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第一卷]
第75节七十五孩子说母鸡不下蛋
七十五孩子说母鸡不下蛋
金秋十月，大山里的紫花沟村是一派繁忙景象。太阳落了山，忙碌的社员都急着往家赶，男女老少的手里都不空着，有在收割完的地理捡来的玉米，还有在地边山上捡到的红蘑菇。从疲倦的脸上可以看出，社员们都洋溢着收获的喜悦。
进了紫花沟村，最醒目的是标语牌，上面不再是“最新指示”，而是大干、发展、巨变的革命口号。
但是我看到，紫花沟村根本就没有发展。山还是那座山，地还是那几块地，土房还是那几间，只有青年点儿的破烂不堪，让人感到几分凄凉。
吉大娘家房门前，一个小女孩在玩耍，我想她就是我的女儿，便把她抱在怀里，亲了亲，摸着她的小脸蛋儿说：“告诉阿姨，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叶子。”
叶子不怕生人，她愣愣地瞅着我笑，挣脱到地上说：“阿姨，你是过路人吧，想喝水，我进屋给你舀。”
我说：“阿姨不喝水，想找你奶奶。”
叶子告诉我：“我奶奶到地里捡粮食，让我看家。”
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看家，我心里有发堵的感觉，又问：“你这么小，一个人在家，不害怕吗？”
叶子说：“我不怕，奶奶说，现在山上没有狼了，不会有啥进村祸害小孩。”
我蹲下身对叶子说：“狼是可怕的，还有坏人。”
叶子不明白我的话，她问：“啥叫坏人啊？”
这个简单再简单不过的问题，还真叫我无法对孩子解释。
通常的坏人，是地主，富农，历史反革命，现行反革命，对社会现实不满的人员。还有嘴头不老实、喜欢提意见、说倔话、欠收拾的右派分子。后来出现牛鬼色神，走资派和臭老九，但是，后两者逐渐从坏人堆里解放出来。盗贼算不算坏人？这要看站在哪个阶级立场，还要做细致的阶级分析。
叶子不会分析，又问：“阿姨，你碰到过坏人吗？”
我用模糊的概念告诉叶子：“阿姨遇到过坏人，你也会遇到。你听阿姨的话，不要让奶奶离开你。”
叶子说出的话富有哲理，又让人心酸：“奶奶不离开我，她就捡不回粮食，捡不回粮食，奶奶吃野菜。”
我问：“你奶奶吃过野菜吗？”
“吃过啊！”叶子说：“奶奶挖来野菜，挑好吃的做菜团子，不好吃的喂猪。”
我怕叶子受委屈，拉着她的小手问：“叶子，你和阿姨说，奶奶让你吃菜团子吗？”
“不让。”叶子的童音很清亮：“奶奶说菜团子没营养，小孩吃它，影响长个头。
我问叶子：“奶奶做的菜团子，都给谁吃？”
“大人都吃啊！”叶子说：“数奶奶吃得多，我爸爸也想多吃，奶奶舍不得给他，有时，我奶奶把菜团子藏起来，让爸爸和我吃一样的净面大饼子。”
我向孩子问出我自己都感到痛苦的问题：“奶奶舍得把菜团子留给你妈妈吃吗？”
叶子仰面看我，天真的眼神，使我的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下来。叶子说：“妈妈要给我生小弟弟，奶奶让她吃好的。”
我怀疑吉大娘有偏向，问叶子：“你妈妈吃啥好的了？”
叶子说：“和我一样，都是吃净面大饼子。”
我背过身擦泪，也许是叶子太小，她还不知流泪是咋回事。
大约有五六只鸡在院子里找食，让我产生遐想，问叶子：“你家鸡下蛋吗？”
“下蛋啊！”叶子告诉我：“奶奶每天都能捡两三个鸡蛋。”
我追问：“鸡蛋都让谁吃了？”
叶子有了警惕，她瞅瞅我，小声问：“你管这干啥？”
我说：“阿姨关心叶子，怕你奶奶把鸡蛋都给你妈妈吃了。”
叶子用弱小的身子堵住房门口，她说：“阿姨，我不喜欢你，你走吧！”
我觉得奇怪，小声哄她：“你刚才要给阿姨舀水，是个好孩子，怎么又要赶阿姨走呢？”
叶子说：“我不叫你阿姨。”
“这是为啥呀？”我问：“叶子真要赶阿姨走吗？”
叶子点点头。
我说：“阿姨是来看望你奶奶的，也来看望叶子。”
叶子瞪大眼睛说：“我家的鸡不下蛋。”
想不到幼小的孩子说谎话，我又觉得说谎话一定有原因，便试探她：“叶子家的鸡不下蛋，叶子也吃不到鸡蛋喽？”
“不是。”叶子终归是小孩，童音无邪：“我能吃到鸡蛋，奶奶不让瞎说。”
我把疑心转到吉福祥媳妇身上，问叶子：“你吃了鸡蛋，怕你妈妈打你吗？”
“不是。”叶子说得很清脆：“奶奶把好吃的让给我，妈妈不反对。”
我问：“那你奶奶为啥不让你瞎说呢？”
叶子反问我：“你是工作组吗？”
“不是。”我觉得孩子问的蹊跷，尽可能温和地解释：“我是叶子和你奶奶的亲戚，不是工作组。”
叶子好像想起什么，她眨着眼睛说：“奶奶叨咕，我有个姑姑在城里，是你吗？”
“是是是。”我激动得要把叶子拉进怀，叶子躲我，我只好说：“我是你最亲的亲人，你可以问奶奶。”
叶子问：“有奶奶亲吗？”
我点头。
叶子说：“奶奶告诉我，和亲人要说实话，和工作组不可以。”
我问：“啥话不能说给工作组？”
叶子告诉我：“鸡下蛋不能说给工作组。”
“为什么？”我觉得不该这样生硬的问孩子，又哄她：“奶奶不该让叶子对工作组撒谎啊！”
“不是撒谎。”叶子说：“奶奶告诉，这是保护自己，工作组知道，家里鸡下蛋，就没有叶子吃的。”
和叶子的交谈中，我能体会到吉大娘过的很艰苦，但是不明白，她为啥让孙女和工作组撒谎、说自己家的鸡不下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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