带到疑似贫民区的地方,随意乱盖的建筑和井然有序的楼房有著明显差距,他拉开某个房屋的门将我带进去,正当我愣愣的观察内部时,他冲过来抱住我,用力地拍著我的背,嘴里说的更是惊人。

    「你回来了┅┅你总算回来了┅┅儿子。」

    我吓的抓住他肩膀往後拉开,伸手掀掉帽子——果不其然,竟然是应该在村里罹难的父亲!

    「你还活著┅┅!其他村民呢?也有顺利逃来这吗?」我可不光你所知道的那样!」

    失去够多人了┅┅我可不想再一无所有!这是我没能说出口的内容。

    担忧的眼神在我脸上扫视,放开我後回过身打开衣柜拿出一件大衣给我,上面有著我此刻最需要的连身帽。

    养父什麽也没说就将衣服放在我手上,再度握住我的手一会,然後才放我离去。

    我们两个非常沉默,就连我拉开门、跨出门槛,也是安静的。

    我穿上皮制大衣後,也正好遮掉了沾到衣袖的鲜血,拉上帽子看了巷子一眼,头也不回钻了进去。

    酒店在商业街┅┅现在的时间并不算晚,但见到这样的大阵仗商人们也纷纷躲进屋子去了。

    在怎麽傻也不会躲在酒店┅┅正常人的想法应该是这样,所以也比较不会被搜查到。我不断找小路走,也导致有点头晕转向,抬头看向不断往中央升去的月亮,接著继续寻路。

    街上只剩下几个留下来查看的士兵,要闪躲他们非常容易,我先是藏在暗处┅┅接著迅速通过进到酒店内。

    立刻装作镇定,我走向柜台将两枚银币啪地放在桌上,并说著∶「给我个房间。要独立而且有窗户的。」

    「客人,可以拉下帽子吗?」

    我沉默了一会,从腰肩的袋子中掏出,再加入一个银币於桌上。

    他看了看仍然摇摇头∶「我们并不想承担窝藏通缉犯的後果。」

    「这样好吧,多少你才愿意让我住下?」我提出条件。

    「客人,有什麽事情不方便你露脸吗?」

    ┅┅我太大意了!这下子对方会开始猜测的!

    我立刻瞎掰∶「脸上有个骇人的刀疤,刚刚才从远征回来,现在又多了很多伤痕。」

    他挑起眉头,拿起酒瓶开始擦拭,然後替其他客人倒一点,接著说∶「外面不是有令追捕战火之子?客人你不是应该要去追的吗?」

    「那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我可是自由的佣兵,我想做什麽就做什麽!疯了才会跟世凌做对!说吧,到底多少你才愿意让我住?」

    我开始佩服自己的瞎掰能力了。而讲著讲著也突然觉得如果从今以後过著佣兵生活好像挺不赖的┅┅

    「那把剑看起来挺不错的。就那个吧。」

    干!

    「老板!给我个两人房要有窗户!」

    正当我打算收回桌上的钱币转身就走时,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吓的转头过去,也瞧见她直接押下一个金币。

    桃红色的头发和双马尾,火狐注意到我的视线後冲著我笑,登记好名字拿上钥匙就是抓著我往楼上房间走。

    「把发饰拆下,上楼时将帽子拿下,最起码让对方看到背影,他搞不好还会以为你是女的!」火狐轻声说著,而我照做了。

    经过一番折腾,我总算进到能够安心休息的地方了┅┅而且,火狐就在我旁边。

    关上门之後,我上下扫视著火狐,她正躺在床上开心的翻滚著。注意到我的视线後说∶「干麻?觉得我身材很好吗?谢谢!」

    我忽略她的内容,自顾说著很严肃的内容∶「为什麽奶会在这?我说了吧,我杀了奶的族人!为什麽还帮我?」

    火狐一听到後停止蹦蹦跳跳,坐在床的边缘仰视著我∶「哼!记得我给你的条件吧?逃开战火族要你体验到和我一样没有族群的寂寞!你要不要想一下你的处境啊?」

    ┅┅没想到居然符合了。而且更惨。

    「看你的表情显然你知道了。这下我们同甘共死只有彼此,干麻还要互相残杀?而且┅┅」她突然站起来,非常靠近我,「我要你陪我去别的族寻找我另外的族人!」她娇声说道。

    我扶著额头笑了出来,後退了几步看著火狐认真的神情,明白她可不是说著玩的。反正我被追杀也不是闹著玩的。

    「好啊┅┅我也无去可归了。」

    更不用提,战火族对於其馀族是敌人,无论我去哪都不会是我的容身之地。我停止思考关於未来的事情,淡淡的问∶「那些士兵是奶引开的吧?」

    她坐了回去∶「嗯哼。後来我把披风丢在前往水灵族的森林内,那群人类大概只会愚蠢的认为你想逃到水灵族,而且留下披风。快谢我!如果是水灵族他们会直接放弃追你的!」

    「嗯┅┅谢谢奶。」我开始卸下身上的装束,置放於桌上。

    「噢顺带一提,我们下个目的地就是水灵族无误。」

    我惊讶的回头看她,火狐只是耸耸肩∶「怎样!我想要看雪!而且用你的愚蠢的人类脑袋想一下吧?不然我精心策划都白费了!」

    想┅┅什麽?我揉了揉自己凌乱的头发,坐在椅子上并用单手托著下巴。

    ┅┅

    ┅┅┅┅

    我逃亡的事情战火族是不敢将消息 漏的┅┅更不用提水灵族。

    因为我可是战火之子,若被其他族知道这里少了个世凌┅┅别族会觊觎这里。

    我长吐一口气,趁我在思考的时候火狐去楼下拿了几瓶酒上来并放在我眼前,我对上她的眼继续问∶「那麽┅┅奶怎麽会知道我在这里?」

    「因为我之後就跟踪你。拜托,我都认识你多久了!湖边见面时很明显就看得出来你这家伙准备要干什麽傻事了!现在可好啦,」她摊开双手,「我应该谢谢你干了傻事让我们重休旧好吗?喝吧!给我喝!」

    火狐直接翘开了盖子,替我倒了一杯递在我眼前。我心理十分复杂。我直接忽略火狐手上那杯,而是直接拿起桌上的酒瓶灌下去。

    「喔?居然直接喝┅┅」

    我边喝边看著她笑著,接著很快就不省人事。

    一阵压迫感让我惊醒了过来,但我因为宿醉头痛的原因先是愣了许久,紧接著意识到压在我身上的脚掌是谁的,顿时之间先前累积的恐惧涌上来,下一秒,我的一把剑横竖在火狐脚上。

    ┅┅该死的,她也长大了,并不是之前那个大型犬的身长,而是至少把这个空间填满的大小!我伸手也最多只能构到她脚的一半!

    「奶干什麽!」

    我被压制在地板上,睡著前的记忆非常模糊,但印象中我是靠著火狐的原形睡著的┅┅

    「唔嗯┅┅?希尔洛伊你怎麽在我脚下呀?┅┅你做了恶梦吗?」从柔和的声音中判断她好像真的不知情。

    我当然并没有因此松懈,想起先前狐族们的话语,我更加使力於手中的剑∶「我怎麽会知道我有没有做噩梦?给我放开!」

    她照做了。我一被放开就往後跳拉开距离,头痛又让我晕了一下,接著才重新戒备起来。

    她似乎意识到我强烈的反抗意志,不安的扭动身子并尽可能缩小,轻声询问∶「你怎麽了吗?」

    「我怎麽了?我怎麽了?在这之前被狐族灭村、接著亲手杀掉王室成员,被人通缉後还要被奶吃?奶他妈的还敢说我怎麽了!」我吼了出来。

    「┅┅我并没有要吃你。人类做噩梦时会吸引魔物┅┅」火狐摊下双耳,接著低下头与我平视,交缠的尾巴让我明确的知道她的心意。

    我深呼了几口气候才放下剑,缓缓的伸手去揉揉她的头,缓和语气问∶「那麽,告诉我,奶有什麽事情隐瞒我?我为什麽会说狐族语言?」

    「狐族咬了其他人就会成为宿主,而宿主和主在那同时之间会学会对方的语言┅┅那个、我┅┅」火狐还没说完,立刻竖起耳朵并往窗外一瞥,「他们来了。」

    这句话让我提高了警觉,立刻蹲下身子将耳朵贴在地板,接著从门底下的缝细查看外头情况。不只窗户外面,就连这边的楼梯都有脚步声┅┅

    「拿著火把往这里来了!你上来我的背上,我们直接逃跑就行了!」

    闻言,我起身後若有所思地看著火狐思考她的提议。

    我想┅┅若非必要,还是别这麽明目张胆。

    「不,奶变回人类吧。从今以後我是帕卡尔,」我著装完毕後走向窗户看向外面,真的就如同火狐所言,「而奶就是我妹妹绯丝。」

    沉默了一会,见她还没变化我回过头去催促∶「在犹豫什麽?快点!」

    我实在不明白火狐视线中的涵义,她叹了一口气才行动,我背对著她等她穿上衣服,结果我还没准备好她就立刻抓住我的手一起跳出去,嘴里还说著∶「别发呆,他们要上来了!」

    我和火狐同时落於较矮的房屋,落地的声响让底下众人一齐转身,更不用提火狐那惊人的暴力让屋顶直接陷下去,一支又一支的火把刺的我眼睛睁不开,火狐根本不等我恢复就带著我跑动起来。

    「等、等等!」我踉跄了几步,接著开始跑,而底下的火光居然也跟著我们跑动。

    「才没有那个时间给你等!」

    「看吧,他们在逃跑!就说今天登记住酒店的人很可疑!」底下传出指挥的声音,我迅速地瞥了一眼,而前方的火狐突然停下害的我撞上去。

    力道之大,我捂著鼻子骂∶「突然停下来做什麽┅┅」紧接著看到前方已经没有房屋了,如果跳下去走陆地┅┅我吞了口口水又看向後方火光点点。

    「就跟你说直接逃跑!」火狐转过身怒瞪著我,「现在!你到底在犹豫什麽?」

    为什麽我隐约觉得火狐的强势的口气和她变回原形时差了很多?

    「我在犹豫要不要跳下去。」

    她叹一口气,後退了几步,没有预警就拽著我推下去,接著自己才跳下来。我立刻起身怒骂∶「奶在干什麽!」

    「逼你做最後抉择!现在你只有两种选择,一,我变回原形一起逃跑,二┅┅」她笑了下,指向四面八方,「被他们包围。」

    「┅┅为什麽奶这麽想变回原形?奶有没有发现奶现在的态度跟原形的奶不一样?」

    「我当然知道!」火狐的声音提高八度,泪水开始流下,语气软了下来∶「我当然知道┅┅所以我只能逼你这麽做。告诉我,你又为什麽不选择第一个方案?」

    他们已经来了┅┅我先是紧张的越过火狐看著朝向我们跑来的人群,尴尬的说著∶「呃,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火狐噘起嘴,炙热的视线巴著我不放,摆明了若没有得到答案她绝对不会走。见状,我迅速地在三秒内解决这段话∶「因为在这之前奶替我制造出我已经逃走的假象,而我可不能浪费这样的机会。好了,奶走不走?」

    「这麽说起来┅┅证人,杀掉不就好了?」

    一句这麽惊悚的话让我心脏漏跳一拍,我僵硬的对上她双眼,眼底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而冲过来的人群也好似听到这句话一样,叫喊通通停止。

    「┅┅火狐?」

    「听到了没有!战火之子扬言说要杀掉我们啊!」一个不知死活的家伙从人群中爆出一句话,我怒视了一圈,而站在前方的人纷纷退了一步。

    「对不起,人家气还没消。而且那只是比喻。」火狐她耸耸肩,「不让你彻底被人民讨厌的话,你简直不像要走的意思。说真的,你到底有没有决心接受你已经不是火族人的事实?」

    「┅┅白痴吗奶?没有决心的话我会动手杀掉奶的族人,我的君王吗?没有决心的话我会在┅┅」我环视全场,提高音量,「在这里宣布我的所作所为?」

    火狐笑了起来,抱著肚子狂笑,而头发也跟著狂乱地飞舞起来。等她镇定之後,她挺直腰杆、抹去眼角的泪水後说∶「那麽就下命令吧。不要畏畏缩缩的逃跑,就光明正大的走出去如何?」

    我也在嘴角扬起了笑容,结果她还是得逞了,也意识到她暗示了我┅┅别再逃避了。不管是什麽。

    「变化吧!」

    「如你所愿。我的宿主。」

    「什麽!?各位别看傻了,快把手上的火把丢向他们!」

    始作俑者怂恿著人群,而我只是淡淡的笑著看著他们一举一动——一个个作势将手中火把扔出去,而火狐变化的同时也将火焰吸走,还没丢的人停住,紧盯著已经没有火焰的棍子瞧┅┅接著就是变化後的火狐。

    「┅┅是突袭村落的狐族,呀啊——!!!」

    看著暴民将棍子丢掉後尖叫逃向房屋内,我心理由衷的舒爽,没想到这种方式反而让我心情很好。我抓著火狐的毛皮爬上去,坐稳之後居高临下地环视渺小的人类,而我们的骚动也引出了不少骑士来,有些不甘示弱地上前举剑,而後半较隐密的地方┅┅排排站好,一齐对著我举剑行礼。

    我惊讶了一下,看来不少人知道国王的作为。而我也抽出腰间的剑,直立於身前,稍微点头之後俐落地收了回去,高声呐喊∶「走吧!」

    直到离开王城之後,彼此沉默的我们总算有了交谈,但没想到这麽严肃∶「希尔洛伊。我确实有隐瞒一些事情。狐族如果要变化是需要靠意志力控制住,不然兽性会直接流露出来,而且是比原形还更加变本加厉。如果是平常的我是没什麽问题┅┅但你应该知道的,我们两个现在的精神状态是如何——对不起,我一直没跟你说┅┅」

    「我知道。我也有隐约感觉到了。所以奶才巴不得赶快变回原形吧?谢谢。」

    不只是火狐,当时远征时认识的狐族也是如此。也难怪前者与後者差了这麽多。但是我说的隐瞒并不是这件事┅┅算了。就如同火狐说的一样,现下只想安静的沉淀心情。

    「对不起。」火狐又道歉了一次。

    我伸手抚摸著她的头说∶「那都不重要了。什麽都不重要了┅┅」

    紧接著,我们不再有交谈。火狐加速带著我离开,而我也没有回头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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