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放在今天,她只是叹息。因为世易时移,她见过的事太多了。 石留说,恭喜你啊。我说,何喜之有?石留说,你是三喜临门哪。我说,这么多喜事?我怎么不知道?石留说,听着,我数给你听,新婚算一喜,升官是二喜,发财是三喜。我说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呀。石留说,不说了,吃虾吧,我知道你是高兴得忘乎所以了。她抓了一把虾放在我盘里,自己抓了一只,剥了皮,蘸上调料,塞进嘴里。我说,你约我出来,不是为了给我道喜吧?石留说,不行吗?你高兴,我跟着沾点光,顺便享点口腹之乐。跟着问我准备在哪儿摆酒,南州、东平,还是回家乡?我说,摆什么酒?出去逛一圈算了。石留说,是你的意思还是她的意思?我说,我无所谓,她提出不摆酒。石留说,人家未必是真心的吧?毕竟是人生的一件大事啊。就算是她愿意,她家里人呢?她朋友呢? 没想到石留对我的事还是很上心的,要不是她提醒,我还想不到这一层。马羚那臭婆娘尽管是再婚,说不定还想摆摆排场呢,要是她想摆酒,嘴里却说不想,我稀里糊涂地同意了,到头来不是要找我的晦气?这事还真得找那个丫头问个明白。我突然觉得很愧对石留,可以说我把她一生的幸福给毁了,可她仍然对我的幸福牵肠挂肚。她一定很嫉妒我找了个年轻漂亮有钱有背景的女人,看着我们夫妻恩爱,她大概不会好受。我突然忍不住说,她是再婚,可能不想太张扬。我是想把马羚再婚的事实告诉她,好让她心里有些平衡。没想到石留很生气,她啪地放下筷子,说,再婚怎么啦?你要是很在乎人家是二婚,你就不该娶人家。我说,我不是在乎不在乎。石留说,那是什么?你真让人失望。她气呼呼地说,本来我胃口很好的,全让你搅坏了,买单买单,送我回去。我坐着不动,说,就是生我的气,也该把饭吃完吧。石留说,我真是糊涂,今天你不应该坐在这儿。你赶紧回去吧,去陪陪人家。她高声叫着,小姐,买单,买单。 把石留送回家,已经九点半了。我开车去马羚的宿舍。她在怡翠园买了两个套间,准备做我们的新房。本来她没想着这么快买房,就因为我不喜欢跟海关的人住在一起,不想拿我住的那套房子做新房。至于为什么买两套,她说万一我们吵架了,可以分开住。后来她带我去看房子,我才发现两套已经打通了,连在一起。对此她解释说,就算我们吵架了,分开住了,还是一家人,筋脉相连,血肉相通。 宿舍里亮着灯,这就是说马羚已经回来了。可是没看见她的车,看来她把车停在车库里了,这就是说她不准备出去了。她在宿舍里等着我呢。我把车停在她的车位上。下车的时候,我抬头看了看五楼阳台,看见阳台上有个人影,接着阳台的灯亮了,马羚站在阳台上,大声喊着,老公!
《面朝大海》第十四章四
我问马羚是不是真的不想摆酒,马羚说真的不想,于是我就放弃了摆酒的念头。我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登记结婚了,不准备摆酒,去旅游。我老爹接的电话,他知道如今城里新玩意多,旅游结婚就是一个新玩意儿。对此他没有啥意见,可是他说家里还是得摆一下酒,理由是不摆说不过去,我知道他还有个理由没有说出来,就是摆酒可以收礼金,他送出去了多少礼金,一直在等着收回来呢。我心想要是在家里摆酒还不把马羚吓死,那些乡里乡亲,要吃相没吃相,要看相没看相,喝起酒来不要命,闹起来不知道轻重,我就叫我老爹死了心。把我老爹气得半死。我后来就对马羚说,不管摆不摆酒,对家里一定要说摆了,好让俺爹死了心。马羚尽管没在农村呆过,也知道农村的陋习多,尤其怕闹洞房,对我的意见百依百顺。 马羚也给家里人打了个电话,分别打给她哥哥和父母。家里的人一听说不摆酒,全不答应。理由是结婚在一生一世里就那么一次,得当回事。他们对马羚说,你是结过婚的人,人家小江可是初婚,你有没有搞清楚小江的真实想法?听完电话,马羚开始怀疑我,觉得我有可能口是心非,尽管我一再重申我的立场,她还是将信将疑。除了两家人,她的朋友也都鼓励她把婚礼进行到底,包括老杨和老冯。马仁龙听说我不摆酒,也是一百个不答应,他说等着喝我的喜酒可是等了好多年了。咱不能断了他的念想。马羚说,既然如此,咱们就顺从民意吧,在城里摆,好过回乡下摆呀,说实话,要我欺骗未来的公公婆婆,我真开不了口。 听到马羚终于结婚了,她的父母松了口气,当时他们不同意她处那个男朋友,觉得那个男人配不上她,后来又不同意她离婚,认为女人就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还担心她离婚后成了新潮女性,做单身贵族,老来没儿没女,也没个伴儿。如今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看来这个女儿很讨人喜欢,没白养她。一口气松下来后,就想着不知未来的女婿长什么模样,想来不会太差,太差女儿不会喜欢。无论如何都要亲自来面试一下。马羚把她父母要来的事告诉我,要我跟她一起去接飞机,以示重视和尊重。我当然无条件地服从。那班机下午四点钟到,两点一过,马羚就要我换衣服,梳洗打扮,涂脂抹粉,把自己搞得香喷喷的。她自己却穿得很随便,当然这是相对她平时的穿著而言,她的衣服没有一件是少过五百块钱的。而我的衣服,除了她给我买的,没有一件是超过五百块钱的。我平时闲散惯了,不愿洗衣服,全放洗衣机洗,而她的衣服没有一件可以放洗衣机,一放洗衣机,全变得面目全非。所以我老觉得她那个干净是有限的,干洗的衣服会干净到哪儿去?好在她的内衣是用手洗的,不然的话,我还真不敢跟这个干净的女人睡觉。 三点钟出发,怕塞车,结果很顺利,半小时到了。我们坐在咖啡厅里喝饮料,坐等时光流逝。马羚说,紧张吗?我说,紧张什么?煮熟的鸭子还怕飞了吗?马羚一听气炸了肺,本想用学院里那一套来对付我,想想又算了,新婚才多久哇,就开始打老公,像话吗?今时不同往日,还是做个贤妻良母吧。她说先记着,秋后算账。 开始广播航班到达通知,马羚让服务员结账,然后拉着我的手去候机厅等候。挨着铁栏杆站着,她把小脑袋靠在我怀里,装出小鸟依人的样子。我心里有些好笑。想到她用心良苦,不过是为了讨父母欢心,又有些感动。我们兄弟姐妹可从来没有对父母花这些心思。花了也是白花。 等了十来分钟,马羚突然大叫起来,爹的,妈咪。把双手举得高高的,像做体操一样左右摇动,搞得大家全扭头看她。我远远看见一男一女并排走着,男的中等身材,左肩背着一个包,右手拖着一只皮箱。女的拎着一只棕色的手袋,穿的是黑底白花的长裙,黑色褂子,外面一件白色短外套,脖子上围了一条颜色鲜艳的纱巾,显得很年轻。男的穿黑色西装,庄重,但显得有些老气。两人快走到出口,马羚几步蹿了过去,把那个女人揽在怀里,嘴里不停地叫妈,然后才扭头喊了声老爸。我走过去,马羚说,小江,我爸我妈。我说,爸妈好。从老岳丈手里接过箱子,还想接过包,老岳丈说,行,这个我自己拿。 到了停车场,开了车尾箱,把箱子放进去。马羚要跟她老妈坐后面,让她老爸坐前面,她老爸装出不高兴的样子。我替老岳丈开了车门,护着他的头等他坐下,然后替他系上安全带。这个举动很讨她老爸老妈喜欢,他们看到我对老人这么好,估计我对马羚也不会坏,第一面就接受了我。 吃住在马烽家里,马烽本来想在南海渔村吃饭,在花园住。两位老人不答应,想住在家里,吃在家里,考虑到时间还早,马烽就没坚持。他是不想在家里做饭。 马烽没上班,在家里等着。我刚把车停好,他就从楼上下来了。但搬箱子的苦差事还是得我来做,论年龄、论职位、论身份,我都是在劫难逃,好在我没有想着要逃。他们一家人在那儿叙旧,我扛着箱子上楼,不知那箱子里装了什么,沉得像一座山。好在马烽住在三楼,还没把我累趴下。 门开着,一个女人在里面,看样子像马烽的老婆。我听马羚说过她嫂子,那长相和气质跟她描述的不相上下。这女人长得不算好看,跟马羚比差远了,但一看就知道出身名门,据说马烽找她也是因为门当户对。我说,是嫂子吗?女人说,哎呀,是姑爷吧?看把你累的,快放下箱子,坐下歇会儿。我把箱子放下,才发现脸上出了汗。大嫂拿了条毛巾,让我擦汗,还叫我去洗把脸。 我洗脸的时候,他们上来了,马羚走了过来,轻声说,你真没用,才三层楼呢,就累成这样。我说,还不是给你害的,这几天你把我的精气都吸光了。马羚说,再瞎说,打烂你的屁股。我说,回头你看看那个箱子里装的是什么,贼沉。马羚说,行了,你勤快点,去泡壶茶,我爸特爱喝茶。 这家人很注意卫生,一进来就去洗手。好在家里水龙头多,一个地方站一个人,水流哗哗响。马羚妈说,南方真是热,一路上不断减衣服,还是热。她把外套脱了,里面是件黑色的短褂。我对马羚说,你妈的衣服你可以穿。马羚说,我妈是老来俏,你看她身材,保持得多好。 喝着茶,马羚妈就开始考察我的家世,先问我父母高寿,我说快六十了。接着问身体好不好,我说大病没有,小病不断。然后问有几个兄弟,几个姐妹,都在干什么。连家里三亲六戚都问了个遍。我只好有所保留地回答了。我的家史里没有什么光辉经历,平时我是不愿对人提起的。连马羚都不知道我家里有些什么人。我发现马羚妈表情有些失望,我想她可能是遗憾她的宝贝女儿找了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女婿。好在她女儿挣到了钱,不用担心她跟着我受苦。给马羚的老娘审了一阵,我有些不自在,于是不断地喝茶,一会儿就跑去上厕所,马羚这臭婆娘一点也不帮我,就在那儿看着我受罪,倒是马烽善解人意,叫我进厨房帮他打下手。这小子是个美食家,喜欢自己做饭,但他应酬多,经常在外面吃饭。他有句名言,在外面吃那叫吃饭,在家里吃那叫解馋。我不太讲究吃喝,但也喜欢好味道,跟马烽有些共同语言。马烽一高兴,让我一试身手,炒了两个拿手菜。结果他们都说那两个菜好吃,赞不绝口。说马烽的手艺又有长进。马烽说,别夸我,是小江的手艺。马羚的老娘因此对我刮目相看,觉得女儿跟着我,至少可以吃个好的。我知道自己的水平,要论功夫,我比马烽差一大截,至少色和形没法跟他比。他们之所以觉得好吃,是因为吃惯了马烽炒的菜,习以为常。我的菜对他们来说是个新鲜口味。 吃了饭,马烽泡上了功夫茶,大家坐在一起,边喝茶边讨论婚礼的事。马羚妈说她看了日子,今年的元旦是个吉日,宜婚嫁,于是就把日子定下来了,要请些什么人,也粗略定了个名单。马羚那边要请的人多,我这边就一些同事和几个朋友。原来的同事我不想请,就请东平的。马羚的同事朋友一大堆,学院的,东平的,南州的,还有一大堆亲戚。她说光联检单位就可以摆上十几二十桌,那还不包括海关的,因为那是算我的同事。这样算下来,要五六十桌,要把海顺大酒店上下两层楼全包下了。这该花多少钱啦?尽管马羚现在有的是钱,我好歹也得出一点吧?在广东摆酒,可是只赔不赚的,来宾封个二百块钱的红包,只能象征性地收下十来二十块钱,其他全退回去。我老爸老娘要知道是这种摆酒法,非把老脸搁一边,打死也不会摆的。讨论到十一点左右,终于把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都讨论完了,我开始打呵欠。因为中午没睡午觉,犯困。马羚在我大腿掐了一把,想把我的瞌睡掐走,刚掐完,我又十分夸张地打了一个。我低声对马羚说,别顾着自己高兴,爸妈坐飞机累了,让他们早点休息,有什么明天再说。马羚瞪了我一眼,把手里的小本本收起来,说,爸,妈,早点休息吧。我跟小江先回去了。 坐在车上,马羚表扬我今天表现不错,说回去要犒劳我,我说别犒劳了,让我好好睡一觉。马羚把脸沉下来,说,你是不是开始后悔了?我说,扯哪儿了?跑了一天,有点累。马羚说,我看不是身累,是心累,跟我结婚特没劲是吧?我说,今天在你哥家受到了礼遇,心里高兴,你别想跟我吵架,我不吵。说完把眼睛闭上,任她说什么我都不予理睬。这么多年,我们还没吵过架呢,我可不想开这个头。在学院我们闹得很凶,可那是闹着好玩的。大家只是朋友,犯不着跟对方过不去,如今居家过日子了,天天面对面,免不了起些磨擦。对摆酒我是没有热情,在那些场合,你不得不做样子给人看,很多平时不起眼的东西会浮上桌面,好像脱光了衣服在跳舞,那些平时藏得很深的细小的疤痕都会暴露无遗。我讨厌这种暴露。 回到家,我就进去洗澡,接着上床睡觉,我真的有些累。我躺下的时候,马羚拿着浴衣走了进来,她笑眯眯地说,真不想zuo爱了?我懒得睬她,她说,看来我真的老了。等她洗完澡,我已经迷迷糊糊地要入睡了。马羚穿着睡衣坐在我床头,左手摸着我的头,她一身香味,熏得我睡不着。我说,回去睡吧,别想那么多,这辈子我还没有这么深地爱过一个女人呢。马羚笑眯眯的,说,这话我爱听,你怎么不早说呢?我说,嫌迟呀?马羚说,不迟,嫌浪费。她在我额头上摸了一把,说,乖乖,你真是累了,好好睡吧。她把灯关了,关上门,轻手轻脚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我跟她分房而居,除了zuo爱,我们不太习惯跟对方挤在一起,一开始是因为不方便,无论是我去她那儿,还是她来我这儿,办完了事,顶多再坐一会儿,做客的那方就会离去。大家都顾及一个影响。后来住在一起了,就是习惯了,做完了爱还是习惯回自己的房间。马羚说,这叫给对方一点自由空间。 第二天起来,马羚还在睡,她横躺在床上,披头散发,被子有一半滚到了地毯上。看她那副睡意沉深的样子,我就知道她昨晚又熬夜了。这女人像别的生意人一样,成了个夜猫子,晚睡晚起,中饭当早餐。刚登记那几天,她半夜三更要爬起来跟我zuo爱,精力十分充沛。我一个晚上没睡,第二天没精神,她倒好,白天睡大觉,算是把我害惨了。
《面朝大海》第十四章五
上班开了个会,布置今年的总结和明年的计划,还有今年的考核工作。一到年底,大家都忙起来了,关里为个总结就要开几次会,为个计划又要开几次会。考核也要拖一两个月。东平码头是全关的重点,占了半壁江山,总结也不能儿戏。我讲了十几条,两个副手作了补充,剩下就是秘书的事了。刚开完会,马羚打电话来了,她说,老公,明天是周末呢,咱们去拍婚纱照吧?我知道这件事是少不了的,任何迟疑只会遭到迎头痛击,赶紧说,好好,你安排吧?接着问,明天没货吗?马羚说,有啊。我说,那不管货啦?马羚说,几票乱钢材,算个啥呀。这女人如今财大气粗呀,几票乱钢材,说得多轻巧。想当年,为了几票乱钢材,她把一张白脸跑成了黑炭的颜色。可我还是很高兴她知道轻重缓急,就为了这句话,我得好好陪她拍婚纱照,尽管那是一件让人无法忍受的事。我有时在公园里走,看到那些穿着古怪服装等着拍照的男人,我就在心里窃笑,替他们难受。大热天,穿一套厚厚的衣服,把自己憋得像个红脸关公,满身臭汗。多么可怜的男人哪!如今我也要成为这种可怜的男人,好在一生就受一次罪。还好,天气转凉了,大家都开始穿外套了,咱不会热出一身痱子。不过想想要穿婚纱店里那些又脏又臭的衣服,心里也够难受的。 下午去关里开了个会,晚上陪老冯参加台商联谊会。回到家,看见马羚躺在床上,脸上涂得像个鬼一样,原来她在做面膜。我说,你吃了吗?她把眼睛眨了眨,算是回答吃了。我说,你做着吧,看了你这个样子,我有半年不想跟你亲热。她一听就把腿翘起来,想踢我。她踢不着,我看她好欺负,就象征性地踢了她几脚。她只有挨踢的份,气得双脚在床上乱蹬。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我满以为她会报仇雪恨,没想到她做完了面膜,就去洗澡,然后在脸上涂脂抹粉,然后就坐在厅里吃水果,自己吃一份,给我留一份。我有些感动,赞她今天特别温柔,她说,你别得意,这笔账记着呢,过了明天再说。我说干吗要过明天。突然想起明天要拍婚纱照,原来这婆娘处心积虑,就为了明天有个好形象。我真服了她。我说,原来还想跟你温存一回,看来也没指望了。马羚说,你倒是很善解人意。 一大早就给马羚拉起了床,去婚纱店做头型,我那张脸也得简单处理一下。坐在店里宽大的美容室里,我开始称赞老板的敬业精神。别的商店不到十点开不了门呢。后来才知道不是这里的老板敬业,是马羚预约了,她可是一笔大生意。美容师开始给我和马羚做头型。我这个头比较简单,吹一吹,洒点定型水,再把面刮一刮就行了。马羚那头就费功夫了,是弄成鸡窝还是鸟窝就让她想了半个小时。弄完了还得修整,又大半个小时。这中间还出了个小插曲,美容师把我的脸刮破了。我感觉脸上一凉,哎呀叫了声。马羚赶紧跑了过来,看到我脸上的血滴,夸张地叫了起来。她骂那个小姐怎么这么不小心,小姐怕得罪这个大主顾,给老板扣工钱,一个劲地赔不是。马羚拿了一张面巾纸给我擦血,还说要找消炎水洗伤口。她说那把刀多脏啊,大家都用这把刀,从来不消毒,也不知道有没有艾滋。我听了就笑,说,你还是蛮紧张我的嘛。马羚说,我不是紧张你,我是怕做寡妇。我说,做寡妇也不怕,你守不住。马羚说,是守不住,所以我不让你死。我说,赶紧去做头吧,我没那么容易死。 先去公园拍外景。路上,我一脸的懊丧。除了自己讨厌穿那身恶心的衣服,我也不喜欢马羚穿人家穿过的衣服。就对她说,羚子,不如我给你电脑画像,你挑婚纱和发型,我给你把脑袋安上去。马羚说,你要是逗我玩呢,我就谢你了,你千万别说你是来真的。我说行,逗你玩儿呢。到了公园,马羚把后尾箱打开,对我说,换衣服吧。我一看,傻了眼,我的天,全是婚纱服。光我的就三套唐装,三套西装,三套和服。马羚就别提了,一种颜色的有几个款式。她开的是一部加长奔驰,尾箱和后排坐椅上全塞满了。我叹息着说,天啦,光换衣服就得一天了。马羚说,知道你不喜欢换衣服,所以就给你准备了九套。我说,你给我交个底,你有多少套?马羚说,不多,三十六套,每套照八个姿势。我晕了。我说,这得多少租金呀?马羚说,不用租金,全是我定做的呢。这下我闭过气了。 等我缓过气来,我说,真后悔让你做商人,你连那些洗脚上田的人都不如。马羚说,今天你少说让我不高兴的话。后来我就闭嘴,由她摆布。摆了一上午,也不知照了多少张。总之我累得趴下了。马羚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她讨厌一个板着脸的人站在旁边,开始跑单帮。我呢,落得自在,躺在车里睡大觉。一觉醒来,天黑了,外面一个人也没有。原来马羚进了房间,在室内折腾呢。我后来就想,婚纱店要是一年有几个她这样的主顾,发大财了。 过了几天,马羚要我陪她去看婚纱照,要挑几张出来放大,装裱后挂在墙上,让我天天瞻仰。其他的收入写真集。后来我的床头就放着她的写真集,是一本九百页的大书。这件事把我居家过日子的一点念头全打消了,我知道我找的不光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象征。
《面朝大海》第十五章一
婚礼如期举行。那天天气特别好,阳光普照,马羚一早起来,特别跑到室外看了气温表,二十五度。她高兴地说,老公,可以穿婚纱呢。她一直发愁婚礼那天来寒流,下雨、降温,穿不上婚纱。我说,好哇,老天也关照你,你可得珍惜。她在我脸上亲了一下,赞扬我会说话。接着大家都忙开了,一部分亲戚上午就到了,就算不到机场去接,也得在门口接,然后安排地方休息。中午要陪着吃饭。我老娘老爹也来了,小妹陪着来的。结婚是件大事,他们不想来,怕给我丢脸,可也得来。大哥和大姐没来,凑了份子钱。让小妹带给我。小妹大学毕业,分配工作刚好一年半,老妈原来要她来广东投靠我,可她坚持留在武汉,说是好照顾家里。女孩子飞不远,她们恋家。 初次见到儿媳妇,老爹老娘给她的富贵和亮丽惊呆了,觉得这天大的福气很不真实,担心儿子承受不起。只有小妹觉得她的二哥了不起,多好的女人都配得上。马羚要做样子给家里人看,拉着我亲自开车去机场接他们,一路上挽着老娘的手。老娘的行头全换了,那身衣服金光闪闪,她一辈子也没穿过,今后大概也不会再穿。可不论衣服怎么高贵,也掩饰不了那身饱经沧桑日见衰老的皮肤。马羚的青春亮丽和老娘的风烛残年是一道奇特的风景。连正值豆蔻年华的小妹也成了一片衬托红花的绿叶。 老头子跟我无话可说,问了一些工作上的事,我说了他也不懂,随便应付他几句。他知道我不愿意谈工作,生活上的事他也不想问,于是就沉默。老娘把房子认真看了一遍,看出是两套房,而且我跟马羚分开住,一开始她认为是没结婚的缘故,后来知道我们养成了分居的习惯,结婚后也准备这样住,心里就纽成了一个死结。倒是小妹想得开,她跟老娘说,现在流行周末夫妻,平时上下班自己过,到周末了才凑在一起,这样有利于促进感情,减少矛盾。老娘不懂这些道理,她就认死理儿,觉得居家过日子,就得住在一起。每天看到那个人,心里才踏实。小妹说,咱哥和咱嫂是住在一起,一栋房子里住,一个锅吃饭,还经常坐一部车呢,是大奔。老娘说,是,就不一个床睡觉。小妹笑着说,妈,你怎么知道不是一个床睡觉?他们还要让你抱孙子呢。 老娘觉得沙发太高级,还软踏踏的,坐着把人都陷进去了。她宁愿坐硬板凳,客厅里找不到硬板凳,她就坐在饭厅里,电视也可以不看。老爷子为了显示他入乡随俗,陷在沙发里,头仰着,看起了电影。可他那浑身的不自在藏也藏不住。只有小妹还算随意,一会儿帮我整理书籍,一会儿帮我收拾衣服。她说,哥,你这边的事,嫂子都不管吗?我说,家务活谁都不管,有保姆。小妹说,嫂子就不做餐饭给你吃?我说,哪有功夫做饭?搬进来还没开过伙呢。小妹说,我就不信连做餐饭的时间也没有。我说,不是没有时间,是不愿意浪费这个时间,你不懂。小妹说,我是不懂,我要是成家,就不找成功的男人,找个普通的,平平常常过一辈子。我说,有哥在,你想过普通日子也难哪。 对面开始热闹起来,我估计是马烽和他父母来了。过去一看,除了马羚一家四口,还有三亲六戚,挤了一屋子。马烽说,来得好,先见个面。把我介绍给一大堆亲戚。我知道来到家里的不会是普通亲戚,不敢怠慢,礼数尽可能周到,咱不能让马羚丢脸哪。大家把我当马佬一样看了一遍,终于轮到老岳父说话了,他说,家里人来了吧?我说,来了,在西边屋里歇着呢。老岳父说,那我跟老太婆过去见个面吧?羚子,带我们过去。 见到亲家,老爷子面部有些紧张,半天没说出一句话,只好看着我。马羚爸走过去跟老爷子握手。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两个老头子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保姆上了茶,小妹把糖果拿了出来。马羚说,老妈呢?我说,在饭餐里呢。马羚妈说,叫谁老妈?没大没小。马羚笑笑,说,跟江摄学的。她走进饭厅把老妈搀了出来。见到亲家母,老妈倒是像见了个老熟人,说个不停,可惜的是,她的话马羚妈一句也听不懂,全靠小妹翻译。马羚妈的话她也听不全,也得小妹翻译,可辛苦了。 我和马羚还得安排婚礼上的事,没空跟家人亲戚耗。简单吃过午饭,分头去抓落实。马羚担心她的伴娘和姐妹,衣着呀,化妆呀,程序呀。她抓了学院一个旧同事做节目总监,又对人家一百个不放心,事无巨细都要过问,跟她做生意时的大气真是判若两人。她交待我办三件事,一是饭店的订餐,菜单要终审一遍;二是花车,是不是全到位了,装饰好了没有;三是交通问题,咱不能影响了交通,但也不能让交通影响了咱。这个时候,我的至交马仁龙同志就派上了用场了。马羚刻薄地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咱们平时没怎么麻烦他。一个下午,我就忙这三件事,给马仁龙打了七八个电话,他说,兄弟你放心,三点钟我就让兄弟们上了路,像保护外国元首一样保护你的花车。在这种时候,马羚就把她那个小市民的恶俗心态暴露无遗,非要搞什么花车巡游,非要把一个大酒店全包下来,让几百人为她服务。她原来还想租个游艇顺着南江、西江、东江游一个通宵。给我好说歹说把她劝住了。我说咱是一夜暴富,多少人嫉妒得眼睛红彤彤。你就不怕人家惦记上你?我还劝她把那个香港东平两地牌的大奔换了,免得别人惦记。搞得她心里不痛快了好几天。 我把事情办完后,看看时间还早,就跑到迎宾馆里开了间房,睡了一觉。睡到四点钟,才慌慌忙忙地赶回家里,故意跑出一身大汗。马羚刚从名人化了妆回来,已经把婚纱穿上了。看我满头是汗,心疼得不得了。她想亲自替我擦汗,又怕弄坏了妆,还有那件名贵的婚纱,也是挨不得碰不得的。我凑近她耳边轻声说,不得了,还以为娶的是埃及艳后呢。马羚说,滚一边去。她让一个姐妹帮我清洗脸上的汗水,还要我补一个淡妆。后来我发现自己就像一个要出访的国家领导人。是模是样的。 游街花了一个多小时,好在东平不太大,十几条街,再慢的车速也有走完的时候。我坐在车上,胡思乱想,想着有一大帮冤家对头要在酒席上碰头,那气氛一定特别好玩,还有石留和军伐会不会来参加婚礼呢,老杨要来,很多人一定也会来捧场。连周海涛都答应到场祝贺。他下面自然有一帮人跟着。马仁龙是我的伴郎,他要带一帮兄弟来保护我,不能让马羚的姐妹欺负我。凡此种种,都让我乐不可支。与马羚的洞房花烛倒像一件可有可无的事,因为这不过是个形式,事实上咱们早洞房花烛多少回了。终于到了酒店门口,我松了口气,庆幸没有住在首都北京,要是这个巡游法,把咱皇城兜一圈,非得早晨八点钟出门不可。 马仁龙一帮兄弟早到了,站在门口迎接我们。门口一溜停着的全是公安的车,他那帮兄弟全穿着便衣,一个个气宇轩昂。俺家里没什么人出得了台面,却有一帮死党兄弟。算是替我挣足了面子。 我跟马羚站在门口,后面站着一帮兄弟姐妹,等待着亲朋好友的到来。摄影的那帮人手脚很快,已经把投影扯开了,开始放映拍摄花絮,屏幕上是马羚和一众姐妹化妆和更衣的镜头,欢声笑语像珠落玉盘,络绎不绝。马羚不时扭头看一看,笑弯了腰。客人陆续到了,由咨客带着入席,大家边喝茶边看着录像,或者老友凑在一起聊天。 六点半,杨福承的车到了,东平海关领导班子成员全在后面跟着,包括石留。我留意了一下,军伐没有露面,这丫挺的到底不来了,我可是亲自给他送了请柬的。马仁龙代我过去替老杨开了车门。在婚礼进行曲里,我和马羚亲自把他送到首席入座。 客人差不多齐了,大厅里基本上坐满了,就是靠边有几围稀稀拉拉坐了几个人。我跟马羚已经站得脚酸手软,恨不得婚礼到此结束。一会儿马仁龙跑了过来,对我耳语说,刚跟周海涛通了电话,他说不要等他,他一会儿过来敬新娘新郎的酒。我对他把新娘放前面有些意见,肚子里骂了声龟儿子,摆什么谱!拉起马羚的手进了酒店。 马仁龙拿起无线麦,开始主持婚礼。他清了清嗓子,说,各位领导,各位乡亲,各位朋友,今天我们欢聚一堂,为一对金童玉女,东平海关最有前途的领导干部江摄同志和东平市最大的民营企业家马羚同志举行有史以来最有意义、最别具一格的结婚典礼。首先,请我们的嘉宾,南州海关政治部杨主任宣布结婚典礼正式开幕。 杨福承接过无线麦,大声说,我宣布,江摄先生和马羚女士结婚典礼正式开始。在一片掌声里,马仁龙接过话筒,说,各位,下面有个必不可少的程序,就是咱们新郎新娘宣誓结婚。他笑着说,这一对金童玉女够让人羡慕吧,可也得问问他们愿不愿意白头偕老呀。这哥们儿玩起了新花样,想看我们的笑话呀。我瞪了他一眼,可马仁龙根本不当回事,他看着我,故做严肃地说,江摄,你愿意娶马羚为妻,无论生老病死,富贵贫穷,爱她,照顾她,直到永远?我顿了顿,笑嘻嘻地看着马羚,没想到马羚一脸虔诚地看着我,好像十万分渴望得到我的答复。我只好把游戏当正事来办了,我说,我愿意,说完紧紧抓住马羚的手。马羚立即抓紧了我的手,她的手还有些轻微的颤抖。马仁龙说,马羚,你愿意嫁江摄为夫,无论生老病死,富贵贫穷,爱他,照顾他,直到永远?马羚说,我愿意。说完眼里竟然有了泪光。我不由心头一热,竟然有些感动,心里起了一生一世好好照顾面前这个女人的强烈愿望。马仁龙大声说,我宣布,他顿了顿,突然说,有人反对吗?大家听了轰然大笑,等笑声过后,马仁龙说,我说真的呢,有人反对吗?大家又笑了。马仁龙说,没人反对啊,看来这回我得来真的了。 这时,门口突然有人说,我反对。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声音清脆响亮。跟着走进一个女人,原来是周怡。只见周怡穿了件红色的连衣裙,秀发飘飘。我有些呆了,大厅寂静无声。周怡面无表情地往前走来,她那张本来洁白无瑕的脸蛋看上去有些暗淡无光,也不知是给青藏高原的紫外线晒黑了还是因为她黑着脸。我一颗心怦怦乱跳,我知道周怡是个敢作敢为敢爱敢恨的人,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马羚抓着我的手慢慢松了,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她的一双明亮秀丽的大眼睛在我和周怡的脸上来回扫射,努力想找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片寂静里,马仁龙突然说,呵呵,来了个捧哏的,我这个逗哏的有得玩了。大家一听以为是事先安排好的,全松了口气,连马羚都有些疑惑地看着马仁龙,只有我的心仍在狂跳不停。 周怡走到我面前,突然从身后拿了束花出来,说,祝你们新婚幸福,白头到老。周怡笑了笑,接着说,不好意思,我刚从青藏高原下来,来迟了,请多包涵。看到马羚笑了,周怡向她伸出手,说,我是江摄的学生,祝福你。马羚接过鲜花,抱在怀里,笑着说,谢谢。 马仁龙赶紧安排周怡入座,把她安排到我妹妹旁边的空位上。接下来我就有些糊涂了,马仁龙讲了些什么全没听见,服务员把香槟送到我手里,我喝下去也没有感觉。我不敢多看周怡,可总是管不住自己的目光,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赶来,她到底来干什么?马羚尽管在笑,可她的笑容已经没那么由衷了。一个学生,一个女学生,千里迢迢地赶回来参加老师的婚礼,她会信吗? 我跟着马羚逐席敬酒,尽管有马仁龙一帮兄弟照应,还是很快把自己灌醉了。我感觉脑袋昏沉沉的,到后来已经看不清我敬的是些什么人了,只知道把酒往自己嘴里倒。马仁龙看我不行了,赶紧给我换上矿泉水,可是喝水我也醉,敬到周怡面前时,我到底管不住自己,吐了她一身。马羚的一帮姐妹赶紧把周怡带到客房冲洗,后来把马羚的衣服给她换上了。这些都是第二天清醒后马羚告诉我的,当时我醉得一塌糊涂。 洞房花烛夜,马羚和一个酒鬼同床共枕。
《面朝大海》第十五章二
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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