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惨淡的弯月躲进云层中,遮挡不住山林间的寂寞,一道昏黄的亮光在山路间忽隐忽现。夏日的浮躁陷进悬崖峭壁下的寒气漩涡,瞬间不见了踪影。
“吴大爷,你看这棵歪脖松树,怎么又出现在这里?”
夜色已深,墨青并不像寻常小孩一般困得不行,一双小眼睛一如既往地茫然,傻里傻气。墨青降生时便引起庄里人的关注,父母对他也寄予了深切的希望,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人们发现他也如寻常小孩一般,或者说比一般孩子还要羞怯,沉默寡言。
“小孩子,不要胡说八道。这条道我走了几十遭,怎么会迷路?”老胡常年在外行走,自是不把墨青的话放在心上,况且墨青一路上总共说了不过一句话,开口就是乌鸦嘴,真是惹人嫌。
话是这么说,老胡还是向周围扫了一圈,山高林密,影影绰绰的,耳朵里好像有什么声音在响,还真是有点渗人。
“放心吧,再赶一段路就到庄上了。”既像是安慰墨青,又像是给自己壮胆,老胡打了个响鞭,催着老牛继续前行。
“停车!”吴老子一个鱼跃跳下车,掏出一把小刀抠下一块树皮,在里面刻了一个十字。
“走吧,希望不要再见到这棵松树!”
牛车左拐右拐,翻过一个山坡,趟过一条小河,穿过一个树林。
车把式抬了抬手里的灯笼,凝神一看,一棵歪脖树赫然出现在几人眼前,吴老头刚刚刻的十字历历在目。
迷路了!
“吴老先生,怎么走?”老胡的声音有些嘶哑,喘着粗气问吴老子。
“一直走!”
老牛车吱吱呀呀的走过一段盘山路,绕过几个山嘴,那棵歪脖树又闯入众人的视野。
“呸,撞到鬼了!要是有那匹白马,我们早就……”老胡刚想说早就回到庄上了,转念一想又不对,吴老子三人可是要坐牛车的,自己怎么可能独自回去?他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
他这一笑,几人紧张的心情倒是略微轻松了几分。
“遇事不怕事。我看这里阴气太重,白日间阳气盛倒没有什么,现在快子时了,阴气重,怕是有些腌臜的东西。略停停,让我处置一番。”
吴老子打开墨青怀里的木箱,从里面取出一沓黄纸,几张符,还有一把桃木剑。(本章节由网网友上传)
“天地无极,四方有灵,阴阳现,东西南北中,一剑定乾坤!”
燃烧的黄纸,火苗飘忽必定。吴老子脚踏四方,口中念决,将桃木剑在手中舞了几圈,然后猛地向空中一抛,那桃木剑在半空里停了那么一瞬,不知从哪里刮来一阵风,桃木剑翻了几个跟头,噗地一声插进泥土里。
就在桃木剑掺进泥土的刹那,墨青几人耳朵边传来啵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破裂一样,头脑渐渐变得清明起来。
吴老子面对木剑的方向,手指搓动一小叠符纸,噗噗,分别射向八个不同的方位。没等八张符纸落定,老头用手指了个方向,“向这边走!”
“你确定是这个方向?莫要绕了半天,还回到这个鬼地方?”
胡武德虽然自己没什么主意,但是对吴老子的话还是有些将信将疑。他内心深处还是看不起吴老子这样的江湖术士,他们不过是装神弄鬼,混口饭吃而已。若不是家主有事,自己平时是连看都不会看这些人一眼的,更不要说低声下气,屈意相应了。大不了等到天亮,太阳一出来就什么事没有了。
“小子,你爱信不信,反正我是要冲着这个地方走的,老头子还想多活几年,不想把这身老骨头扔在荒郊野外。你们两个听我的,我就坐坐牛车省些力气,若不听,我们爷俩就走着去胡家庄。做买卖得讲究信誉不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吴老子拽着墨青,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
墨青怀里抱着木箱,紧紧跟在老头身后。
漆黑的夜晚本就令人害怕,加上迷失了方向。这个鬼地方就更加显得有些阴森恐怖,尤其是那棵可恶的歪脖树,好像是被恶鬼扭断了脖子的怪兽,见了就让人心惊胆寒。
还是跟在吴老头的身边安全。这两个外乡人不知道吴老头的本事,墨青心里可是清楚得很。莫要看吴老头的手瘦得跟鸡爪子似的,若是发起狠来,一甩手,两声雷响,便能将妖魔鬼物劈得魂消魄散。
这两个傻货,除了唧唧歪歪,就是一身衣服干净漂亮而已。他们想作妖魔鬼怪的粪便,那是他们的事,自己没有提醒他们的必要。
一句话,还是跟在吴老头身边比较安全。
胡武德并不知晓那个穿着补丁衣服的男孩已经把他们当做了傻瓜,他无助的看了一眼车老板,从车老板那浑浊的目光里没有找到答案之后,中年汉子叹了一口气,“人穷志短马瘦毛长,老哥,跟上吧。那个,吴老先生,夜黑风高,我这刚想方便的功夫,您就走出这么远了,千万别把您老累着!牛车是慢了一点,不过稳当不是?”
四人坐在牛车上一言不发,车轴里面似乎钻进去一颗沙子,走一段就吱一声,走一段就吱一声,可四人哪里顾得这些,八只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前面。
大约半个时辰以后,又一棵歪脖树出现在眼前。
“我靠,真是老天不开眼,这个蠢货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
胡武德早把嘲笑吴老爷子的想法抛到了脑后,现在可不是闹分裂的时候,团结第一。“邦邦”两脚,胡武德恨不得把这棵树踹成一百零八段,塞到灶里点火。
“吴爷爷,你看!这棵树的脖子歪向右边,前面几棵歪向左边!”墨青说出了今天晚上的第二句话。
“小崽儿,真是人不可貌相,看你平日里沉默寡言,没想到一开口就说到了筋节上,嘿嘿,你这话真是拨开云雾见日出呀。别笑,笑不出声可是女人做派!再说你满口小黄牙可没那个女人喜欢!笑不漏齿?那更不行了,咱们可是爷们,爷们儿就得有爷们儿的样儿!瞧你这个小样儿,傻里傻气的,不过吴爷爷我喜欢。”
就在吴老爷子唾沫星子乱飞的时候,胡武德也发现这棵树与前面几棵树的不同,靠在树干上,长出了一口气后,撩起衣襟擦了擦脸上的虚汗,全没有了往日的干练摸样。这半宿折腾的,真是累呀。
胡武德把气喘匀了,开口道:“吴老先生,这是什么东西让咱闹腾半宿?”
终于走了出来,吴老子心下略宽,解下腰间的酒葫芦,先灌了两口酒,理也不理车老板火热的眼神,复又挂回腰间。老头打了个哈欠,这才不紧不慢的说:“传说,人死之后会有一股怨气,那是对尘世的留恋,对老天的不满,花花世界,酸甜苦辣诸般滋味还没有细细品味便离尘而去,生命苦短呀。这个地方,阴气极重,想来以前是乱葬岗,多少年沉积下来,必然会滋生一些邪物。刚才所遇到的就是其中一种,名叫鬼打墙。”
“老胡我南来北往这么多年,什么千奇百怪的事情没见过?兵来将挡水来土屯,咱遇事可没熊过,和我共过事的人那个不拍着胸脯说‘老胡是条汉子。’不怕您老笑话,今儿老胡我可有点腿软,嘿嘿嘿……若是让我抓到鬼打墙,非把他抽筋剥骨不可!”
“你的力气可以省省了,鬼打墙可不是什么东西,非天时地利人和,你是想遇也遇不到的。现在正是子时,五鬼动;乱坟岗,阴气盛;天时地利,这人和……不对呀,以我多年的经验,看来……”
吴老子用一种狐疑的目光打量着车把式、胡武德、墨青三个人。
“老先生,怎么如此看着我们?难不成,我们脸上贴花了?”
吴老子也不理会胡武德,心中暗想:难不成这三个人里面有人身带邪骨,引得阴气暴动,触发了鬼打墙?若是如此,这玩笑可就大了,此时刚过子时,距离天亮还有几个时辰,说不定后面还会遇到什么事情。不行,得先把这个人找出来,做些防备,以防万一。
吴老子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的铃铛,在左掌心里晃了几晃,“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然后一口酒喷在车把式面前,像盯妖怪一样看着车老板一个激灵后,随即将落在脸上的酒水舔进嘴里。啊呸,这个蠢货,不干不净,凡夫俗子一个,怎么会有身带邪骨这么高贵的出身!
看着车把式皮革一样的麻布衣服,吴老头有些于心不忍,对方没什么准备自己就将一口酒喷在对方脸上,这个可怜虫。
“来,喝碗酒暖暖身子,祛祛寒气。”
车把式感恩戴德的接过吴老子递过来的一碗酒水,蹲在车轱辘旁边,喝一口就吧嗒吧嗒嘴。
车把式不是,接下来就看胡武德了。
“金木水火土,风雨雷电,时空逆转,一口清气阴阳现。”吴老子念念有词,喝了一口酒,就想喷向靠着歪脖树的胡武德。
“啊……咳咳咳……咳咳……”
酒是好酒,青云酿,可是呛到嗓子里,再好的酒也品不出味道来了。
“吴爷爷,你看树旁边大石头上,趴着的是什么东西?”
望着猛地从牛车上站起来的墨青,一阵咳嗽,眼睛里难得流出几滴眼泪的吴老爷子,艰难的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臭小子,你想呛死老爷子呀?”
顺着墨青手指的方向,吴老子揉了揉眼睛。靠,这小子真是张乌鸦嘴!一个浑身绿毛的怪物正趴在歪脖树旁边的白色石头上,虎视眈眈的望着胡武德,一滩口水顺着黑洞洞的嘴角流到了石头上。
吴老子暗骂一声:靠,怪事年年有,今夜特别多呀!</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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