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斯脑海中出现了千万种无常鬼利用柳威来杀自己的理由,可却被她一一否认了,无常鬼并不想死,为什么又把克制自己的幽冥鬼手教给柳威,又为什么宁愿背上杀父杀妻之名也要逼柳威动手。她曾在南宫门听人说过,无常鬼同魔教有些渊源,大家不知道他的来历,只知道,他是出现在南宫赤玉剿灭魔教余孽之后。幽冥鬼手是魔教长老孙不丹的看家本事,这本他视若性命的秘笈怎么会在无常鬼手头?凌霄九鬼包括她在内,无一不是对南宫赤玉唯命是从,唯独他鬼首无常,性格乖张,虽能办好门主的事,却只按着自己的意愿来。偏偏南宫赤玉对他极为放纵,仿佛就喜爱他这随心所欲的性子。门中有人私下讨论,说不定这孟宇梵是南宫赤玉的种,表面上认他作义子,实际上,是亲父子。直到南宫赤玉要把允儿许配给孟宇梵,这个谣言才不攻自破,到现在,仍旧有人相信他们是父子关系,修罗鬼就是其中一个。南宫门下,极少有人愿意配合无常鬼完成任务,并非没有阿谀奉承之辈,而是无常鬼实在太危险。沐斯与无常鬼交集不多,可在她的印象中,她没有见到过无常鬼的对手,有时她甚至怀疑,南宫赤玉是否能胜过无常鬼?他如此宠溺无常鬼莫非是心中有几分忌惮?即便无常鬼真是魔教中人,他初到南宫门时,也不过是个十岁左右的孩童,他的武功是什么路数,师承何处,一直是个谜。魔教余孽崇拜上官夫妇,令整个江湖震惊的是,魔教几个高手的招式确实有几分夜子墓的影子,众人纷纷猜测,昔日冠绝武林的夜子墓,他的剑法莫非让魔教得了去?这并非不可能,当年夜子墓只身剿灭魔教,除了魔教教主孟爵,还有十一大长老,夜子墓虽然杀了孟爵,可有几个长老却逃掉了,孙不丹就是其中之一。从那时起,魔教就已经瓦解,只剩下零零星星一些势力支撑着,不再被江湖中人视若大敌,而夜子墓一人击溃整个魔教的事迹,也成了中原一个不败的神话,毕竟孟爵称得上是百年难得的高手,魔教上下,甚至整个武林难有敌手。夜子墓这一战,并没有成为魔教的仇人,相反,就因他非人的强大,使他受到魔教中人前所未有的崇拜。
沐斯一直在收集与无常鬼相关的情报,多年来,她只知,无常鬼本是山中野子,由母狼乳大,直至五六岁。偶然间遇到魔教老长老,后者见其模样酷似当年魔教教主孟爵,认定他是孟爵后人,要将其带回魔教。可无常鬼那时虽只是一童子,已是相当难缠,老长老在山中与其缠斗近一个时辰,才将他强行带回。据说那时,无常鬼的指甲,利牙分明都是狼子模样!老长老无法驯服这个孩子,只将他视为孟爵血脉,起名孟宇梵,就关在了孟爵被夜子墓杀死的那个石窟中,自己连同几个活下来的长老亲自教他武功。几年后,当时的复姓三侠,南宫赤玉,皇甫宾和百里知途奉命剿灭魔教欲孽,当时不知发生什么变故,百里知途至此消失不见,皇甫宾前往楼兰寻找,而南宫赤玉则带回了当时被认为是魔教囚禁的活人祭品的无常鬼。有人去过那间石窟,上面除了夜子墓留下的剑痕,并无其他,即便他无常鬼天赋再高、魔教长老再有本事,也绝不可能单从这些剑痕中识破夜子墓的招式。无常鬼的武功深不可测,行事诡异剑法奇绝,酷似当年的夜子墓,或许那石窟中确实有别人没有发现的秘密?又或是,当年逃走的长老中有人亲眼见过夜子墓的招式,还能记录下来并传授给无常鬼?如果无常鬼嘴里的冷冽剑诀就是夜子墓的凌冽剑诀,那少寒手中的又是什么?少寒习得凌冽剑诀后功力大有长进,可比起无常鬼,又显得不堪一击,究竟谁得到了夜子墓的真传?
沐斯哑然一笑,心想自己还是知道得太少了,这世间究竟有多少秘密,谁能知道所有真相,谁又能确保那些就是真相?就在沐斯想的出神之时,她突然嗅到一种特有的气味。“嗯?”沐斯不禁奇怪,暗想,怎么会这么早?
“怎么了,沐姑娘?”沐斯身前的子青转过头。
“有些琐事,你们先行,我随后赶上。”沐斯故意低着头,避过子青的眼神,子青谦谦君子,见沐斯这幅神情,心知有些事不便多问,只道:“我行慢些等你。”
沐斯点头,随即翻身下马,纵深跳到山间野林中,她顺着自己嗅到的味道寻迹而去,嘴里也发出低吟,似是狐语。那只被袁老太爷放生的红眼小白狐听到了沐斯的声音,亲昵地从灌木中跳出来,邀功似的在她的双脚间磨蹭。沐斯从袖中变戏法一般变出了小半块黑色的干肉,喂给了小白狐,又轻抚了它灰白色的皮毛,这才扒开它厚厚的尾部,从里面抽出一根浅色线头,慢慢地拉出了一条窄窄的白布。
“甲子时,新墓处。”
“甲子时?”沐斯掐指一算,最近的甲子时正是一天之后,且是甲子日甲子时,“子遥巳格,年月无庚辛申酉,丑绊午冲,好一个良辰吉日。”沐斯心知无常鬼就在附近,但她没有时间同他见面,更不知无常鬼会否耽搁她以致引起少寒等人怀疑。她从背包里拿出一截略粗的竹筒,里面装着早已备好的万虫浆,她将万虫浆倒了一半,让其散发浓烈的酒味,然后剩下的一半留在竹筒中。她拔出银笛中的小刀,在竹筒上刻下了,“明夜子时,柳生旧址。”
沐斯放置好竹筒,就飞身走出树林,子青果然没走多远,还在等她。沐斯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小白狐,温柔地叫了一声,小白狐应声而去。她回到队伍中,想起云桔临死前的样子,她见过许多人临死前的模样,有的愤怒,有的恐惧,有的充满了恨意,有的充满了疑惑,可她却如何也忘不了云桔的表情,那种复杂到她也无法解读的心境。她的手里并不是没有死过怀有身孕的女子,那些女子都像是疯了般的想要苟且,想要留住腹中孩儿的生命,这是动物母性本能使然,自己的母亲,在血饮狐狼之时,也用自己的性命保护了自己,即便是死在南宫赤玉手上的狐母,也是因为怕自己的孩子被伤害才送了命。可云桔却不一样,究竟是何种情感如此强烈,以至于违背了母性的本能。直到云桔断气,柳威也不曾知道自己已经有了孩子,直至最后一刻,云桔仍旧试图保护自己的爱人,不忍让他承受多半分伤痛。沐斯想起自己之前对袁老太爷说的话,究竟是不同的事造就不同的人,还是不同的人注定就会发生不同的事?
“是人,就一定有爱憎么?”沐斯把玩着手中的银笛,不自觉地想起了无常鬼,不知他是否已经喝下了万虫浆。
蒋虢武反复查看了布置在茶羽山上的硫火,包括陷阱之间的间距,硫火的分量等,这些都出不得差错。恩佑在一旁辅佐,心里暗道,自己浑浑噩噩多年,到了关键时候,根本派不上用场,还好白苗还有蒋虢武这号人物,若不是他,或许大崇乡早就溃了。
“阿武哥,他们什么时候会攻上来?”恩佑问道。
虢武沉凝片刻,望着安德镇的方向,不安地说:“一点动静也没有,我担心,他们要等蓝焰带齐人马,一举攻下。若是那样,我们更没有赢面。”
“你不是说蓝焰性子稳重,不会孤注一掷,至少也会分前后两批人马先探好虚实吗?”
“在兵力这么悬殊的情况下,哪有什么孤注一掷破釜沉舟,他们大可全军突击,围剿茶羽山。”
恩佑皱着眉头,心里默默计算双方实力的差距,叹了口气,“那,咱这硫火?”
“现在还不知道蓝焰打的什么算盘,我本想在迟水沟扣住他的人马,跟他周旋,若是他们在安德镇等蓝焰一起攻打大崇乡,即便有硫火陷阱,也压不住那么多人。”
“纪遥和我大哥也会带人过来。”恩佑道:“虽不如你大崇乡的精锐,但也能勉强凑齐千人军。七里冲,还是能挑得出几个好手。”
“好手?那些个跟着你爹的老家伙,内力深厚是不错,可惜都是花架子,没什么大用。”虢武冷哼一声,“纪遥,是你那未过门的黑寡妇么?”
恩佑有些不悦,但也不想多做解释,又说道:“这段日子,雷山来了几个中原人,都是高手,他们是纪遥的朋友,也愿意帮我们。”
“中原人?”虢武摇了摇头,无奈地看着恩佑,“你小子还是太嫩了,我不是跟你说过,中原人贪婪狡猾,不知道他们有什么企图的情况下,不要接受任何好意。”
“阿武哥,他们不一样,他们救了我的命,若不是他们,我早就被桐木寨的人。。。”恩佑想起少寒和沐斯搭救自己那天的情形,便一五一十地细说给虢武听。
“真有这般神通广大?”虢武听到恩佑说沐斯能用意念隔空制人,不敢相信。
“都到这个节骨眼儿了,我还能跟你说笑不成!”恩佑急道:“纪遥飞鸽传书说他们已经上路,将才我讲的皇甫少寒和沐斯两位侠士,也都会来,阿武哥不妨将他们也考虑进去,再想想对付蓝焰的对策。”
“嗯。”虢武嘴上答应,心中却不以为然,对身旁的蒋三道:“我们先回去,你多派几个人盯着安德镇那边,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马上来报。”
袁老太爷带着柳威,赶在甲子时前走到了柳威旧址,那间本来就破旧不堪的小屋,此时看着更加不堪一击。
“桔儿在哪儿?”柳威问道,他的眼睛盯着原本的鸡圈,里面的鸡仔们都饿死了,一只只腐烂的尸体发出难闻的味道,或许是他选的这间破屋太过偏僻,否则,邻居总会路过,也不至于让它们惨死。
“喏!”袁老太爷四处看看了,之间土地里插有一节木板,走近一看,是个坟包。
柳威急忙冲过去,借着灯笼的微光,打量着这个简陋的墓,上面的木板什么也没写,应该是袁老太爷怕自己忘记在哪,随意做了个记号。
“不可能!不会的!”柳威累积的情绪开始爆发,他用力地扒着土,他手劲非同小可,几下子就扒出了云桔的那只布鞋。
“够了,死也不让她死的安宁么,这都死了多少天了,活不了了。”袁老天爷皱着眉头,捂着鼻子,心想自己也算是按照沐斯的交代办完了,“我先走了,你自己好自为之。”
袁老太爷走了几步,于心不忍,又回头加了一句,“蟒蛛不可再用了,切记!”
柳威扒出云桔的手,他赶快刨去云桔身上的土,将她拉了出来。
“桔儿。。。桔儿!!”柳威失声痛哭,眼前的云桔,皮肤已经透出死人的灰色,嘴角的血迹干裂成黑青,她的头发散乱着,柳威鼓起勇气,摸向云桔的微微隆起的腹部,她藏在衣服下的小腹已经干瘪了些,可柳威似乎依旧能摸到,未成形的胎儿!
这一刻的痛苦,是柳威前所未有的,他以为在柳家庄那个噩梦的夜晚,就是恨的极限,可现在,这种痛不欲生的感受,才真正的让他生不如死。他抱着云桔的尸首,时而痛苦,时而呐喊,最后筋疲力尽。“我对不起你!桔儿!”他捧着云桔的脸庞,这张美丽的脸再也不会对他微笑了,她的微笑永远留在了无妄山庄初见的那一刻。
“你这副样子,怎么报仇?”无常鬼悄然无声地走到柳威背后。
“是你!”柳威怒吼!
“是我。”
“是你杀了桔儿!”
“是又如何!”
“你为何要下此毒手,她已经怀有身孕!”
“你的妻儿,你的老小,全是我孟宇梵欠的血债!”
“我要杀了你!”柳威失去理智,怒火使他瞬间充满了力量,他放下云桔的尸身,冲向无常鬼。
“不够,不够,不够!”无常鬼接下柳威所有的杀招,“只是这样,怎能伤我分毫?”
柳威稳住下盘,使出一招必杀,将左手用力拍在自己的右手上,左手的内力瞬间吸附在右手上,然后一招“炼火焚心”,将内力细化,仿佛是尖锐的矛,攻向无常鬼的心口!
无常鬼毫不闪避,亮出罩门,硬接下了柳威这一招,他身上的剑气就像盔甲一般,被“炼火焚心”从中间刺破,可惜,柳威的鬼手根本触不到无常鬼的心脏,这一招若是再多些火候,说不定,真的可以致命。
“我果然没看错你,但你现在还是伤不了我!”
“是么!”柳威眼神中闪出了光芒,他看到了无常鬼嘴边的鲜血,这点点血迹,就是希望,就是把无常鬼拉下神台的证据,第一次见到无常鬼流血,柳威的恨意中又带有一丝兴奋。
“咳!”无常鬼又咳出了一口血,终于有人破了他这想收都收不回来的剑气,他兴奋而激动,只要柳威能打碎他一身的剑气,他就能突破一直困扰他的瓶颈。“哈哈哈哈!我等着你。”
无常鬼的牙上还沾着血,柳威那一击已经用了全力,只等无常鬼离开了,他才瘫软在地上,云桔的尸首冰凉冰凉的,但柳威的心却因为仇恨而炙热。他并不知道陆达已经死了,心里还惦记着报仇,以自己目前的功夫,已经能伤到无常鬼,陆达早晚会死在自己手里。
“我一定会杀了陆达和孟宇梵!等我报了仇,就来陪你!”柳威抱起云桔的尸身,“你受了太多委屈,我不会让你屈身在这里。”
柳威一边走一边回忆和云桔的种种,他望着怀中的云桔,百感交集,他走到东村郊外的花园,那里有一片开满橙色小花的小山坡,云桔很喜欢这里,尤其是这些橙色的不知名小花,还有它们散发的香气。只是,这美好的风景中,添加了一座新墓:
“柳威爱妻,苏云桔之墓。”
雪夕坐在安府大厅的主位,一脸凝重,耿六叔赤着上身从外厅走进来,埋怨道:“都什么天色了,这么急把我找来!”
雪夕没好气地讽刺道:“把你的裤腰带系好,你这好色的性子闯了大祸了!别的本事的没有,见着女人就走不动路!”
耿六叔大怒,一掌拍碎了眼前的茶杯,“你莫觉得你解了蓝焰的裤头我老六就怕你三分,你是啥东西,真当自己是桐木寨的女主子了么!”
雪夕怒极反笑,“我的身份轮不到你来议论,我没工夫跟你逞口舌之快,我只问你,那安家少爷的尸首呢?”
“什么意思?”
“没想到你功夫也是这般不中用,一个弱不禁风的公子哥也打不死!”雪夕咬牙,“给那姓安的跑了。”
“不可能!他明明心脉尽断!”耿六叔冲出大厅,在后院找了半天,又找来几个处理尸首的手下问了几遍,这才皱着眉回到大厅。
“这小子跑不远,我已经遣人去追了。”耿六叔道。
“你以为我没有派人么?”雪夕叹了口气,“倘若给那姓安的逃到了白苗那边通风报信,想必咱们安德镇这边儿的功夫就白费了。”
“那怎么办!蓝焰已经知道了。”
“你现在知道怕了?”
“我怕什么!”耿六叔嘴上逞强,心里却盘算着怎么跟蓝焰交代。
“我倒有一计。”雪夕喝了口茶,“咱们匀出五百人佯攻,若是大崇乡那已经有了准备,也可以破了他们的埋伏。”
“五百人?”耿六叔翻了翻手掌。
“不来真的,损失不了多少。”雪夕走进耿六叔轻声说,“七里冲虽然是一帮废物,这蒋虢武还是有点儿手段,我这招一能探探虚实,二能唬唬他们,不给蒋虢武充足时间做准备,这三嘛,寨主这边儿,我们也好有个交代,莫等他到了,才来周旋。”
耿六叔心里暗暗叫好,嘴上却问道,“要是这五百人折损过多岂不是得不偿失。”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区区五百人罢了,若是优柔寡断,跟白苗那帮废物有何区别?”雪夕盈盈一笑,“更何况,咱们不来真的,只行骗招,叫那蒋虢武,自乱阵脚。”
“哼!那就依你,若是事后蓝焰怪罪下来,你自个儿担着!”耿六叔暗喜,心想自己捅了这个篓子,好歹雪夕能做个替死鬼。
“我自有分寸,你把人匀出来,明儿就动身。”
满星躺在竹椅上摇晃着,不知不觉越发疲乏,她体内的还魂蛊已经将云裳输入的真气消耗尽了,满星自知时日不多,可是心里却很想看着纪遥平安回来。
“前辈。”云裳推门而入,“好些了么?”
满星吸足了一口气,答道:“好些了,我这会儿也能下地走动了。”
云裳见她脸色灰暗,心知她有意隐瞒,心中一热,用指甲划破了胸前的贴身衣裳,取出一根冰魄神针。
“前辈相信我么?”云裳问道。
“自是相信。”满星答道:“是我气数已尽,并非姑娘你医术不精。”
云裳又问:“种蛊之处可是脖颈?”
满星点头,“种蛊之处是脖颈,结蛊之处在心口。”
云裳走到满星面前,低声道,“云裳还有一法,前辈可能自行闭息片刻,缓住脉流?”
满星不知云裳想做什么,“我倒是可以维持片刻,你想。。。?”
云裳轻轻握着冰魄神针,真诚地望着满星,“请前辈相信云裳,让云裳试试。”
满星点头,屏住气,将最后一丝真气调动,原来流动的血液,渐渐停止了下了,就这一口气,满星不知道自己能提多久。
云裳见满星血脉暂缓,立刻将冰魄神针打入满星的后颈,顺着种蛊时的渠道,让神针游走于体内!</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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